与一只狐狸对视
2018-03-05祖克慰
祖克慰
那一刻,它正从我家房后向山坡上跑,嘴里叼着一只鸡。它看到我,猛地一怔,站在原地,一双小眼骨碌碌地看着我,好像有个人出现在它面前很意外。
其实我也感到很意外,曾有一段时间,我喜欢上狐狸,我想抓一只狐狸养养,我在山坡上一次次地寻找它们,难觅其踪。就在我忘记它时,它却出现在我的眼前,而且那么的近,跳过去就可以抓住它的距离。可我没有跳过去,看见它的那一刻,我和它一样,傻傻地站在原地。
它看了我一眼,很随意地看了一眼,很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好像这里是它的家。我也看它一眼,是那种惊喜的目光,是那种友好的目光,好像它是我多年不见的朋友。我和狐狸,就这样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它没有跑,我也没有追。就那么站着对视着。
站了一会儿,或许它觉得就这样站着没有意思,看了我一眼,抬起腿想走。它抬腿的动作很优雅,轻轻地抬起来,又轻轻地落下来,看我站在那里没动,很悠闲地向栗毛林走去。
我想了想,觉得应该跟着它,看看它去哪里。我刚抬起腿走了两步,它就加快了脚步。看它加快了步子,我也加快了步子。我看见它开始小跑,想甩掉我,我就一溜儿小跑跟着它。跑到一片洼地,它一晃就没了影子。我在洼地里找,不大的一片洼地,里面长满了栗毛。还有一片沙滩,沙是从山坡上冲下来的,到了洼地,淤积起来,就成了一片小沙滩。我还没走到沙滩,狐狸就从我对面的栗毛丛里钻出来。我看见它嘴里的鸡没有了,它看我一眼,摇摇晃晃地走了。
那只鸡哪里去了?我在想。肯定不是吃了,这么点儿时间,根本吃不了一只鸡。唯一的可能就是狐狸把鸡藏起来了。是的,狐狸把鸡藏在了林子里。我没有去追狐狸,我在栗毛林里找那只鸡,在沙滩里,我看到有狐狸扒过的痕迹。这只狡猾的狐狸,把鸡埋在沙滩里了。我没有动那只鸡,我知道,狐狸一定还在附近看着我。
我要抓住这只狐狸,我对自己说。可怎么抓住狐狸呢?我不知道。我决定先把狐狸轰走。于是,我在栗毛林里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捡了一堆石块,对着附近的栗毛林,东边甩一块,西边甩一块,漫无目标。反正我也没想着哪块石头能砸着狐狸,只是吓唬吓唬它,把它轰走。那堆石块甩完后,我觉得狐狸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就放心地回家了。
我要在狐狸藏鸡的附近,挖几个陷阱,抓住那只狐狸。我回去扛铁锨来到栗毛林,走到沙滩上,在埋鸡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坑。狐狸在我回家取工具时,把那只鸡叼走了。
我要找到那只狐狸,我对自己说。
我不知道我为啥要找到那只狐狸。是想抓到它吗?我知道仅凭我的能力,根本无法抓到这只狡猾的狐狸。其实,在我的内心,我还是想抓到这只狐狸的。就是抓不到,能看到狐狸,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我家房后的山坡,叫寨坡,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山坡。北边是一条河,河不大,一年四季流水不断,清凌凌的河水,能看到水里面游动的鱼。南边是村子,很多人家的房子就建在坡半腰。东西两边是土地,一溜几十亩,有水稻田,有旱田。到了夏天,到处都是绿莹莹的莊稼。在这样一个馒头大的孤山坡上,找一只狐狸,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我先在房后的山坡上找,房后是栗毛林,原来很茂密,后来盖房子,半山腰上的栗毛全部被砍光了,只有靠近山顶的地方,乱七八糟地长着一些栗毛,每墩栗毛都有一棵枪杆橛,有的脸盆粗,据说有上百年。就那几十棵,我一棵一棵地看,没有一个树洞。只有一棵一搂粗的枪杆橛,上面有一个洞,我用手伸进去,里面有一些软柴草,不知道是鸟还是老鼠的窝。
我来到西半坡,那面山坡上,除了栗毛,就是稀稀拉拉的槐树。我找了半天,没有看到一个能容纳狐狸藏身的土洞。那些槐树,长得歪三扭四,胳膊粗,最大的槐树,也就大腿粗。就算有个树洞,也钻不进去一只狐狸。东边的山坡跟西边差不多,很快就转完了,什么也没发现。
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北面,北半坡是石壁,没有树,石缝里长着映山红、荆条、山楂、酸枣等灌木,只有靠近山顶才有几棵槐树和松树。站在小河里往上看,一溜儿的石壁。我在石壁上攀爬,在灌木丛里寻觅。在一块大石壁下面,看到一个石洞,我用树枝往里面捅了捅,丈把长的树枝,捅不到底。我找到好几个石洞,有的很浅,往里面一看就看到底,啥也没有。有的深不可测。但这些石洞的洞口长满了青苔,好像多少年都没有进去一条蛇,更不要说是一只狐狸。
只有两个石洞,有动物爬过的痕迹。上面的洞,洞口被一丛映山红遮掩着,爬得明晃晃的,好像经常有动物爬进爬出。下面的洞,在两块石头中间,没有明显的痕迹,但能看出,曾经有动物进出过。
我想,那应该是狐狸的洞穴。其实,不用我想,就是狐狸的家。在这座不大的小山包上,能容纳狐狸藏身的也只有这个洞。我相信那是狐狸住的洞穴。可是,我弄不明白的是,狐狸住在河边,有那么多的小鱼,为什么要到村子里吃鸡呢?
看到这个石洞,我有了抓住这只狐狸的想法。如果在洞穴四周下上几个套,然后用火熏,抓着狐狸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我这样一想,心里就美滋滋的。等了两年,我终于可以养一只狐狸了。
可是,我却没有时间,明天,我要去学校上学,哪有时间去抓狐狸呢?我想,只有等待,等着下一个周日的到来。
等待是漫长的,一个星期,好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我在等待中,迎来了周日。那晚我特别的兴奋,想着马上就可以拥有一只美丽的狐狸,我的心跳急剧加速,“砰砰”地,跳得我半夜睡不着觉。那一晚,13岁的我,第一次失眠了。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来到北山坡的,可能是昨晚失眠,我起来时,太阳窜出老高,很多人都在地里干活了。我扒拉两口饭,找了个破网兜,原来父亲就用这个网兜抓过狐狸,但一次也没抓着过。网都是用过去的旧渔网做成的,类似于一只大麻袋,熏狐狸时,把网兜罩在洞口上,狐狸经受不住烟熏火燎,就会从洞里逃出来,掉进网兜。
我在打麦场里抱了一大抱麦秸,麦秸点燃后,撒一点土在上面,不起明火光冒烟,村子里的人熏狐狸,多用麦秸。我把网兜固定在狐狸从洞口蹿出来的有效距离上,只要狐狸从洞内出来,就会掉进网兜里。离洞口太近不行,火会把网兜点燃;离洞口太远也不行,狐狸掉不进网兜里。固定好网兜,我点燃麦秸,顿时浓烟滚滚,直往洞里钻。
但是,麦秸点燃后,有几个地方往外冒烟,原来,这些洞是相连的,还有的是从石缝里冒出来的。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只带了一个网兜,不可能把那些冒烟的洞口都放上。
冒烟的地方,有的是石缝,有的是石洞,凡是石洞的,我就用石块把洞口堵着。下面的那个石洞,我跳下去时,没有石头,连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也没找到。我爬到上面,刚搬起一块石头,走到洞口,就看到一个红色的物体从洞内蹿了出来,吓得我手一抖,那块石头咕噜咕噜滚下了山坡。
是那只狐狸,它从洞里蹿出来,可能是被烟熏着了眼睛,在地上转了个圈,愣怔了一下,跳下石壁,连骨碌带爬滚到了河里。然后“哗”地从河里跳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站在那里朝我看。
它看了我一眼,可能是认出了我,瞪着眼睛,从上到下,从脸到脚,很仔细地看了一遍,看得我有点莫名其妙。我自己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我摸摸脸,什么也没有,我看看脚,脚好好的。我再看看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我看过熏狐狸,那些死里逃生的狐狸,逃出来后,都是慌不择路,拼命地逃窜。而这只狐狸,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但不跑,还站在那里看着抓它的人。说实话,我都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胆大的狐狸。它和我的距离,只有十来米,它在河里,我在山坡上,就这么点距离。
那只狐狸,足足看了我有两分钟。它看我的目光,有点奇怪。仇恨?友好?恐惧?不,这些我竟然看不出。它就那么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的五脏六腑看透,把我的模样融化在记忆里。
我想,它是不是有点奇怪,多天前站在它面前的那个善良、友好的人,怎么突然用烟火熏燎它,想置它于死地。它是不是觉得,人是不能相信的。它要记住我,把我记在心里,时时地防备着我。我想是的。
它似乎已把我记在了心里。然后,轻轻地抬起腿,很平静,很优雅,很散漫地向河对面的山坡走去。我看着它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编辑:刘亚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