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人格的当代“灰姑娘”
2018-03-05郭彤谢劲秋
郭彤+谢劲秋
摘 要:品特在《情人》一剧中,以时间和服饰两个元素为切入点,通过对《灰姑娘》的戏仿,消解了童话中单一的人物身份。品特借人物的出格举动和多重性情,颠覆源文中的传统男女模式,揭露社会规范对当下人的束缚。《情人》体现了当今人类在人性与兽性之间挣扎的生存困境。
关键词:品特;《情人》;戏仿;童话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101(2017)06-0067-06
Abstract: In his early play The Lover, Pinter uses parody to dismantle simple characters in traditional fairy tale Cinderella. He grasps two elements as his parodying points: time and clothes. By depicting abnormal characters, their bizarre behaviors and multi-faceted personailities, Pinter subverts traditional male-female patterns in the original story and discloses the constraint that comes from social standards. The Lover exposes human beings dilemma of struggling between human factors and animal factors.
Key words:Pinter; The Lover; parody; fairy tale
哈罗德·品特(1930-2008)是第三位获诺贝尔奖的英国剧作家。品特的戏剧以权力、威胁、记忆等主题著称,揭示了日常平凡话语中所暗含的危机,并强行进入压迫者的封闭空间。封闭的空间、滑稽的语言以及荒诞的情节使品特大多戏剧呈静态、循环的特征。因此,马丁·艾斯林将品特及其作品添列入荒诞派。在《生日晚会》、《微痛》、《看门人》等作品中,人物身处幽闭的“房间”,混沌地度过每一天。明确地时间或地点因素被刻意抽离,因为这些与周而复始的人生似乎无关紧要。在品特早期作品中,只有《情人》(1963)留下了准确的时间线索。目前,关于《情人》的研究集中于分析婚外情、女性形象和房间意象,以揭示品特对婚姻伦理的解构;或是将其纳入品特的威胁剧,分析品特早期的创作风格。笔者发现《情人》一剧以时间点为现实和虚幻的分水岭,用时间线做故事的基本框架,使人物得以在现实与幻想之间穿梭。剧中反复出现六点的钟声、高跟鞋意象和夫妻服饰的转换,与童话《灰姑娘》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笔者拟从戏仿的角度,分析《情人》中的戏仿成分,探究品特对传统童话的模仿与颠覆。
一、《情人》中的戏仿成分
“戏仿模拟某篇作品的严肃素材与手法,或是某位作家的创作风格,来表现浅俗的或不相关的主题。”[1]36戏仿是“一种对原作的游戏式调侃式的模仿从而构造出新文本的符号实践。”[2]378这意味着在戏仿文本的表层之下,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源文本。戏仿文本从源文本中派生而来并被加以重新构造,借助模拟,阐释与原文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观念。作家通过戏仿,基于源文本的话语、结构、观念等为基础框架,借助恰到好处的扭曲和变形,赋予其崭新的意义。戏仿的颠覆性特质使其成为“当代文学自省的主要形式之一。”[3]3
分析《情人》对《灰姑娘》的戏仿,应把握两个文本间的平行关系。笔者拟借鉴列维-斯特劳斯的神话素概念,将两部作品拆分为童话素,以期在两部作品细小的构成单位中发现共享格局,从而研究作品间的关联性。
在表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情人》与《灰姑娘》之间,在人物、意象、情节方面有平行关系。两个表格的第一纵列皆为日常家庭模式,体现平淡甚至疏离的人际关系;第二列凸显故事中重要的时间点,并伴随有重大转折;第三列则借娱乐事件,强调人物对自我欲望的释放;最后一列实现了人物身份的颠覆性转换。
从上述表格分析,品特对《灰姑娘》的戏仿主要体现在两个重要元素:时间和服饰。品特在《情人》中借助钟声、服饰等要素对灰姑娘童话进行戏仿,从而解构了单一的人物身份,颠覆了男尊女卑的传统模式。
(一)时间:现实世界的威胁
《灰姑娘》童话中,时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十二点是残酷现实与美好梦幻的分割线。十二点前,辛德瑞拉沉迷于幻觉,假扮高贵的公主,在舞会上大放光彩;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魔法解除,幻觉世界消失,辛德瑞拉就必须离开。《灰姑娘》童话巧妙地借钟声的听觉效果,强化时间的威胁性质。
品特在《情人》一剧中也特意通过听觉效果突出时间这一元素,与《灰姑娘》童话中的十二点钟声如出一辙。在《情人》中,时间点将夫妻二人的日常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每天下午,理查德会以“情人”的身份来访,与萨拉偷情。而六点的钟声一响,“情人”离开,理查德又变回谦谦君子,萨拉也继续恪守妇道。与《灰姑娘》童话相似,六点钟声扮演着现实與幻想的分界线的角色。六点之前,夫妻俩可以摆脱现实的束缚,扮演自己喜欢的任何形象。但“太阳落山前,他就不得不离开”[4]172,情人离开之后,傍晚的钟声和夕阳接踵而至,象征了现实生活的枯寂。伴随钟声而至的六点时刻打破了夫妻两人的激情幻觉,他们重新变回平凡的小角色,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如此周而复始。
除了六点钟这个时刻,品特还设计了一位代表时刻的角色——约翰,凸显现实与梦幻的冲突。品特戏剧中经常出现这样一位关键人物,像利刃一样将整部戏剧刺穿。诸如《微痛》中卖火柴的老人、《昔日》中的安娜等,这些人物无一例外以其神秘的身份和举动搅乱了房间内的和平氛围,带来恐慌。《情人》中的约翰也是如此。endprint
品特的戏剧《情人》在时间上呈线性特征,前文中的伏笔,诸如情人的身份、理查德下午的去向等都在后文被解开。剧中的唯一悬念是送奶工约翰的出现。约翰在整部剧中只说了寥寥几句台词,推销鲜奶油,然后再也没有出现。关于这个人物的身份、出现动机及存在意义,似乎毫无头绪。但仔细推敲,约翰出现在下午三点,正是萨拉的情人来访的时间,萨拉开门的第一句话“你今天来晚了”[4]174明显是对情人说的。当萨拉发现门外站着的不是自己期待的情人时,她的口气立马转为生硬。反观约翰,他并不惊奇于萨拉的态度转变,自行其是。在推销时说“欧文女士都买了三罐奶油。”约翰特意搬出这样一位人物说服萨拉买奶油,从前文夫妻关于邻里的对话分析,欧文女士应该是房间四周的邻居。由此可见,约翰不但推销态度强势,而且对萨拉及其周边环境了如指掌,在对话中掌握主动权和决策权。约翰以一位入侵者的形象出现,他看似偶然的出场和随意的对话隐含着品特式威胁主题,警醒了萨拉和理查德未知威胁和残酷现实的存在,生活不会总按照他们规划得那样顺利行进。他不顾萨拉的拒绝,强势推销牛奶的举动,展现的是来自外部现实世界不可支配的威胁。正如《灰姑娘》童话里十二点的钟声一样,约翰象征的是人生钟表上一个未知的危险时刻。这个时间让人联想到海德格尔所谓的“恩典时刻”,在这个点之前,“所有行为可以松懈,无关紧要……(人物)将失去此在对道的敬畏和对自身生存的道义责任感。”[5]82《情人》中的六点钟声和约翰这一人物隐喻着一种持久的威胁。夫妻二人虽然住在偏遠的地方,房间经常拉着百叶窗,营造封闭的空间环境,但外界的压迫和威胁还是源源不断、无孔不入。
(二)服饰:虚幻世界的符号
无论在现实世界或是文学作品中,服饰都具有实用、审美和标识三大功能,并被称为人类的“第二皮肤”。
《灰姑娘》童话中,辛德瑞拉换上华服和水晶鞋变成公主,才有资格参加宫廷舞会,但她内在的优雅气质从未改变。破旧的衣服与贵重的晚礼服这一对比的主要目的在于衬托辛德瑞拉的高贵品质。辛德瑞拉的不幸,不在于性格缺陷,归根到底源于自然条件的限制,是外部矛盾作用的结果。
品特模仿了《灰姑娘》中的服饰变化这一情节。不同的是在品特的《情人》中,服饰不止起锦上添花的作用,它们被赋予符号意义,成了一种欺骗性工具,用以反映人物多变的身份和双重性情,表现人的性格和行为之间的矛盾。服饰的变化凸显了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体现的是人物自身的内在冲突。
作为现实世界里的夫妻,理查德和萨拉的日常服饰符合他们的气质和社会身份,契合社会规范。理查德身为一位模范丈夫,早出晚归,经常穿一身素色西装,公文包、礼帽和读书的习惯都彰显了他绅士的身份。萨拉看似完全契合父权社会审美下的理想女性。她相貌端庄、举止优雅,“穿一身色彩明艳又优雅合体的衣服。”[4]161丈夫回家时,她主动迎接并备好晚饭,履行一位贤惠妻子的职责。夫妻两人按照社会规范,中规中矩地打扮自己,借服饰表现人性的一面。
当夫妻俩玩起角色扮演游戏时,状况完全不同了。《情人》中服饰比人的皮囊更重要,同一个人在换上不同的服饰时,其身份和个性也被彻底颠覆。萨拉脱掉实用的家居服,“身穿一件胸口开得很低的黑色紧身衣。”[4]174这种时髦开放的着装让萨拉从一位贤良的妻子变成理查德口中的荡妇。正如华服给了辛德瑞拉参加舞会的资格和勇气,妖艳的裙子让萨拉直面自己内心的欲望。品特用一系列动词来修饰换装后的萨拉,“她盘起双腿,分开双腿,把腿置于躺椅上,抚平自己的丝袜。”[4]175这些暧昧的举止显示萨拉俨然变成模范妻子的对立面:一个放荡的妓女。在以理查德为代表的男性心目中,“妓女是一件物品、一样工具,用来满足、纵情尽兴……但妻子是用来崇拜爱慕的。”[4]168在男性眼中,妓女的生物功能大于社会功能。低下的社会地位意味着她们不用受社会道德的束缚,可以尽情释放本性。两重看似完全对立的性格,集于同一人物,并借助服饰的转换加以体现。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理查德身上。他每天出门时打扮得体又低调,穿着灰色西装。但下午三点,他以情人的身份到来,又完全是另一番装束。他“穿着小羊皮的夹克,没有系领带。”[4]175在虚无的幻想世界里,换去庄重的西装,他不再是理查德,而是一位叫“麦克斯”的陌生男子。在品特戏剧中,“名字关系的是人物的社会和存在身份。”[6]名字的改变关系到人物的质变。“麦克斯”在英文中有最大化的意思,体现了理查德不甘平庸、在幻境中放大自我的幻想。理查德在角色扮演游戏中分外投入,上一秒是调戏妇女的流氓,下一秒就变成见义勇为的护园人,再下一秒又扮演成给少妇设圈套的恶人。他不用再恪守本分或是受社会“真理”的约束。偷情、游手好闲、扮演流氓恶棍,这些出格行为是他人格中兽性释放的结果。
此外,《灰姑娘》故事的中心意象水晶鞋在《情人》中也被反复强调。水晶鞋体现了辛德瑞拉纯洁高贵的品质,也是证明辛德瑞拉身份的重要线索。而《情人》中的高跟鞋却是妻子不检点的证明。品特在《情人》中反复强调高跟鞋这一意象,通过对水晶鞋的戏仿,塑造了集高雅和低俗于一身的畸形人物形象。初始,萨拉虽然换回了早上得体的衣服,但忘记了换掉高跟鞋。因此,理查德回家后很快注意到她的鞋子。他质问道,“你穿的是什么鞋子?……这双鞋我从来没见过,鞋跟这么高。”在现实身份下,理查德否定的是高跟鞋所隐含的妓女概念。面对丈夫稍显不悦的发问,萨拉很快认错,“穿错了,真对不起。”[4]166带有勾引意味的高跟鞋中断了夫妻间的和平对话,搅乱了和谐的家庭氛围。但第二天,理查德一出门,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情人,萨拉再次换上高跟鞋。摆脱了丈夫的压制,萨拉俨然变成了房屋的女主人,穿着高跟鞋等待情人的来访。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为重复模式与《灰姑娘》的格局不谋而合。故事的最后,高跟鞋直接成了主导权的象征。相较于理查德偷情时的被动状态,萨拉开始掌握游戏的节奏和主动权,引导理查德沉迷角色扮演游戏。
和童话中象征美好纯洁的水晶鞋不同,《情人》中的高跟鞋成了一种低劣的意象,它的出现意味着萨拉妓女身份的暴露。穿着高跟鞋的女主人公扮演的不是公主,恰恰相反,她是滑稽的丑角。品特借鉴了童话中的服饰变化情节,并赋予服饰以人格意义。通过描述人物截然相反的穿衣风格、暗含深意的昵称和前后矛盾的举止,把他们改装成当代社会下畸形扭曲的人物,将他们的怪异展现到极致。endprint
二、多重人格的畸形人
童话和神话是“人们在数千年存活斗争和发展中用来表现美好愿望,反映善恶概念,令想象任意驰骋的一种文学形式。”[7]3为了便于理解和传承,童话的一个显著特征即简约,尤其是人物性格的简化。《灰姑娘》中美好的公主和恶毒的继母虽然形成鲜明对比,人物间性格呈两极分化,但人物自身的性格呈扁平化,人物行为也完全符合其性格特征。这种单一性格在品特的戏剧中被复杂化,人物不再只有单一品质,他们是“双重身份的重合,双重环境的叠加。”[8]155为了体现人本质的复杂性,品特借戏仿手法,模仿了灰姑娘童话中时间的警示作用、服饰的切换和高跟鞋意象,通过诡异的言行举止和世俗化的人物形象形成戏剧内部的张力。
(一)对英勇男性的解构
灰姑娘童话虽然以女性为中心人物,但和其他童话一样,少不了一位英俊的绅士扮演无助女性的救星。这位男性或是有显赫的地位,或是有过人的勇气,或是二者兼有。童话似乎很容易落入英雄救美的俗套。然而在《情人》中,理查德这位男性却被矮化处理。品特对童话中男性人物的扭曲主要体现在两个细节,无所作为和缺乏担当。
理查德看似是一位好丈夫,每日早出晚归,伏案工作;和妻子说话温言软语,体贴入微。然而情人身份的谜底一旦揭开,理查德游手好闲的本性就一览无遗。每日下午,理查德并不如他自己描述得那样在工作,而是沉沦于自欺欺人的情人游戏。理查德每天读书看报的习惯看似凸显了他的文学修养,但品特用“look at”一词修饰理查德的读书状态。这一个动词足以说明,书于理查德不过是用来装模作样的道具。当萨拉埋怨说家里的百叶窗挂歪了的时候,他只是随口附和,“是的,挂歪了。”当萨拉希望理查德帮忙修剪花园时,他却推脱“今天早上不行。”这些话语实质上都体现了理查德的无所作为。
理查德以绅士的口吻和妻子谈话,其交流内容却粗俗不堪。他与妻子的交谈除去寥寥几句正常的问候,其余都在追问关于与情人幽会的经历。晚上关灯休息之前,理查德还在试探性地打听情人的信息。他甚至隐晦地表达渴望刺激的心情。他说,“要是哪天我回家早了,还不知道会瞧见什么妙景呢?”[4]171萨拉很快附和道,“要是哪天我跟踪你,更不知道会有何等奇观?”品特的用意就在于突出:除了等待第二天的偷情,理查德对于夫妻的情感生活再没有任何可期待的东西。不难想象,如果理查德不追问“今天下午玩的怎么样?”俩人会像《生日晚会》、《房间》等作品中貌合神离的夫妻一样,毫无共同话题。
除去以上的低劣品行,理查德还是一位缺乏担当的男性。在整个情人游戏中,理查德明明也乐在其中,却在游戏结束后立刻将偷情的过错推卸给萨拉。他反复强调萨拉在家里幽会情人,却矢口否认自己也在偷情的事实。理查德故意留下一把手鼓作为妻子通奸的罪证,一口咬定是萨拉偷情在先,认为这一切都是由于萨拉的不检点,将过错单方面强加于萨拉。
身为丈夫,却没有主动承担男性的职责,理查德不过是一位假装温文尔雅的无能男士。
(二)对温顺女性的颠覆
《灰姑娘》中辛德瑞拉最后获得了幸福,但似乎与她自身的努力并无多少关系。华美的衣服是仙女为她变的,幸福的生活是王子给予的,她本身始终是一个被动温顺的女性形象。无论童话多么美好,它依旧渗透着浓厚的男权思想和依附心理,体现的是一种女性弱于男性的观念。童话总试图教导人女性不可能有男子那样的作为,男尊女卑是一种必须服从的定局。
品特在《情人》中通过对灰姑娘这一角色的戏仿,颠覆了男尊女卑的格局。初始时,萨拉本分地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对丈夫言听计从,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正如用以暗示理查德低劣本性的细节一样,各种生活细节也体现了萨拉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温顺妻子。这种女强男弱主要体现在语言征服、空间占有和思想主导三个方面。
在语言上,萨拉大胆地表示了自己对丈夫的爱,“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我爱的是你。”[4]166相较于萨拉清晰的爱情意识和直率的心理表达,理查德作为男人,其反应却不尽人意。他陷入了短暂的停顿,然后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題。理查德拒绝给予萨拉情感上的回应,或者说他没有萨拉那份坦诚和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
在空间上,与品特其他作品不同,《情人》中女性似乎对房间更有占有权和使用权。初始时,萨拉说“我住的房子是你的。”[4]166似乎显示了女性对男性的依存、寄生关系。但随着故事发展,萨拉完全在扮演着房屋女主人的角色,行使使用权;而理查德作为房屋拥有者,反而扮演闯入者、陌生人的角色。沃尔夫认为女人要独立,首先要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品特借助女性对空间的占有权,显示了女性逐渐篡夺主人地位、走向独立,男性反而失去权力、处于劣势的状态。
在主导权上,品特以一个独特视角向读者展示了女性的主导地位。剧中,理查德不满于萨拉的消瘦,抱怨说“你的骨头都硌到我肉里了……你不再丰满了。”按照理查德的说法,他喜欢肥胖的女人。理查德逐渐厌倦了幽会行为。但面对理查德提出停止偷情的要求,萨拉并未屈从。理查德以丈夫身份回来时,萨拉没有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晚饭。她第一次表达:“我觉得做饭真累死人。”[8]188反映了萨拉作为女性,拒绝再为男性服务、受制于人的意识。她的言语不再温柔,而是采取强硬的态度和命令式语言面对理查德。她骂理查德“你这个蠢货。”声称自己“天天都有客人……他们都是陌生人,但和我一点儿也不生分……”[4]193。萨拉似乎自甘堕落,实际是在试图摆脱理性与道德的桎梏,掌握游戏的主导权。
在戏剧结尾,萨拉体现了女性强势的一面,以语言控制男性,肉体征服男性,空间霸占主权。萨拉对于婚姻中的背叛并无耻辱感,对性诱惑和背叛充满渴望。她身上有“一种危险、放荡、充满诱惑又有着某种融合的母性”[9]76萨拉越来越露骨的表达和个性显露,使她成为游戏中的主导者、胜利者。
两人的双重、甚至多重身份不合常理,但这些身份被品特并置在一起,塑造成现实世界里集美好与低劣于一身的人物。理查德在本质上既是一本正经的绅士,也是放浪形骸的流氓。萨拉也是淑女与妓女的混合体,是真善美和假丑恶的双面人。与童话不同,品特没有打算树立让人爱憎分明的形象。在品特笔下,灰姑娘的单纯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为社会所压抑的“变形人”。一方面,他们要迎合大众口味,让自己显得高雅、聪慧、积极向上。另一方面,他们受到社会诸多压力和束缚,欲望不得满足而郁结于心,时刻渴望释放自我的邪恶面。邓中良在《品品特》中认为“他们不可能同时保持个性的两个方面……最后倾向幻想的人物取代并获得主导地位。”[10]90但笔者更倾向于认为他们个性中的正直与邪恶力量相当,真正的自我与所扮演的自我相互渗透,并且最终完全混为一体。如果说灰姑娘最终赢得名分的话,《情人》中的夫妻则深陷于其人格不同侧面的冲突之中,最终将现实与理想混为一谈,成为多面人格的怪物。endprint
三、结论
在品特笔下,平凡的人物不再幻想变成公主或王子,反而甘愿堕落成妓女和流氓。《情人》中荒诞与真实融合,使品特研究专家比林顿都感慨其“是一出很难理解的戏剧。”[11]143品特通过对唯美童话的戏仿,将美好的主人公突降为智力、道德方面低劣的世俗人物,他们荒诞的举止反映了现实的无奈,达到了“喜剧与危险共生,轻松与恐惧俱存”[8]156的效果。品特的《情人》消解了道义、时间、男权主义等一系列制约着人类的社会规范,揭示了人类虚无空洞的现状。品特借戏仿手法在理想与现实间架起桥梁,借鉴传统童话的叙事模式,又对其价值观念发出挑战,通过生活琐事反映在夹缝中生存的当代人的苦恼。在《情人》中,童话的躯壳被填塞上现代的精神面貌,严肃的生命被人物视作一场游戏,唯一重要的是能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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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晓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