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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环境下布迪厄摄影的社会功能之嬗变

2018-02-27张宝仪

艺苑 2017年6期
关键词:社会功能摄影新媒体

张宝仪

【摘要】 摄影史上对摄影理论的书写汗牛充栋,多是针对摄影的艺术性或摄影媒介本身进行研究。站在社会学视角审视摄影的为数不多,其中布迪厄的论着最引人注目。这得益于布迪厄的社会学背景和对摄影的实践经验。距布迪厄《摄影:中等品味的艺术》出版半个世纪,摄影的大环境已全然变样。笔者在新媒体语境下比较研究布迪厄提出的摄影社会功能,提出当前摄影社会功能的新变化:(1)手机摄影的普及打破了原有的阶级区隔功能,摄影不再是被上层阶级捐弃、底层人民仰视的“中等艺术”;(2)摄影与其它媒材的跨媒介融合,破除了“中等艺术”与“高雅艺术”和“粗鄙趣味”的界线,摄影不再是缺乏能动性的艺术,而是在游戏中体现自我;(3)新媒体提升了纪实摄影的社会影响力,发挥着巨大的社会效用;(4)“快照”(snapshot)对摄影仪式感的冲击,为艺术民主带来了契机。

【关键词】 布迪厄;摄影;社会功能;阶级区隔;新媒体

[中图分类号]J40 [文献标识码]A

摄影研究从来就不是单一的,当前学界对摄影的研究主要分两个方向,一是对摄影艺术形式的研究,另一是把摄影作为一种媒介研究。但对摄影的社会学考察却并不多见,它需要深厚的跨学科功力,法国社会学者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正是集大成者。他自20世纪50年代对非洲阿尔及利亚地区进行人类学考察,期间拍摄大量摄影作品,并把影像作为重要的田野调查资料。他对摄影的实践经验为日后解答“摄影如何被理解”及“摄影如何被不同阶层的人理解”,揭示摄影隐含的社会学意义提供了充足的条件。

布迪厄撰写的《摄影:中等品味的艺术》(Photography: A Middlebrow Art,1965)[1](以下简称《摄影》)即从文化社会学角度入手,别出心裁地把摄影视为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实验,通过阐明摄影的社会用途,批判性反思摄影与合法文化的等级关系,以及与社会结构的权力关系。[2]他对摄影社会学的关怀无疑为当时的摄影研究开启了新方向。然时至今日,摄影的面貌在数字媒体与网络科技的带动下早已变了样,也已融入其它媒介进行共创,进入了“后媒介状况”(post-medium condition)。手机的普及带来了全民摄影,摄影不再是底层群众眼中精深的技术活或严肃的艺术创作。面对新媒体环境下摄影的发展现状,布迪厄关于摄影社会学的观点是否依旧奏效?笔者试图通过以布迪厄为代表的传统摄影的社会功能与新媒体环境下摄影的社会性面貌进行比较研究,找出传统的摄影社会功能在当今不适用的地方,概括出新媒体环境下摄影社会性的新面貌。

一、布迪厄摄影的社会功能简述

1958至1960年间,布迪厄任职于阿尔及尔文学院,同时开展人类学调查研究。期间,他拍摄了大量影像作为人类学田野调查笔记,撰写了四本社会学和人类学著作(1),开始探索摄影背后隐含的社会意涵。《摄影:中等品味的艺术》中明确指出,摄影的社会功能主要有五类[1]14-15:第一,摄影作为时间摧毁东西的替代品,帮助人们克服对于时间流逝所造成的悲伤,让人类超越时间。这也正是罗兰·巴特对摄影兴趣的起点,其母亲过世对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明室》(Camera Lucida,1980)[3]一书与其说是巴特对摄影的观看方式,不如说是他对母亲的缅怀。在《明室》的第二部分,巴特用了大量笔墨书写过世母亲的旧照对他产生的刺点(Pumctum),体现了布迪厄所说的照片具有超越时间的社会功能。第二,照片作为时间碎片,可以帮助人们复活记忆,并通过照片进行情感交流。第三,摄影可以让拍摄者自我实现,照片可以展现其精湛的技艺,表达强烈的情绪或某种艺术内涵。第四,摄影可以满足人们对于声誉的追求,比如与大人物的合影或参加某重要活动等。第五,摄影作为一种游戏或娱乐,提供了人们逃避社会的手段,比如在自媒体上疯狂地晒自拍照等。

布迪厄发现,摄影的社会性在底层人(如农民)身上表现得最明显。尽管摄影毋须很多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但对农民而言仍属奢侈,他们自觉地区别于城里人,认为摄影是城里人的玩物。因此,唯具有一定的社会功能,摄影才能被他们接受,比如在某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摄影便成为一种很有仪式感的活动被底层人们看重,他们严肃认真地对待摄影活动并悉心把照片放上相框,摆在家里重要的位置或悬挂在墙上。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的肖像照就多选择底层人为主角,给他们刻意换上不太合体的西装、柱着手杖装扮成上层阶级的模样站在田间,观者依旧可从被摄者拘谨的神情与姿势中推测其真实身份。“现代摄影之父”斯蒂格里茨(Alfred Stieglitz)的纽约影像,比尔·布兰特(Bill Brandt)的伦敦众生相,欧仁·阿杰(EugèneAtget)的巴黎都市旧影等,均可见乞丐、农民、街头艺人等底层人在镜头前的严肃与认真。诚如布迪厄所言,摄影的社会性在底层人处表现得一览无余。

此外,布迪厄认为,即使在农村,不同人在社会关系中的地位、活跃程度也都可以反映出他与摄影实践不同的关联程度。故对摄影的理解取决于各社会阶层所共享的价值观,价值观决定了摄影发挥作用的方式。底层人(如农民)对摄影美学并不感兴趣,上层阶级则看不起摄影这种廉价的表达方式,摄影实践在中产阶级群体中显现出其“通俗美学”的特性。在布迪厄看来,摄影所表现的通俗美学,就是中产阶级对于摄影技术的基本要求,例如对焦清晰、爆光准确、照片外观令人赏心悦目等,他们对于摄影美学没有更高的追求。因此这种美学性情仅作为一种对粗鄙主义的拒绝而存在,此立场归根结底还是偏向农民和工人的美学趣味而无法独立发展。介于“优雅趣味”与“粗鄙趣味”之间,布迪厄把摄影归类到“中等趣味”再合理不过。

综上,在布迪厄看来,摄影既没有为艺术民主带来契机,也没有逃脱阶级和惯习区隔。尽管当今摄影已广为普及,布迪厄提出的摄影的社会功能却依旧具有启发意义,比如摄影对自我价值的实现和某種艺术内涵的追求在当下越发凸显。但摄影步入后现代主义时期,对摄影的美学需求不再是通俗的技术要求。此外,摄影与其它媒材融合的趋势打破了传统摄影明显的阶级区隔,似乎正在迈入布迪厄所期待的艺术民主。endprint

二、新媒体环境下布迪厄摄影社会功能的嬗变

传统摄影遵循决定性瞬间、曝光精准、构图杜绝裁切的摄影美学,为摄影的社会性表达提供了基本条件。然步入后现代主义时期,摄影的艺术性不断加强,甚至成为美术、雕塑、新媒体创作不可或缺的媒材之一。在这种情况下,摄影开始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是作为纯艺术(Fine Art)的摄影;二是作为具有社会纪录(document)功能的媒介,包括纪实摄影(documentary photography)与新闻摄影(journalism photography)。布迪厄所说的“摄影在本质上被预设为满足一些附加于它的社会功能”的论断在艺术摄影上似乎并无直接表现,但以抒怀为主的艺术摄影也不乏对社会现实的揶揄与暗讽,而纪实摄影、新闻摄影更是直接发挥了摄影的巨大社会功能。在新媒体环境下,摄影的社会功能已然出现变化:首先,摄影所需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持续下降,手机摄影的普及消除了阶级区隔,实现了艺术民主;其次,摄影创作与“高雅艺术”“粗鄙趣味”融合共创,摄影不再是“为没有天份的人所预留的廉价表达形式”;再次,纪实摄影强大的社会影响力在新媒体环境下显著提升;最后,“快照”削弱了摄影的仪式感,让摄影在游戏和娱乐中实现自我。

(一)阶级区隔的消亡:手机摄影的普及

纳吉(Moholy Nagy)曾预言:“摄影的知识与书写的知识同等重要。未来的文盲将是那些不知如何使用照相机的人,他们就像现在那些不会用笔写字的人一样。”[4]24正如纳吉所言,信息时代智能手机的出现使摄影变成了一种无处不在的视觉沟通手段。海德格尔同样预言:“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5]摄影工具的智能化与普及,较低的经济成本与技术门槛,即时的传播渠道,促成了全民摄影时代的到来,以往摄影具有的阶级区隔功能开始瓦解。

随着手机内置镜头质量与像素不断提升,手机摄影功能愈发强大,照片质量与专业相机的差距迅速缩小。有些品牌手机还专打相机性能牌,以超优的相机品质取胜。与专业相机相比,智能手机以价钱低、体积小、携带方便、操作简单等优势更易被大众选择。其次,即时传播的社交媒体也为摄影提供了自由便捷的传播通道,以致智能手机成为各类媒体记者应对突发事件的首选摄影工具,也成为众多当事人或网友及时抓拍突发事件、有效参与新闻报道的重要工具,弥补了摄影记者无法及时赶到现场的不足,保证了新闻的时效性与真实性。

近年来,大陆一些网络平台更是推出“手机摄影大赛”“手机摄影展”等摄影实践活动并颁发奖金,以鼓励非专业摄影者或不使用专业器材的摄影师积极投入到手机摄影中进行艺术创作,彰显摄影者自身价值的同时亦起到了娱乐作用。此外,手机自拍功能搭配各色“美颜”软件深受全民(尤其女性)喜爱,可满足摄影者的自我展示。原先充满仪式感的家庭合影、肖像照也开始出现被手机照片替代的趋势。总之,布迪厄的摄影阶级区隔功能在手机摄影日益全民普及的当下已经开始消亡,摄影不再是被上层阶级捐弃、底层人民仰视的“中等艺术”(Middlebrow Art)。

(二)破除“中等艺术”魔咒:跨媒介摄影的自我呈现

布迪厄将文化实践划分为三个等级:居于顶端的是合法区域,包括音乐、绘画、雕塑、文学和戏剧。居于最底层的是粗鄙区域,包括化妆品、家具、烹调、时装、广告等。居于两者之间的是摄影、电影、爵士乐等可以合法化的区域。[2]73然在新媒体环境下,大大刺激了摄影这类“中等艺术”与“高雅艺术”和“粗鄙趣味”的跨界融合,甚至成为当前摄影创作的一股潮流。

后现代主义以降,摄影作品呈现方式开始由单一媒材变为与多媒材融合,文本(text)、绘画、装置、影像(moving image)等媒材均成为跨媒介摄影创作的工具。上世纪50年代,欧洲人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以“异乡人”的身份记录美国人,透过怪诞的构图、刻意模糊的焦点、后期裁减与文本(text)组合成一部影像诗《美国人》(The Americans,1958),仿如一份弗兰克的自白(图1)。此后在其画册《谢谢你》(Thank you,1996)中便使用了明信片、信件、照片等素材,运用文本、影像等跨媒介摄影艺术表达(图2)。

在新媒体环境下,拜数字媒体与网络科技的发展,跨媒介摄影创作早已层出不穷。现今在华语地区的国际摄影展就多达十几个,这些摄影展上的作品大多是照片与装置、文本、影像、动画、戏剧、音乐,甚至服装、家具等既成物(ready-made)的跨媒材产物,不少作品还通过网络、体感、VR等技术实现与观众的即时互动,改变了受众对摄影的审美方式从以往的“静观”凝视到积极“介入”的转变。摄影在与其它“高雅艺术”或“粗鄙趣味”的跨界融合中游戏般地完成了自我呈现。恰如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所言:“艺术即游戏,游戏即往返律动,游戏即自我呈现。”[6]摄影不再只是中产阶级的玩物了。

(三)新媒体提升了纪实摄影的社会影响力

纪实摄影以其真实性在摄影史上始终发挥着最大的社会效用。西方的纪实摄影自20世纪30年代便开始发挥其社会功能,纪录了社会变迁,扭转了社会不公。如摄影师兰格(Dorothea Lange)1936年拍摄的美国大萧条时期的纪实照片,其中《移民母亲》(Migrant Mother,图3)成为世上最伟大的照片之一,曾是美国邮票的图案,深刻地反映了大萧条带给底层人民的灾难。曾任职于《生活》杂志的纪实摄影师尤金·史密斯(W.Eugene Smith)用影像捕捉社会底层人的不幸,让观者产生共鸣。他的摄影专题《水俣病》(图4)拍摄历时四年半,成为日本反“四公害”运动的影响标签之一,视觉上的震惊转化为环保民主运动。

布迪厄阿尔及利亚的影像也是以纪实摄影为主,比如对贫民窟的关注,他认为看似杂乱无章、支离破碎的贫民窟实则有自成一体的经济,那些流动的商贩(图5)有独特的陈列摆设,体现出别具一格的社会美学。新媒体环境下,尤其网络媒体更有助于纪实影像的传播,让一些难以在纸媒等传统媒体或官方主流媒体发声的纪实影像也有了传播的渠道,且网络新媒体的传播速度更快,接受方式还能即时互动,大大提升了纪实摄影的社会影响力。例如曾获得“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奖”的中国摄影师卢广,其系列纪实摄影专题《关注中国污染》(图6)、《艾滋病籠罩的村庄》、《癌症村的悲哀》皆赤裸裸地揭露了中国底层人的生存状况,这些生猛的影像刊登于主流媒体仍有不小障碍,而网络新媒体的宽容度与多平台为纪实摄影提供了便捷的传播渠道,成为大众了解社会现实的有效桥梁。endprint

(四)“快照”(snapshot)对摄影仪式感的冲击

摄影的仪式感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诚如前文所述,摄影的阶级区隔功能让底层阶级面对摄影时尤其庄重严肃,他们亦将摄影看作一件充满仪式感的活动。不仅是底层阶级,即便是上层阶级、中产阶级在面对摄影时也会严肃认真地对待,尤其在重要场合或仪式合影中。且这种仪式感不仅在早期摄影中与生俱来,在当前数字摄影或新媒体时代仍然存在。第二,先前的胶片摄影其精妙而神秘的工艺本身就具有仪式感,不像数字摄影的成像效果可以即时呈现,胶片摄影的拍摄只有摄影师本人知道成像效果,后期的洗印工序也极具神秘性和仪式感。故摄影的仪式感体现在被摄者、拍摄者、摄影(尤其胶片摄影)整个过程中!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数字摄影(尤其手机摄影)时代,摄影更加便捷,更加容易满足人们的“木乃伊情结”,被摄者已经不再严肃庄重地看待此物,也“祛魅”了传统胶片摄影的神秘性和仪式感。而互联网(尤其自媒体)风行后,加速了照片的传播与人们的自我展示,“快照”遂成为当前摄影的主要形式,让摄影从仪式性活动解放为娱乐和游戏,哪怕是政客间的合影也可以用輕松俏皮的方式完成。总之,新媒体环境下,“快照”大大地削弱了摄影的仪式感,它既满足布迪厄的摄影社会功能之“摄影可以完成拍摄者的自我实现”与“摄影成为一种游戏和娱乐”,也开始取消了摄影的阶级区隔功能,为艺术民主带来了契机。

结 语

摄影从诞生之初就备受“技术性”与“艺术性”之争。布什亚(Jean Baudrillard)认为,传统主义摄影就是绘画的女仆,写真馆中的人像照、家庭照都遵循美术的摆设、构图与布光法则,拍摄的影像庄重而严肃。现代主义时期的摄影开始纪录现实,反映社会面貌。后现代主义以降,为摄影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打破了摄影与其它艺术门类的壁垒,跨媒介开始成为潮流。数字摄影与互联网时代,智能手机的普及终致摄影成为娱乐和游戏。本文就是在摄影美学的流变中,反思以布迪厄为代表的摄影观在新媒体环境下的嬗变。毫无疑问,在工业社会后期,布迪厄自觉到摄影的阶级属性与社会功能有相当的先进性,也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伴随数字摄影与互联网技术的到来,摄影的阶级区隔功能已开始瓦解,纪实摄影也开始发挥了更大的社会效用,“快照”与跨媒介也开始在消除摄影的“中等艺术”地位。但随着互联网等新媒体的发展,摄影开始成为拍摄者在游戏与娱乐中自我实现的功能却越来越强大!

注释:

(1)分别为《阿尔及利亚的社会学》(1958)、《阿尔及利亚的劳动和劳动者》(1963)、《背井离乡》(1964)及《阿尔及利亚传统农业的危机》(1964)。

参考文献:

[1]Bourdieu,P. et al.Photography: A Middlebrow Art[M].Stanford University,1990.

[2]朱国华.阶级习性与中等品位的艺术:布迪厄的摄影观[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08).

[3]罗兰·巴特.明室[M].赵克非,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

[4]Liz Wells.摄影批判导论[M].傅琨,左洁,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2.

[5]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6]H.G.伽达默尔.诠释学: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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