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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手稿》中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再审视

2018-02-25余满晖

关键词:手稿共产主义异化

余满晖

(贵州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大约1844年5月底6月初至8月间,马克思被驱逐流亡到了巴黎,在那里他写下了一系列笔记文稿,这就是后来的《巴黎手稿》(也称之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和资本主义制度进行批判性研究的同时,也对共产主义作了初步的论证。由于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关于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学界的相关研究长期以来存在两个偏向:一是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作为一个不存在飞跃的连续性整体看待,以致使相关论述浑浊不清甚至漏洞百出;二是一些论者也注意到了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发展中存在“断裂”,然而他们又往往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即忽视了这种“断裂”中的连续性,为此导致把马克思不成熟的思想虚无化。因此,这就很有必要重新审视《巴黎手稿》中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以推动相关问题的厘清,从而用更为彻底的理论去掌握群众。

一、马克思的“哲学信仰”时期与《巴黎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前科学向度

关于自己的思想发展情况,马克思提到:“当1845年春他(指恩格斯——引者注)也住在布鲁塞尔时,我们决定共同阐明我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的见解的对立,实际上是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1]34这说明1845年前马克思曾有一个“哲学信仰”[1]34时期。在这个时期,首先,马克思对“哲学”持肯定态度。1837年,他给父亲写信时就提到自己同“想避开的现代世界哲学的联系却越来越紧密了”[2]15。与此相关,马克思认为“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3]200。其次,马克思此时所肯定的“哲学”不过只是抽象的“思辨”[3]73。清算“从前的哲学信仰”时,马克思说:“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实证的科学开始的地方。”[3]73在这里,“思辨”就是指他“从前信仰的哲学”,这种哲学和“描述人们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实证的科学”[3]73不同,它仅仅发生在纯思辨的抽象范围里。再次,马克思解释东西的出发点是抽象的“哲学”原则。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提出:“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3]73-74由此可知,在这里马克思事实上是认为他在从前的哲学信仰时期是“离开了现实的历史”从抽象的原则出发去解释对象。

《巴黎手稿》大约写于1844年5月底6月初至8月间,恰好处于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哲学信仰”[1]34阶段,因此,其中关于共产主义的论述不可避免地受到那个特殊时期的影响而具有前科学的特点。

第一,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本质特点的前科学阐发。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由于不了解实践的批判性、革命性,因此他们认为对于人本身来说,人的本质“只能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3]56。《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并没有超越费尔巴哈这种“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作是真正人的活动”[3]54的哲学人本主义理论,他还是以这种学理为出发点来解释人的本质以及与其相关的共产主义的观点。马克思指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4]162“因此,人与动物的区别不在于人有生命活动,人能生产,实际上动物也生产,而在于人有意识。不过,有意识也不是人与之直接融为一体的那种规定性,因为真正人的活动还是自由的活动。可见,只有自由的意识(或精神)才是人区别于他者的基本特质即人的本质或‘类特性’。人的生命活动,诸如生产劳动,如果是‘自由的有意识的’,那它就是具有‘类特性’的活动,也才是专属于人的活动。一当这种活动不再是‘自由的’或‘有意识的’,那它对人来说就成了一种异己的、不属于他的活动。”[5]但“在国民经济的实际状况中……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4]157,所以在“当前的国民经济的事实”中,工人的劳动创造的现实世界不是“自由的活动”,而是奴役工人与之相对立的对象,“它的现实存在已经与人的‘类特性’相分离或失去了人的‘类特性’——‘自由的有意识’的特性,因而相对工人来说也就成了一个‘异己的与他敌对的世界’”[5]。

至于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指出它“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4]185。所以,共产主义社会与人们当下现实生活的现实世界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是异化的社会,而后者是人真正的本质亦或自由自觉的活动完全复归到人本身的社会。为此可以说,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与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已经出现的社会在本质方面的区别是共产主义社会是完全“自由的有意识的”[4]162一种社会形态。

然而,由于“自由王国只是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象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进行斗争一样,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态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这个自然必然性的王国……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6]926,这表明人们从必然王国跨越走向自由王国是一个没有止歇、需要不停努力的无限性的发展过程,因而完全“自由的有意识的”[4]162《巴黎手稿》中的共产主义社会只是一种以“应当”在场的美好理想。

第二,对共产主义所代表利益的前科学设想。在《巴黎手稿》中,马克思不仅认为“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4]158-159,因此,工人是异化了的“非人”。而且,“凡是在工人那里表现为外化的、异化的活动的东西,在非工人那里都表现为外化的、异化的状态”[4]168,因而“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样表现了人的自我异化”[4]261,尽管“有产阶级在这种自我异化中感到幸福,感到自己被确证”[4]261,但这也无法否定在当下现实中不仅无产阶级不是真正的人,而且资产阶级也不是真正的人的实际情况。为此,共产主义社会既然是使人的自然本性完全实现,把异化的人“解放成为人”[3]16的社会,那么作为它解放活动作用对象的就既有受剥削、受压迫的无产阶级,而且也应当有以剥削者在场同样受物奴役的资产阶级。只有使所有异化的人都真正占有了自己赖之成为人的本质,克服了异化,才能说共产主义社会达到了真正人的本性的完全复归。所以,共产主义既代表了无产阶级的利益,也代表了资产阶级的利益。

其实,纵使是哲学家自身,也是属于一定的阶级的,例如当下的资本主义社会,“资产者的观念本身是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所有制关系的产物”[3]289,因此,共产主义虽然是“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3]283,但是它并不是代表不分阶级的抽象的“人”的利益,而是“宣告现代资产阶级所有制必然灭亡”[3]251,因而一直坚定地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是代表无产阶级的利益的运动。

第三,对共产主义实现路径的前科学构想。由于现实生活的世界是一个“非人”的异化世界,为此,工人要求消除异化,走进共产主义。而通过对私有财产与异化的“积极的扬弃”[4]185,共产主义就会成为经验的存在。但是,在异化与私有财产的关系方面,马克思却断定:“私有财产是外化劳动即工人同自然界和对自身的外在关系的产物、结果和必然后果”[4]166,这即意味着,要走向共产主义,首先必须消除异化,继而由于异化的克服,作为其“产物、结果和必然后果”的私有财产也才会得到“积极的扬弃”,到了那时,共产主义才会实现。

这实际上只是马克思在自己不成熟时期的一种前科学阐述。在清算“从前的哲学信仰”时,马克思专门提到:“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3]85因此,在“分工和私有制是相等的表达方式,对同一件事情,一个是就活动而言,另一个是就活动的产品而言”[3]84的事实面前,不是异化产生了私有制,而是私有制造成了异化。所以,不是先消除异化,而是先消除分工或私有制,进而才能克服异化,由此共产主义“在经验上才是可能的”[3]86。

二、断裂中的连续:《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科学向度

《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的阐述虽然具有前科学的特点,但是这种状况只是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一个方面即连续中的断裂。作为一个不成熟的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当时的共产主义其实还有以断裂中的连续存在的另一个方面也就是科学的向度。

其一,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不是先在的、既成的僵死世界,而是人通过自己能动的实践活动生成的社会。在《巴黎手稿》中,作为黑格尔的学生,马克思指出:“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4]205与这种看法相联系,马克思提出:“历史的全部运动,既是这种共产主义的现实的产生活动,即它的经验存在的诞生活动。”[4]186由此可见,在马克思的视阈中,共产主义也被他“看作一个过程”[4]205,它不是既成的,而是人现实的活动产生出来的。

关于对象世界,1845年哲学革命后马克思批判费尔巴哈“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3]76。这说明《巴黎手稿》中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是由人们生机勃勃的能动的活动生成的看法,事实上已经克服了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一切旧唯物主义学者“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3]54的不足。当然,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虽然肯定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自然界的生成性,但是黑格尔却认为生成这个物质对象世界的不是人们物质性的活动实践,而 “是自我异化的精神”[7]21。正是在这里马克思站到了黑格尔的对立面,对黑格尔唯心主义自然观的抽象性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断定黑格尔视域中这种由思维创造出来的自然对人来说也相当于无。因此,人现实生活的世界包括共产主义社会都不是纯思维运动的结果,它们只能是人们能动性的物质实践活动生成出来的东西。

其二,在马克思的视阈中,共产主义不是一个凝固的社会发展终点,而是人类社会辩证运动中的一个环节,是一种运动。在撰写《巴黎手稿》时,他提出共产主义这种“革命运动必然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即在经济的运动中,为自己既找到经验的基础,也找到理论的基础”[4]186,这就表明在他的自我意识中,共产主义是“革命运动”。那么,这种运动是否就像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运动一样由于复归到与人的精神同一而最终走到自己的终点不再继续向前发展呢?对此,马克思的答案是否定的。即使共产主义是“完成了的自然主义”[4]185或“完成了的人道主义”[4]185,完全使人复归到了“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4]185,似乎达到了人类社会发展形态的最高峰,但即使这样,马克思还是认为:“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归的一个现实、对下一段来说是必然的环节。”[4]197所以,共产主义社会不是人类社会的终点,而只是其辩证运动的一个发展的“必然的环节”[4]197。它一方面是“前一个环节”的目标,另一方面又是“下一段”[4]197借以跃迁的阶梯。

这与马克思通过哲学革命跃迁到新唯物主义思想发展阶段以后,对科学共产主义的阐发具有一致性。1845年后,马克思论述共产主义时曾特别指出:“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3]87是一个前进、上升的现实发展过程。

其三,《巴黎手稿》中的共产主义凸现了对无产阶级解放的深切关怀。在论述共产主义时,马克思特别关注工人的悲惨现状,强调指出:“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3]40从中我们能够发现,马克思对“当前的经济事实”中工人的现状是极端不满意的。为此,马克思批判性地指出:“这一事实无非是表明: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3]41为此,马克思才诉诸共产主义,希望“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4]185来克服人的异化状态,从而彻底改变工人的悲惨现状使他们能最终得到解放。诚然,《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因为自己思想的不成熟而误认为共产主义运动在代表无产者的利益的同时,也代表了有产者亦或资产阶级的利益。不过,它却不能否认马克思这种不成熟的共产主义思想中渗透的对无产者自由、解放的深切关注,反而是对这种关注的肯定。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呼吁:“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3]307由此可知,通过共产主义运动让无产阶级失去一直在肉体和精神上紧紧束缚他们的锁链,从而解放无产阶级其实也是科学共产主义的内在追求目标。因此,《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关注无产阶级的解放说明他那时的共产主义思想也闪耀着新世界观的曙光。

三、探讨马克思《巴黎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启示

当今时代,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进一步深入拓展,我国人民实现“中国梦”,复兴中华民族,最终走进共产主义社会的趋势越来越清晰。这也使关于共产主义的研讨成为聚光灯下的“贵族”,受到诸多论者的关注。在这“喧哗与骚动”当中,从理论层面来看,众多学者探讨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实现的跃迁时,他们着力阐发的是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学理与他之前的共产主义者所持有看法的对立上,认为在马克思之前,所有关于共产主义的思想都是空想的共产主义,而马克思则批判性地继承了人类文明的一切积极成果,因而在自己的革命性实践活动中自觉回应时代的呼唤,开启了共产主义的新纪元,创立了科学的共产主义理论,由此遮蔽了马克思“哲学信仰”时期的共产主义与其科学共产主义的区别。如有研究者就提出:“共产主义作为理想和信念,其哲学基础不可能是知识论,而只能是价值论及其依据——人学本体论,马克思在《手稿》中对共产主义的论证和界定,是对这一论断的充分证明:共产主义的价值合理性在于它是对私有财产即异化了的人的本质的扬弃。”[8]

当然,也有学者注意到了“马克思并不是从马克思生下来就具有其规定性的,也不是马克思在其后来思想发展进程的任何时期都具有其规定性的,他只是在自己思想发展的一定阶段上才获得我们称之为‘马克思’的规定性的”[9]36-37,如有论者在《从“哲学共产主义”到科学共产主义》里提出:“马克思、恩格斯不是直接从前辈的空想共产主义转向科学共产主义,而是经过了自己的一个‘哲学共产主义’阶段,然后再转向科学共产主义的。”[10]不过,这些学者虽然看到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有一个历史发展过程,但他们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偏向于强调马克思“哲学共产主义”和科学共产主义的断裂与对立,没有自觉论证二者的连续和统一,为此无意识地陷入到把作为科学共产主义发展阶梯的马克思不成熟的思想虚无化的泥淖。

而通过探讨《巴黎手稿》中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我们会发现,一方面“哲学信仰”时期马克思包括共产主义在内的诸多不成熟的思想确实存在断裂,它们和马克思“新唯物主义”[3]57中的相关论述虽然在表面上是同一个范畴,但却带有强烈的费尔巴哈哲学人本主义色彩。如果不加选择,全部并蓄就会使相关学理浑浊不清或漏洞百出;另一方面,《巴黎手稿》中马克思阐发的共产主义等一系列尚不成熟的思想学理也并非完全都属于非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它包含了一系列马克思主义新世界观的思想成分,是马克思思想从不成熟到成熟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阶梯,因此决不能将之虚无化。

从实践层面来看,当下虽然我国通过改革开放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为最终实现“中国梦”创造了光明的前景,但是“同时,必须清醒看到,我们的工作还存在许多不足,也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11]9。为此,让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走进当代就成了当下现实的必然选择。而从《巴黎手稿》中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来看,当今时代,一方面,我们必须坚定地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指导。马克思在自己长期的斗争实践中积淀形成的科学思想,包括《巴黎手稿》中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等不成熟思想中的科学精华,都是我们指路的航标和前进的灯塔。只有以此为指南,我们才能找准行动的方向,继而才能顺利地在实际工作中真正做到攻坚克难,满足我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最终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教条主义地对待马克思的思想,主观地认为凡是马克思说的都是绝对正确的真理。因此,我们必须将马克思的思想紧密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实对接,以发展着的实践为基础,不断提升、创新马克思的思想逻辑,在从理论到实践的第二次飞跃当中既扬弃马克思不成熟思想的前科学内容,也促使马克思的思想一直与时俱进,从而以彻底的真理性理论体系站在时代的最前沿,更为有力地掌握群众,推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道路越走越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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