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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草木(外两篇)

2018-02-27水兵

躬耕 2018年2期
关键词:朴树草木大地

一株草,摇曳生姿;一朵花,芬芳美丽;一棵树,葳蕤繁茂,硕果累累。大地上的事情,真是重要!

大地草木,这“大地”、“草木”,都多让人心动。我是学生物的,又是农民的儿子,从饥饿中爬出来,历来对大地草木特别敏感。读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他是大家子弟,虽聪明智慧无比,总觉得有点隔;读梭罗的《瓦尔登湖》,写的很仔细也很美,也总觉得不是我心中有温暖有温度又能耐饥抗饿的人间草木;看苇岸《大地上的事情》,虽真实有趣,但隐喻指向太强而显苍凉悲伤。我要写我心中像小鸟羽毛般轻松而又可爱的大地草木。

每个人的生命都由吉光片羽组成,像草木样生长在大地上。只是草木不动人喜欢动,人闲来无事时,还喜欢动动草木,一把铁锨或一把镰刀,一翻一舞,就可改变草木们的处境和位置,甚至生死,草木未必喜欢。人世间是先有草木还是先有人,到现在也没搞清。据说汉字祖先造字时,还是模仿了鸟兽虫鱼草木的形象而造了字,赋予了它们活的生命的含义。其实,草木怎么想的,谁也不懂。可能大自然的风声雨声能得其心,也未必。但能长成气候的草木都喜欢静默,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公知的。诸如大树都活在深山老林中,一活就是千年万年,它们喜欢静默,而和人间亲近的草木,生命大都是短暂的。人太好利用,骨子里有斗争的硬骨,不斗斗磨磨,就像老鼠的犬牙一样,会无限生长,把嘴巴顶得合不上,不自在。

草木,可以织成大地上的任何图案和事情,比如草原,比如森林,比如花园,甚至正好围成一只鸟儿的巣,狐狸或野兔的家。

落叶落入野地,露水凝为秋霜,鸟的羽毛最终也会落地,与今晚漫天的雪花一起。

我喜欢那些固守自身质量而又谦虚内敛的事物,比如草木,没有泡沫,即是庞然大物,像珍贵的楠木乌木一样,也不出来唬人吓人。我喜欢每一只为食物负重的蚂蚁,喜欢旁若无人的蝉,喜欢风,喜欢被风吹动的头发和衣衫,喜欢被花温暖的笑被高兴带出的泪。我喜欢雪天的腊梅,不为春天的诱惑所动,更不为寒冬的阴霾所惧。一身草木的样子,遵循季节,遵循命运的大道,该来就来,该去就去。像秋天星河中微茫的一颗,清澈流动,不因小而黯淡,而消失,而隐没。化作流星,也要瞬间照彻天际,每一个活着的日子里,都活在自己的真实里。

除了本性与傲骨,还有血肉。除了高冷,还要谦卑地深入草根和泉流。

竹林七贤,他们都贤吗?白眼青眼,除了看穿,还要看透。白眼是世道,青眼是注目,温情地注目,如同草木扎根于大地,稻禾成熟时坠落于大地。

人间寒冷,血溅大地,一曲《广陵散》绝唱天地。草木可不这样,除了叶缘的刀锋,更多的是花朵,连小蚂蚁小蜜蜂都可在刀锋上随意爬动、翻飞。

那是保护的刀锋,你不欺弱,从不伤害。

草木有共生,多么的爱呀。你缠着我,我依着你,用我的渺小衬托你的威仪,用你的伟岸保护我的爱意,成就我向往天空的巡礼。说不出真理,但用行动诠释生命过程中沉默的真谛。也许,有人更深地记得一些事情,就像记得弥漫于风中的花息,雪夜的某种声音语气。也许,鱼呆在整个海里,虽然只是一条鱼,但大海知道,那是它浩瀚的底气,也许,鸟只是划过一片天空,但天空知道,那是整个天空的痕迹。

我曾被一棵树借助风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是我攀爬到了它最高的顶端,几乎捋光了它所有能吃的嫩叶,像刀反复地滑过它生命的肌肤,不但钻心地痛,而且要夺了它的命,树才做出的反击。现在回过头来,我不但不记恨,而是心存感激。那是草木给我少年长一记性的记忆。物极必反,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余地。你有空间,我有空间,大家才有體面和尊严。

要找出来,再还回去。俗语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实际上,草木的一秋比人类更长,要不是人类嫉妒、利用和杀戮,那些高大的树木,那些经年的花草,怎么会消失呢。

要走得更远,要光芒万丈,要在天地间不停奔跑,要归去来去,就要一万个春天,一万次的倔强破土。等根须韧了,枝叶齐了,花归队了,就和风一起奔跑,和光一起闪亮,和万物一起呼吸。不脆,不碎,不趔趄,不东倒西歪。它们由大地厚重的支撑,怎不坚韧呢。不像人类,不但喜欢摆弄别的,也喜欢摆弄自己。明明脚踏大地,稳稳当当,却要高楼林立,空中楼阁,摇摇晃晃,上不着天,下不落地,甚至显摆着水上漂浮,万吨吞吐,结果一场地震,一场风暴,一场海啸,差不多全军覆没。更可笑的是还不服输,云云: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人定胜天!而在人类与大自然的较量上,其实,人不如草木和蝼蚁。

人类总喜欢面子和说大话,结果吃亏的是自己。草木在这方面要比人类睿智和聪明,这是我多年来喜欢动植物世界的原因。不要想草木不会说话,它们会说话,只是人类听不懂,也懒得听。就像所有的花都是翅膀,散落的花哪一瓣不飞。风听得懂,蜜蜂和小虫们听得懂。

草木们,我拿什么来接近你呢?精美的花盆,有意的扭曲,过分的滋养,疼痛的修剪,可为什么总是萎萎蔫蔫,弱不禁风呢。

噢,我知道了:天性自然,自由生长。草木是大自然之子,天地恩赐。

窗外,大雪覆盖,如一暖被,大地草木,何等幸福!

人生中年别离苦

妻带着儿子上学去了,热闹的房间一下子空寂起来,我孤独地坐在书房中,听中年的朴树凄凉地唱着李叔同的《送别》,一遍又一遍,我坚硬的泪水不觉溢出了眼眶。窗外,寒冬中静默着我心爱的花草,它们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是胀起的花蕾花苞已露点滴,我知道,它们也在默默坚守,静静孕育,等待着春天的阳光,等待着春天的绚丽绽放,也等待着我的呵护与抚养。寒冬有暖相濡沫,且把寒风当春风。

这些年,不说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的先后离去,单是师长文友已有三、四位离世,把母亲河写成《幻河》、以《遍地花红》成为自己最后《响器》的诗人马新朝;铅华落尽、用一部《半凋零》述说人生的一代文星何南丁先生,还有几年前让生命作最后飞翔的周熠老师,诗文如人一样清新雅致的朱景涛兄,他们,都是生命中给过我帮助和温暖的人,都曾无私地关爱过我,提携过我,让我一生不能忘怀的人,每每忆起,让我心痛的人。

生死别离,这生命中不能承受又躲不过去的鬼魅,总是一次又一次,击打着我的情感泪腺,但眼泪已承载不了伤痛别离的重量。

惟有静默,惟有一曲《送别》。

朴树说:一生能写出这样的歌词,死而无憾。

有文字记载说,弘一法师在俗时,有年冬天,大雪纷飞,好友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李叔同和叶子小姐,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挥泪而别。李叔同看着昔日好友远去的背影,在雪里站了很久很久,随后,他返身回屋,让叶子小姐弹琴,含泪写下: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首歌词诞生背景很短很短,它的生命线却很长很长。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人到了某个年纪会突然懂得一首歌,却原来,生活就是不断“送别”“别离”的过程。送别,成了镜与灯,照彻生命未尽的路。

还说朴树,他曾在镜头前,温柔地对着一头叫“象”的爱狗说,“都爱你啊,象”。只是,最终也是离别和失去。

成熟原本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朴树是,我们也是。我们来到这人世间,磕磕碰碰受了伤、烫了疤,长出茧,心尖上厚厚一层,七分的痛透过这厚厚的死皮只感到了三分,十分的欢喜要到心里也被挡去了部分。但总有一些人,执拗地掀走死皮磨去角质,露出血粉色的新肉。我们试着在“归来仍是少年”的朴树身上,找到我们遗失的少年心气,但当听懂《送别》,听懂流着泪唱《送别》的朴树,只想拍拍那些故作坚强的肩膀:“人到中年却还活的像个少年一定很不容易吧?”朴树的眼泪,是每个成年人在深夜才敢诉说的脆弱。

河南年轻作家赵瑜说:一个人中年,才会知道,中年的人都坏不到哪里去,往上看,有父辈在道德的高处看管着内心,往下看,有年幼的孩子需要树立榜样。偶尔有精神上的迷茫,但又被精神上的自律给束缚。所以,一旦有中年男人犯了什么错误,我的第一反应是,原谅他们吧。这尘世间,还有什么比原谅一个中年男人的小错误更慈善的举动呢。

所以,我们应心疼每一个中年人。每一个中年人都曾是一个孩子,只是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上,做了很多不同的选择。有些人慢慢变得忘记自己是个孩子了,有些人还想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去面对这个世界,却发现社会规则早已经改变。世事艰难,但仍然选择坚忍地活下去。

突然想起来网上看过一张图片,地铁上一个男人一边流泪一边吃东西,一个漂亮女生提着高跟鞋下楼梯,光鲜靓丽的背后是亲人默默的付出与承受。牛逼的背后是苦逼,一边流泪,一边努力奋斗着。

谁不是一边不想活又一边努力地活着。对朴树来说是,对你、我来说都是。谢谢朴树,把脆弱唱给我们听,把离别之苦唱给我们听。但人不是只为自已活着,人是为周边的人“亲人、爱人、家人、朋友、伙伴”而活着、而活好。谁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伤痕累累的心偷偷地缝缝又补补。

生命的伟大在于不断把自己从悬崖边拉回,各种各样的面具后面是柔软的内心,无言的泪水里面是心碎的咸。一辈子就是不断送别的过程,送别每个阶段最在乎的人与事,送别不愿失去的自己……直到习惯直到逼着自己看淡人间事……但在某个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刻,某个瞬间,会蓦然发现,那些在乎的一直在心底,是自己不敢去触碰……仓央嘉措曾说: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这种境界,一般如我之凡人,怕是做不到,因为我们心底也有一个想笑又想哭的人生……

只能放低自己,压低自己,像柔韧的小草,有一丝光就循着,活下去。

芳华虽失,愿有履痕。

小记周同宾先生谈人生后事

这是几年前秋天的一段博记:

连续几天的雨,把一切都濡染得湿漉漉的。到现在还是雨声刷刷,只是由雷声中的夏雨转为有些柔和缠绵的秋雨。气温一下子就下降了,晨起,骤然就有了些凉意,穿上长袖长裤还有些冷。“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晚唐的韩偓也早已感知。

上海世博会举办那年的一个晚上,我们在滨河一家酒店为周同宾先生接风,五、六人。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家人的陪同下,去了苏杭、上海世博园,历时19天。这个受了大辈子苦的清瘦老人,在儿女的孝心搀扶下,享受着天伦之乐和时代之幸。

他正把大半生的序文、碑文、书简、曲艺等别类作品整理,辑成“豆斋别集四种”,正在编校中。

老人是理智的,他已想到了迟暮和晚年,想对自己的创作挽个撇,做个总结兼对人生打个句号。送他时,他说:“水兵,年轻时有机会还是当官,当官好!没有机会了再写东西,但为文就别当官,两者很难兼容。”到家门口,他又说:“水兵,一定要注意锻炼身体,不然老了,毛病一出来,去也去不掉,痛苦、无奈,即使有锦绣文章,若何?”

当官好!是老人的晚年感悟还是对我这也想弄那也想弄的提醒,还是对我衣食无忧、饱思淫欲享乐生活的批评?我没有问,只说当官的实惠,有很多排场和方便。

今又秋天,秋阳朗朗,我应朋友之邀请了同宾先生和华歌主席,和一群南阳顶尖级的书画家采风丹江和移民区。行进在金色原野和金色阳光里,我们都很兴奋。为秋天,为无边的原野,为高速两旁正开放的野菊花和叫不上名字的各色野花,还有人工栽培的红彤彤、黄橙橙的不知名的行道树。

我们穿行在花道花海中,心境宽阔,也就少了忌讳和遮拦。谈生谈死,谈身后事。谈那些想长生不老的傻冒皇帝,也谈那炼丹求仙糊弄朝廷的江湖骗子和术士,说到底,一切烟消云散。想长生的,偏偏短命,山乡野老、闲云野鹤的,又偏偏长寿。时间和自然不屈服于任何强大和任何人。我们问周老死后如何料理后事,他说火化后把骨灰撒在父母和祖辈的坟头,一点不留。我们说这样儿女可能会不同意;他说现在就想写下遗嘱,怕孩子们难接受。但我意已决,遗嘱是早晚的事。又强调说,一定!

这使我想起鲁迅先生的遗嘱:一、不能因为丧事收任何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二、趕快收殓、埋掉,拉倒。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四、忘掉我,管自己的生活。如果不,那就真是糊涂虫。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六、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看遗嘱的第一条:“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这就是先生一生不占别人光的刚强写照。“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据说是先生听了别人的建议,后加上的。在严格的做人原则和苛刻的要求中,还是给老朋友留足了面子,充盈着浓浓的、质朴的人生情味。第二条:“赶快收敛,埋掉,拉倒。”越简单越神速越好,生怕自己的后事,给亲朋好友带来半点牵扯和麻烦,在那个厚葬遗俗盛行的年代里,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寥寥数语传达了先生豁达贤明,知命乐天的生死观。第三条,“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在当时的中国,先生已蜚声海内外,他却要求他的后人,在他死后,“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人死原知万事空”,先生是多么睿智和伟大!第四条,“忘记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这其中,有对自己一生的抱憾,有对家人的歉疚,但从某种程度上,更是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像他那样过一辈子的苦行僧式生活,不愿让他们重蹈他的覆辙。一句“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是对家人殷殷的戒训,也是对世人的一种提醒。一位多么仁厚,慈善而又有棱角负责任的智者。

我无意把同宾先生和鲁迅先生比,这样他也会很不高兴。但周老的明白和觉悟也非一般。他把一天的时间安排得很自然。不着意早起,啥时醒啥时起,随意。晨练半个钟头,早饭。早饭后散步,九点左右翻翻书信,上上电脑。午后小憩。后半晌散步一小时左右,晚饭。晚饭后看会儿电视或上会儿网,九点多或十点就睡了。因为眼疾和视力,不刻意读书写作,也不强撑身体,一切顺其自然。外出应酬和饭局很选择,不是不得已不去。去了也是酒一、二盅,饭六、七成,言文学或人间趣事而爽笑,悠然,成颐养天年之态。

“须信闲人有忙事,早来冲雨觅渔师。”而我们这些晚辈却整天不知在瞎忙些什么,总挤不出时间锻炼一下,把个身体吃得猪一般,一个个肥胖的躯体,竟让老人提醒,慚愧!

他是南阳作家群的领军人物,首届鲁迅文学奖得主。四卷本的周同宾文集和《皇天后土》、《古典的原野》、《豆的系念》、《乡关回望》、《作家自选集》等作品奠定了他在当代文学(散文)界的文学地位和文望。

文学史也该绕不过他吧?

“俺是农民。”他从不掩饰自己的乡土写作和农民家史。可爱朴实的老人,清醒睿智的大家。

祝愿他百病逃离,健康长寿。活到仙翁——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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