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边小雅
2018-03-02方爱华
真正的情趣即艺术,未经雕琢,在让人怦然心动的同时体味到生命的乐趣。
藤之艺术
人各有其性,花各有其品。在中国,紫藤被赋予枯木逢生、紫气东来的含义,自古以来倍受文人喜爱。“朱藤年久结如绳,枫树园旁香色清,乱到十分休要解,画师留得悟天真。”白石老先生一语道破藤的妙趣,更揭示了绘画艺术的真谛。汪曾祺曾画紫藤一幅,满纸淋漓,水气很足,几乎不辨花形。画上题曰:“后园有紫藤一架,无人管理,任其恣意攀盘而极旺茂,花盛时仰卧架下使人熏然有醉意。”颇有古人的雅气。
藤萝还具有坚韧积极向上的性格,即使是弯曲的,也要勇于向上。这种精神,很被文人雅士们所欣赏。在文人雅士的居所里,都喜欢种植一棵紫藤。上海有紫藤镇、紫藤园,苏州亦有古藤。纪晓岚在北京故居前院曾手植紫藤一株,名日“紫藤馆”。而那位有名的纪大才子,更是雅不可及,每日陶醉于紫藤架下,品香茗,赏藤花,嗅着沁人心脾的香气,然后写出了一本著名的《阅微草堂笔记》。他的文字也带了紫藤的闲雅与香气。
“遥闻碧潭上,春晚紫藤开。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花与人,有时候是这样相似相知。那罗叠着的花穗,浅浅深深的紫色,如烟如雾,让人融进紫藤的梦幻,怦然心动。美文亦如美人,舒缓而摇曳,洒脱而飘逸。那一派风情,更令人想起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淡紫色的倩影在一片翠绿之中,时隐时现,仿佛也知多情善感似的。
文人以文字抒情,画家以画作写意,画中睛韵与文人心境却总会气息相通一处。念起秋雨先生的话:文章的极致如老街疏桐,桐下旧座,座间闲谈,精致散漫。深以为是。
好的事情
节日,莫有胜过五月五日者。菖蒲和艾草纷纷散发香气,扑鼻愉悦。蝉儿开始呜叫,半夏、木槿开花了,似乎是它们把夏邀来的。端午节前后,蜀葵也按时开放,让人又疑心是它把夏招来的,因此,人们又叫它端午锦。它的花也别致,喧闹的颜色,一节一节开上去,很有意思。早市上卖粽叶的忽然多起来,人们怀里抱了一捆捆青翠的艾叶回家。那感觉是好的,一个个原本孤寂平凡的日子忽地清香浓郁起来。
《枕草子》里说:日本端午这天,常有少男少女将各种各样的花,菖蒲的叶,艾草的根,用彩色的纸包起,作为礼物,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载一与花有关的小事:说的是日本平安时期的歌人清少纳言为避流言,离开服侍的定子皇后回到家中居住。一日,定子皇后差人送来一信,别无它物,里面只有一片山吹花瓣,上书清雅小字:“不言说,但相思。”真是美到极致。便想起另一相映成趣的句子: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唐棣花翩翩摇摆,我怎么可能不思念你呢?只怨住的地方太远了(《论语·子罕》)。
古人真是浪漫,竟想得出这样的妙招,至于那些能收到这信的女子们,也必是有一颗不同一般风流多趣的心思。所以,纳言认为,有情趣的人和懂得欣赏情趣的人都是无与伦比的,更是优雅的。
玉不能言最可人,情不必诉最暖心。好的语言总是能默默击中人心,难怪纳言感动,不觉流泪。自然也不必言多,只在信里回一句:心如地下河。便一切皆了然。
歌德说:“艺术的真正生命是在于对个别事物的掌握和描述。”作为日本平安时代一生婚姻不幸、曾经两度出嫁的一个宫女,能用最平和的心态描绘生活的肌理,用最纯真的目光捕捉生命的色泽,是很难能可贵的。这些在纳言眼里“很有意思的”微小事物也存在于我们身边,可是,却常常有意无意被我们忽略,经她轻轻一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变得温柔感性起来。轻轻地说着话儿,静静地抱在一起,给你写一封长信,或者默默看着不言一语,情浓深处淡如菊……
美人境界
古人说:“美人有态,有神,有趣,有情,有心,神丽如艳花,神爽如秋日,神顿如软玉,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数者皆美人境界。”可谓见解独到。
美人未必不俗,然欲免俗,必借读书以成,此理古今相同矣。有内涵的女子总会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朱淑真是,柳如是是,薛涛是,李清照也是……我们咂着文字中的味道,总是令人慨叹唏嘘,扼腕不止,仿佛一个个人物又从那些文字的背后走出来,与你对视一般,徐徐生辉。花的色香味犹有衰时,人寿亦有尽时,但文字中的才I青趣味却是流风余韵,永存世间。正是她们高山仰止的文学素养,成就了一代代才媛淑女的风神艳雅。
秋日里,读《秋灯琐忆》,记住了里面一个有趣味、懂雅致的女子——秋芙。她看桃花为风雨所摧,零落池上,遂捡拾花瓣将其砌成诗句,这样温婉的情致哪里还有呢?秋芙以金盆捣戎葵叶汁,杂于云母之粉,用纸拖染,自制绿色的笺纸,真是细腻又香艳。其色蔚绿,虽澄心之制,无以过之。
说到兰心蕙质,自然想到桃花笺的鼻祖薛涛。薛涛用胭脂木来浸泡捣拌成浆,加上云母粉,渗入玉津井的水,制成色若桃花的粉红纸张。从此这种笺被称作薛涛笺,最适宜用来书写相思。更有人奇思妙想,将诗词书于红叶上,以红笺小字诉尽相思,放逐流水,愿有缘人读之。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如诗如画,天然有风致的。
喜欢《沈复六记》里的蕓娘,和秋芙一样,是个在平淡生活里亦能发掘出无限睛趣之人!她用黄芽菜与炭作盆景,颇有意思;荷花开时,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次日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芸娘还试着用扁豆和竹篱笆做了一扇活的屏风,使绿荫满窗,即使深秋,也春意盎然。若将屏风摆于院中,则仿佛身处碧绿的原野,真是妙不可言。以此类推,悠趣无穷,难以枚举……正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那种自然的闲情流露,那种淡泊之中对美的追求与发现,每每读来,心向往之。
闲逸之美
古人书话往往入禅,散淡、脱俗、娴静、自然。除一份行云流水的闲适与随意外,更有海阔天空的豪放。
读张潮的《幽梦影》,如听高山流水,又似闲庭漫步。处处融和着一种出污泥而不染的淡泊,让人在闲逸中领略到一种旷世绝尘的美妙。
他谈情趣,闲云漫卷,清丽雅致;他论对风雅友,如读名人诗文;他论读书,论花月,论山水,论人生,如清风拂面,使人耳目一新;即使于鸟、蝉、虫、雪、风、水等自然之声,也能听出一片诗意。自然之美,贵在天然。只要是来自大自然的妙音,无一不是警人清醒的天籁。若我们能时时逃出樊篱,融入自然,与大自然合其节奏,静赏其美,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了。
沉静、闲逸,是艺术创作必需的气质,但更是一种心境。凡雅致和有情趣的事,往往都来自一份闲情。为文者更需有一份闲情逸致,淡泊之心。
张潮说: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多么洒脱,单是那云的飘逸就足以让人生出这样的诗意与豪情来。兴起处,采下一缕白云赠与友人,把美景当成一道丰盛的视觉大餐,实在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大诗人苏东坡更曾以诗下酒,饮至酣处,急呼童子取诗来,遂将佳句读一遍,连酒一同饮下。而李白弄影,浊酒邀月又是何等的诗意洒脱。
由于超脱,必然朴素。一切的真爱都超脱于缠绵之上,蕴藉于真情之中,而不必在乎外表的雕琢修饰。就如好的文章,都自真情出发,绝无一丝的造作之感。而生命里不时出现的悲哀、苍凉、失意,不过是更加增进了人们对生活的一种恬静的爱意罢了。
(方爱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文章散见于《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山东文学》等刊物。)
编辑:刘亚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