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生命之源
2018-02-27武建华
武建华
1.回归的羊群
回归,不抬眼寻找路途。从不迷路,向前走。家的方向,在心底闪烁光芒……
在中午或者傍晚,一群羊突然闯入视野。就像白云迭落,沿沟壑流动。战利品装满腹腔,幸福的一团兵士在回归……
无欺的无期,不争的远征。和善的目光,抵达相伴共享各取所需的原野……
它们用原始的方式,践行人类永恒的追求。
大地的青草取之不尽,河流清澈,永续流动……是谁用纤指在纯净空气中弹奏霞光?是谁站立山巅瞭望,传递更宽阔的和平?
用不眨动的双眸注视,表达爱,永远体悟人类青春的初恋。
回归,青草无语,注视或者欢送。它们用奉献,向获得者表达无私……树木在风中摇曳稠密向上的叶群。它们一旦折枝,把残酷的命运,交付给羊群无争的食物。它們用羊群咀嚼的窸窣声响,述说——
无怨不悔,无怨无悔……
沿着历史的古道,向前走,似乎踏着曾经的沙石,在流水中行进。它们深陷于古老历史车轮辗转的回声里……
不是在探索历史,不是在追溯已往,它们用前进的四足书写历史……
在傍晚或者黎明,在宽阔或者狭窄的路途,狂风震颤着周边摇摆着的林木。
牧羊者用神鞭的炸响指挥着平安的方向——
它们用洁白无瑕的梦想和向往信仰着牧主。
永远的胜利永远的平安永远的祥和永远的前方——
在关键的时刻,在更大的上天需求的召唤里,它们用无知供生的胆怯,用无知供生的高呼,轮流抵达一种囊括一切的无私无获的奉献里——
羊群无言,无泣;羊群低头,无欺。步入云端的高雅、高尚和高贵。
源头的清新,河流的古老。风之手抚过,自带体温,低头,向前——
紧贴地面,啃食青草,自我供养;挤出羊奶,喂养一代又一代阶级兄弟……
回归,不是安歇,不是寻找;回归,不是复古,不是讨要……
一群羊,回到更阔大的加工厂劳动——
反刍,咀嚼,造奶;粉身,供养,传承……
无限的回归,抵达文明的原始……
无边的视野,放牧永生的羊群……
2.永恒的生命之源
头顶白雪回望村庄
走近你时,并不知道你的渺小,我的童年却被你的伟大包围。从北方流过来的清河宽阔而悠长,田野遥远,道路蜿蜒,天空蔚蓝,大雁南飞,但它带不走我一寸的视线。
独自一人来到河边垂钓,小鱼沉默而善良。弹丸射进绿树冠,惊飞一群麻雀,落下几片青叶。自制的鼠夹,在黑夜里灭鼠。小村,装得下巨大的成功,装不下我微小的心事。
我们是土里的孩子。夏日,车辙里的热土能够杀灭我们脚趾上的病菌。尿泥是最好的塑泥,用手指塑造的小鸟不会飞翔,但在河岸开挖的炉灶,却升腾起村庄的炊烟……
冬雪覆盖住了小村和四野,温暖钻进村庄的深处,种田的手开始安歇。来年丰收的憧憬,越过冬风向春天的尾端飞翔,五月的麦黄翻动着大海的金浪……
妹妹从南场走来,她在夏日聒耳的蝉声里,寻找心中的希望。洪水从清河西岸漫过来,小村有点惊慌,有一声并不太震耳的轰响,有座土坯房正在洪水中坍塌……
成群叔家的新房已经建成,拉土垫地,架子车在风雪中穿行。一座新房树起了一个家庭崭新的希望。再有一车的黄土就将院内的凹陷填平,成群叔的心中也将平静,春节也可住进新房。可成群叔在西北地的风雪中,永远熟睡在了装满黄土的架子车的车轮旁,陪伴的黄狗惊慌失措……
舅爷用火石取火,用火纸燃烟,用麦秸糊房。舅爷的胡子在下巴上挂成了冰挂。清苦的日子,比冰挂还要清寒。谁能记下这些日子,表叔去世时还很年轻,这个消息只在我童年的听觉里存活。
王士文庄的清贫伴随我长大,地图没能记住她,可她在我心中却铸成了丰碑;王士文庄的善良陪伴我长大,我的心中一直生长着爱、槐花、水草以及美好的希望,她在我的诗中长成了参天白杨和无边的田野……
三十年的风雨,一生的牵挂,我是小村孕育的娃娃。头顶白雪回望小村,远方的守望,站成我一生的灯塔!消失的面影,又在庄稼地里丛丛而生……
从券桥桥孔望过去
用浪漫主义的目光,从券桥的桥孔望过去,发现一个现实主义的村庄。在很早以前,一个叫王士文的人,带领全家,在两条靠近的河流(潘河、清河)以西,开荒造田。炊烟升起来,向茅屋的周边弥漫过去。王士文成为今日村庄的始祖。
多少的庄稼,从年头迈过去,村庄又增添了几户人家。开荒造田,向周边扩展。王士文庄命名的叫喊,源自于他们自己,从历史的券桥桥孔里传出来。
周边的庄稼以及河东的庄稼,聆听到了王士文这一命名的叫喊。从此名叫王士文庄的小村就此而诞生。如今,一个一直存活到今天的小村,一个至今才拥有三百口人的小村,依然被丛林掩盖。我看见,有一双手将她写进了券桥历史的角落里,有一株老槐树至今仍站在村西口,垂着满头的青发。
谁人记起,谁人又忘记;谁人看见,谁人又没看见。王士文就此而存活、繁衍。尽管她隐身于历史图纸上的脉络里,但谁人也无法抠掉她烙进土地上的深深印痕。
从券桥桥孔望过去,衍生的悲伤和复活的希望在目光里弥漫。鸟声在树冠上弹奏着古老的谣曲。如今,谁人用机械的车轮碾碎那古老的车辙,用钢筋水泥衍生出茅屋的子孙。
历史的风化和时代的变迁,无法抹掉她的存在。在潘河以西,在清河以西,在土山以南,在沈营以北,在一个名叫王士文的村庄的历史深处,写下持久生命的乐章。
她曾因清河夏日的洪水惊恐而战栗,也曾因冬日河道的干涸缺乏饮水;她曾因干旱内涝绝收、风调雨顺丰收而喜怒哀乐,也曾为明日的憧憬而翘首以盼……
劳累让她丰盈,历史让她苏醒,春天让她生长,严冬让她安歇……尽管她的脚步缓慢,但她已写进了券桥的内部和我的记忆,永不消失,永不消失……
永恒的生命之源
你在我心中站成泰山顶上的雕塑,流淌成大海上的瀑布。你曾把我牵引至遗忘一切的海洋,给我所有的第一次,让我无法用双手捧给你激动的感语。
上帝之手把我拉扯给你与你邂逅,你成为我忘记一切的永恒存储。最终的分离是云与雨的分离,一个在天上飘散,一个在大地生根。
我不能用记忆忘记这永远的怀念,我也不能逃离这永恒的生命之源!你曾在隔着雨帘的空间睁开美丽的眼睛,你可能看到了一个遥远的思念,正在一个春天的凌晨悄悄地复苏。
世界之大,世界之小,世界让我忘记和记起,在同一田埂生长又飘向秋天的飞羽,成为我记忆的羽毛,多少次用温暖包围一个曾冷却的心灵。头顶白雪从远方回望,才刚刚明白眼下该弄懂的一切。
是大地上的神灵,或是村庄的爱意,把一个诗人的灵感交给一个迟步迟思的孩子。他从此将一个美丽的女神写进他生命之册和诗歌之册。他不能也不会忘记,他相信她也同样像他一样记起,一种生命的抵达,一种爱的诞生和尝试!
你让我明白为何消灭战争
有一种行动,像病毒,传染给了一群人。一群人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我在混沌之中,加入了这支队伍。感染一种习性原本这样轻松而简单。后来我才明白,这种盲目并非源于你。
有时只需一句话,或一个手势,一群人就跟了上来。当时并没有考虑,许多人共同干一件事的危害性。这就是所谓的人云亦云,所谓的随波逐流。后来我才明白,你并非在真空之中。但你的行动在时间里已经被检验成为一种教化。
当时,一个表兄要杀一条狗。他也许受到了周边的某种感染,他将一根绳子挽成了绳套,运用诱惑的方法将他家的一条狗套中。一根绳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套住了一条生命。
然后,表兄拉着绳子的一端,示意让我拉另一端。我用童年天生的好奇,拉上了另一端。我们团结而共同用力,拉,拉,拉……后来我才明白,战争往往源于某种利益的争夺,但有时它也源于某种盲目或无知。
就这么简单,一种示意就这么简单,一种跟从就这么简单。当狗明白过来将要没命时,它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更失去了讨好和献媚的能力。它已经不可能再高声狂吠或声嘶力竭或恼羞成怒。
就这么简单,一旦被控制,挣脱是不可能的,挣扎是没有用的。复仇的心理,只能伴随着命运一同消亡。
当表兄发现一个生命原本不很容易失去时,他就用一碗水淹没了这条生命的最后通道。原本一个人的举动,要比一个动物,垂死挣扎时凶狠得多,高妙得多。
——我由此不断地记起和联想,不断地忏悔和自省,不断地用行动争取消灭一切的战争……
3.走进樱桃沟
走进方城赵河樱桃沟,不能不让人想到陶潜的《桃花源记》,不能不让人想到埃利蒂斯的《疯狂的石榴树》,陈庄村吴家庄樱桃沟,你以少女的红唇在绿叶间闪烁着春天的光辉,你以四月阳光的璀璨涂抹红玛瑙的斑斓,你以密集的果实的甜美铺满整个陈庄的沟壑和堤岸,你以绿叶为天空铺展春天殷红的星系,你曾以粉紅的花海包容过万千灵感,你又以春季第一轮成果的晶莹幻化出无数渴望中的希望……
在陈庄,你以百岁老人的双手新编一个个春天的花篮、果篮,一双少女稚嫩的纤指伸向你,正在采摘大地诚实的馈赠,这是从城区楼阁里伸向你的手,这双手在采撷一种选择的自由,她将挑选有机的最亮的那颗,她小心翼翼地将一颗仙果送入她樱桃般的口中,无需咀嚼,一种百年酿造的天然微酸,一种大地滋生的从花期采回的蜂蜜,一种酸甜融合的甜美,抵达一种崇高的渴望。你并不只抵达她的内心,同样也抵达所有前来采摘者的内心,包括那些头顶白雪走进来的老人以及闪烁着科幻梦想的幼童的目光,一种在游乐休闲中获得的尝试和满足,达到一种特殊养分的增进和美容养颜的神奇功效。
你以陶潜笔下《桃花源记》的清新、纯净、青春、真实,在乌云山南麓再造一方新世纪的“世外桃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种作;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在花期,在采果期,他们为何从市嚣里成千上万地涌来,那是在追赶一位诗人用想象和意象勾画的“新世界”!他们愿意拥抱你,进入你的花海、绿海、果海、乐海,洗涤满身铅华,放下内心沉重,丢掉满目的高楼和满耳的市嚣,他们在你的襟怀中徜徉,以你深广的海水沐浴和荡涤,不仅在视觉中回归纯美的天然境域,还在嗅觉、味觉、感觉中被一种神秘的爱引诱进诗的意境和梦幻!
我从你诗化的景域中读到了,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疯狂的石榴树》的浪漫情调。
吴家庄吴氏孩童爬上你,在枝桠间,体悟猕猴的滑稽和攀爬、黄莺的栖息和歌唱;陈庄村年愈七十的老妪爬上你,用树枝般的双手,采摘大自然的神奇,她用树枝捧给你百年酿造的樱桃酒,她将这香醇的美酒洒向人间,她想陶醉所有的心田。
在四月的裙裾和中午的阳光里,“南风悄悄拂过”,告诉我,是那疯狂的樱桃沟,“在阳光中跳跃,在风的嬉戏和絮语中,撒落她果实累累的欢笑。”“当大清早在高空带着胜利的战果,展示她的五光十色”,告诉我,是那疯狂的樱桃树,带着新生的枝叶和红果,在枝叶间跳跃。你以满沟的绿旗和硕果向大地的远方招手和欢呼,以大海般千万次的涨潮,以红霞跌进海洋的身姿,欢迎着,欢迎着世间的所有,欢迎着想往你,进入你,用你的纯美荡涤灵魂的人们!
在大自然的怀里,在我们最深沉的梦中,你张开朝霞的翅膀和大地温暖的襟怀,欢迎我们,让我们品尝着世纪的仙果,去感受春天的鲜花与成果的疯狂拥抱!
4.再进樱桃沟
樱桃是在春天的某一日,开始成熟的,就像我少年时的心事,在春天的某一日成熟。
红色是樱桃成熟的标志,樱桃是樱桃树的面颊。
我心事成熟时,有一种信息向外传递,面色泛起一抹红晕,红晕是我的彩云。
樱桃的红,是樱桃树的面颊在泛红,是樱桃沟飘动的红云——樱桃沟的红晕。
我的心事就是这样告诉春天的。我发现,赵河陈庄樱桃沟的樱桃也如此。而我的心事成熟时,总含有某种稚嫩的苦涩,而赵河樱桃沟樱桃的成熟,只有成熟的甘甜。
赵河樱桃沟的樱桃扬起她的旗帜,向世界传达她的成熟。这种旗帜由千万颗圆形的红果连结而成。她不是一张布面,而是一团一缕的红霞。她借助春风,飘动……
人们走过来,向她招手。
那个姑娘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向她述说心事。她的心事,带着喜悦,不像我少年。
樱桃的成熟需要阳光,不需要阴雨。这与姑娘的成熟一模一样。姑娘把美丽的倩影留给樱桃,成为樱桃的一种装点,使樱桃的色彩更加靓丽。姑娘明白,她同样想借助樱桃,成为自己的装点,使自己更加靓丽。
她还要采摘成熟的樱桃,甜蜜自己的心灵。她伸出纤嫩的手指,像在绿色的琴弦上弹奏——
那红色是闪出的火花或是飘飞的音符?
她想借用享用的内心的甘甜,将自己的心事,告诉给心仪的人……
我分明看见一位老大爷走过来,他被春色湮没,消失在海的深处。
他成为樱桃沟的又一风景。
他的白发和白胡须,结构成林子里的一捧白雪。挂在枝头,摇曳。
他满脸的皱纹织成老树皮,他是何种树木?
但他的笑成为樱桃沟里绽放的花朵,在阳光下灿烂。
他伸出他树枝般的手指,采摘一撮红樱桃,送入口中,甘甜流入他的心底。他笑眯眯的,他想起了一件最顺心的事,就好像想起他少年时的那段爱情。
在樱桃沟里沐浴,她洗清你的不仅是铅华,还有沉重,以及尘埃。你走进她,她运用一种遥远的乡音和色彩,将你与城市隔开。她隔离了你双耳充盈的市嚣!是的,你一旦走进她,就会忘掉一切,甚至你自己。
你成为樱桃的某一个部分,你成为会走动的树,樱桃树!融入其中!
她没有你,就会孤单,尽管风声响起,但她也是孤独的。
反之亦然,似乎,你一旦走出樱桃沟,你便成为孤独者。
她的怀抱不仅有古老的枝臂,更有青春的纤指;她不仅有少女樱桃的红唇,更有你尝试的甘甜。
当我走进或走出樱桃沟,迅即会产生一种定理:无论花期赏花走进她,或是果期走进她,一旦进入或离开,就会感到珍惜。
是的,每年仅一次,花期或果期,都是不可错过的机遇。尽管目前她还完整地保留着乡音中的神韵,她也许将继续保留着这种自然淳朴的神韵,但她对于你的给予,一年仅一次,是的,仅一次。
她告诉你的,不仅仅是在她花开或结果时,需要你的一次从城市中的逃离。她把你多余的心事清洗,保留着单纯生命的那种,回归的那种,让你变得返璞性的纯真,好像你走进她,就是对大自然的古老的报答,或谋求,或占有……我见到的那群中午牧归的羊群,似乎是飘浮着的雪白的云团。从乌云山的南麓,从樱桃沟的边缘,紧贴地面,滑向陈庄的村庄。
它们无需到日落时回归,它们有足够的天然青草,还不到中午就饱饱地美餐了。
羊群与红樱桃对视,更能显示出樱桃的色彩,以及绿叶的荣华,反而樱桃们在风中向它们招手、鞠躬,而它们只是,垂着头,顺着蜿蜒的黄土路,向前走,朝着家的方向。
这时,似乎《桃花源记》中的桃花十分遥远,《疯狂的石榴树》中的疯狂十分渺茫,唯有这乌云山下的陈庄樱桃沟,才是最贴肤入心的亲近。
她讓现代乡村传承着古老,又用天然的伟大,反衬出城市的某种渺小和拘谨;她不仅让你悦目,还能让你尝试;她不仅让你返璞,还能让你本真!
再进赵河樱桃沟,重入大地的云与海。
她于你,并不是邂逅,而是预约;你于她,谁脱离谁,都是孤独。
5.迟步的记忆
你在我心中站成泰山顶上的雕塑,流淌成从天而坠入大海的瀑布。你曾把我牵引至遗忘一切的海洋,给我所有的第一次,让我无法用双手捧给你激动的感知。
上帝之手把我们拉扯到一个小村的邂逅里,成为我忘记一切的目光永恒的记忆。最终的分离是云与雨的分离,一个在天上飘散,一个在大地生根。
我不能用记忆忘记这永远的怀念。我也不能永恒记起这已逃离生命的生命之源。你在隔着雨雾的空间之远刚睁开美梦的眼睛,你可能看到一个遥远的思念,正在一个春天的早晨悄悄地复苏……
世界之大世界之小世界让我忘记和记起。在同一田埂生长又飘向秋天空中的飞羽,成为记忆的羽毛,温暖包围一个曾多次冷却的心灵。他后来从远方回望,才刚刚明白眼下该弄懂的一切。
是大地或是神灵把一个诗人的灵感交给一个迟步迟思的孩子,他从此将一个美丽的神女写进他生命的历史和诗歌的历史。他不能忘记,他相信她也同样像他一样记起,一种生命的抵遇,一种爱情的诞生和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