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文化预设”对译者翻译行为的影响

2018-03-03高查清

关键词:归化异化预设

高查清,曹 军

(1.安徽交通职业技术学院 文理系,安徽 合肥 230051;2.合肥师范学院 英语教学部,安徽 合肥 230601)

翻译之所以会产生并有存在的必要,就是因为有不谙外语的读者/听者的跨语言交际需要。如果译文不被人理解或者接受,翻译的目的便没有达到,翻译也失去了存在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不考虑读者因素的译者不是好译者,忽略读者因素的译文不是好译文。实际上,完全不考虑读者因素的翻译并不存在,只是在原作(者)、读者、委托人等几者之中,译者优先考虑的是谁或是什么而已。如果优先考虑原作(者),那么译者当竭尽全力译出忠实于原作(者)的文本;而如果优先考虑读者,那么,译者势必就要尽量顾及译文读者的受教育程度、社会文化背景、年龄段、所从事的职业、所处的阶层等所有和读者相关的因素,这些因素都与一个概念密不可分,即“文化预设”(cultural presupposition)。

一、“预设”与“文化预设”

早在1892 年,德国学者弗雷格(Friedrich Ludwig Gottlob Frege)即在他的论文《含义和所指》中提出了“预设”这个概念:“如果人们陈述某些东西,当然总要有一个预设,即所用的简单或复合的专有名词有一个意谓。”[1]言下之意,交际双方对言语交际场域的背景知识都有一个基本共识,这样他们对专有名词意义的理解才能够达成基本一致,交际才有进行下去的基础。《中国成人教育百科全书》指出,预设有三个明显特征,其中一条是:“预设是双方都可以理解,都可以接受的东西。”[2]所以,简单地说,预设即交际双方预先设定的先知信息,即语用预设。

“文化预设”(cultural presupposition)是指一定社会中人们的共识但以潜在假设形式存在的信念和观点,它是沉积于源语读者心中的文化因素,是指导源语读者世界观、生活方式及行为方式的基本准则。[3]生活在同一文化环境中的成员,都具有关于同一社会的共同的文化知识,因而在交际过程中,往往会将一些彼此都了解的前提或背景知识予以省略,这样并不影响双方交际的有效进行。但是,如果在跨文化交际中也用这种方式进行交流,交际双方就可能因为对彼此文化背景的不了解而产生交际障碍甚至误解。要克服这种障碍和误解,就必须要判断对方的文化背景,这种判断便是文化预设。

二、“文化预设”影响译者的翻译策略

1813年,施莱尔马赫在一个关于翻译方法的演讲中指出,翻译只有两种方法:“要么尽量不打扰作者,将读者带到他面前;要么尽量不打扰读者,把作者带到读者面前。”[4]美国翻译家韦努蒂进一步把施莱尔马赫的翻译思想解读为归化法(domesticating method)和异化法(foreignizing method),认为前者的实质是从民族中心主义出发,将作者带回本国,使原文顺应目的语文化价值观,而后者却是抛开民族中心主义,对目的语文化价值观加以抑制,凸显原文的语言文化差异,让读者走出国门。[5]显然,采用归化翻译方法时,译者需要对读者的文化预设做出最细致周到的考虑;相反,如果译者采用的是异化翻译法,那么他考虑得更多的是“还原”原文中的“异国风情”,而不是读者的阅读体验。

按照韦努蒂的理解,如果异化翻译想要彰显原文的文化差异性,就必须打破目的语主流文化规范,而如果要善待异域文化,那就只能委屈本土文化规范,以一种偏离本土文化规范的手段获取他者文化的阅读体验,比如选择一些为本土主流文学规范所不容的外语文本,或采用非主流话语方式进行翻译。[5]与此相反,归化法则要求译者向读者靠拢,采取目的语读者习惯的表达方式,来表达原文的内容。例如,英文to 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异化法译为“一石二鸟”,而归化法则译为“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再如:All roads lead to Rome,异化法译为“条条大路通罗马”,而归化法则译为“殊途同归”。可以看出,相比较异化翻译法,归化翻译法更加照顾本族语读者的语言文化习惯以及文化接受度,换句话说,就是归化翻译法对目的语读者的“文化预设”更为稳妥甚至“保守”,而异化翻译法则更为大胆甚至激进。

《毛泽东选集》中有一句:“中国是一个大国——‘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6]该俗语的原意是比喻某事在这里行不通,在别的地方却有回旋的余地。对于这个俗语,任何稍有常识的人理解起来都不会有太大障碍,译为英文也没有太多困难。外文出版社将该句译为:

When it is dark in the east, it is light in the west; when things are dark in the south, there is still light in the north. Hence one need not worry about lack of room for manoeuvre.[7]

回译为汉语为:“当东方黑了的时候,西方是亮的;当事情在南方暗了,北方仍然有光明。所以,人们用不着担心没有回旋的余地。”

同样是该句,吴景荣、程镇球编纂的《新时代汉英大词典》(2000)将其译为:

When it is dark in the east, it is bright in the west; when it is murky in the south, there is still light in the north.——There is always plenty room for manoeuvring.[8]

原句为中国俗语,有自己的韵律和韵脚。两种译文的译者都采用了异化翻译策略,没有采用英语中对应的俗语来加以替换,而是基本上保留原句的平衡和对称结构,译出汉语原文的本意。但前一个译本中,第一句以it为主语(it is dark/light句式)来表达,第二句又以things代之,崔艳华、屈璟峰认为,如此处理会给人以突兀之感,让读者误以为句子在意思上出现了转折和变化,此其一;其二,原句中的“亮”和“不亮”是对立的,英语译文最好也以一对反义词来表达,但译文中把dark与light对列,英语读者很可能会感到困惑:这两个词是指颜色的“深/浅”呢,还是指天色的“黑/明”?并且后面一句的there is句型中的light显然是名词,这又让读者迷糊了:light在前后两句中是都用作形容词呢,还是都用作名词?或者是前形容词后名词,抑或反之?所以,这种译法在粗通英语的汉语读者看来没有问题,但并不符合英语表达规范,容易造成误解和阅读困难。这正是严复所言“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再说,这种译法也谈不上“信”)!

这个瑕疵在《新时代汉英大词典》中就得到了矫正,同时后者还以相对统一、对称的句子结构when it is dark/bright…和when it is murky,there is still light替代了前一个译本的when it is dark/light与when things are dark结构,把dark/bright对列,读者一目了然地明白这是一对反义词(形容词),it is murky中的murky当然是形容词,而there is句型中的light也是明白无误的名词,避免了读者可能的误解。

杨天权、邵念贤认为,异化与归化是一对矛盾的两个方面,它们之间是对立统一的关系。要处理好二者之间的关系,就要辨明它们之间谁是主要矛盾,谁是次要矛盾;谁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谁是矛盾的次要方面。如果翻译是以传达原作的“思想”和“风味”为根本任务,那么采用异化的途径更合适,异化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而归化只是克服语言障碍的“折中”手段,是矛盾的次要方面。但是,当异化译法不能达到翻译目的时——比如读者无法理解或者不能接受,异化就成了矛盾的次要方面,归化则转化成矛盾的主要方面。总之,异化和归化各有各的优缺点,因此,“可能时尽量异化,必要时尽管归化。”[9]

杨、邵二位所言,其焦点和根本其实就是译者基于对读者“文化预设”的判断所做出的翻译策略上的不同选择:如果对读者的“文化预设”考虑得更多,或者是说更关心读者是否理解译文、是否接受译文,则选择“归化”译法;相反,如果译者更偏向于忠实于原作者(即二位所说的传达原作的“思想”和“风味”),更少关心译文的可接受性或者可读性,或者说译者对于读者对异域文化的接受度有着足够的信心,那么他就会选择“异化”译法。

三、“文化预设”影响译者对文化词汇的处理

所谓“文化词汇”(cultural vocabulary),指的是具有文化专属性的词汇,即属于“特定文化范畴的词汇”,是“民族文化在语言词汇中直接或间接的反映”,它与其他一般词汇有两点不同:其一,“文化词汇本身载有明确的民族文化信息,并且隐含着深层的民族文化的含义”;其二,文化词汇与民族文化“有各种关系”,或直接、或间接反映民族文化。[10]翻译过程中,出于对文化差异及译语读者文化背景的考虑,译者必然会对具有一定文化专属性(即为某一文化所独有)的“文化词汇”作出相应的“技术”处理,并最终会体现在译文之中。

崔艳华、屈璟峰以理雅各、辜鸿铭、林语堂、庞德和安乐哲以及罗思文对《论语·述而》“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中“束脩”的翻译为例,分析论证了不同的“文化预设”对于译者翻译行为的影响:

The master said, “From the man bringing his bundle of dried fleshformyteachingupwards, I have never refused instruction to any one.”(理雅各)

Confucius remarked, “In teaching men, I make no difference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I have taught men who could just afford to bring me the barest presentation gift in the same way as I have taught others.”(辜鸿铭)

Confucius said, “There was never yet a person who came to me with the present of dried meat (equivalent of tuition)that I have refused to teach something.”(林语堂)

He said: from the fellow bringing his flitch of dried meat upward, I have never refused to teach (anyone).(庞德)

The master said, “I have never failed to instruct students who, using their own resources, could only afford a gift of dried meat.”(安乐哲、罗思文)[11]180

这句话展示了孔子“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崔艳华、屈璟峰把“束脩”解释为“十条干肉”,是学生初次拜见老师所带的象征性的礼物(并非厚礼),但英语读者对于“束脩”这样的“拜师礼”(或者“学费”)没有丝毫概念。为了突破文化差异的困扰,使英语读者了解孔子的教育思想,各位译者基于自己对于读者的“文化预设”,都对“束脩”二字作了一定的处理:理雅各用斜体添加了对于“束脩”作用的解释“for teaching”(用来求学的);辜鸿铭凭空添加了原文没有的主题句I make no difference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即“有教无类”,对穷者富者一视同仁),并且以“最微薄的礼物”(the barest presentation gift)来翻译“束脩”二字;林语堂尽管译了“束脩”二字,但仍然对二字的意思作了必要的补充说明:此处的干肉“等同于学费”(equivalent of tuition);安乐哲、罗思文在把“束脩”译为“干肉”的同时,也作了信息上的补充说明:这些求学者“已经尽了自己的财力”(using their own resources,could only afford a gift of dried meat);只有庞德亦步亦趋,直接把“束脩”译为flitch of dried meat(干肉)。

崔艳华、屈璟峰认为,五个译本之中,辜鸿铭对于英语读者的关照最多,林语堂次之,理雅各以及安、罗再次之,只有庞德似乎“忘了读者的存在”,对于读者能否理解译文“漠不关心”。[11]180-181其实,庞德之所以“无视”读者的存在,并非是他对读者的文化预设漠不关心,而是因为庞德根本不懂汉语。因为不懂汉语,庞德翻译汉语典籍,基本上都是参考别人的译文。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敢随意对原文作细致的解释呢!和他相反,辜鸿铭之所以能够在克服文化差异、消除读者困扰或者误解方面做得如此细致,是因为他本人的受教育背景以及他对两种文化间巨大差异的体认所致的。

辜鸿铭生于南洋,其父通英语、马来语,其母则是讲英语和葡萄牙语的西洋人。少年辜鸿铭饱读莎士比亚、培根等人的作品,10岁时赴英国学习、生活,14岁时前往德国学习,再回英国时已经获得文、哲、理、神等13个博士学位,会9种语言。1881年,邂逅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清朝学者马建忠后,开始发奋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终于成为满清时代精通西洋科学、语言兼及东方汉学的中国第一人。这样的教育背景,让辜鸿铭对中西文化的差异有着清醒的认识,知道如果不对中国古典文学中一些典故所蕴含的意思作必要的解释,西方读者必然会出现理解方面的困难,所以就对这些地方作了一定的“技术处理”——在保留原意的前提下对词句进行适当的“归化”,即以一种西方读者容易理解的方式翻译具有中国文化专属性的词句。

四、“文化预设”影响译者对于译名的处理

对于“文化预设”的考量还会影响译者对于翻译中译名的处理。后秦的僧睿法师在《大品经序》中也有言曰:“经来兹土,乃以秦言译之,典漠乖于殊制,名实丧于不谨。致使求之弥至,而失之弥远,顿警重关,而穷路转广。不遇渊匠,殆将坠矣。”[12]他强调的是,如果译文中“名实不谨”,则会导致人们对经义的理解南辕北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南朝齐梁时代的僧祐法师在《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中对此问题也有涉及。我国近代翻译家高凤谦把译名方法分为意译与音译两类,分别称为“辨名物”与“谐声音”,其中的“辨名物”近似于归化翻译,而“谐声音”则相当于异化翻译。他在《翻译泰西有用书籍议》中云:

泰西之于中国,亘古不相往来……至名号则绝无相通。译者不能知其详,以意为之名,往往同此一物,二书各异。而其物为中国所本有者,亦不能举中国之名以实之。更有好更新名,强附文义,以为博通,令人耳目炫乱,不知所从……一曰谐声音。名物制度,有义可寻,虽有异同,犹可稽考多地名人名,有音无义,尤为混杂。……故同一名也,百人译之而百异,即一人译之,而前后或互异。[13]

高氏的观点其实师承唐代翻译家玄奘大师的“五种不翻”,即在将梵文译成汉文时,遇五种情形不进行意译,而只保留其原音,进行音译。这种“不翻”的翻译方式(即音译)在翻译实践中屡见不鲜,比如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沙发”(sofa)、“巧克力”(chocolate)、“嘉年华”(carnival)、“咖啡”(coffee)、“艾滋病”(AIDS)、“芭蕾舞”(ballet)、“比基尼”(bikini)、“蹦极跳”(bungee jumping)、“白兰地”(brandy)、“伏特加”(vodka)等,都是典型的音译。这些词如果用汉语来解释的话会很费劲,且未必能够解释得清楚。但随着跨文化交流的增多、全球化的深入发展,这些原本“洋味”十足的词都早已被彻底“汉化”了——几乎用不着任何解释,大家都知道它们的意思。如此,原先出于对源语文化的尊重,出于对原作的“忠实”,而今则完全不用担心目的语文化受众的理解问题了。

结语

随着全球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和跨文化交流的日渐频繁,各地人们之间的互相了解不断增加,他们对于异域文化的排斥甚至反感情绪正在逐渐减弱乃至消失。在这种大背景下,译文读者的视野不断拓宽,对于异域文化的包容度与接受力已大大提高,原先许多看起来难以理解的概念和术语,都将悄然被全世界所知晓并了解,最终也许真的会达到彦琮所说的“人人共解,省翻译之劳;代代咸明,除疑网之失”[14]的地步。但在人类彻底冲破语言隔阂之前,译者在翻译实践中,仍然应该把读者的“文化预设”作为一个重要因素加以慎重考虑,惟其如此,才能够在作者与读者、“异化”与“归化”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译出作者满意、读者信任、客户接受的“忠实”文本。

猜你喜欢

归化异化预设
农村聘礼的异化与治理——基于微治理的视角
商品交换中的所有权正义及其异化
也谈语文课堂教学的预设与生成
测大角归化法归化值的两种计算方法及其精度分析
归化(双语加油站)
异化图像的人文回归
归化,切勿只盯着一时之需
当前大众文化审丑异化的批判性解读
伦理视角下电影翻译的归化与异化
问题是预设与生成间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