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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复色低温铅釉陶器初探

2018-03-04王天艺

考古与文物 2018年6期
关键词:色釉济源汉墓

王天艺

(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 )

汉代釉陶是目前已知中国最早的低温铅釉陶器,在我国釉陶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目前所见的汉代铅釉陶器主要为绿色或红褐色、黄色的单色釉。在一些地区也发现了不少于一件器物上同时施两种或多种釉色的,李知宴最早将其称为复色釉陶器[1]。复色釉陶器是汉代釉陶系统中一个极为特殊且重要的种类,也引起了一些学者的关注[2]。但是由于过去资料较少,我们对于这种釉陶的情况还不太了解。近年来,随着新考古资料的不断面世,使得汉代复色釉陶器的基本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本文在对已发表汉墓中出土的复色釉陶器资料进行梳理的基础上,参考各地公私博物馆此类藏品资料,拟对其分布区域、地区特点、烧造施釉及装饰工艺、流行年代以及其与后世釉陶的关系等方面进行初步探讨。

一、发现及其分布区域

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可知,汉代低温复色釉陶器的发现主要集中在陕西省宝鸡、延安地区和河南济源地区(图一)。

(一)陕西宝鸡地区

该地区已发掘并发表出土汉代复色釉陶器的墓葬共9座。分别为斗鸡台沟东区墓葬中的7座汉墓[3]、宝鸡市谭家村4号墓[4]、扶风县官务1座汉墓[5](表一)。出土复色釉陶器均为泥质红陶胎。鼎施红釉,盖顶捉手及周围施绿釉;壶施红釉,腹部绘绿釉流云纹,铺首涂绿釉;仓施黄釉或棕红釉,仓身压印回纹带、瓦垄施绿釉,有的仓身绘绿釉三角形纹或勾云纹;灶施酱黄釉,灶门、釜口、灶沿及部分模印图案涂绿釉;罐施褐红釉,肩部绘绿釉新月纹或“U”形纹。双领罐施橙黄釉,领下绘绿釉 “∪”形纹;盂施褐红釉,口沿涂绿釉;博山炉身施褐红釉,盖施绿釉。樽身、盖施褐红釉或酱黄釉,压印菱纹带和螺钮涂绿釉,樽身绘绿釉流云纹。除上述发掘报告外,笔者在宝鸡市、凤翔县文物部门和当地的收藏爱好者藏品中见到了不少与斗鸡台、谭家村汉墓中器物组合、形制、釉色、装饰相同或相似的复色釉陶器,均为当地出土(图二)。

(二)河南济源地区

河南济源及其周边地区也有出土复色釉陶器的汉墓,见诸报道的有6座:济源蓼坞1座[6]、济源泗涧沟3座[7]、济源市四涧沟墓地M29[8]和洛阳吉利区C9M2365[9](表二),出土的复色釉陶器均为泥质红陶胎。其中济源蓼坞和洛阳吉利区C9M2365出土的复色釉陶器风格相似。鼎施深红色釉,附耳、足、鋬钮涂绿釉,鼎盖绘绿釉弦纹和斑点;壶施深红色釉,口沿涂绿釉,肩颈部绘绿釉三角纹、弦纹和“∽”形缠枝草叶纹;仓施红釉或红褐色釉,腹部绘绿釉带,肩部绘绿釉“∽”形缠枝草叶纹;罐釉色、装饰与仓相同;樽施深红釉,口沿与底缘施绿釉,腹部绘缠枝草叶纹;盆施深红釉,盆沿涂绿釉,盆内壁绘绿釉锯齿纹、水波纹、鱼和鹤。

图二 宝鸡地区出土的汉代复色釉陶器

济源四涧沟三座汉墓出土釉陶器较多,但简报中除少数器物标明为“红绿釉”外,多数语焉不详。为辨识其中复色釉器物,笔者曾专程赴济源市博物馆考察。M16出土鸮形壶施红褐色釉,翅膀施绿釉;龟座博山炉施红褐色釉,龟背施绿釉。M8出土骑马俑施红褐色釉,马尾、马身和人俑下肢施绿釉斑块;执盾武士俑施酱红釉,盾牌、人脚施绿釉;长方形炙炉施红褐色釉,口沿及炉壁涂绿釉斑;陶都树施红褐色釉,天鸡、叶片施绿釉;熊足陶樽施红釉,口沿与底缘各施绿釉;熊足仓施红釉,仓身施绿釉带三周,或仓身上部施绿釉,下部施红釉;舞乐杂技俑一组,上身施绿釉,下身施红褐色釉。M24出土长明灯通体施绿釉,飞鸟形灯盘内施褐色釉。M29出土壶颈部和腹部施酱色釉,肩部施青绿色釉;三足罐式仓肩部施绿釉,腹部和仓盖施酱色釉。另济源市博物馆和当地收藏爱好者藏品中还有许多与泗涧沟复色釉陶器相同或相似的藏品(图三)。

表一 宝鸡地区出土汉代复色釉陶器统计表

表二 济源地区出土汉代复色釉陶器统计表

(三)陕西延安地区

该地区发现汉代复色釉陶器较多,已发表出土汉代复色釉陶器的墓葬有5座,均在甘泉县境内[10]:太皇山汉墓、粮食局汉墓、姚店村汉墓、南义沟汉墓、高级中学汉墓(表三)。除此以外,在延安地区的富县、宝塔区、志丹县、安塞县、洛川县、宜川县、子长县也多有复色釉陶器出土。甘泉县高级中学汉墓和粮食局汉墓出土复色釉陶器较具代表性,胎质均为泥质红陶,个别由于火候的原因局部呈黑褐色或灰褐色。鼎施酱红釉,盖施绿釉斑块,盖钮及耳、足外侧涂绿釉;壶施酱红釉或黄褐色釉,肩部绘绿釉“∽”形勾连云纹,或在刻划的凤鸟纹上施绿釉;灶施酱红釉,部分炊具、烟囱及前壁刻划的菱形纹施绿釉,釜口刻划网格纹施黑釉;罐施酱红釉,肩部绘绿釉 “∪”形纹或“∽”形云纹;博山炉身施酱红釉,盖施绿釉;狗、猪通体施酱红釉,狗双耳、背部和猪双耳、鬃毛涂绿釉;仓施酱红色或黄褐色釉,瓦垄、仓盖堆塑鸡猴背部涂绿釉,瓦垄间绘绿釉“∪"形纹,有的在仓身刻划的窗户、楼梯和凤鸟纹上填绘绿釉;钫施酱黄釉,四壁用绿釉绘出不规则云气纹。除此以外,延安当地的民营博物馆和收藏爱好者也藏有不少与上述复色釉陶器相同或相似的藏品(图四)。

图三 济源地区出土的汉代复色釉陶器

汉代复色釉陶器除在以上三地集中发现外,经笔者考察,在河南三门峡、鹤壁、南阳、荥阳,山西侯马,陕西西安[11]、渭南,甘肃庆阳以及宁夏固原[12]等地也有零星的发现。

二、三地复色釉陶器的种类及特点

宝鸡地区出土的复色釉陶器组合以鼎、壶仿铜陶礼器和仓、灶类明器模型以及罐、樽、博山炉、双领罐、盂等生活用品。在红色底釉上彩绘绿釉流云纹是其主要装饰手法,纹饰多绘于壶身、樽腹、仓腹及鼎盖,位置较为固定。复色釉陶器器形规整,制作精良,釉水肥润,色泽明艳,绿彩飘逸,画工精美,表现出釉陶制作上,特别是施釉工艺上的成熟特点;加上压印、贴塑及多圈弦纹装饰等工艺,呈现出庄重大气,规范统一的特点;器物形制固定,种类单一,装饰图案繁缛统一,缺少变化,表现出强烈的规范化、标准化倾向,这可能与其地近京畿地区有关。螺钮带盖流云纹樽、圆形捉手盖鼎、瓦楞状高圈足流云纹壶、伞形顶出檐仓、双领罐是该地区复色釉陶的典型器物。

表三 延安地区出土汉代复色釉陶器统计表

图四 延安地区出土的汉代复色釉陶器

延安地区出土的复色釉陶器器类有鼎、壶、仓、灶、罐、樽、灯、博山炉、三足盘、小盘、魁等,另有少量小形猪、狗等动物俑和扁壶、钫、鸭形壶、鸮形壶等,种类丰富,形制多变,表现出浓郁的地域特色。底釉以红、褐釉为主,装饰釉除绿釉外,还发现了黑釉、蓝釉、紫釉和铁锈色釉(图五)。在装饰风格上自由率性,粗犷简朴,但同时也表现出制作不够精致、纹饰简单随意的特征,与宝鸡地区形成鲜明对比。仓、灶极富特色,是其典型器物。灶均为马蹄形,灶口刻划几何纹,个别刻划鹤纹,灶面上各种炊具配备齐全,瓶形烟囱置于灶尾,有的做成龙首形;仓多由盖、身组成,仓盖为圆饼形或四角攒尖形,上立捏塑鸡、猴等动物,仓身刻划出窗户、楼梯或凤鸟纹,其造型独特,工艺复杂,在国内其他地区尚未发现同类制品。复色釉贴塑羊首带盖樽、分瓣扁壶、钫、鸮形壶、鸭形壶也为本区所特有。这可能与延安地处关中塞北过渡地带,是关中文化与草原文化的融合之地有关。从三地均出土了数量可观的复色釉陶器制品,且其形制特征、器物组合、装饰风格等方面都表现出强烈地域特色的情况可以推测,三地出土的复色釉陶器均应为当地烧造。据此,可将目前所见汉代复色釉陶器分为三群:宝鸡器群、延安器群和济源器群,其中济源器群又可分为泗涧沟器类和蓼坞器类两类。

图五 延安复色釉陶器的釉色

济源地区位于河南省西北部,太行山南麓,古轵国所在地。该区出土的复色釉陶器可分为双色釉类和彩绘类两种,前者在该区发现数量较多,占据主流地位,器物种类有鼎、壶、仓、灶、井、罐、博山炉、暖炉、人俑、动物俑以及陶都树等,品种丰富,釉色滋润,特别是各种俑类极具特色,造型丰富,生动传神,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典型器物有双色釉陶壶、陶仓、龟座博山炉、陶马、人骑马、陶都树、人俑系列。后者以济源蓼坞汉墓为代表,绿釉彩绘技术发达,装饰手法与宝鸡、陕北相似,在红色底釉上绘绿釉缠枝草叶纹和鸟、鱼纹、几何纹等,但发现数量较少。器物种类有鼎、壶、仓、罐、樽、盆等。典型器物有缠枝草叶纹罐、缠枝草叶纹陶壶、缠枝草叶纹陶仓、黄釉绿彩鱼鸟纹盘等。

虽然到目前为止宝鸡、延安、济源尚未发现烧造汉代复色釉陶器的陶窑和作坊遗址,但

三、相关问题讨论

(一)烧造、施釉技术及装饰工艺

汉代复色釉陶器是于一件器物的不同部位分别施两种釉色,或是在单色底釉上加施另外一种或多种装饰性色釉后烧制而成的陶器。其施釉和烧制技术较之单色釉陶器更为复杂和困难,是一种先进的釉陶制作技术。这种技术应是在汉代单色釉陶器制作技术成熟的基础上产生的,复色釉陶器集中出现在釉陶制作技术高度发达的陕西、河南两省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与普通釉陶一样,汉代复色釉陶属低温铅釉陶,亦为胎、釉一次性入窑烧成,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复色釉陶器胎、釉相同的烧制温度和氧化烧制环境得到确认。以铁元素为呈色剂的底釉和以铜元素为呈色剂的装饰釉在氧化烧造氛围下分别呈现红色和绿色,同样含铁元素较多的黏土胎只有在氧化氛围下才呈现红色。目前发现的复色釉陶器胎色多为红色或红褐色,尚未发现纯粹灰色胎质的,个别胎色不纯,局部出现灰褐色或黑灰色,应是烧制环境不稳定的结果,这与唐三彩胎、釉二次分烧的制做工艺不同,反映出汉代复色釉陶器烧制上的原始性。通过对大量出土的复色釉陶器的观察和分析,笔者推测其基本制作工序为:素坯成形并晾干→刻划或压印图案纹饰→施红、黄等暖色底釉→施绿色等装饰釉→入窑焙烧成器。

就目前掌握的资料看,复色釉陶器施釉方式可分为一次施釉和二次施釉两种[13],一次施釉是将红、褐、黄等暖色调釉与绿釉在一件器物的不同部位分别使用,器物表面冷暖两种釉色并存,两种釉色之间或相互交融、冷暖相济,或界限分明、对比强烈。二次施釉即先在器表施一层暖色底釉,然后在底釉上施装饰性绿釉。施底釉的方式以涮釉为主,也有蘸釉、泼釉等,为了增加釉面的光润度,还有多次施底釉的现象。装饰釉以绿釉为主,叠压在暖色底釉之上,或描绘图案纹饰,或大片晕染,或小块点缀,在装饰釉釉层较薄的地方可以看到下面的暖色底釉。这种釉上施釉的做法可称之为叠釉工艺。

汉代复色釉陶器釉色丰富、变化多端,底釉有黄褐、棕红、枣红、橙黄、姜黄、褐色、酱色、黑褐色等,装饰釉以绿色为主,还发现有黑色、白色、蓝色、紫色和铁锈等釉色[14]。就釉料的色彩而言,其丰富程度已与后世三彩无太多差别。尽管如此,汉代彩釉陶器仍处在我国低温彩釉陶器制作的初创阶段,带有浓重的原始性,无法与唐三彩相比。

从各地出土的复色釉陶器看,其装饰工艺主要可归纳为以下四种:

1.叠釉彩绘

叠釉彩绘是指用绿色装饰釉在暖色底釉上绘出各种图案纹饰的装饰方法,这应是在模仿漆器或陶器彩绘的做法和效果,从其描绘的图案、纹饰特征看更接近陶器彩绘。叠釉彩绘的内容丰富,有弦纹、网格纹、锯齿纹、水波纹、云气纹等几何纹,有草叶纹、柿蒂纹、花瓣纹等植物纹,有鹤、鱼、蛙、龙、虎、鹿、凤鸟等动物纹,甚至用绿釉书写文字。另外还有在器物表面或特殊部位绘出形状各异的色块、斑纹进行点缀。宝鸡、延安器群多以叠釉彩绘装饰为主,济源器群中的蓼坞器类亦为此类。

2.刻划填釉

先用利器在器表刻划出图案,待胎体凉干后施暖色底釉,然后在刻划出的图案上填涂绿釉。此工艺多见于延安器群中,如甘泉县粮食局墓葬出土壶、仓上装饰的凤鸟纹、楼梯、窗户。济源也有零星发现,如济源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红褐釉陶灶上刻划有绿釉鱼纹。

3.双色釉

用两种釉色分别装饰一件器物的不同部分,色彩对比强烈,其装饰效果有二:其一是以暖色为主调,以冷色为装饰,两种釉色分界井然,是在追求冷暖之对比,别具一格。其二是追求红绿交融,冷暖相济,釉色交融处出现红、绿相间的斑块或条纹,颇似唐三彩的效果。济源器群中的泗涧沟器类多采用这类工艺。

4.多色釉

在一件器物上出现红、绿、黑、蓝多种釉色,成为名副其实的“汉三彩”。此种多色釉工艺仅见于延安器群中的个别器物,如甘泉县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复色釉陶罐,用绿釉和黑釉在酱红色底釉上绘出几何纹,绿釉、黑釉釉色相互交融、晕染,色彩斑斓(图五,3)。

(二)汉代复色釉陶器的年代问题

1.宝鸡器群

《斗鸡台沟东区墓葬》将该墓地发掘的洞室墓分为五期,其中出土复色釉陶器的墓葬共7座,除墓葬I1(报告虽定为第二期,但观察该墓墓葬形制和出土器物,均有明显的第四期特征,故应改定为第四期为宜)外,其余则从第三期延续至第五期,各期分别有墓2座。该墓地发掘资料表明,釉陶从洞室墓第二期起开始出现,至第三期大量流行。复色釉陶器出现在第三期,但数量很少,两座墓仅出鼎、壶各1件,占该期全部釉陶器的28.57%,应是复色釉陶制作的萌芽期。第四期3座墓葬出土复色釉陶器13件,占全部釉陶器的54.17%,应为流行期。第五期两墓葬出土复色釉陶器15件,占出土釉陶器的88.24%,数量多,器形丰富,制作精良,为高峰期。对照关中及关中西部地区汉代中小型墓葬的分期[15],宝鸡斗鸡台沟东区洞室墓第三期的年代应为西汉中期晚段,第四期为西汉晚期,第五期为新莽至东汉早期。由此,宝鸡地区复色釉陶器从西汉中期晚段开始出现,流行于西汉晚期,到新莽和东汉早期达到高潮。宝鸡市谭家村四号汉墓出土复色釉陶器数量较多,组合明确,器形规整,釉光饱满,色彩鲜明,制作精良,应当为该地复色釉陶器工艺比较成熟时期的作品,是宝鸡器群之代表。简报认为该墓年代为西汉晚期,故推测宝鸡地区复色釉陶器生产技术在西汉晚期已经十分成熟。们之间似乎呈现出相互独立,各自发展的态势。

图六 鹤壁市博物馆藏复色釉陶器

3.延安器群

虽然延安地区出土汉代复色釉陶器的数量较多,但多为基建出土或民众上交,缺乏系统科学的墓葬考古发掘资料,因此对于该地区复色釉陶器的年代推断比较困难,但甘泉县粮食局汉墓和高级中学汉墓保留了墓葬的大概形制、完整

2.济源器群

出土蓼坞器类的济源蓼坞汉墓和洛阳吉利区汉墓C9M2365的年代,发掘简报推断为西汉中期偏晚阶段。从两墓出土复色釉陶器表现出叠釉彩绘装饰技术相对成熟且随葬陶器全为复色釉陶器的情况看,其最初产生年代可能更早。泗涧沟器类以济源泗涧沟M8和M16为代表,简报推断其为西汉晚期。但此后陈彦堂对两墓年代再次考证,将M8年代推迟到东汉早期晚段至东汉中期早段,将M16年代提早到西汉中期偏晚阶段,可从之[16]。泗涧沟M29中亦出土数量较多的此类复色釉陶器,其中壶、井、炉、仓同M8中器物类似,但是不见人俑及风车等晚期器物,故简报将其年代定为西汉中期偏晚,应是比较恰当的。综上可推断济源器群中的泗涧沟器类在西汉中期偏晚阶段就已经出现并开始流行,一直延续到东汉中期,并可能影响到南阳、荥阳等地;而蓼坞器类由于资料较少,其发展脉络尚不清楚,仅知其在西汉中期晚段的济源地区已经出现,且具有较为成熟的工艺水平,并对其东北的鹤壁地区产生了影响(图六)。因此,在西汉中晚期的济源地区应当同时存在着以蓼坞器类和泗涧沟器类为代表的叠釉彩绘和双色釉两种复色釉装饰工艺系统,它的器物组合和钱币,为该地区汉代复色釉陶器断代提供了重要依据。据墓葬简报描述,上述两座汉墓均为土洞墓,其中粮食局汉墓出土黄褐色釉陶器两组21件,其中17件为复色釉陶器。器物组合为鼎、壶、仓、灶、罐、樽、灯、博山炉、三足盘,另有青铜带钩、龟钮印和五铢钱84枚。高级中学汉墓出土酱红釉陶器10件, 其中8件为复色釉陶器,组合为鼎、壶、灶、罐、樽、博山炉,另有小型复色釉陶猪、狗和五铢钱140枚。两墓出土五铢钱特征与洛阳烧沟汉墓流行于西汉中期的Ⅰ型和晚期的Ⅱ型五铢钱一致[17]。从两座墓的形制、出土器物组合和五铢钱看,具有关中、中原地区西汉中晚期墓葬的特征,但因延安属于边远地区,其器物演变应较中原、京畿地区缓慢,故推断上述墓葬年代应晚于西汉中期,其中粮食局墓葬应为西汉晚期。高级中学墓葬出土有猪、狗动物俑,其年代应晚于粮食局汉墓,年代大致为西汉晚期到新莽前后。因延安地区复色釉陶器中不见井、厕、楼、人俑、猪圈、磨盘等东汉以后常见的器物,故推测延安器群的出现和流行年代应在西汉晚期到新莽前后。

(三)宝鸡、延安和济源三器群相互关系

从年代上来看,宝鸡器群最早出现在西汉中期晚段,流行于西汉晚期,到新莽和东汉早期达到高潮。济源器群中的泗涧沟类器在西汉中期偏晚阶段就已经出现并开始流行,一直延续至东汉中期;蓼坞类器出现于西汉中期晚段,且已有较成熟的水平。延安器群出现流行的时间为西汉晚期到新莽前后。汉代复色釉陶器在宝鸡地区和济源地区出现流行的时间大致相同,而延安地区则相对较晚。

从纹饰上来看,延安器群与宝鸡、济源器群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图七),例如对比延安器群上常见的“∽”形勾云纹与济源蓼坞器类上的“∽”形缠枝纹发现。济源缠枝纹精细复杂,其间点缀有草叶纹样,而延安勾云纹显然是缠枝纹去掉草叶纹后的简化形式,稳定的结构性因素“∽”形纹似乎显示了两者之间的源流关系。又如宝鸡斗鸡台汉墓H8出土的双领罐肩部的绿釉“∪”纹,这种纹饰在延安的复色釉陶仓上较为常见。类似的现象在上述三地多有发现。另外,刻划填釉是延安器群的常见装饰工艺,这种做法宝鸡地区不见,而济源器群却有少量发现,显示了延安器群与济源器群之间的联系。

图七 济源与延安复色釉陶器装饰纹样对比

在器形上,延安与宝鸡的复色釉陶灶均为马蹄形,而济源则为长方形;延安和济源的复色釉陶壶均为假圈足,而宝鸡多为真圈足;仓的造型上,延安与宝鸡造型更加趋近,多为上部有遮檐的筒形仓,济源则为无遮檐的筒形囷;宝鸡的复色釉陶樽均有盖,延安与济源的多无盖;复色釉鸮形陶壶在延安和济源地区均有发现,宝鸡不见。

通过对宝鸡、延安、济源三地复色釉陶器年代、装饰纹饰和器物型制的对比,似可以初步认为,延安复色釉陶器在来源上可能同时受到济源和宝鸡的影响,并且表现出与济源更为密切的特征。有研究者认为这极有可能与西汉中晚期的移民戍边政策有关[18]。《史记・平准书》记载:“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19]《汉书・武帝纪》记载:元狩四年“……关东徙贫民陇西、北地、西河、上郡、会稽,凡七十二万五千口。”[20]或许在西汉中晚期,从关中和关东迁往陕北戍边的民众中,就有来自陕西宝鸡或河南济源的制陶匠师,他们将先进的复色釉陶器制作技术带到了陕北南部的延安,并与当地的陶器制作、装饰工艺相融合,生产出了地域特色鲜明的延安复色釉器群。笔者曾在陕西渭南、山西侯马等地看到一些当地出土的造型和装饰与宝鸡、济源风格相似的复色釉陶器,也似乎表明这些地区是复色釉陶传播线路上的几个节点,而甘肃庆阳、宁夏固原出土的复色釉陶器则可能是宝鸡地区复色釉技术西传的结果。而且在文化的传播中,移民的方式更容易在空间上产生这种跳跃式的传播结果。关于宝鸡与济源两地的之间复色釉陶器的关系,因缺乏相关资料,目前尚难理清,暂付阙如。

(四)汉代复色釉陶器的使用人群蠡测

宝鸡斗鸡台东区发掘西汉中期以后汉墓共20座,其中出土复色釉陶器的7座,除A9、A10被扰乱外,其余5座均为规模较大的中型砖室墓。墓葬由墓道、墓门、正室、耳室构成,H12的耳室多达3个。墓葬均有木棺,有的木棺还髹漆。墓内随葬品丰富,除复色釉陶外还有铜镜、铜带钩、车马器、铜印章、铁质兵器、漆器和大量钱币等。H12中出土的“冢祠堂当”瓦当表明该墓原有规格较高的地上祭祀建筑。这些与该墓地内同期的其他墓葬简陋的情形形成了明显差异,表现出使用者较高的等级地位和经济实力,复色釉陶制品应该作为随葬明器中的奢侈品在丧葬活动中使用。出土成组复色釉陶器的谭家村汉墓的情况与斗鸡台相同。

图八 南北朝时期多色铅釉陶

济源蓼坞汉墓和洛阳吉利C9M2365均为空心砖室墓,吉利墓带一耳室。虽然此类墓葬在该地区属小型墓葬,但两墓随葬陶器丰富精美,复色釉陶器组合完整,且独自成套,特别是以缠枝纹为主的叠釉彩绘装饰风格独特,且在此地并不多见,因此其使用者应是有一定经济地位的特殊人群。泗涧沟出土复色釉陶的四座墓葬也均为砖券单室或双室墓,均有木棺,虽然不见标明官阶和爵位的器物,但随葬品数量较多、种类丰富、制作精美、造型独特的情形为该地区少见,尤其其中的复色釉陶制品更是如此,其使用者应是具有较强经济实力的人群。

由于延安地区的复色釉陶器多为基建出土或民众上交,缺乏判断墓主身份的完整资料,但甘泉县粮食局汉墓中与成套复色釉陶器同出的青铜带钩、龟钮铜印和84枚五铢钱以及该县高级中学汉墓同出的140枚五铢钱表明,这两座使用成陶复色釉陶器随葬的墓主应具备了一定的经济条件。

(五)汉代复色釉器陶施釉工艺对后世三彩釉陶的影响

传统观点认为“唐三彩”起源于汉代低温铅釉陶,但在涉及多色釉装饰时,多数学者则将流行于北齐时期的白地绿彩釉陶和风格相近的黄釉绿彩器视为其施釉工艺的源头[21]。然而从上世纪80年代在北魏洛阳城大市遗址中发现的在黄色底釉上施加草绿色装饰釉的双色釉陶器可知,这种施釉技法在北魏洛阳时期就已经成熟[22](图八,1、2),并可追溯到更早的西安北郊经济技术开发区北朝早期墓葬M217中出土的一件盖施黄釉、身施绿釉的两色釉陶囷,其施釉特征与汉代复色釉中的双色釉陶完全相同[23]。这表明虽然从东汉结束到北魏,三国两晋时期的乱世使得釉陶生产水平急剧下降,但是汉代复色釉施釉技术却并未中断,并随着北魏时期生产力提高而复苏。从北魏两色釉陶向北齐两色釉陶发展的过程中,以范椊墓为代表的白釉绿彩器的出现是中国低温铅釉陶的重要突破,就施釉技术而言两者并无较大差异,最大的变化在于胎质和烧制工艺方面,有证据表明北朝晚期的铅釉陶器中已经有一部分器物是以高岭土为胎,烧制温度达到了1048C°,这与唐三彩的素烧胎体温度已经较为接近[24];而且临漳县曹村窑址的发现也表明了北朝晚期广泛意义上的“铅釉陶器”包括两类器物:一类为传统的低温陶胎铅釉陶器,另一类则为以高岭土为胎体先高温素烧,然后施铅釉入窑低温烧制而成的铅釉瓷胎器[25],范粹墓中的白釉绿彩釉陶器即与后者基本相同(图八,3)。

现在看来,彩色低温铅釉陶器系统从两汉时期的复色釉陶器到成熟的唐三彩出现经历了三国两晋的低潮、北魏时期的再度兴起、北齐在胎质和烧制工艺上的进步以及隋三彩的奠基。在这七百年左右的时间内,低温多色铅釉陶器在各时期均有生产,虽然到了北朝晚期在胎质和烧制工艺上发生重大改变,但其施釉工艺则一脉相承,并未发生较大变化。因此,唐三彩施釉工艺很可能来源于汉代复色釉陶器。

综上所述,早在西汉中后期,复色低温铅釉陶器就已在陕西、河南等地大量出现,并表现出较为成熟的制作和装饰工艺水平,堪称中国早期多色釉陶器的代表。尽管复色釉陶器并不是汉代低温铅釉陶器的主流,但却代表了当时陶器施釉工艺的最高水平,反映了汉代人的审美取向和社会风尚。这种先进的釉陶制作和装饰工艺到新莽至东汉中期达到了高峰,并成为后世三彩釉陶器施釉工艺的源头,而其叠釉彩绘和釉下刻划工艺也对后世陶瓷釉上彩绘和釉下刻划工艺产生了一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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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同[2]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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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同[2]d.

[14]目前尚未对蓝、紫、黑、白等釉色进行成分检测分析,不排除有锰、钴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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