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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问“存在”
——华裔作家应晨与萨特作品的创作相似论

2018-02-25

新时代职业教育 2018年4期
关键词:存在存在主义萨特

周 权

(西安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陕西 西安,710128)

加拿大华裔作家应晨凭借着多部代表作品先后斩获了包括法国费米娜文学奖在内的多项文学大奖。法国的主要报刊,包括《世界报》在内,都对应晨有过专门的报道和评论[1]。作为加拿大华人文坛中最为成功的法语作家,应晨的作品多处展现了萨特创作风格的印迹,《忘恩负义》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品之一。小说刻画了有思想代沟的两代人之间的冲突,语言朴实生动,内涵深刻富有寓意。该部小说不仅在中国读者中反响强烈,也虏获了诸多法国读者。应晨也凭借着《忘恩负义》获得了包括1995年魁北克巴黎文学奖在内的多项文学大奖[1]。学界目前对应晨作品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本论文从对比分析的视角对应晨的《忘恩负义》和萨特的《肮脏的手》进行比较研究,试图探寻它们的相似之处,发现萨特作品对应晨创作的影响。

一、对比应晨与萨特作品相似性的原因

《青年报》2002年对应晨进行了采访,应晨说:“我的小说开始有些抽象,我虚化生活背景,想写出人的普遍性,我想说的是,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隔阂不是社会环境、人种等等造成的,而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的本质区别造成的。”[2]短短几句话道出了应晨写作的真谛:用书写行动反抗社会的异化和荒诞,证明个体的存在。这不正应和了萨特那著名的“存在先于本质”的论断吗?更有学者认为应晨的《忘恩负义》体现了“新存在主义”的思想。顾名思义,“新存在主义”是在“存在主义”的基础上发展而成。“新存在主义”出现于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是人们试图在马克思主义旗号倡导下宣扬存在主义的一种思想,它的核心是主张“人的辩证法”,坚持人的主观能动性,因此也是对萨特“介入”社会概念的进一步深化。

应晨刚移民至加拿大时,为了缓解思乡之情,通过大量阅读法语文学作品和展开疯狂的写作让自己忘却这一切,她阅读的书目中就有许多是萨特的作品。在《忘恩负义》中,应晨也曾多次提及萨特的著名戏剧《肮脏的手》:“工会主席召集大家去看话剧《肮脏的手》”[3]58;“华给壁弄到了一张票,于是这对情侣要双双被同事们的目光裹挟着去观看《肮脏的手》了”[3]59;“我并没有看懂《肮脏的手》,但剧中人入魔一般的神话却留在了我的脸上”[3]60……

萨特在《什么是文学?》中曾经指出:“精神产品这个既是具体的又是想象出来的对象只有在作者和读者的联合努力之下才能出现。只有为了别人,才有艺术;只有通过别人,才有艺术”[4]。从姚斯的接受美学的视角来看,读者或接受者与艺术作品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正如萨特作为《肮脏的手》和存在主义哲学观念的作者,应晨作为萨特文学作品的接受者和读者,作者与接受者(读者)彼此相辅相成,后者在延续原有作品精神内涵的同时,实现对它的发扬。换句话说,应晨就是凭借自己对萨特作品《肮脏的手》的理解与阐释,在不断的叩问与回答中创作出内涵更加深刻的文学作品——《忘恩负义》。

二、文风相似:以“讽刺”揭露社会现状

在法国古典主义代表布瓦洛看来,“讽刺诗从古就是真理手中的武器”[6]1,施莱格尔认为“讽刺是文化教养永恒的源泉”[6]1,黑格尔给讽刺的定义是:“以描绘这种有限的主体与腐化堕落的外在世界之间的矛盾为任务的艺术形式就是讽刺”[6]1。由此可见,不管是作为文学类型还是修辞技巧,讽刺在中西方诗学史上历来都能折射出深刻的内涵。应晨的《忘恩负义》和萨特的《肮脏的手》对“讽刺”技巧的娴熟运用也不例外。

《忘恩负义》叙述的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时代:因为思想上的误解,一对相爱的母女不断在生活中折磨彼此,发生争执。在痛苦和绝望中,女儿为了追求自由,为了提出对传统社会“男权”、“夫权”、“族权”至上的价值观的质疑,以死作为刺向母亲的一把匕首,试图让母亲感受无法弥补的遗憾,最终以悲剧收尾。该小说也奠定了应晨日后小说创作的荒诞性和内心探索的风格,小说情节虽荒诞不经,却以辛辣讽刺的口吻揭露了社会现状,极具萨特的文风。

1948年萨特写了《肮脏的手》,萨特从他的存在主义哲学观念和资产阶级立场出发认为一个处在革命辩证法客观发展阶段的政党在目的与手段这个复杂问题上不存在任何超越的可能性,不得不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做出选择。在《肮脏的手》中,萨特讽刺那些所谓的“人道主义”者,说:“你以为你可以天真无邪地掌权吗?”[7]231就这样萨特以极其高明的冷嘲手段讽刺了种种毫无意义的虚伪的存在。这一点不正与应晨作品中借主人公之手讽刺揭露社会虚假面具的文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吗?

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观点认为“任何文本都是由引文拼凑而成,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8]117。在互文理论的指导下,我们因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互文性的生命便是在《忘恩负义》赋予了文本《肮脏的手》新的意义的这一过程中被显露出来,也就是说两个文本既维持互文的密切联系,又能够在这种“亲密”关系中保持独立。文本《忘恩负义》被赋予的新内涵是建立在与文本《肮脏的手》的互文基础之上,并被延展开来的。当然,除了初读两部作品时产生的文风互文的印象之外,我们在接下来的细读过程中,还会发现具体“人物”角色以及思想内容的互文。

三、人物相似:超我压抑本我——矛盾与纠结的状态

《忘恩负义》中,出生于保守知识分子家庭的燕子因发表对孔子的看法而备受关注,她希望借此表达自己对传统封建伦理道德中那些不再合适宜的思想的批判态度。但这激起了幸福饭店女老板的愤怒:“我不打扰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们”[3]13。就连母亲都透露出嘲笑自己女儿“理智主义”的痕迹:“书并没有让你变得更加理智”[3]70,外界的反应让燕子对自己知识分子的身份感到耻辱。除此之外,文中所有关于其父(同为知识分子)工作的描述都是带有讽刺性质的,燕子甚至还评价自己的父亲是“懒惰的”。《肮脏的手》中,雨果也是一位“理智主义”者,他获得了博士学位。雨果和他所在党派同志们的分歧在剧中显露地非常明显,比如当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奉贺德雷的命令来检察雨果的行李时,雨果以自我尊重的名义拒绝检查,认为他加入党组织,正是为了有朝一日使得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种尊重自我的权利,而他的态度却遭到警卫的嘲笑,警卫认为入党仅仅是为了摆脱饥饿的问题。雨果试图改变世界,让一切按照他的理智主义发展,因为理智是唯一一个他所熟悉的改变世界的方式。但当别人对他的理智主义平头论足时,他的反应同燕子一样:他认为理智主义让他羞愧难当,他甚至希望别人不要给他扣上知识分子的“帽子”。

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每个人都有三个“我”,分别称作“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代表最本真的意愿。而“超我”就是人社会性的一面,体现的是社会的伦理道德观念。“超我”是具有高度道德观念的我,比如符合正常社会秩序的表现就是一种超我。超我与本我结合,经过行为表现出来的就是自我的部分[9]。那么两位主人公为何口是心非(一种超我压抑本我的体现),为何明明很想用理智反抗社会,却又拒绝让社会为他们贴上“理智”的标签?

《忘恩负义》中,叙述者燕子的妈妈在有其女燕子之前,在自己的鸟笼中养了几只“燕子”,作者将主人公取名为“燕子”,也是一语双关:旨在影射妈妈的女儿燕子实则已经同化成家养的鸟禽,同化成一个已经失去自己生活意愿,凡事靠主人的鸟儿。而《肮脏的手》中,主人公雨果的处境也是一样。他遭受他人的贬低,这一点,从别人对他的称呼中我们就可以看出:他时而被捷西卡(他的妻子)称作“我的小蜜蜂”,时而被贺德雷称作“我的小东西”,或是被史力克和佐治称为“我的小伙子”,就算是他的妻子也未曾将他看作是一个“真男人”。

可见,在两部作品中,如此充满理智主义的个体在他人和外界的眼中却是截然相反的形象。人物内心的高大在外界眼中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这恰好可以解释为何两位主人公表现得如此口是心非。因为一张无形的巨网一直在操控着两位主人公,这张巨网就是他人对主体的评价和控制,这种评价和控制已经束缚了他们,限制了他们,使他们无法释放自己内心的自我,因此也就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生活。但这只是外部原因,真正的原因源自内心的矛盾与纠结。

萨特生活在20世纪,他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肮脏的手》写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应晨经历过改革开放的年代,也经历过20-21世纪的转型之交,《忘恩负义》便是应晨于20世纪末发表的一部作品。这种对人物生平的考证是为了说明两位作者都经历了新旧社会状态交替的变化,因此这必然对他们的写作产生影响,因为《忘恩负义》和《肮脏的手》都是两位作者对他们此在化、当下化的生活和社会状态的描写。

众所周知,从20世纪开始,“异化”现象便呈现蔓延的态势,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人们对自我长期追寻的理性根据产生怀疑,传统理性的本质追求和确定性追求都显现出一种伪命题的状态。一方面,传统理性和文化观念的许多方面在新的社会状态下愈来愈突显其弊端,人们对其传统信奉的观念愈来愈持“怀疑”和“整改”的态度。另一方面,在新的社会状态下,人们的理性和审美范式虽然发生了变化,但却又无法在短期内形成一个相对统一的标准。基于这种本体内涵的复杂性与矛盾性,故事的主人公才呈现出矛盾与纠结的状态,才呈现出这种想做却不敢说,想用理智采取行动却又拒绝他人给自己贴上“理智化”标签的行为。

四、思想相似:摆脱异化和荒诞

应晨对萨特的接受和发展,证明了作品文本和接受读者之间存在的差异和互相补充,虽然剧情发生的场景不同,一个发生在日常生活中,另一个发生在党派斗争中,但它们有着共同的启发价值。应晨对萨特的接受让《肮脏的手》由一个“半完成品”转变成一个“完成品”,这个过程从受众的视角出发,调动了读者的积极参与性,让孤立、片面、机械的文学作品变得愈发有了生气。

两部作品的主人公燕子和雨果的“存在”都提前被决定好。像监狱里的囚犯一样,燕子一直是在母亲的“监管”下长大,雨果也一直被社会操纵着命运,存在在此时已经无法先于本质,因此他们都展开了通往自由的反抗旅程:两个人物都认为自杀是拥有“自决”权力的唯一方法。他们自杀的目的是双重性质的:一方面他们想要摆脱生活的约束,另一方面他们想要借助这样的一种方式惩罚他们认为“有罪”的人。

《忘恩负义》中,主人公燕子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解脱,她想要得到一个“孤儿的自由”。她试图用墨守陈规和沉默寡言来获取自由,她因此机械地服从父母的要求:“我只希望自己在顺从中掩藏起来”[3]26。但当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同母亲的关系是如此得平淡无奇,她便企图通过一个暴力的行动——自杀来触碰母亲的心灵。《肮脏的手》中,主人公雨果感觉自己的存在是虚无的,也是令人沮丧的:“奥尔嘉,我不想活了”[7]46,在刺杀贺德雷的行动中,他计划实施自杀式的介入行动,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想为政治事业服务,而是出自他想要摆脱当下生活的愿望,他想要用死亡摆脱空虚,实施一种“存在主义”的逃离。

这种行为的根源在于社会的荒诞性。燕子和雨果都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个体,但社会中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独立的思想者,主观思想的林立带来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和抗争,因此苦闷、失望和消极的情绪萦绕脑海。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他们因为受到“控制”难以反抗,于是采用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异化”,燕子最终与壁进行了违反社会道德的恋爱,雨果试图采取“自杀式恐怖袭击”的行为来反抗他不认可的一切。

燕子和雨果追寻自由的动机是冲动的,也是模糊的,一切都是存在主义社会造成的偶然。他们一方面想要惩罚亲人的“罪恶”,但又眷恋与家人的亲情,以至于他们无法确定自己自杀计划的真正动因。因此,异化的肆虐掺夹着人物内心的自省逼迫他们进入绝望的生活状态,但当他们意识对这个世界依然有爱时,却为时已晚。《忘恩负义》与《肮脏的手》的真正旨意是想让读者知道,在这样一个“荒诞”和“异化”的世界中,为了找寻真正的自由,为了洗清自己“肮脏的手”,所要做的不是像燕子和雨果一样去逃避,而是选择“介入”到眼前的环境中去,原谅身边的人,爱身边的人,不是为了爱他们而爱他们,而是因为爱他们而爱他们。

结语

应晨作为萨特的读者,在文风、人物和思想上都与萨特的作品《肮脏的手》有着相似之处。应晨作为一位华裔作家,已经走进所有读者共通的“世界”,关注全人类共同的人性和最普遍的本质。她的成功就在于她摆脱了地域、社会和国家的限制,摆脱了生死、身份和时间的控制,她创作的思想和本质,变成了对真理的追求和表达,故事的内容和场景模糊不清却给接受作品的读者以无限的思考空间,她试图让读者发现的“真理”,正是她内心最纯粹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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