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
2018-03-02
聊啥都行 别讲道理
文 肖遥
图 谢驭飞
我妈那个年代,和姐妹们聊天的内容一般是:做变蛋的草木灰哪里去找啊?在纸箱子里孵小鸡的温度保持在多少合适?最近有谁去上海出差,请他给捎本新款的裁缝书;周末可以去山那边转转,会碰见渔夫从水库里新打来的鱼,活蹦蹦的很新鲜;最近厂里商店进了一批花布,可以给丫头们做裙子……她们说的大都是与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话题。
到了我小姨她们的年代,聊天内容变成家长里短,公司里某某上司贪污腐败被笼了,某同事的老公有外遇了,某某和老婆摊牌了,老婆和小三谈判了……这些麻辣鲜香的内容,和当时的电视连续剧同步播出,在现实里总能找到相应的“原型”,使得她们的聊天内容从电视剧里的离婚出轨到现实里的狗血纷争,内容丰富精彩,情节离奇曲折,讲起来脍炙人口,听上去惊心动魄。到了我这个年代,“闲坐说玄宗”那几乎是白头宫女才干的事了!房价这么贵,个个忙成狗,平时有事微信,无事点赞,与其聚在一起聊没营养的八卦,不如行动起来抓拍个小视频还能刷点流量。即便聚会聊天,谁都没有耐心听故事了,直接讲道理。所谓闺蜜的作用,就是给彼此把脉:分析要不要结婚或离婚,要不要分手或复合,怎样稳准狠地扑倒某人?如何从一段关系里抽身,挥一挥衣袖,还不带走一片云彩?道理都是从关注的公众号上直接搬下来的,能不能用于实战尚且不知,反正听上去都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公众号看多了,每个人都“能不够”附体。何况在每个个体的“能不够”之上,还有更多的、各行各业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专家”“顾问”在争着抢着要当你的人生导师:教你如何创新,变成把握时代级风口的投资者和创业者;教你如何把握感情、怎样掌握命运,拥有一个自己说了算的人生;告诉你社会就好比一个丛林,你身边有无尽的争斗和猜忌、匕首和陷阱,即便面对亲朋好友,制衡起来也要处处当心,必须学会处理好复杂的关系,才有资格安全生活在丛林之中……
面对面地坐下来闲聊这件事已经不再是刚需。跟人闲聊所花费的咖啡钱,能买到你想知道的一切,还不算“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所耗费的时间成本……齐格蒙特·鲍曼的书《流动的现代性》里说道:“购物已经不只是指购买食物、鞋子、汽车什么的,如今,我们什么都能买到:购买赢得心爱的人的爱情,而又能在爱情褪色、关系不和时,能以最小的代价来终结这种结合的方法;购买那些令人垂涎三尺的食物,和最為有效的能消除吃了它们而引起副作用的减肥方法;购买音量最大的音响和最有疗效的头痛片。”瞧瞧吧,有啥好聊的呢?你还没开口,对方在手机APP上一划拉,啥都知道了。
到我家小朋友这一代,过年时亲友们济济一堂。可是,哪个亲戚胆敢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得到的将会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更有个性的孩子甚至正色跟长辈宣布“聊啥都行,别讲道理”,就像公司白领的吐槽,“再苦再累也不怕,就怕被老板强灌世界观!”受到抵制的亲戚、老板也很委屈:“其实……人家……人家只是想找个人闲聊而已。”
要不要冒险
文 大路
图 谢驭飞
一天晚上,和朋友去电影资料馆看电影。电影没什么情节,欧洲闷片,看的过程中我几次几乎就要睡过去。好在电影结尾终于来了段悬念,让我立刻又醒了过来。
影片中,垂暮之年的奶奶突然离家出走。一家人正在反省自责,男孩想起一个地方。后来他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奶奶。那是她小时候上学的地方。他陪她与校园里的孩子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她的收获,是每个孩子为她画的肖像。当年因为战争,她的学业被迫中断,然后就是永无止境的漂泊。没能完成学业的遗憾像一个洞,到老始终无法填补。但是那一天,她念念不忘的心愿终于得到实现。心满意足抱着孩子们送给她的礼物,她和孙儿一路谈笑着朝家走去。开门的瞬间,却猝然倒地离世,手里的画撒了一地。
如果终将难逃一死,那生命的意义何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有时夜深人静我在加班,突然听到桌子上闹钟的声响,“铮……铮……挣……”耳朵跟踪那规律的声响往前走一段,突然觉得恐慌。因为清楚地意识到,刚刚的一秒已经永恒地成为过去。成为过去也就意味着上一秒的自己已经死去。我小时候太过于顽劣,常常乐此不疲做一个游戏,把一只蚂蚁反复投入水中。不动了,拿出来放阳光下晒一晒,又开始动了。开始动了,就再重复刚才动作,并延长时间。直到最后,蚂蚁再也没有醒来。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隐约意识到了死。那刚刚流逝的一秒钟,就像我第一次意识到那只蚂蚁再也不会醒转一样,让人绝望。它刚刚明明是真实而生动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可是,上一秒的我完成了什么?如果什么都没有完成,也就是说,上一秒钟的我,等同于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意义,对这个世界没有产生任何价值。想到这里我赶紧拿起笔,在本子上随便写了一个字。像一滴浓稠的松脂滴落在一只昆虫的身上,将时间包裹。千万年以后,它形成了琥珀,“无涯的时间的荒野”里,只有那一秒还是美丽而鲜活的。
所以我想,需要做事,需要付出。用付出把不断流逝的时间留住。如同伸出手来,把沙一样纷纷下落的时间掬一捧水那样掬在手心。电影中的奶奶,预感到死亡来临,用最后的时间,完成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件事,她才终于能够不留遗憾去到另一个世界。
有一次坐高铁,因为买了早7点的票,不到三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下车时,坐我前面的女人伸个懒腰,发出心满意足的感慨:“看来早起真能做不少事呢。你看,不到10点就已经到另一个城市了。”我听完心里一惊,可不,平常10点我才刚进办公室的门!
喜欢的一个作者说:“所有冒险的本质,都是企图脱离自身生活。”面对差强人意的自己,面对乏善可陈的生活,决定洗心革面,重整旗鼓。破除懒散的旧有秩序,和拖延症一刀两断。在不停流逝的每一秒里打起精神,付出,彻底地付出。显然,这是一种冒险。只是,你愿不愿意冒险呢?
疑病记
文 文玲
图 谢驭飞
小的时候身体弱,住在北面阴冷的房间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挂吊瓶,墙上一盏昏黄的卡通船灯,头发上总沾着退烧时用的酒精味儿,连记忆都好像漂浮在灯光勾勒出的小熊捕鱼船上,摇摇晃晃昏昏沉沉。
后来住在南面的哥哥因为干燥上火流鼻血,父母就把我们两个的房间调换了,想着这回总能一箭双雕。结果轮到我流鼻血,而且一流就是半个多小时。鼻血不断浸透堵住鼻孔的面巾纸感觉实在惊悚,于是我干脆躺在床上,让血液直接流进喉咙,因恐惧而剧烈颤动的心跳伴着嗓子里的血腥味儿,偶尔会使我困倦地落入不怀好意的梦魇。升入初中,令我胆战心惊的鼻血怪兽被腹痛替代了,老妈买了很多楼下诊所的大夫自己配制的中药丸。吃不完的药丸儿长年累月地堆积在冰箱的冷藏室,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疗效。
就像打怪升级一样,到了高中大学终于彻底摆脱了这些缠人的恶魔,但也许是出于慢慢累积起来的对自身健康状况的忧虑,我患上了疑心病,也就是怀疑自己生病。
高中的一个晚上吃完芒果又吃了很多黑巧克力,结果觉得心动过速(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听的这个词儿)、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肌肉麻痹,然后半夜叫醒熟睡的老爸,战战兢兢地说觉得很不舒服,当时老妈在外地出差,老爸惶恐地骑着小电动车带我去医院,外套都穿反了。到了医院我迷迷糊糊地跟急诊值班的护士说我需要输氧,躺倒在诊察室的床上还坚信不疑振振有词地陈述病情病因,结果把护士给逗笑了,问我是不是读过医书。之后老爸带我到住院部挂点滴,大概就是输了点钾,做了心电图也没有任何异常,第二天早晨第一次吃到老爸外送的小米粥,还因为各种检查把他的私房钱给花光了。检测结果表明我除低钾外没有生病。
虽然被听说这件事的亲人稍稍取笑了一番,但也没能阻止我在持续质疑的路上越陷越深。大学读书期间,冬天下雪的夜里衣服单薄受了风寒,顿时觉得面部肌肉发麻不受控制,然后想到之前看过的新闻网站上关于面瘫的报道,凌晨紧张兮兮地给千里外的母亲打电话说觉得自己脸要歪了,于是老妈在電话的另一端哭笑不得地安慰我。通完电话我仍旧没怎么睡好,早上起来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照镜子,镜子里咧嘴傻笑的脸证明只是虚惊一场。后来听老妈说,当时老爸还让她赶紧跟我通个视频,看看脸到底歪没歪。
回忆这些经历时突然想起高中第一次读《三怪客泛舟记》的情景,哈哈大笑觉得遇到了人生知己。杰罗姆笔下,那三个“都感到浑身不舒服,心里直发慌”的总在讨论健康问题的年轻人的形象仿佛是一面供我自嘲的透镜,折射出父母对我这个“熊孩子”所付出的关怀与耐心。
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文 李春杰
图 谢驭飞
感谢旺德31号公明堂魏堂主、庖厨总瓢把子林博士和清华刀客陈护法等人主持张罗,让漂泊他乡洋插队的一小撮人,于岁末年初之际,以畅叙亲谊之名,行推杯换盏之实,个别青年兼抒小兔乱撞之情。
觥筹交错之间浑然未觉,酒酣耳热之余毅然不顾,次日睡到日上竿头才想起来,昨晚身上浅蓝色“吊死羊”牌T恤衫溅上了数滴红酒,玫瑰花瓣般娇艳欲滴,烈焰红唇样儿引人遐想。当时那个心疼啊——日内瓦红酒多贵啊,人没喝多少,倒便宜了一件破衣裳!
不行,它怎么喝进去的,就怎么给我吐出来!
上网一看,催吐的办法真不少。有的说,如果是刚染上的红酒,用清水或煮沸的牛奶擦拭,即可去除。有的说,若是红酒陈迹,则须放进加有氨水的硼砂溶液中浸泡,方能去除。还有的说,KANABO绿茶洁面膏除红酒污渍能力超赞,和它含有绿茶成分抗氧化有关。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红酒污渍的根儿是什么?是花青素。一种酸碱指示剂,其显示的颜色取决于所处环境的pH值——酸性环境显红,碱性环境则显蓝。红酒偏酸,所以红酒是红的。(女画外音:秃驴,你这不废话吗?说正题儿!)
女施主少安毋躁,老衲手把手教你。这恰是正题儿:白葡萄酒为什么白似你这纤手?那是因为除皮发酵的白葡萄酒中,花青素及单宁的含量很低,主要成分是乙醇,所以呈白色或淡黄色。而花青素分子含有酸性与碱性基团,易溶于甲醇、乙醇、稀酸或稀碱等极性溶剂。解决掉花青素,酒渍就不在话下了。
思路决定出路。先往污渍上点几滴白酒(即乙醇,白葡萄酒也行),半分钟后用清水冲洗,如此三次,污渍明显变淡;再用白醋(即醋酸。不能用米醋,否则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半分钟后用清水冲洗,如此三次,污渍更淡;之后用滚烫热水,以细水长流之势涤荡残敌;最后正常漂洗、晾干。
折腾半天,催吐成功,着实不易。本头陀讲这个故事,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人和衣服一样,都不要太贪心,因为出来混,早晚要还的。明白这一点的,今后出席国际晚宴或商务餐叙,都会披张旧床单以为锦襕袈裟,寻个打狗棒当作九环锡杖,而不是像外交官那样儿,搞什么劳什子的白衬衣加套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