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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一带一路”倡议与“文化圈”合作

2018-02-26宋姗姗柳建文

广西民族研究 2018年6期
关键词:文化圈经济圈一带一路

宋姗姗 柳建文

【摘 要】文化圈合作是指处于同一文化圈内,具有一定文化共性的地区或国家之间开展的区域合作。与传统的政治、经济合作不同,这种合作模式建立在文化认同的基础上,合作更具有弹性,合作领域更宽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弱化国家间发展差距、意识形态差别等因素的影响。同时,文化圈合作的成本较低,更为持久和稳定。鉴于文化圈的獨特优势,利用传统文化资源、通过打造文化圈促进国际区域合作已经成为一种有效的国家发展手段。中国拥有中华文化圈、东亚文化圈、跨境民族文化圈等丰富的文化圈资源,为促进“一带一路”倡议的深入发展,应注重文化圈的整合与建设。在文化圈的构建中,坚持求同存异原则,突出和强化区域文化的共同点,加强区域公共文化设施建设,积极开展区域公共文化活动,形成政府、民间组织、海外侨胞和企业协同配合的多元主体格局。

【关键词】一带一路;文化圈;经济圈;国际区域合作

【作 者】宋姗姗,山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副教授。山东济南,250014。柳建文,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天津,300071。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8)06-0093-009

一、文化圈、经济圈与区域合作

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全面展开,我国正在构建以城市群、经济带和经济通道为支撑的区域合作格局。从区域经济学的角度看,城市群、经济带和经济通道均属于“经济圈”的范畴。目前,国内已经形成了京津冀、珠三角、长三角等多个大小不一的经济圈,国外比较成熟的经济圈有美国的大纽约区、日本的东京都市圈等。还有一种是跨国的经济圈,也叫地缘经济区,如北美的金马蹄(Golden Horseshoe)地区、东南亚的大湄公河地区等。从地理上看,组成经济圈的地域单元一般相互毗邻,交通便利,容易形成伙伴关系。我国比较成熟的区域合作组织大多以地理相邻的经济圈为基础发展起来,比如长江三角洲城市经济协调会、粤港澳大湾区城市联合会、环渤海区域合作市长联席会等。地理相近的区域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还会形成相似的文化传统,因此大多数经济圈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即地域文化上的相似性或相通性,这是推动经济圈内部合作的重要力量。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区域规划主要以自然地理和人文传统为依据进行“经济圈”的划定。比如20世纪90年代初划分的七大经济圈——西南和华南部分地区、长江三角洲和长江沿岸地区、环渤海地区、东南沿海地区、西北地区、东北地区、中部地区,与中国传统的七大文化圈——巴蜀文化、岭南文化、吴越文化、燕赵文化、秦陇文化、关东文化、荆楚文化基本对应。其后国家陆续划定的规模相对较小的经济圈如晋陕豫黄河三角洲经济协作区、淮海经济协作区、中原经济协作区、闽东南经济协作区、关中——天水经济区等也大多分布在同一历史文化圈中。此外,地方自发形成的经济圈如湘鄂渝黔桂经济技术协作区、川甘青藏滇毗邻地区民族友好经济协作区、陕甘宁蒙毗邻地边区经济协作区等也与滇黔桂文化圈、河套文化圈、青藏文化圈等地域文化圈基本契合。可以说,文化圈为经济圈的合作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历史上看,中国省交界处的地方政府合作的成员地区大多具有文化同源性,地理相近,人脉相亲,很多地区在历史上曾经长期隶属于同一个辖区,虽然自元朝后历代中央政府为防止地方割据不再遵循“山川形便”的行政区划原则,采取“犬牙交错”的方式划分行政辖区,区域人文地理分布被严重打乱,同一类区域文化被划分到不同的行政辖区,同一个行政辖区内则包括了多种区域文化。新中国成立后又进行了多次大的行政区划调整。但长期形成的文化联系并未因行政区划的频繁调整而终止,文化上的联系成为省交界处的地方政府合作形成和发展的基础。比如,在晋陕豫黄河金三角,区域内的经济文化往来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九方经济区在革命时期就是重要的革命根据地,淮海经济区也在自然条件和人文传统方面具有相当的同质性。广(州)佛(山)肇(庆)经济圈同属广府文化,民风民俗相同。目前正在推进的合肥经济圈的区划与环巢湖文化圈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重合的。历史文化同源性有利于地方之间的相互认同和达成共识,使省交界处的区域合作从一开始就有了较为坚实的文化认同基础。

相较于国内的区域合作,国际区域合作更为复杂,除了考虑经济利益和地理区位外,还涉及政治、文化、制度等方面的差异及其协调。据历史学家考证,中国汉唐时期的东西贸易主要沿陆上丝绸之路进行,由于欧亚大陆民族、宗教复杂,国家众多,文化和制度的差异增加了大量的交易费用,严重阻碍了中国与欧洲的陆路直通贸易。到了宋代,越来越多的商人经东南沿海地区取道“海上丝绸之路”,陆上丝绸之路随之衰落。时至今日,文化的共性仍然是构建国际区域合作的一个重要条件,文化圈促进了国家间的合作和区域组织的发展。世界上较早形成的经济圈合作组织如“欧洲煤钢共同体”“中西亚经济合作组织”“北美自由贸易区”“南部非洲发展共同体”“孟(加拉)印(度)斯(里兰卡)泰(国)经济合作组织”等大多由宗教、社会制度和价值观相同或相近的国家所组成。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经济圈与欧洲文化圈、阿拉伯文化圈、南亚文化圈基本是重叠的。{1}由于文化圈的重要性,美国学者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中甚至认为国际区域合作最重要的基础是文化的共性,文化上缺乏共性,即便是地理相邻的国家之间也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合作行为。比如加勒比地区英语系和西班牙语系国家之间的合作一直难以开展,尽管相关国家付诸了很大的努力,但结果却难以令人乐观。促进合作的重要前提首先是处于同一文化圈。美国和加拿大正式接纳墨西哥成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成员国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要求墨西哥能够在文化上确认它属于北美文化圈而不是拉丁美洲文化圈。[1 ]28

众所周知,“一带一路”不是一条单纯的经济通道,而是一条历史文化符号构筑的人文通道,具有典型的文化圈特征,在其所涵盖的地域范围内,就有东亚文化圈、伊斯兰文化圈、欧洲文化圈、东南亚文化圈等。从经济圈和文化圈的关系看,如何利用“文化圈”来推动“一带一路”国际区域合作,是一个有趣且值得思考的问题。从理论视角看,由于文化因素的定量研究难度很大,因此一直被排斥在主流经济分析框架之外。目前关于“一带一路”的研究成果颇多,内容涉及产业布局、基础设施建设、地方之间的分工与协作以及建立新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等。受主流经济学的影响,经济学界对“一带一路”实施过程中的文化要素的研究成果较少。有关“一带一路”文化因素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学、人类学、宗教学领域,主要关注宗教信仰、风俗习惯、语言方面的差异等,基本不涉及区域经济合作。国际关系领域在研究国际合作问题时分析文化差异对其带来的影响,但“文化圈”这一区域人文现象在“一带一路”倡议实施中的重要价值和功能尚无文献涉及。从现有的“一带一路”倡议相关规划看,基本按照地理区域板块和经济总量对沿线国家进行分类并制定相应政策,对“文化圈”的关照明显不足。与经济圈的合作主要强调产业上的相互依存关系,带有很强的利益博弈特征,文化圈内部的合作具有一定的心理认同和情感色彩,其合作的成本较低,合作的成效更为持久和稳定。同时,其合作模式也有别于单纯的经济和政治合作。因此,传统的现实主义理论框架和利益分析方法很难解释其中的某些互利行为和合作制度安排,也无法对此现象进行充分有效的研究。基于此,本文试图阐述“文化圈”这一人文因素在国际区域合作中的重要性,并解析已有的“文化圈合作”及其具体的形成机制,并就我国如何充分利用“文化圈”来推动、深化国际区域合作提出若干建议。同时,本文也希望在现有的政治和经济合作模式之外找到一条新的区域合作路径,以适应“一带一路”倡议实施过程中对多元化合作模式的需求。

二、国际区域合作中的文化圈模式

文化包括信仰、习俗和生活方式,文化的基本核心是传统观念,特别是依附于这些观念之上的价值标准。文化可分为同质性和异质性两类,同质性的文化与外部文化有比较明确的地域界限,即形成所谓的“文化圈”现象。“在文化圈中,各个组成社会虽然不很相同,但具有一些突出的普遍特征。”[2 ]159比如东亚文化圈在种族、语言文字、人际关系、生产生活方式以及政治文化等方面均有历史形成的共同性和相关性,与西方基督教文化圈、西亚北非伊斯兰文化圈存在明显的差别和自己的特点。[3 ]212由于文化圈内部具有语言、文字和信仰方面的共性,因此在区域合作中体现出一定的价值认同和亲密关系。国际政治学家罗伯特·基欧汉和约瑟夫·奈提出了“文化距离”(Cultural distance)一词,用来解释不同国家在区域合作中存在的远近亲疏现象。比如,亚洲国家较少与欧美国家形成紧密的经济合作关系,不只是距离所限,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历史传统、文化价值等很多方面与西方存在巨大差异。从经验看,文化相异性越大的国家,其合作的深度和广度均有限;文化同质性(Homogeneity)越高的国家,其合作的深度和广度越大。[4 ]247-248有学者甚至将国家间共同的历史文化记忆(Cultural memory)视为区域合作和一体化进程中推动产业合作、能源分配和利益协调的“软要素”(Soft power)。[5 ]也有学者从社会资本的角度谈到文化圈在国际区域合作中的重要性。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是一种有助于形成和发展合作关系的资源,一国外交目标能否顺利实现不仅取决于物质实力,还受社会资本存量的影响。社会资本存量的大小往往取决于文化相异程度,现实中看,国家间关系的紧张和合作的破裂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文化差异所导致的信任匮乏。[6 ]反之,欧盟、北美自由贸易区近年的发展趋势已经表明,当区域合作建立在共同的文化基础之上时就会向“深度一体化”方向发展。从国际经验看,文化圈合作具有以下几个重要的特点:

第一,文化圈的合作首先建立在文化认同的基础上。在国际区域合作中,文化认同主要是指基于国家间在历史上形成的一种相似的文化价值体系和理念而产生的对区域合作组织的认同感。从国际经验看,欧洲国家能够较早建立起区域共同市场和政治经济联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拥有以希腊哲学、基督教信仰和新教伦理为基础的共同的文化传统。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欧洲人便一直在寻求建立一个以“文化一致性”为基础的理想主义的“欧罗巴合众国”。[7 ]从过程上看,文化认同对国际合作的意义就在于行为体可以通过其建构良性的认同来促进彼此之间的合作,而合作的发展反过来又能促进合作者之间更为积极的认同。因此,认同与合作之间是一种相互促进、螺旋上升的关系。随着区域合作的发展,文化圈内的国家会逐渐形成一种地区共同体意识。国际关系中新区域主义学派曾用“地区性”一词来描述这种共同体意识,地区性主要反映了区域内国家的文化亲和性和经济的融合度。[8 ]

第二,文化圈的合作更具有弹性,合作领域更宽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弱化国家间发展差距、意识形态差别等经济、政治因素的影响。基于文化共性的合作与经济合作有本质的区别。文化圈合作代表着观念、价值和理想目标的结合,其合作的目的并非追逐各自的利益,而是致力于共同创造一个和平、稳定、互利的发展环境,是文化相近的国家在特定的地区范围内重新调整和组织相互关系的渴望与行动。[9 ]5东盟的经验明显体现出文化圈合作的价值。东盟成立之初正值该地区国家间关系矛盾频频、互相猜忌的时期。从政治上看,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新加坡、菲律宾具有不同的国家制度;从经济上看,新加坡已经是发达国家,而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仍然是欠发达国家。为推进合作,这些国家一致同意将文化作为重要平台或体制化合作的切入点,从而绕开了政治、经济等较为敏感的领域。随着文化互动的演进,东盟成员国开始形成合作的习惯,国家间文化的共性创造了一种舒适度,并扩展了合作的领域。[10 ]112从合作的形式看,经济圈合作带有很强的地理邻近效应和产业互补效应,文化圈合作并不特意强调合作国家在地理上的临近或产业上的互补性,因为“文化认同”往往可以超越“地理距离”和“经济差距”。比如,瑞典南部的马尔莫地区在历史上曾经属于丹麦,17世纪时被瑞典纳入版图,但文化的渊源并没有被国界所切断。20世纪中叶,马尔莫地区并没有与本国的城市建立合作区,而是选择与丹麦的哥本哈根市组建了一个跨境经济合作区。因此,文化圈合作的另一个突出特点是跨区域性,即合作往往跨越多个地区或国家。此外,文化圈的合作并不单纯局限于经济领域,人文交流、社会互动、教育、医疗、卫生、环保等也都是合作的重点领域,其合作的覆盖面更广,社会效益更为突出。

第三,文化圈的合作成本较低,更为持久和稳定。国外学者在研究国家之间的文化偏见(Cultural Biases)对国际信任、贸易和投资的影响时重点讨论了“文化效应”和“信息效应”现象,前者是指文化差异产生的不信任和非正式制度冲突所带来的影响,后者则是因为语言不通而对跨国贸易和投资产生的负面影响。[11 ]有资料显示,国际经济合作中大约70%的合作中断是因为跨文化交流出现问题所导致,仅有30%的失败案例是因为操作不当或资金方面的原因。[12 ]按照“区域合作层次理论”的观点,基于地理毗邻而建立起来的区域合作属于较低层次的合作,这种合作容易受到政治、经济因素的干扰而停滞。基于共同文化、历史和地区认同基础上的合作被认为是最高层次的区域合作。因为“通过经济纽带开展的国际合作可以结成利益共同体,但通过价值观念、人文传统等纽带可以结成价值观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将随着共同利益的消失而解体,而价值观共同体则可长久存在”[13 ]。从历史经验看,那些建立在具有文化共性基础上的国际合作组织往往比那些试图超越文化差异的国际合作组织成功。

第四,文化圈合作的参与主体呈现多元化特点。经济圈的合作主要以政府间正式的贸易投资协定、合作条约等形式实施,具有政府主导和正式制度的特点。相比而言,文化圈的合作强调观念和价值观的主导性,具有广泛的社会性和非正式制度的特点。因此,文化圈内部的合作机制体现出明显的“双轨制”特点,即政府间组织和民间力量的共同参与。以欧盟的发展历程为例,欧洲社会非政府組织平台(Platform of European Social NGOs)在推动欧洲煤钢共同体由经济合作组织走向联盟关系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他们的行动主要集中在促进社会交流、扩大欧洲核心价值观的认同以及提升欧洲国家的区域凝聚力。[14 ]中西亚经济合作组织(ECO)下设的文化协会(ECI)的主要职能就是文化整合。在东盟的区域合作进程中,以东盟人民会议(The ASEAN peoples Assembly,APA)为代表的社会组织和公民为主体的“第二轨道”民间外交网络强化了东盟的合作动力和共同体意识,使得东盟从一个原本建立在国家组织需求之上的经济合作实体转变为一个在成员之间具有感情或精神纽带的社会化共同体。[15 ]308综上,表1对文化圈合作模式进行了简要的概括:

鉴于文化圈的独特优势,利用传统文化资源、积极推动文化的扩散与传播,通过打造文化圈促进国际区域合作已经成为一种有效的国家发展手段。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本式的生产体系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向韩国、中国台湾、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或地区进行经济移植,其主要原因是日本和这些东亚国家和地区在社会文化背景上的相似性。[16 ]625从策略上看,“当日本经济越来越深刻地影响着亚太区域经济时,它使用了社会文化结构的网络作为资本流动的渠道。”[17 ]374根据我们近期的调查,日本自治体国际化协会(CLAIR)多年来坚持实施“多文化共生”战略,其主要目标是通过大规模海外志愿者的招募,重点促进环日本海地区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促进环日本海国家间的合作。自治体协会每年招募的文化志愿者多达数千人,来自亚洲数十个国家。截至2017年7月,累计招募志愿者达到66369人。自治体协会每年还会在志愿者中组织5-6人,每次3-4天,资助这些志愿者在日本通过旅游、品尝美食、参与当地民居生活等多种方式体验和领悟日本的传统文化,并通过网络、微博、微信等各种方式将其传播和扩散出去。{1}近年俄罗斯提出的“远东开发战略”、哈萨克斯坦提出的“哈萨克斯坦——新丝绸之路”、蒙古国提出的“草原之路”等国际区域合作计划均将与周边国家在民族文化上的相似性作为桥梁予以推进。为此,他们加强了与周边国家的文化互动、组织共同文化历史研讨会,试图努力恢复和重建历史文化圈。2014年,为应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印度政府提出实施“季风计划:海上航路与文化景觀”战略(Project Mausam:Maritime Routes and Cultural Landscapes),希望复兴古代环印度洋海上航路和深受印度文化影响的环印度洋地区国家间的文化共识,以印度为中心塑造环印度洋文化圈,推进环印度洋地区国家间的合作。[18 ]目前,国际区域合作中已经出现了“经济地区主义”和“文化地区主义”齐头并进的发展势头。在《经济的文化地理研究》一文中,史瑞夫特指出一种现象的崛起,即文化维度作为经济研究的一个合法领域以及经济维度作为文化研究的合法领域,强调文化和经济的相互嵌入能为经济发展带来诸多好处。[19 ]685在区域合作中,经济圈与文化圈也存在相互嵌入的现象,作为嵌入到经济体系中的风俗习惯、传统道德、社会规范、宗教以及语言和认知等方面的变迁过程缓慢而稳定,因此可在一定程度上消解由政治差异所导致的纠纷与对抗。近年来,新经济地理学也逐渐开始将文化认同视为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的主要动力机制,他们认为,“经济一体化的作用机制和动力,是以市场力、文化力为主要动力机制,以政府力、制度力为次要动力机制”[20 ]160。

三、推动“一带一路”中的“文化圈”合作

“一带一路”倡议横跨欧、亚、非三大洲,涉及60多个国家,这些国家地理上互不相邻,政治制度各异,经济发展水平参差不齐,已经突破了传统的政治、经济合作模式。同时,“一带一路”倡议也未局限于经济层面,还强调“民心相通”,试图打造“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具有强烈的人文色彩。2017年,习近平主席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强调,“国之交在于民相亲,民相亲在于心相通。”推动一带一路要建立多层次人文合作机制,用好历史文化遗产[21 ]。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中国的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影响广泛深远,具有丰富的文化圈资源。一般而言,文化圈被区分为文化大区、文化区域和文化亚区。文化大区是具有统一文化传统的最大最复杂的地域。如在世界文化中欧洲和非洲各构成一个文化大区,而欧洲文化区中的伊比利亚半岛和西欧分别成为欧洲大区中的两个文化区域。文化亚区是以种族、民族较大的地域乃至国家的范围所构成的文化中级单位。[22 ]259从文化大区层面上看,历史上受中华文化影响的国家众多,日本、朝鲜、韩国、越南、新加坡等国家与中国一起构成了“中华文化圈”,目前中国两广(广东、广西)地区的岭南文化圈历史上还涵盖越南北部地区,当时的岭南也称岭外、岭表、岭海,范围包括今日广东、广西一部分和越南北部地区。从文化区域层面上看,日本、韩国、新加坡与中国构成了“东亚儒家文化圈”,儒学思想的“仁、义、礼、智、信”已经渗透到这些国家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从文化亚区的层面看,在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泰国等东南亚国家,中国移民还形成了一个华人文化圈。目前东南亚地区已有6个国家将汉语纳入国民教育体系,儒学已经在印度尼西亚演变发展成了“孔教”。华人世界的文化共性促进了经济合作。按人类学中的“同类匹配”原则,人们总是倾向于和自己拥有共同文化、生理特征的人建立起伙伴关系。华人拥有共同的祖先、相同的文化和语言基础,这使他们很容易建立起亲密的信任关系,而这也是经济往来的基础。我国改革开放之初大量的外部投资主要来自于台湾、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就说明了这一点。

从文化的核心要素——价值观来看,中国的传统文化强调以和为贵,追求“中庸”“和谐”,以集体主义为导向,而西方文化则强调扩大生存空间和势力范围,以个人主义为导向。历史上看,儒家文化圈形成的主要途径是朝贡体系,其本质是互惠、交流与合作,而英语文化圈、拉丁文化圈形成的主要途径是殖民体系,其本质是攫取利益,容易导致对抗和冲突。从传统文化的差异看,中国的文化更适合引导和促进国家间互惠互利的合作,具有利用和构建文化圈推动国际区域合作的优势。

此外,作为历史悠久的多民族国家,中国还拥有多个跨境民族文化圈。跨境民族文化圈主要是指跨越国界的同一民族或具有共同宗教信仰的群体所构成的文化共同体。从地缘位置看,中国的内蒙古、新疆、西藏、广西、云南等少数民族人口较为集中的地区同俄罗斯、蒙古、哈萨克斯坦等14个国家接壤,其中有很多民族呈跨国分布状态。例如,蒙古族便横跨中国、俄罗斯、蒙古三国。跨境民族很多属于同一语系或语族,文化、语言相通,从宗教信仰看,很多民族与境外部分国家属于同一宗教文化圈,这些跨境民族比较集中的省区具有天然的开展跨境区域合作的人文优势(表2)。从国际上看,凭借“跨境民族文化圈”开展区域合作已经成为比较普遍的现象,较为典型案例有丹麦与瑞典毗邻地带的“奥瑞桑德区域”(Oresund Region)合作,美国与加拿大两国间的“五大湖”跨境区域合作,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等倡导的南亚次区域合作以及新加坡一马来西亚柔佛州一印度尼西亚廖内群岛组成的“新柔廖增长三角”区域合作等。

从我国区域合作的推进历程看,国内文化圈的开发利用比较成熟,但国际区域合作大多依托经济圈展开,文化圈的开发利用尚未起步。在国家政策层面上还没有专门针对“文化圈”的战略构想和规划。地方层面上只有福建省研究编制了《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核心区文化发展专项规划》,广东省在《广佛肇经济圈发展规划》中提出要打造国际性的岭南文化中心。文化圈建设对区域合作有重要的支撑作用,也是促进和深化国际区域合作的重要载体。在“一带一路”背景下,我们应当重视文化圈这一重要资源,统筹制定我国的文化圈合作战略。

首先,注重文化圈的建设与整合。中国参与国际区域合作已有数十年的历史,但合作的重点和制度建设主要体现在经济方面,而较少关注价值观念、历史文化传统、人文方面的衔接与整合。从统计数据看,除东亚文化圈内的部分国家如日本、韩国外,我国与中亚、东南亚文化圈内的国家贸易往来额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比如,我国通过新疆对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等国家的年度贸易额均不足这些国家当年贸易总额的1%。[23 ]256这与我国丰富的文化圈资源极不相称。目前,我国正在重点推进新亚欧大陆桥、中蒙俄、中巴、中国—中南半岛、中国—中亚—西亚、孟中印缅等六大经济走廊建设,为配合上述经济圈的建设,需要积极开发利用各类文化圈资源。据悉,宁夏已经提出以穆斯林文化为平台打造建设中阿人文交流合作示范区和阿拉伯国家产业园等穆斯林文化经济圈的思路。还有学者提出应配合“一带一路”经济走廊建设丰富多样的丝路文化圈廊道,包括丝绸文化走廊、巴扎文化走廊、伊斯兰建筑文化走廊、商旅客栈文化走廊、喜马拉雅文化走廊、昆仑山文化走廊、天山文化走廊、兴都库什文化走廊等。[24 ]这些思路和提议值得关注。此外,以佛教文化圈为基础,有助于我们推动孟中印缅经济圈的建设;以蒙古文化圈为基础,有助于我们推动中蒙俄经济圈建设;以伊斯兰文化圈为基础,有利于我们加快中国—中亚—西亚经济圈和中巴经济圈建设。发挥东亚文化圈和跨境民族文化圈优势,也有利于我们开展图们江地区、大湄公河流域以及环黄海区域的国际合作。

其次,求同存异,突出和强化区域文化的共同点。文化圈的形成需要“社会建构”(social construction)。文化圈与经济圈不同,文化圈主要反映了一定地域范围内存在着被普遍接受的行为准则、规范以及基本价值观念的一致性。因此,文化圈内的各种关系往往处于社会建构的过程中。[25 ]所谓“社会建构”就是要找寻文化的统一性,加强文化认同。在欧盟的发展过程中,便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保护和发展欧洲共同的历史和文化遗产。1992年欧洲议会在一份报告中明确指出,文化层面的政策影响手段正日益帮助欧洲成功建立起一个基于共享观念和价值观遗产之上的人民联盟。为此,《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第128條指出:共同体在尊重各国与各地区多样性的同时应发扬光大共同的文化遗产;成员国应维护和保护具有欧洲意义的文化遗产、鼓励反映共同文化特点的艺术与文化创作。欧盟对所有促进欧洲共同历史文化为目标的文化创作提供必要的资助。2004年,东盟第十次首脑会议讨论通过了《东盟社会——文化共同体行动计划》(ASEAN),提出强化东盟国家共有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价值观,意图加快东盟文化圈的整合。2016年,中西亚经济合作组织(ECO)文化协会(ECI)组织开展了为期一天的研讨会,主要议题包括历史上文化圈的定位;加强区域内国家的文化互动;ECO区域内的共同遗产和文化再识别;维护历史遗产和共同的文化特征的努力;区域内文化的共同特点以及连接各个文化的纽带。{1}

由于经济发展的大分流以及政治制度上的差别,在很大程度上冲淡了国家间传统文化的共同性,使得人们更多注意到经济体制和政治制度上的差别而忽略了对共同文化的挖掘与利用。诸多学者针对东亚区域合作推进缓慢的现状指出,东亚区域合作组织的建立和运转需要得到充足的东亚文化共性的支持。东亚不能被简单视为一个地缘性经济圈,也应被看作一个文化圈,因为东亚各国在不同程度上都有儒教文化的遗传基因,同属一个儒教文化圈。[26 ]那么,如何融合东亚各国共有的文化复兴东亚文化圈呢?日本学者仓田彻提出,应通过地区而非国家的视角来发掘其中的东亚文化特征,超越国家进行东亚区域文化的共同制作,将其整理、编辑为出版物,翻译成各种语言文字出版,使东亚地区各个国家的人民能够把它作为我们共同的文化来接受。[27 ]作为中华文化和儒家文化的发源地,中国应积极鼓励并与其他国家合作开展共同文化的识别和创作,推动各类文化圈的构建。同时,在文化圈的营造过程中坚持求同存异的原则,尊重各国文化的差异,防止一味求同而导致“文化冲突”。

再次,注重公共文化设施建设,积极开展区域公共文化活动。处在同一文化圈的国家在长期交往过程中形成了相似的历史记忆和文化传统。但是,这种对共同文化的认同需要经常通过公共文化活动予以激活和维系。2014年,中国和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等国共同申报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项目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可以说是丝绸之路文化圈建设的早期成果。目前,我国一些省区已经开展了国际性的区域公共文化活动,比如内蒙古的国际那达慕大会、蒙古族服装服饰国际艺术节,福建的“海上丝绸之路”东盟文化艺术展,云南的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国家文化艺术节等,国家应该扶持和扩大这些国际公共文化活动的影响力和吸引力。同时,加强区域公共文化设施建设,积极承办区域性、国际性的重大文化活动。目前,云南投资5亿人民币建设了西南国际文化艺术交流中心,主要促进对东南亚、南亚国家的文化交流与合作;厦门建立了东盟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并举办了东盟文化艺术展。总体而言,国内区域公共文化设施数量不足。从国外看,我国近年的对外投资主要集中在经济领域,在海外建设的区域公共文化设施较少,缺乏开展文化圈建设的平台。另一方面,文化圈的构建需要各国的合作,因此要有一个协调的机构。比如,印度“季风计划”的实施由英迪拉·甘地国家艺术中心作为节点协调机构,印度考古局和国家博物馆是该计划的支持单位。国外有学者提议建立“东亚文化委员会”,主要负责共同文化遗产的认定、共有文化作品的制作以及这些文化产品在东亚各国流通时关税方面的优惠等。[27 ]截至2016年底,我国文化部已经和“一带一路”沿线的64个国家签订了政府间文化交流合作的协定,今后我们可以考虑以文化部为主体推动建立区域文化圈合作委员会。

最后,文化圈合作具有明显的“社会资本”色彩,文化圈的构建需要政府与民间力量的协同配合。从国际经验看,民间文化往来互动的意识形态色彩较淡,更容易被接受,有利于增进文化圈的内部融合,形成区域共同体意识。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有500多个来自发达国家的文化、宗教类国际非政府组织在东南亚有常设机构,其中来自日本的有177家。这些组织主要围绕本国的价值观和文化积极开展宣传扩散活动,在很多领域已经达到了“润物细无声”的效果。[28 ]目前在我国倡议下建立了丝绸之路基金会、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促进“一带一路”的合作机构,但均属于政府间组织,还没有建立一家以文化交流为主要职能的民间国际组织。对此,习近平主席特别强调,要鼓励和引导更多社会力量参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努力形成政府主导、企业参与、民间促进的立体推进格局。[29 ]今后应支持组建“一带一路”区域性文化协会,从民间层面推进文化圈的建设。

海外侨胞也是推动文化圈合作的重要主体。目前海外华人的数量高达5500万人,遍布全球各地。仅马来西亚就有中华大会堂、中华工商联合会、东盟华商会等8000多个华人社团。华人有着共同的文化根源和“血浓于水”的民族主义情感,是推动和深化文化圈合作的重要力量,我们需要结合“一带一路”的具体部署采取有效措施充分发挥海外侨胞的功能。

现代经济中形成区域文化融合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跨国公司的扩展。从实践中看,很多国际大型企业在进行经济合作的同时也积极开展社会文化公益活动,以减少文化冲突,扩大本国文化价值观的吸引力和影响力。随着“一带一路”的推进,我国在188 个国家(地区)设立境外企业3.08 万家,遍布全球。但是,这些企业过于注重经济投资,忽视了文化价值观在对外贸易中的重要性。据报道,近年来中国企业的海外投资面临各种阻碍和风险,其中由于文化因素而导致的社会风险仅次于市场壁垒,由此引发的投资失败案例比重高达20%。[30 ]在“一带一路”的推进过程中,政府应在对外投资政策的框架下设计、制定相应的文化政策,引导和鼓励境外企业积极承担和履行社会文化责任,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并扩大中华文化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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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 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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