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浏醴起义水陆洲筹备会议蒋翊武选择运动新军的原因探析
2018-02-28周勇
周 勇
(长沙师范学院思政课部,湖南 长沙 410100)
蒋翊武这位唯一被孙中山誉为“中华民国开国元勋”的资产阶级革命家,卓越地领导了辛亥年间对湖北新军的革命化改造,为武昌首义的成功从而也为推翻清王朝的统治奠定了坚实基础。1906年5月在长沙水陆洲召开的萍浏醴起义首次筹备会议(又称水陆洲筹备会议),是资产阶级革命党人从发动会党转变到发动新军的重要节点。蒋翊武在会上选择承担运动新军的任务,从此开始了对新军开展革命化改造的探索历程。现有关于水陆洲筹备会议的研究还只掌握了会议的大体时间、内容以及蒋翊武等人选择运动新军这些基本史实,对于蒋翊武在会上选择运动新军的原因尚未涉及。弄清楚蒋翊武在水陆洲筹备会议上选择运动新军的原因,不仅有助于梳理资产阶级革命党人开展新军革命化改造的整体线索,也有助于推动关于蒋翊武的研究。
一 水陆洲筹备会议上蒋翊武选择承担运动新军的基本情况
1906年底爆发的萍浏醴起义是同盟会成立后发动的第一次武装起义,它是此前华兴会长沙起义的延续和发展。同盟会建立时的成员多数为原华兴会会员,而萍浏醴起义的主要依靠力量则是湘赣交界地带的哥老会势力,即华兴会长沙起义的会党领袖马福益的部下和会众。参加萍浏醴起义的会众举白旗、裹白布的做法就有为马福益披麻戴孝、报仇雪恨之意[1]。
1906年春,刘道一奉黄兴之命从日本返回上海,此时蒋翊武正在上海中国公学就读。蒋翊武不仅曾是华兴会会员,还曾协助宋教仁筹划在常德响应甲辰长沙起义,并具体负责发动常德的进步学生响应。起义失败后马福益准备在湘西再举,派人前来联系,于是蒋翊武又与刘复基、胡幻安等人在常德建立机关、联络会党,准备响应。据蒋翊武生前好友万武回忆,1898年春蒋翊武赴长沙报考时务学堂之时,“善化陈其殷创自立党,蒋翊武、李虎村、何铁笛、刘道一、蔡佩珊、蔡树珊昆季及余均加入。彼此志同道合,情逾骨肉”[2]。因此,蒋翊武参加萍浏醴起义,很有可能就是刘道一从日本返回上海时邀请的。
1906年5月,萍浏醴起义首次筹备会议在长沙水陆州的一艘船上召开,刘道一、蒋翊武、龚春台、刘重、刘崧衡等40人与会。刘道一在会上传达了黄兴关于起义的指示,明确本次起义“以军队与会党并举为上策”,而以“会党发难,军队急为响应”为次策[3]。在分析了湘、赣两省的政治形势以及哥老会的分布情况后,会议对与会人员的任务进行了分工。蔡绍南、龚春台、刘重、张尧卿等负责联络巡防营,布置会党;蒋翊武、刘岳峙、覃振、刘承烈等人则“愿负运动新军责任”[4]。分工确定以后,会议约定“一俟军队运动成熟”,将“于清吏封印时举事。”[5]
二 从与会人员构成看蒋翊武选择运动新军的客观原因
表1 水陆洲会议参加人员情况统计(负责运动会党者)
注:本表由作者根据相关资料编制
值得注意的是,萍浏醴起义之前蒋翊武两次参与筹备的武装起义,都是发动会党。然而,萍浏醴起义水陆洲筹备会议上,蒋翊武却选择承担运动新军的责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至于蒋翊武此时为何选择运动新军而不是此前他比较熟悉的发动会党,目前没有资料能够直接说明。然而,如果深挖现有的资料我们仍能发现,蒋翊武此举是经过反复思考后主动选择的,而不是会议主持者的安排。上述关于水陆洲会议分工的记载也能够体现这一点,该记载在描述蒋翊武等人选择运动新军时使用了一个“愿”字,即蒋翊武等人“愿负运动新军之责”。
蒋翊武作为一位革命活动家,虽然所办报刊不少,但著述不多,加之英年早逝,因而很多问题只能依靠对现有材料的深挖,才能找到线索。为了清楚说明蒋翊武选择运动新军的原因,厘清其思想发展历程和历史活动轨迹,笔者经过长期努力对水陆洲会议与会人员(刘道一除外)的相关情况作了统计。表1是负责发动会党者的情况统计,表2是负责运动新军者的情况统计。通过对表1与表2的对比,可以梳理出水陆洲会议任务分工的相关线索。
(一)运动新军者与发动会党者在身份阅历上形成明显分野
负责发动会党者除了会党首领之外,学生出身的革命党人多数与会党有历史渊源,而负责运动新军者多数为学生出身的革命党人。由表1可知,在负责发动会党的19人中,除5人目前尚不清楚身份之外,其余的14人中会党首领有龚春台、张尧卿、瞿光炆、李九、邓玉林等5人。此外,已知身份的7位革命党人多半也与会党有渊源。蔡绍南是参加这次会议的唯一一位外省人,但正好是江西萍乡人。1905年8月,中国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蔡绍南在“分任联络防营,布署会党”的十九人中名列第二[6]。华兴会长沙起义期间,刘重经黄兴介绍加入华兴会负责联络会党的外围组织“同仇会”,与马福益结为莫逆之交,后经马介绍加入哥老会,负责华兴会与哥老会之间的联络工作[7]。萍浏醴起义前,周果一就曾结识很多洪江会的朋友。1911年10月31日,周又发动会党起义,光复衡阳[8]。黄人漳曾在日本横滨与刘道一、秋瑾等人组成十人团,研究各派会党的特点和联络方法,并且投身其中以发动革命。凌汉秋为长沙巡防营统领,与刘揆一、刘道一兄弟交往甚密,并受邀加入同盟会。1911年,凌汉秋带领营兵,在长沙小吴门打开城门迎接革命军入城。因为巡防营中哥老会组织密布,革命党人对巡防营的发动也多半通过会党发动,所以水陆洲会议将发动巡防营与发动会党并列起来,二者整体上都属于发动会党的范畴。
表2 水陆洲会议参加人员情况统计(负责运动新军者)
注:本表由作者根据相关资料编制
反观表2,负责运动新军的20人中,除2人身份尚不确知外,其余18人皆为学生出身的革命党人。这一点与黄兴“新军兵精械良,官佐皆学生出身,多与吾辈通声气者,运动较易”[9]的观点相符合。蒋翊武虽然未能赴日留学,此时也未投身新军,但先后在西路师范学堂和中国公学就读,与新军中学生出身的官佐有一定的联系,因而选择运动新军于革命发动更为有利。值得注意的是,蒋翊武在西路师范的同学好友黄贞元,此时已投身湖北新军[10],这是目前唯一确知的水陆洲会议与会者身在新军的史实。这一过去为人们所忽视的史实,包含了蒋翊武在会上选择运动新军的重要原因。尽管受史料的限制,上述20位水陆洲会议上选择承担运动新军的与会者,在萍浏醴起义中参与发动新军的情况尚不清楚,但可以从他们在起义后的革命轨迹中窥见一斑。如表2所示,易本羲在萍浏醴起义失败后,于1907年与蔡锷等人在桂林组织陆军随营学堂,准备伺机起义。胡国梁曾奉黄兴之命考入广州巡警教练所,以便在黄花岗起义爆发的时候作为内应。
(二)运动新军者与发动会党者在籍贯上形成明显分野
负责发动会党的19人中,有13人已确知籍贯。其中,蔡绍南(萍乡)、龚春台(浏阳)、瞿光炆(醴陵)、陈显龙(醴陵)本身就来自萍浏醴地区,且很有代表性。张尧卿作为会党首领,虽然不在萍浏醴,但其籍贯所在地长沙却是本次起义的目标所在,凌汉秋作为巡防营管带也是长沙人。此外,其他已确知籍贯的7人中,刘重为郴州永兴县人,彭邦栋为郴州宜章县人,李国柱为郴州嘉禾县人,刘崧衡为衡阳县人,黄人漳为湘潭县人,周果一为衡阳衡山县人。不难发现,上述7人的籍贯地都处于湘南地区,且与萍浏醴地区相距不远。负责运动新军的20人中,已有17人确知籍贯。其中属于湘北地区的8人,蒋翊武(常德澧县)、黄贞元(常德澧县)、覃振(常德桃源)、杨熙绩(常德县)、刘承烈(益阳桃江)、荆嗣佑(怀化溆浦)、禹瀛(怀化靖州)、胡国梁(岳阳汨罗);属于长沙周边的5人,成邦杰(长沙宁乡)、向瑞彝(长沙宁乡)、易本羲(湘潭湘乡)、唐支夏(湘潭湘乡)、曹武(湘潭湘乡);属于萍浏醴周边或湘南地区5人,刘岳峙(衡阳衡东)、柳继贞(株洲攸县)、葛天保(邵阳县)、文斐(株洲醴陵)。
这种地缘上的分野也与起义的形势有关,因为本次起义所依靠的会党力量集中萍浏醴地区,衡阳、郴州、株洲等地与之在地理和文化上较为接近。负责运动新军的与会者则多集中在湘西北、湘北以及长沙周边,也有某种地缘因素的客观影响。蒋翊武、杨熙绩、黄贞元等人在华兴会起义的筹备过程中虽曾有过较丰富的发动会党经验,但他们主要是发动沅澧流域的会党。本次起义改变了华兴会五路举事的做法,集中力量于萍浏醴地区,因此,蒋翊武等人即使有丰富的会党经验,但要发动地处湘赣边界的萍浏醴地区的会党,在语言、习俗和人脉等方面没有优势。当然,在负责运动新军的与会者中,也会有萍浏醴地区的与会者选择发动新军,因为他们具备具有发动新军的有利条件。比如:文斐是株洲醴陵人,但其与新军的关联更多。1911年10月,文斐配合焦达峰、陈作新联络长沙新军响应武昌起义,随后担任湘军第二镇参谋长。武汉战事危急时,曾奉调参加湘军援鄂的战斗。
三 水陆洲筹备会议蒋翊武选择运动新军的主观原因
蒋翊武在水陆洲筹备会议上选择运动新军,不仅有与会人员构成所产生的客观原因,也有其主观原因。现有资料显示,水陆洲会议召开时,蒋翊武已对当时上海和湖北的新军有一定的了解,从而对于革命的依靠力量有了新认识,选择运动新军正是基于这种新认识的一种尝试。蒋翊武此时对新军的了解,主要通过以下两条途径:
(一)通过杨卓林、杨瑾等人对上海新军有所了解
在中国公学就读期间,蒋翊武结识了一些进步的革命党人,并通过与他们的交流对上海新军有所了解。其中,最重要的是杨卓林和杨瑾。
1876年出生的杨卓林曾在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作为清军江南福字营的一员,与侵略军激战。受伤后机智逃脱,遍游各省,广泛结交江湖豪杰。然而,杨卓林逐渐认识到会党虽然具有革命性的一面,但又具有落后散漫的一面,“不足与有为,遂专心转学陆军”[11],先后在随营武备学堂和江南将弁学堂学习军事。杨卓林进军校深造,不是为了替清王朝保驾护航,也不是为了个人升迁,而是要“从清军内部多去军权,实行反清革命”[12]。1905年秋,杨卓林东渡日本,由黄兴介绍加入同盟会,因为具备深厚的军素养而深受孙、黄器重,孙中山曾多次向其询问革命军起事战术等军事问题。蒋翊武在上海期间与杨卓林关系较好,时人的传记中既有“善杨卓林”的记载[13],也有“甚是交好”的表述[14]。在与杨卓林的交流中,蒋翊武肯定有机会将会党与新军进行比较,从而对依靠新军发动革命形成初步的认识。关于这一点,从蒋翊武进入中国公学不久在一次革命党人聚会上的讲话中,可以窥见一斑。在这次讲话中,蒋翊武论及清末政治腐败、士大夫“酣睡如故”时,强调“虽以克虏伯之巨炮不能惊醒其幻梦”[15]。“克虏伯之巨炮”显然不是会党举事时使用大刀长矛外加少数长短枪支的情形,而是按照近代化标准建立的清末新军才有的武器配置。蒋翊武的这个讲话能很自然地使用这个概念,显示出其对新军已有一定的了解。
杨瑾既是蒋翊武的同乡,又是蒋翊武加入同盟会的介绍人之一。杨瑾当时除了在中国公学任职之外,还兼任上海新军教练,以同盟会会员侧身其间,借此发动和积蓄革命力量。武昌首义爆发前,杨瑾曾随程潜从四川赴武昌采办军械,程后来在其回忆录中称其为蒋翊武的“旧识”[16]。蒋、杨两人关系之深,可见一斑。在与杨瑾的交往中,蒋翊武同样能获得不少关于上海新军的信息,其中自然包括杨瑾在新军中进行革命发动的相关情况。
(二)通过黄贞元、杨载雄等人对湖北新军有所了解
参加水陆洲筹备会议之前,蒋翊武不仅对上海新军有所了解,而且对湖北新军也有所了解。蒋翊武在常德求学期间的同学好友黄元贞与杨载雄,此时均已投身湖北新军,蒋翊武对湖北新军的了解主要是通过黄、杨二人实现的[17]。黄贞元在华兴会起义失败以后,“被开除学籍,嗣往投武昌湖北新军”[18],蒋翊武与其多有书信联系[19]。需要指出的是,黄贞元在华兴会长沙起义失败以后不久,即离开西路师范去武昌加入湖北新军。蒋翊武则在起义失败后,与刘复基在校外的祗园寺设立革命机关,联络会党,准备响应马福益在湘西北发动的会党起义。直到马福益筹划的这次起义失败以后,蒋翊武才与刘复基离开常德同赴上海,投考中国公学。据蒋翊武的嗣子蒋宗策回忆,蒋翊武考中国公学的经费就是由“黄贞元津贴”[20]。资助蒋翊武投考上海中国公学时,黄贞元已在湖北新军服役了一段时间。黄贞元是自耕农出身,家境并不富裕,资助蒋翊武投考中国公学的经费显然来自其在湖北新军的军饷。由此可见,黄贞元投身湖北新军以后确与蒋翊武保持了较多的联系,而蒋翊武正是通过这种联系对湖北新军有所了解。不仅如此,黄贞元被约集参加水陆州会议很有可能就是蒋翊武促成的。水陆洲会议后,为发动湖北新军响应萍浏醴起义,蒋翊武曾于1906年5月前往武汉联络同志,拜访湖北军中革命组织日知会的负责人刘静庵,并且有革命党人回忆蒋翊武名列日知会之中[21]。
[1][5]饶怀民.同盟会与萍浏醴起义[M].长沙:岳麓书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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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刘揆一.黄兴传记[A].辛亥革命(4)[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6]熊瑛.江西蔡绍南:萍浏醴起义发起人 受派遣回国策动革命[N].江西晨报,2014-08-31.
[7]饶怀民.刘重传[A].三湘英烈传(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卷3)[C].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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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冯自由.杨卓林事略[A].革命逸史(第2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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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蒋宗策.清末中国同盟会会员情况调查表·蒋翊武[A].蒋翊武研究资料汇编[C].长沙:岳麓书社,2013.
[21]郭钦.蒋翊武史迹系年初编[A].湖南省历史学会,湖南省政协文史委.蒋翊武与辛亥革命[C].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