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蓝》、《白》、《红》色彩符号对影片主题的建构

毛 霞 甘庆超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基耶斯洛夫斯基是欧洲著名“作者电影”导演，努力用影像艺术思考和揭示生命、救赎、自由、爱等哲学和宗教命题。电影《蓝》、《白》、《红》三部曲是其晚期作品，目前对其研究主要集中于哲学、心理学和美学上的阐释，如《论基耶斯洛夫斯基“三色”的哲学视角选择》[1]、《基耶斯洛夫斯基电影中个体境遇的哲学解读》[2]、程勇的《<三色>：心灵的困境与突围》[3]、《基耶斯洛夫斯基<三色>电影表现主义风格浅析》[4]以及《心灵捕手的“天鹅之歌”——基耶斯洛夫斯基<三色>叙事研究》[5]等，这些研究中只有少数涉及了电影的色彩表达，但都无系统论述。相关专著如戴锦华的《电影理论与批评》、徐葆耕的《电影讲稿》，虽然有对影片色彩的解读，但也是局限于影片《蓝》。本文试从符号学视角出发，系统解析三部曲色彩运用及表意，努力探讨色彩对影片主题的建构意义。

一、《蓝》中之蓝：没有无约束的自由

《蓝》作为三部曲的开篇，是导演色彩运用最大胆和最主观的一部，不间断出现的大面积蓝色色块与蓝色糖纸、糖果和蓝色水晶风铃等道具共同构成影片蓝色色彩基调。蓝色是一种典型的冷色，让人联想到海洋、天空，使人平静、悠远，但也给人退缩感、孤独感。而《蓝》中，蓝色贯穿全片。影片片头，幽暗的蓝色背景中，疾驰的汽车车窗外，伸出的蓝色糖纸迎风发出簌簌的响声。随着一声巨响，车祸中朱莉永远失去了丈夫和女儿。随后蓝色伴随朱莉的伤痛记忆和现实勾连不断出现，如只要丈夫创作的乐曲、乐谱出现在耳畔或眼前时，蓝色都如幽灵般呈现在画面上，犹如朱莉的心灵枷锁，如影随形，避之不及。“法国三色旗中的蓝色象征着自由的理念和理想，但在影片《蓝色》中，蓝色却是最为直观的囚禁形象。”[6]

为了寻求内心的平静和自由，朱莉急于清理掉有关丈夫和女儿的一切，和蓝色（记忆与孤独）做殊死搏斗。扔掉丈夫未完成的欧洲融合协奏曲、吞噬掉女儿留在皮包里的蓝色糖果、扯掉挂在庄园房顶上的蓝色水晶风铃……最后，她找到一栋没有孩子的公寓住下，试图与过去告别，但无济于事。咖啡厅外流浪人吹奏丈夫创作的协奏曲、目睹车祸的安东尼送还丈夫送给朱莉的项链、深爱着自己但同是音乐家的奥利弗、因为害怕而不得已要处理掉的一群幼鼠、无意间发现丈夫隐瞒的婚外情，都勾起他对丈夫和女儿的记忆，为了忘却，她四次跳入游泳池。“古老的西方神话中载有‘忘川’，在但丁的《神曲》中，人们从耶路撒冷进入天堂之前需要在‘忘川’中洗去尘世的一切记忆，也就是洗去一切罪恶。”[7]但这里蓝色的泳池注定无法抹去朱莉的痛苦。

朱莉发现丈夫的婚外情后，第四次跃入泳池时蓝色的明度增大，饱和度降低。“不同蓝色产生的感觉差异很大，明亮的蓝色很容易联想起晴朗的蓝天和辽阔的大海，而深暗的蓝色却让人感觉阴沉和冷酷。”[8]这里游泳池明亮的淡蓝预示朱莉因为丈夫的不忠而获取内心些许平静，确实在那之后朱莉不再逃避，把还未卖掉的庄园送给了丈夫的情人及孩子，自己也开始接受奥利弗的爱情。但是否真的就遗忘了？自由了？当朱莉卷起曲谱去找奥利弗时，画面再次出现水晶风铃折射的蓝光，影片结尾，朱莉与奥利弗交媾后，朱莉双手紧握下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蓝色从画面底部升起，逐渐占满整个画面……

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记，片中朱莉离开庄园而躲避进没有孩子的公寓，他携带的唯一物品确是那盏水晶风铃并将其挂在了公寓的房顶，当听到流浪人吹奏丈夫的乐曲，他流下了眼泪，在之后与扔瓶子老人互相切换的画面是朱莉沐浴在阳光中回响丈夫乐曲的旋律……就如片中流浪人所说的“人，总要有所念想。”没有记忆，没有念想，就真的自由了吗？朱莉母亲失去了自由但心灵仍挂念着朱莉，就如电视画面中蹦极的老人，蹦得再远，也还有脚绳的牵绊。导演通过蓝色的色彩符号建构，表达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人身自由如此，人心自由也如此。

二、《白》中之白：没有无条件的平等

相对于影片《蓝》中主观化的大色块运用，导演在《白》和《红》中的色彩运用要节制的多。《白》中的故事场景无论在巴黎还是华沙，都是萧瑟寒冷的冬日，给影片蒙上一层淡灰色影调，而白色只是一种少有的点缀。围绕主人公最突出的白呈现在白色的鸽粪、白色的婚纱、白色的石膏像、白色的雪。白色是世间最完美的色彩，它是七色光全部反射的结果。在中西文化中，白色有纯洁、纯净、素雅、明亮等象征意，但影片《白》中之白，却非纯白。

影片开头，主人公卡洛被妻子多明尼起诉离婚，理由是卡洛性无能。卡洛赶往法院，法院石阶上群鸽惊飞，白色鸽粪滴落在卡洛深绿色的大衣上，他无奈的用白色手帕擦拭，但仍留有白色污迹。犹如法庭上卡洛无奈的声辩，这时他朦胧的闪回镜头中，多明尼穿着婚纱跑向教堂外的亲朋（相同场景在影片后半部分多明尼的闪回中出现），导演对白色婚纱做了减色处理，透露出一种苍白。离婚后，卡洛被妻子无情的赶出住宅，在街角处发现了一尊像似多明尼的石膏像，石膏像的白色没有任何光泽，显得生硬冷漠。由于护照丢失，卡洛将石膏像与自己藏于行李箱中托米哥拉托运至家乡华沙。由于箱子太重被人偷拉至一处山地分赃，一层薄雪覆盖的山地裸露出肮脏的黑色和凋零的枯草（影片出现的另一处雪景，是米哥拉因惊恐不想找死了，与卡洛来到一处冰面上滑冰，此时天空浓重的烟雾阻隔着明亮的暖阳）。箱子打开后，卡洛被一顿暴打并被推下山坡，睁开鲜血模糊的双眼，卡洛抚摸着被摔破的石膏像甚是心疼。毋庸置疑，卡洛深爱着多明尼，即使多明尼抛弃了他，冻结他的银行卡，甚至以与人做爱的方式羞辱他。

穷困、潦倒的卡洛一回到华沙，以计谋用最快的方式赚钱，甚至放弃自己出色的理发手艺，以倒卖房产的方式发达了。一天夜里，被睡梦惊醒的卡洛拨通前妻的电话，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却被无情地挂断了电话，卡洛注视着那尊石膏像黯然神伤，这时因为室内光源与环境色的影像，石膏像呈现出淡紫色。最后卡洛决然更改遗嘱让多明尼成为自己巨额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以假死的方式骗多明尼回华沙参加其“葬礼”。葬礼上，看到前妻多明尼伤心落泪，躲在一处的卡洛激动暗喜。再次面对多明尼，卡洛不再性无能。第二天找回自信的卡洛不得不离开，而多明尼因为有协同卡洛“自杀”的嫌疑而被捕入狱。影片结尾，卡洛偷偷去看望多明尼，铁窗那边的多明尼用手语表达对卡洛的爱，而这一边的卡洛却泪流满面。两人重归于好，爱的天平因为包容和妥协的砝码达到重新平衡。不难理解，多明尼参加卡洛的“葬礼”有为了继承财产之嫌，铁窗中爱的手语也可能因为卡洛不再性无能。而卡洛利用遗产让多明尼回到华沙参加其“葬礼”也有报复之嫌。夫妻双方的平等在不断博弈中达到动态平衡，没有生而平等。夫妻关系如此，其他社会关系也如此。基耶斯洛夫斯基谈到，“我不认为有哪个真的想平等，每个人都想‘更平等’。波兰有句话说：有些人是平等的，有些人更平等。”[9]爱，是有条件的，就如影片中的白，并无纯白；爱，也并非平等之爱。

三、《红》中之红：没有单向度的博爱

《红》是三部曲的尾片，主题取法国国旗红色的象征意义——博爱。但《红》中之红，却是对博爱存在与延续的质询。影片中，红色主要以服装、汽车、家具等道具色在影片中不断出现，红色虽然不是影片的色彩基调，但却很显眼，视觉上强烈地对抗着影片秋冬时节的冷灰色调。红色是可见光谱中波长最长的色光，属于暖色系，有热诚、温暖正向意义，也有革命、禁止的负面涵义。与《蓝》、《白》通过个人情感故事建构社会伦理道德方式相同，《红》以红色色彩线索讲述主人公努力去爱、却被爱所伤的故事。

大学学生兼模特儿的主人公范伦蒂娜践行“博爱”伦理，爱她周围所有的人和物。她深爱自己的男友，关爱吸毒的弟弟，疼爱撞伤的狗希妲，也是三部曲中唯一一位帮助老妇人把空瓶扔进垃圾桶的主人公，她甚至用爱，教化了冷漠的退休老法官。这里导演运用了色彩对人物性格和功能特点的建构。范伦蒂娜第一次来到老法官家里，是一身黑灰色服饰，将撞伤的狗希妲送回主人家，面对老法官的置之不理，气愤离开。第二次、第三次到老法官家中，却分别换上了一件红色的毛线上衣和短裙。在这两次见面中，范伦蒂娜对老法官监听邻居行为进行了严厉斥责、对并非无辜水手的“赦免”行为进行了赞赏，以此完成了对老法官“爱”的询唤。第四次见面，在红色时装表演大厅里老法官诚挚的告诉了范伦蒂娜他的过去，两人相互慰藉的画面显得温馨而美好。但这不是爱情，是超乎男女情爱的爱。但在真正的爱情里，他们都是受伤的。

老法官年轻时遭遇爱情的残酷背叛，从此选择不爱，以冷漠和怀疑面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范伦蒂娜深爱着自己的男友米谢勒，但始终不确定米谢勒对自己的感情，面对米谢勒在电话里不断的斥责和怀疑，范伦蒂娜伤心疲惫，就如巨幅口香糖广告牌中的自己，忧伤而迷茫。而广告牌前的红色交通信号灯和影片结尾海难中的红色救生衣，是否是对范伦蒂娜爱的警告？年轻法官奥古斯特对待爱情，就如他越野车的红色，张扬、炽热而执着，但最后和老法官一样，被无情背叛，奥古斯特未来对爱的态度是否将和老法官一样？著名语言大师吕叔湘编著的《现代汉语词典》对博爱的解释是：是对全人类的广泛的爱。但基耶斯洛夫斯基告诉我们的是，博爱要以相互之爱为基础，被爱才能更好的爱人，单向度的爱不能持久，世间所有爱都如此。

四、结语

基耶斯洛夫斯基从某种程度上说，更像一个文学家和哲学家。他的电影历史就是一部用影视语言思考和书写当代人生存与发展命题的历史。“《三色》系列影片中的颜色不仅别具一种形式感和优美感，它们还是一种心理状态的替身或信号，是一种象征。人的内心在其间作了充分的暴露，并与整个世界建立了某种不可理喻的关系。”[10]蓝、白、红是法国国旗的颜色，分别代表自由、平等、博爱。欧美还有很多国家的国旗颜色为此三色，只是图案和色块大小有不同设计。基耶斯洛夫斯基并没有对三色的文化象征意义进行同构解读，而是立足当下资本主义社会现状，反思自由、平等、博爱的当下可能性。《蓝》、《白》、《红》要揭示的是：没有绝对的自由、平等和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