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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春心(之九)

2018-02-25

东方剑 2018年12期
关键词:天宇安然

第九章

安然好不容易说服莫非,去把他的资金投到天宇项目上去,然后带他一起去了天宇大厦。

在这之前,他首先给秦歌打了个电话,说是莫非答应投钱了,现在要来见他和宋仁浩。秦歌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兴奋,接连在电话里对安然说了三个谢谢。

安然笑笑,说你看到了吧,柳暗花明,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秦歌连声说是。

安然又问他,我昨天让你别离开天宇,没有误导你吧?

秦歌高兴说是呀,你是我的贵人,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安然听见秦歌心情不错,也挺高兴。但高兴之余,又隐隐有些失意。毕竟如果昨天她不加规劝的话,秦歌或许早就投奔到万隆来了。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安然。你不是一直期待着秦歌来万隆的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却胳膊朝外拐,反而把秦歌往外面推呢?

昨天在饭馆里,当秦歌说出准备离开天宇时,安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当场就开始说服秦歌,提醒他不要冲动做出令自己以后懊悔的决定。说出这些话时,安然的内心也是纠结的。她当然希望秦歌加入万隆,遂她心愿,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

但当她发现秦歌的真实心态以后,却开始规劝秦歌回到天宇,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想乘人之危,在秦歌无法理智思考的时候,纵容他走出错误的一步,日后再让他为这个错误决定后悔。

她非常不想看到秦歌走到这一步。因为到那个时候,秦歌即便身在万隆,也必定不会快乐,而自己也一样会因为秦歌的不快乐而不快乐。她喜欢秦歌,所以特别希望他少走弯路,希望他可以快乐,所以才会愿意这样去帮助他。

当时秦歌倒是很快就被她说服。然后气呼呼说这次就不跟宋晓雨计较,他尽量在这三天里寻找对策,争取把项目留下来。

安然当时心中很复杂,但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然后这次秦歌就对安然说幸亏有你,不然我就真的跑路了。你想得比我周全,也够冷静。

安然说这也是旁观者清吧。要说冲动,我冲动起来,跟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这些人平时看似老练,但却也都有软弱和狭隘的一面。关键时刻,如果能够得到恰当的提醒,那就能避免走一些弯路。这一点,我这次也深有体会。

秦歌深以为然,并再次感谢安然。安然笑说不必,并表示你这件事,也让我想起了一件遥远往事。曾经有那么一个男人,也是被逼着,需要在感情和事业之间做出选择。我最终并不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的选择作何看法,是不是后悔过,但我却深感这种选择的重要性。人的一生走向,很可能就取决于某一时刻的选择。

秦歌有些意外,说这里面明显有故事么。跟我讲讲吧。安然笑笑,说你的好奇心真不小。以后吧。

两人当时说到这里,各自沉默片刻。秦歌猜测着这个故事的内容,也猜测着安然的某些过往。

而安然也稍稍有些走神,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马致远。

马致远,你说,你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过吗?

一时间安然思绪飘扬,想得很多很多。

而秦歌看到安然这副样子,也知道她可能想起了什么人,就没有打搅,安静坐在对面,不声不响,耐心等待。

等安然把思绪拉回来以后,又马上问秦歌,现在你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回天宇工作了么?

秦歌想了想,说我不跟她一般计较就是。你说得对,我留在天宇,并不应该仅仅是为宋晓雨。

安然笑了,说你倒是很大气么。秦歌笑说我留在天宇,这真的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结局吗?安然打量着秦歌的神态,知道他存心调侃,就有些气愤,随即又淡然,说我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秦歌笑说当然不,我很感激你。我这么问只是开个玩笑,你别介意。

安然注视着秦歌,料定他也已经完全猜到自己的心思,所以才有此一问。但既然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也随他去吧。反正在他们两人中间,始终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是显而易见的。安然对此挺珍惜,也挺满意,因为有这种情愫存在,她就不会再感到自己一无所获了。

然后安然又说,其实这项目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你感觉还有其他原因么?

这句话深深刺进秦歌心底,令他有些心跳加速起来。

安然问得很尖锐。这件事秦歌也认真想过。这次竞拍,他敢于天价获取,首先是因为他对IP的热衷,然后还有莫非的承诺,以及宋仁浩的信任和全权委托。但最重要的因素,却始终深藏在秦歌的内心,他一次都没有泄露过。

秦歌当时问安然,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安然从秦歌的神态当中,很快就读懂他并不想正视自己的内心,更不想对外人泄露这份内心,也就不想戳穿,笑着说,没有最好。

秦歌望着安然,有些意外。她突然对自己说起这种话,是不是也已经看穿自己的内心?这个想法令他有些紧张起来。

而安然也料到自己这个提问必定会引起秦歌警觉,甚至是多心,就马上转换了一个话题。她不想轻易去触碰别人的隐秘内心,既然人家不愿意说,那自己也就看穿不说穿。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些不可言说、不可触碰的秘密。

安然跟秦歌就在电话里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地点。通完电话以后,她马上又想起了昨天跟莫非在一起看电影吃东西的情景。总体而言,那算是比较完美的一天,因为安然总算说服了莫非。

而安然有所不知的是,这其实全是免费的套路而已。

当时安然问莫非,说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放弃对天宇的投资?你究竟有什么顾虑呢?

然后莫非就开始演戏给安然看了。

“有什么顾虑,我也说不好。就感觉之前的信心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或许是我头一次来国内投项目,有点拘谨吧。”莫非开始胡说八道。

莫非不想把原因归结到某个具体的问题上,不然就会难倒安然。于是尽量把顾虑说得玄乎虚无一些,这样安然说服自己就会容易很多。

安然一听,果然心里顿时就放松了一些。毕竟这并不是本质性的问题。说到底莫非的这种不安也是比较正常的。

“呵呵,没想到你这样的老江湖,还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安然笑笑道,“这样的话,莫非先生,我觉得你只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哦,我怎么才能放松一下呢?”莫非顺势问道。

“嗯……我觉得你还是对国内市场缺乏直观了解。这样吧,下午我带你去看场电影,让你感受一下我们这个市场,如何?”安然笑着说。

安然居然要带自己看电影去,这真是个从天而降的欣喜。

“噢,国内市场,我还真不怎么了解。”莫非装出一副木讷地点点头,心中暗暗得意。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出发。我先带你去吃个饭,江城特色,保证你满意。”安然起身笑着说。

两人就这样离开万隆大厦,直接去了江城最热闹的步行街上。步行街上游人如织,好不热闹。莫非的心情也一下子舒畅起来。

“这边有很多传统小吃,你想来点什么?”安然一边带着莫非浏览,一边问。

莫非早就看到不远处就是一家老字号,就说:“我觉得蟹粉小笼味道很好。”

“真的呀,我也最爱吃蟹粉小笼。这真是太巧了。”安然一阵惊喜道,“你看前面就是南翔小笼,他们的蟹粉小笼最好了。”

安然说着,拉着莫非的胳膊就朝前走。莫非偷眼观看,见安然一脸欣喜,不禁也被深深感染到,心情极好。

两人踏进点心店,要了两笼蟹粉小笼,蘸着陈醋,慢慢吃了起来。安然边吃边跟莫非说着这种小笼的特色。莫非听着安然的悦耳声音,以及喜上眉梢的神态,无限感慨。

好多年没有跟安然这样面对面坐着,轻松交谈,无拘无束。安然还是没有多少变化,美丽,温润,大气,坦率,有时候特别安静,一说到兴奋的话题,就喜欢瞪大眼睛,声情并茂,非常动人。

以往的种种,马上就从记忆深处渗透出来,压得莫非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跟安然这样坐在一起吃东西。

“你以前吃过这种蟹粉小笼吗?”安然问。

“很多年前,回国时吃过一次,就一直忘不了。”莫非笑说,“特别是蘸着这个香醋,味道特别浓郁。”

莫非说着,拿起碟子,直接喝了一小口香醋,回味无穷。

“哦,你这么爱吃醋呀?”安然开玩笑道。

“嗯,我特别爱吃醋。特别是这种家乡的醋,很能勾起我的回忆。”莫非假装不知安然话里的玄机,又似乎话里有话,点点头,又喝了一小口。

安然看着莫非那股子劲道,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巴,“扑哧”一笑,随后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莫非看到安然笑得这样畅怀,不禁心动,鼻子一酸。

不知道怎么啦,此时此刻,面对着安然的笑容,跃入莫非心田的,却是当年安然在他面前怅然转身,慢慢离开的落魄背影。

想到这个,莫非心如刀绞。

当时莫非用餐巾纸捂着嘴巴,一边咳嗽,一边也在忘情注视着安然在他跟前言笑晏晏,一时间就有些往事翻涌,以前的那个安然,活生生再次出现在自己跟前,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奢望的。所以刹那间就令他泪流满面。

安然看到莫非突然流泪,还以为是咳嗽所致,倒是没有起疑。而莫非也总算可以借着咳嗽把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掩饰过去,并渐渐停息咳嗽。

“不好意思呀……”莫非擦泪笑着说。

“你这个人挺有意思。我已经有好久没有这么酣畅大笑过了。”安然欣然道。

莫非已经恢复神态,心中同样盈满了苦涩的欢欣。此时此刻,他甚至就想张开怀抱,去紧紧拥抱安然,然后跟她讲讲离别之苦,忏悔之意。

两人随后买了电影票,走进影院。

影院正在热映一部战争片。原本并不被看好的这部国产战争动作片《猎豹2》,却一下子爆燃了。

“这部片子公映第一天就突破1.2亿票房,短短五天,累计票房已经达到9个亿。根据评估机构公布的预测,《猎豹2》突破三十个亿毫无压力,有望冲击四十个亿。”安然介绍说。

“哦……”莫非也有些意外。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成绩了。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这个市场的疯狂之处。原创也好,IP也罢,只要捉对路子,诚意制作,什么样的奇迹都会发生。”安然看着《猎豹2》的海报,感慨道。

莫非认真听着安然的解说,清晰感受到了她一定要带自己来看电影的用意。她就是想让自己见识一下这个疯狂市场,然后给自己打气。而这也恰恰是莫非希望看到的。不然的话,他也没有办法顺水推舟,回心转意呀。

“没想到国内市场那么火爆。”莫非也不失时机地应景了一句。

“是呀。所以你还在担心什么?《猎豹2》能做到这样,像《救世》这样的IP,就更不在话下。”安然继续鼓励道。

莫非沉吟片刻,笑笑,两人并肩走进剧场。在跟安然并肩坐在座位里时,莫非有些恍惚。以往的那些碎片回忆,似乎正在慢慢聚拢过来。那个时候,他跟安然也经常会去看电影。而在认识安然前,他极少会到这种人多的地方逗留,除非万不得已应酬。

“国内院线的硬件设施已经普遍赶上美国。”莫非环视着眼前这个4K巨幕放映厅,这句话是很由衷的。

“是呀,现在这个时代,或许正是我们大展身手的好时代。莫非先生,你可不要错过机会呀。”安然笑着说完,就把一桶爆米花递了过去。莫非拿起一小把爆米花,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这一点我不怀疑。我们或许真的赶上好时代了。”莫非点点头说。

安然注视着莫非,见他一脸欣然,不由得莞尔一笑,心里轻松了好多。

电影开始后,莫非接过爆米花桶,微微侧身,端到安然座位的前侧,摆放成一个让安然很舒适就能拿到爆米花的姿势。这种姿势,好几年前在跟安然看电影时,曾经就是马致远的标准动作。虽然隔着那么好几年,但现在莫非做起来毫不生疏,信手拈来。

而安然也对莫非的这种姿势既熟悉,又意外。莫非的这种姿势,让安然触动心扉,很自然就想起了当年的马致远。她还在想,会不会天下所有男士在跟女士一起看电影时,都会用这种姿势去照顾女士?

她不由得再次想起,认识莫非以后的日子里,他在自己跟前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寻常,越发好奇。

而这件事的真相,根本就不是安然所能轻易猜得到的。

观影中途,安然几次偷偷侧过脸去,观察莫非。光影闪烁之间,她看到莫非坐得端正,小心翼翼,似乎有些紧张。整个人因为要保持住爆米花桶的位置,所以始终有些僵直。画面亮度起来时,又能看清他的目光凝重,悠远,深不可测,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安然心中却始终弥漫着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安然看到这幅景致,有些越来越抑制不住。这种姿态,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亲切,一股神秘,一股浓郁的似曾相识。

莫非,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散场后莫非对国内的电影制作水准赞不绝口。安然趁机说,你现在还对《救世》抱有疑虑吗?

莫非听见安然这样说,就知道火候已到。

“嗯,这是一个很专业的市场。我原来担心的就是这个。”莫非顺势想了想说。

安然笑了,笑得莞尔灿烂,然后问:“你现在想通了,对吗?”

莫非有意踌躇片刻,这才点点头道:“嗯,至少是更加有信心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秦歌?时不待人呀,莫非。”安然开心地说。

莫非望着安然,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心中惬意。随后他又皱着眉头,道:“可是,我已经拒绝秦歌了。这还让我怎么去找他说这事呀?”

安然嫣然一笑道:“没事。我带你去找他谈。其实你有这种顾虑,没有人会怪你,毕竟这是一项重大投资,不是看场电影那么简单。”

“那好啊。到时候我就对秦歌说,这次我最终决定参与投资,全是因为安然小姐的努力说服,以及竭诚介绍,我才回心转意的。”莫非笑着说。

安然听到莫非这样说,不由得注视着莫非,温婉一笑。

莫非被这股笑容深深感染,跟她相视一笑,内心跟喝了蜜一样的惬意。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一下年轻了好多,至少是又回到了过去那段岁月。

眼下这种结局,正是他所期待的,也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这样一来,在秦歌的眼里,自己重新恢复信心,并决定给天宇注资的功劳,就完全落到安然身上。秦歌一定会为此感激安然,这样安然面对秦歌时,就无需有任何愧疚,她的心结就可以完全消散。因为她终于给了秦歌一个完美交代。

到了约定的时间,安然就带着莫非赶往天宇大厦。

莫非见到秦歌,有些尴尬,刚刚咳嗽了一声,那边秦歌就主动跟莫非打起招呼。莫非说我很抱歉,秦歌马上说莫非先生,什么也别说了,来,坐下,喝茶。

这样一来大家都有了台阶。莫非首先自我道歉。

“我再次向你道歉,秦歌。这次我回笼到一笔款子后,原本应该马上找你,兑现承诺。可当时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有点不安,所以就准备打退堂鼓了……”

“哈哈哈哈,莫非先生,你的想法很正常。我有时候也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怀疑呢。但最终我们还是坐到了一起,那些事就别提啦!”秦歌欢欣鼓舞说道。

“唉,惭愧惭愧。不过这一次,如果不是安然的规劝,我恐怕早就提前回纽约去了。她为了促成你我合作,跟我反复摆事实,讲道理,而且还请我去吃美食,看电影,哎呀,反正她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莫非肯定要在秦歌跟前赞美一番安然。

“哦……”秦歌不由得回过头去,朝安然投去感激的目光。安然接收到秦歌的感激目光,非常高兴。

“谢谢你,安然。”秦歌微笑着说。

“不要谢我。我这是在赎罪。”安然长长喘了口气道,“这一次幸亏莫非先生愿意加盟,否则我就是天宇的罪人了。”

“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呀?”秦歌说道,“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热心的人。没有之一。”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多嘴的人,没有之一。”安然笑说。

“你千万别这样说自己,安然,这次拍卖,要不是你一直在给我加油鼓励,我还真的没那份勇气。”秦歌由衷地说。

“你快别说这件事,我都要后悔死了。我有时候就是这样,嘴巴快,但心思慢。还没考虑周全的事,就爱瞎嚷嚷。唉,这次差点闯大祸……”安然松了口气。

这两人一来一去,忙着感谢、客气,就把莫非晾在一边。

莫非听着两人相互客气玩笑,隐隐有些不快,但又感觉无可奈何。

在这整件事里,他莫非注定会成为一个进退两难,左右尴尬的人。想到这个,莫非突然就有些伤感起来。

“其实你应该感谢莫非先生,他才是最关键的人。”安然显然已经看出莫非的神色有些不适,就说。

而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看穿莫非的心思。

“对对对。莫非先生,希望接下去我们一切都顺利。”秦歌再次握住莫非的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莫非握着秦歌的手,突然感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而且面对秦歌的热情,他竟然沮丧得无法让自己微笑起来,哪怕是假装敷衍一下,也不可能做到,并且还有些想狠狠甩脱秦歌的手。

然后秦歌又拿出一份拟好的文件,交给莫非说道:“莫非先生,这是我拟的一份合作协议,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莫非接过文件,翻阅了一下,说道:“嗯,我看大致就是这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宋仁浩推门进来。秦歌连忙把情况跟宋仁浩作了介绍。宋仁浩郑重其事地跟莫非握手致意。

“莫非先生,感谢你对天宇的信任。”

莫非握着宋仁浩的手,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莫非说完,看着宋仁浩,突然有些恍惚起来。宋仁浩见他有些走神,又看到他跟前的协议,便问:“莫非先生,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什么要求?哦——没有、没有。”莫非的思路完全不在线。

安然也察觉到了莫非的异常,便问:“莫非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莫非已经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安然这样一说,他顺势而下,摸了摸胃部,说:“嗯,有点胃疼。老毛病了,没事。”

而莫非这样一说,就感觉自己的胃部真的有些不舒服起来。

宋仁浩见状,马上点点头道:“莫非先生,你我都有点年纪了,要多保重哈!”

莫非看着宋仁浩病态的脸色,点点头说:“谢谢关心。宋先生你心脏不好,更要保重。”

宋仁浩一愣,忙问:“哦,莫非先生怎么知道我心脏不好?是秦歌说起过吗?”

莫非这才发觉,自己慌里慌张的,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了?他连忙摆摆手,道:“我之前好像在一篇报道中看到过。”

“有人报道过我的病情吗?”宋仁浩有点纳闷,问道。

“我应该看到过,你可能忘记了吧?”莫非掩饰说。

大家释然。莫非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去莫非对宋仁浩说那我们就签署一份协议吧,签完以后,我今天还来得及把资金注入。

大家都很高兴。秦歌赶紧摊开已经拟定的多份协议。莫非确认并不需要添加什么额外条件,拿出钢笔,很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且盖章。秦歌也在协议上签字盖章。

大家看着协议上双方的签字盖章,一时间欢欣鼓舞。有人端来了香槟,大家拿起酒杯,相互祝愿,喝了一口。

莫非随后又打电话给他的助手,让他把第一笔钱,三百万美金打入指定的账户。

“哎呀,今天我们应该去找地方聚一聚,庆祝一下。”秦歌高兴地说。

“是呀,我也这么认为。”安然笑着说。

“那秦歌你赶紧去安排一下吧。莫非先生,你喜欢吃什么菜?”宋仁浩也笑笑说。

然而莫非却似乎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兴。他的脸色阴沉着,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来。

“我有点不舒服,不如改天吧。”莫非于是说。

宋仁浩见状说:“莫非先生,你先回宾馆休息一下。如果吃不消,就跟我们说,我们安排你去医院查一下。”

“不用。老毛病,我带着药呢。那我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谈。”

“我送你吧。”安然今天特别高兴,就自告奋勇地说。

大家都说好。莫非也没有反对,便跟大家告别后,跟着安然离开。

秦歌送走了莫非,非常高兴。因为他之前答应过宋晓雨,三天内他一定会有办法。现在三天未过,莫非就送钱来了。回头他得赶紧把好消息告诉她。

安然也非常舒怀。这次莫非的表现,令她彻底摆脱了对秦歌的心理负担。最关键的是,她也终于实现了要努力帮助秦歌一把的心愿。在这个项目上,到目前为止,她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对秦歌和项目起到了一定的正面作用。这是她最在意也是最希望看到的。刚才大家举杯庆贺时,安然心里说不出的惬意,也大大松了口气。

而这一切,都要仰仗莫非愿意听从自己的规劝,最终答应跟天宇合作。

回宾馆的路上,天色已经有些暗淡,莫非不时感觉有些肚子疼。

安然要开车送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莫非说不用,他每次情绪波动时,就会肚子疼。今天做了件大事,或许他有些激动,睡一觉就好。

到达宾馆门口,安然见他已经没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莫非下车后,安然也郑重其事下了车,跟他道别,并向他致谢。

“今天要谢谢你,莫非。”安然笑着说。

莫非看着安然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里也很愉快。

“为什么要谢我呢?”莫非笑着问。

安然想了一想说:“因为你的举动,令我终于走出困境。”

莫非注视着安然,感叹道:“你的确是个很热心的姑娘。心地善良,愿意帮助别人,将来一定会有好报。”

“哦,你觉得我有什么样的好运呢?”安然心里高兴,就开了个玩笑。

莫非想了想说:“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安然一愣,打量着莫非,奇怪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

莫非呵呵一笑道:“我就是知道,这又不难打听到。”

“你在打听这个?什么意思?”安然饶有兴趣地问。

“如果你跟谁说起一个漂亮女士,那么她的婚否以及个人情况,一定会成为话题的中心。这是人之常情,你也不必介怀。”莫非笑笑说。

安然注视着莫非,有些不置可否。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跟莫非道了声晚安,就钻进车里离开了。

莫非望着轿车离去,一阵黯然,肚子就又开始疼了起来。他就在宾馆外面找了个石凳坐下,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茫然若失。

今天他都干了些什么?

莫非猛烈吸着烟,突然站起身来,狠狠扔掉烟头。随后飞起一脚,就把一个垃圾桶踢出去好远。巨大的声响引得大门口的保安开始朝这里张望。

莫非快步走出几步,沿着昏暗路灯,一直走到湖边。湖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一轮明月,两岸树影婆娑,在微风里摇曳,环境倒是非常的安静。

莫非呀莫非,马致远呀马致远,他妈的今天你都干了些什么?莫非愤怒地自问。

这一次回国,莫非的计划就是两条。一是要借助秦歌和周洋的力量,报复天宇,报复宋仁浩。具体计划就是:先承诺秦歌他会投资《救世》项目,然后怂恿秦歌天价拍下这个项目的影视改编权,然后再中断投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而天宇必定会陷入进退两难,然后他再见机行事,找机会继续落井下石。

他的第二个计划,是要想办法重新获得安然的爱,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有可能的话,最好是带着她一起去美国纽约生活。莫非觉得这一次他能在纽约遇见安然,是上天的安排,他不能辜负天意,轻易让曾经的最爱第二次从身边溜走。

但这次他很快就发现了,安然对秦歌似乎情有独钟,这一点令他多少有些紧张。毕竟如果安然身边已经有个男人,那么自己实现计划的难度将大大增加。所以他从在纽约起,就在想方设法在安然和秦歌之间设置障碍,包括利用宋晓雨的力量,去牵制、打击两人的关系发展。

但那些努力又有什么用呢?时至今日,秦歌在安然的心目中,已经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更加祸不单行的是,当莫非还没有想好如何对抗秦歌,怎样把秦歌从安然身边清除时,他却抢先被安然的现状所深深羁绊。

安然觉得因为她自己的原因,导致秦歌陷入困境,因而背负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她是那么的迫切需要得到帮助,来摆脱这一切。这一点,让莫非很自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狠心拒绝安然的请求,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悲伤转身,离开自己时的寂寥背影。一刹那间,他就下定决心,这次不能再错过机会,一定要帮助安然如愿以偿。

更何况,这一次秦歌所面临的尴尬局面,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从某种角度看,安然这次的痛苦,同样也是拜自己所赐。这一点,让莫非在下定这份决心时,又增加了几分勇气和理由。

但是他很快就发觉了,自己拯救安然的行为,必定要跟他的另一个计划相违背。

他不惜代价帮助安然,可是真正受益的,除了安然,竟然还有天宇宋仁浩和秦歌。这是最令莫非无限纠结痛苦的地方。一旦自己帮助安然达成心愿,那么也就在事实上帮助天宇走出了困境。这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宿命。

这预示着什么?莫非抬起头,无语问苍天。

在很多年前的那些岁月里,自己始终就是这样,每每当天宇面临巨大危机时,就会勇敢站出来,一如既往,匡扶天宇。难道这一次天宇遇到危机,上天依旧要这样残忍安排,让自己来出手解决吗?

他曾经因为不甘心让天宇受益,就想着这次不去帮助安然,让她的这份心结慢慢自行消散。但他却发现安然正在计划不顾一切帮助秦歌,包括还准备把她刚刚起步的项目终止,然后抽调资金给秦歌,让他解困。

这种无所畏惧,奋不顾身的举动令莫非震撼,也为安然担忧。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能犹豫,就像很多年前自己站在安然跟前的犹豫那样,这种悲剧决不能重演。

自己果断出手,既可以让安然止损,又能够阻止安然给秦歌作出这么巨大的奉献。因为莫非估计,一旦秦歌发觉安然为了自己,竟然舍得如此牺牲自己利益,那么他俩的关系势必会有一个大大的飞跃,而这是莫非无法承受,也必须要制止的。他必须不惜代价阻止不良局面的发生,为安然做一次牺牲,这才配得上她男人一般的气魄和胸怀。同时也尽力在安然跟前表现一番,获得她的好感,为下一步计划打好基础。

更何况自己还背着案子。多年前他迫不得已,携款潜逃的案子,想必国内公安还在监控着,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无法在国内呆很长时间。他必须尽快完成自己的两个计划,然后回纽约。

因此,对他而言,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多,能这样帮助安然的机会是很宝贵的,不可多得的。过了这个村,就难保还会有下一个店了。

莫非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决定出手。

今天当他看见安然一脸轻松欣慰时,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因为他很清楚,安然的这份轻松欣慰、高兴释怀、如愿以偿并不是献给自己,而多半是冲着秦歌去的。

这也就算了。

关键是当他看到秦歌和宋仁浩当面向自己致谢时,内心顿时几近崩溃。

你这是在干什么?莫非,姓马的,你不是计划报复天宇宋仁浩秦歌的么?怎么现在却主动给他们雪中送炭?有些事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年你都无法释怀,这次明明有机会一雪前耻,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你是痴了,还是傻了?

顿时,当年在宋仁浩手下所受到的不公和委屈,以及那一年报复未遂,无奈仓皇出逃的尴尬和隐忍,马上又如循环而至的暗涌潮汐,再次把他的心房口鼻淹没,让他几乎窒息,无法自拔。

安然在把莫非送到宾馆后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起了一个事。

她记得好几年前,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在遇到情绪激动时,就往往会胃疼。这是这个男人长期处于高度工作压力之下,所导致的一种胃痉挛。

而今天莫非在车上突然喊肚子疼,并且还说也是因为情绪引起。这就让安然再也无法忽视这个叫莫非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莫非在自己跟前所作所为,种种表现,以及自己对他的那些疑虑,安然有些恍惚起来。

她把车停在路边,放下车窗,让夜风吹拂进来,凝神望着路边一大片高大的夹竹桃在风中摇曳,不觉有些发呆,忽然脑海里就浮起了一首唐诗:

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安然反复吟诵,不觉悲伤。同时更是满心惊异,越想越不可思议。

莫非,你出来,你到底是谁,给我说清楚。

有个念头,忽地跃入安然的脑海。但她不敢想下去,更没有勇气去面对去验证。不,不,这个念头太狗血了。

那一夜安然没有睡着过,翻来覆去,脑海里除了莫非的影子,还多了一个马致远。

自从很多年前那一个怅然转身之后,安然就再也没有见过马致远。但马致远却时常会在她的梦中出现。梦中的马致远一如既往地深情、睿智、沉默和体贴,这令安然非常恼怒。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马致远在她梦里出现时,依旧会那么的完美和优秀?他实际上就是一个懦夫,一个自私鬼,一个逃兵呀。

第二天安然醒来后,就给莫非打了个电话,询问他身体状况。莫非回复她说已经无碍,谢谢关心。

安然怎么都觉得莫非这个人有些蹊跷。就联系了她在纽约的一个朋友,委托他打听一下莫非的情况。那个朋友经过多方打听后,告诉安然说莫非在纽约有些名望,但这个朋友也并不很熟悉莫非的个人过往,只知道他的公司业绩良好。不过听说莫非最近这次突然从一个投资项目中急匆匆抽走资金,光付出的违约金就高达五十万美金。大家都在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安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这样看来,莫非这次准备注入天宇的资金,很可能就是他从其他项目中违约抽出来的,而且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光直接损失就高达五十万美金,间接损失,包括利润收入和个人信誉等方面则无法估量。

看样子他这一次投资天宇的信心,不是一般的大。

但莫非拿着这些钱,回到国内后,所表现出来的言行,却完全没有他孤注一掷回笼资金时的那种气魄。他甚至会被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无端的忐忑所吓倒,差点就放弃投资天宇。他既然花费这样巨大的代价抽调资金,随后又怎么会不愿意投资天宇项目呢?这完全不像是他这样一个有魄力有资历的老江湖所该有的表现。

而且莫非的那种犹豫,其实非常的莫名其妙。安然甚至根本就没有花费多少精力,就轻易说服了他。在这一点上,莫非完全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小年轻的表现,完全不符合莫非的资深阅历。这又是为什么?

安然左思右想,不禁想到:且不管这次莫非的举止有多么的怪异,但有一个事实却很清楚,那就是他这次的举动,最大的受益者,正是安然和天宇。

而且安然也觉察到了,莫非这次决定注资天宇,实际上作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迂回。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顾虑,原本完全可以直接去找秦歌谈合作,但事实上他却要先通过自己,然后再由她带着他,去找秦歌洽谈。

翻来覆去思考后,安然又有了一种猜测。而这个猜测,更让她一分钟也坐不住了。

安然急于想搞清楚这里的真相,于是就打电话给莫非,请他出来吃饭。

秦歌在送走莫非和安然以后,跟宋仁浩相视一笑,大大松了口气。

“秦歌,你的努力终于见效了。恭喜你。”宋仁浩夸奖说。

“宋先生过奖了。这是我职责所在,份内事而已。”秦歌客气了一句,随后又道,“那现在我们可以筹备一下,正式启动《救世》项目了。”

宋仁浩点点头道:“嗯,我看前期工作可以展开了。你那边的融资可以同时进行,争取多引进几家一起联合开发。我去找几家电视台过来,你们一起坐下来聊聊这个项目。我有这方面的资源。”

秦歌马上就想起了紫江企业的陈总。他在心里转念,准备不顾颜面,争取把他重新拉进来。

正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宋晓雨从外面进来。

“爸爸,我找你有事要谈。”宋晓雨直接就对父亲说。同时又飞快朝秦歌瞥了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

“哦,你要跟我谈什么呀?”宋仁浩乐呵呵地问。

“当然是谈我们那个项目了……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宋晓雨侧过身去,让秦歌站在她身后去。

“哈哈哈哈,项目的事,你跟秦歌谈吧。具体情况我不管。”宋仁浩朝秦歌看看,又道,“晓雨,秦歌也正有喜事想告诉你呢。”

“是呀,晓雨,告诉你个好消息。莫非准备投我们这个项目了。仅仅第一批注入的资金,就有三百万美金。”

宋晓雨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极其惨白。

秦歌见状,还以为宋晓雨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就又说:“晓雨,这一次莫非不会再给我们吃空心汤团了。他已经签了协议,钱也打入我们账户上,这次是千真万确的。”

宋晓雨听到这里,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秦歌察觉到了,有些戒备,连忙问:“晓雨,怎么啦?”

宋晓雨呆呆望着地上某个东西,目光盈盈,突然转身就走,冲出了办公室。

秦歌觉得奇怪,看了宋仁浩一眼,就追了出去。

“晓雨,晓雨,你跑什么?发生什么事了?”秦歌边追边喊。

但宋晓雨根本不理会他,只顾着朝前冲去。秦歌好不容易在电梯门口把她堵住,一把拉住她。

“晓雨……”

宋晓雨狠劲甩开秦歌的拉拽,但秦歌紧拽着她的衣袖,宋晓雨哪里甩得开。

秦歌看到宋晓雨这个样子,心中突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晓雨,究竟怎么了?”

宋晓雨注视着秦歌,神色愤怒而慌乱。挣扎片刻,她终于放弃,咬咬牙,对着秦歌说道:“我已经把项目转让给别人了。”

秦歌大骇,想了想,追问道:“你没有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宋晓雨毕竟心虚,同时更有些心痛和心慌,她很清楚这次自己恐怕是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此时此刻的强硬,也完全是装出来的。当她看清秦歌的表情以后,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转让给了谁?”秦歌进一步追问。

“周洋……”宋晓雨茫然说。

秦歌满腔的怒火,早已经涌上心头。他注视着宋晓雨,愤怒得想打人。

“晓雨,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秦歌一时无处宣泄,连连跺脚,憋到最后,也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宋晓雨低着脑袋,欲言又止。

“晓雨,我们不是有约定吗?这还没到三天,你怎么就出手了呀?还能挽回这次转让吗?”秦歌又问。

宋晓雨摇摇头道:“协议已经签了,也公正过了。”

秦歌黯然叹息,怒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说着说着,还真的去干了。这件事你怎么去跟宋先生交代?”

宋晓雨流泪了,继而开始抽泣。秦歌见她那副哭泣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难受,也就再也无法说她什么了。两人一个抽泣,一个呆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电梯来了,宋晓雨沉默进入。秦歌想进入,却被宋晓雨伸手推了出去。

秦歌看着电梯下降,觉得事态严重,就马上折回去,他要去把事情告诉宋仁浩。

宋晓雨回到自己办公室里,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了。

之前她跟周洋在露天咖啡馆会面,深深为自己能够跟周洋达成转让协议而感到幸运。那个时候,她还挺高兴,以为自己这是为天宇化解了一个巨大累赘。这次等她把所有手续办好以后,就想着先去告诉父亲,好给他一个惊喜,让他放下心中的石头,也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能力,顺便再让他好好夸夸自己。

这个时候,宋晓雨突然感觉到,之前秦歌在自己跟前反复提及,要她对这个项目多一些信心,对眼前的困难要保持坚韧,要坚信一定会有转机,等等那些话,现在看来并不是秦歌的推诿和借口。可惜自己当时真的没有心思去相信那些话。那个时候,她满脑子就是觉得这都是秦歌在为他的私心私欲找理由。

宋晓雨完全可以想象,当父亲得知自己已经把项目转让以后,会是怎样一副措手不及,怎样的一种心痛,又会怎样看待自己的举动。

她忽然感觉到了,这件事自己处理得极其幼稚,极其冲动,极其的不可思议。她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并豁然开朗,意识到自身所存在的问题。

宋晓雨分明感到,这些年里她吃过官司,然后又把自己流放到国外漂泊,自己的思维和意识,跟吃官司之前在为天宇效力时,已经差别巨大。现在的她,明显有些急躁、狭隘、多疑,看不到未来,遇事就爱朝悲观的方面去思考。这种变化,她之前从来都没有清晰意识到过,而今天却一下子看清了自己。

宋晓雨想到这里,揪心地悲伤,一颗心无所倚靠,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局面,更觉得没有颜面去面对父亲。

现在看来,秦歌在这个项目上所表现出来的不弃不馁,坚忍不拔,是十分有必要,也是非常正确的。但自己明显看扁了他,误解了他,不,从某种程度上说,自己一直就是怀揣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恶意,在歪曲着秦歌的一举一动。

宋晓雨想到这些,泪水扑簌,环视四周,却恍惚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接下去的每一秒钟。

她刚刚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而伤害最深的,也必定是自己身边那几个最亲近的人。

最后宋晓雨收拾了一下,快速离开办公室。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呆在这幢房子里了。

她穿过走廊,害怕跟任何人照面,于是就选择了从消防通道里下楼。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推开一道道冰冷的密封门,呼吸着腐朽霉味的空气,沿着昏暗曲折的消防楼梯,跌跌撞撞,仓皇而逃。

当她下到某个层面时,突然听见秦歌的大嗓门在门外回荡。出于好奇,也出于想知道秦歌在干什么,她转出消防楼梯,来到走廊,然后循着声音,走到某个办公室门口,悄悄张望进去。

这个办公室是属于天宇影视总经办主任办公室。此时此刻,总经办主任徐晓东正站在里面,面对着一脸愤怒的秦歌,支支吾吾。

“徐晓东,公章管理制度你清不清楚?没有我的指令,你为什么要把公章交给宋晓雨?你不知道我才是常务副总吗?”秦歌抬着手,指着徐晓东的鼻尖,大声呵斥。

徐晓东一脸紧张,又有些无辜,支吾道:“秦副总,我当然知道公章管理制度是什么。要是别人私自来问我要公章,我打死都不可能放手。但……但人家是宋晓雨……”

“宋晓雨怎么啦?她就不用遵守公司制度吗?”秦歌拍着桌子大声质问。

宋晓雨闻听,默默垂下眼帘。那边秦歌突然拍这一下桌子,犹如击打在她的心头,令她不由自主一阵绞痛。

“你知道由于你的失职,这次导致了一个多么严重的后果吗?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你!”秦歌继续发怒道。

徐晓东很委屈,也不甘心,辩解道:“对不起秦副总。这事我不否认是我失职。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做总经办主任已经十来年,宋副总以前每次来问我要公章,从来都不会办理任何手续。这一点,宋仁浩先生也是认可的。所以在天宇,这就是一个惯例,宋小姐是天宇的少东家,她可以在天宇内部随心所欲,我们不会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所以要说违反公章使用制度,你应该先去找宋先生,还有宋小姐发火……”

秦歌闻听,想了想,沮丧不已,“唉”了一声,狠狠锤击桌面,随后又愤怒指着徐晓东,大声道:“你别狡辩,这件事你逃脱不了责任。”

徐晓东注视着秦歌,也不甘示弱道:“秦副总,反正你这个黑锅我不背。大不了我辞职。”

“你!”秦歌怒不可遏。

宋晓雨及时隐退,急匆匆回到消防通道,感慨万千。

秦歌的愤怒,她完全能够理解。她所唏嘘的是,秦歌即便怒火万丈,也没有在自己跟前,冲着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发泄。现在秦歌冲着徐晓东所发的那一通火,完全应该由自己来承受。

宋晓雨此时此刻,是多么希望可以让秦歌劈头盖脑怒斥一番,发一通脾气。这样或许就会抵消自己对秦歌,以及对整件事的深深歉疚。但是秦歌却没有这么做,相反还在自己跟前保持了最大的隐忍和大度,这样对宋晓雨而言,尤其不堪。

宋晓雨强忍着内心的煎熬,脚步匆匆,慌慌张张,急速下楼。

但是此时此刻,她又能去哪里逃避呢?

安然在去跟莫非吃饭之前,突然就接到了秦歌的电话。在听说宋晓雨已经把项目转让给周洋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她确切了解了事件全部真相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消息通知给莫非。秦歌也是这个意思,就委托她去通知莫非,尽快来天宇议事。

安然觉得这种事,不应该在电话里通知莫非。所以她在接通莫非电话后,只说宋仁浩那边有点状况,他想让你过去一起商议,就开车去了莫非所在的宾馆。莫非看到安然亲自开车来接自己,有些意外。

“现在可以把情况告诉我了么?”

上了安然的车以后,莫非随即就问。以他的资历,在电话里听到安然那种语气后,马上就知道有事发生。

安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莫非说这件事。她努力平复心态,然后就把情况说了。

莫非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色惨白,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安然很快就注意到了莫非下意识揉摸肚子的动作,心中一动。

“这个宋晓雨,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莫非喃喃自语。

“全乱套了。秦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这个天宇影视一把手是怎么当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安然埋怨道。

“业障呀。”莫非感慨叹息着,茫然若失。

然而很快,莫非就觉得,这个意外状况对于自己而言,真的无法确定是悲还是喜。

这样看来,天宇这个项目最终还是黄了。这对于莫非而言,很难说是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欣慰。

因为这将大大抵消他在这件事上的纠结。换句话说,自己先前用三百万美金的注入,帮助化解了安然的心结,但同时也无奈成就了天宇。但随着宋晓雨把项目的转让,自己反而成为最大的赢家。因为他既帮助了安然,天宇也最终没有在自己的举动下受益。

想到这里,莫非突然对这次跟宋仁浩的会面,有了更多的期待。他倒很想看看,宋仁浩面对这样一个尴尬局面,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和表现。莫非突然发觉,自己其实是非常希望看到宋仁浩落到这种尴尬局面。尽管他自己也承认,这种想法多少有些腹黑。

一边的安然则不这样想。她突然对莫非产生一股某名的叹息:这一次变故,莫非的损失要比天宇影视大很多。

然而安然心中还有比这个更加迫切希望得到验证的问题。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开车前往天宇,而是拐了个弯,然后把车停在一条偏僻的马路边上。

“这是什么地方?”莫非看到安然停车,朝外张望,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天宇大厦。

安然把车停妥,然后转过头来,注视着莫非。莫非被她看得很不自然。

“怎么啦?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莫非问。

“莫非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为什么要投资天宇的这个项目?”安然咄咄逼人地问。

莫非惊讶望着安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他毕竟老练,沉吟片刻,就又恢复镇定。

“我是个投资商呀,看到好项目,当然会出手。”莫非轻松说道。

安然盯着莫非,目光犀利,追问道:“好项目?这个项目果真好到要让你不惜在前一个投资项目上违约,然后不惜赔偿一大笔违约金,把资金抽出来,再投到这个项目上吗?这还是直接损失,如果算上前一个项目的利润,以及间接损失,你这次的做法,简直就是在作死。”

莫非惊讶地望着安然,目光不由得有些凝重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就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这不重要,莫非先生。重要的是,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疯狂?你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一个理智投资商应该做的。”安然步步紧逼说,“你简直就是在开国际玩笑。”

“我的直觉告诉我,《救世》这个项目,会赚到比我的违约金高很多的利润,所以我才会这样做。”莫非不甘心轻易被问倒而辩解说。

“你的直觉?莫非先生,你真是健忘啊。既然你觉得这个项目会让你赚很多的钱,那你在把资金抽调出来后,为什么又突然拒绝投资这个项目了呢?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你拒绝投资这个项目的理由,根本就不能算理由,根本就是在撒娇。我请你看了一场电影以后,你马上就愿意投资天宇。以你的资历,以你在商界的阅历,你怎么可能会在这么重大的商业活动中,表现得如此幼稚?”

安然有些激动,这一番话尖锐而直接,直插要害,令莫非顿时无话可说。

“总而言之,这一次投资行为,你表现得极其异常。”安然最后总结说,“所以莫非先生,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莫非注视着安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很快就要被她看穿。他不由得暗暗感叹,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这一点,很多年前他就已经知道。

也罢,既然被她看破,那就且让她看破好了。其实在莫非的内心,也有几分想让安然了解他一番苦心的心思。只是他很担心一旦被安然看穿自己的身份,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这是他无法预料的。他对此有些担心,毕竟自己曾经愧对于她,毕竟自己还有案子在身,稍有不慎,那就会栽在这里。

“那么以你的聪明,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莫非想到这里,反而轻松了很多笑着说。

安然注视着莫非,想了想,却发觉有些话,她一时还真说不出口。但她也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放过莫非。

“这次你的表现虽说异常,但却导致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安然边想边说道。

“这个结局,一定就是天宇终于获得我的投资。”莫非接着安然的话说。

安然却摇摇头说:“不。天宇获得你的投资,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我说的这个意想不到的结局,就是我。因为你的投资,我因此消除了对天宇,对秦歌的一份心结,一份愧疚。”

安然说着,目光闪烁,盯着莫非。

“而鉴于你在这次决定投资过程中的离奇表现,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这个意想不到的结局,是你刻意为之。换句话说,你就是想借着这次对天宇的投资,帮助我得到释怀。你故意绕了个圈子,然后让我带着你去天宇,这样我在秦歌的眼里,就成为你最终决定投资天宇的关键人物。这一点,足以抵消我之前给秦歌带来的不良影响。”安然盯着莫非,一字一句说道。

莫非听着安然的分析,既敬佩她的聪明,又无限感慨。

自己的计划虽说被安然看破,但莫非却感觉很温暖,也很欣慰。他甚至很高兴,安然会如此敏感,轻易就看破了自己的计划。毕竟自己的这份心意,专门就是为安然准备的。安然自然也是最能感同身受。

“安然,好姑娘,这是我欠你的,也是你该得的。”莫非在心里大喊。

“那么,莫非先生,说说看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安然最后说。

莫非欣然看着安然,目光温柔,想了想,微笑着说:“为了让你不至于尴尬。为了……为了能够帮到你。”

安然惊讶,仔细注视着莫非,越看越觉得惊心。

“莫非,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不觉得你的付出有些大吗?”

“是为了跟你交个朋友。我只想表达一下我的诚意。所以,即便牺牲一点,也值得。我知道你非常渴望得到帮助,我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又没有其他办法,于是就只能这么做了。”莫非诚挚地说道。

安然听到这里,惊讶之余,内心顿时柔软无比。

莫非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竟然跟自己的内心所求严丝合缝,不谋而合。这既呼应了她对现实的梦想,也猜到了莫非由来已久的动机。

她至少坚信了这样一点,自己又有了一个追求者。而这追求者的所作所为,也已经成功令自己对他有了好感。她没有办法不想起马致远。马致远当年要是也像莫非这样对待自己,那么这个世界,以及自己前几年的人生,必将会美好很多。

但是,这次莫非毕竟是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自己又非仙女下凡,而且跟他萍水相逢,值得他这样对待自己吗?

与此同时,宋仁浩正在办公室里训斥女儿宋晓雨。

宋晓雨原本不想回家,但宋仁浩多次打电话给她,她也有些担心宋仁浩的心情,于是就硬着头皮回来了。

宋仁浩说了宋晓雨一通,还把眼下天宇骑虎难下的窘境说给她听。宋晓雨心中后悔,但面上却始终没有认错。

宋仁浩说了女儿半天,宋晓雨始终一言不发,任凭宋仁浩责备。而就在这个时候,秦歌推门进来。就在之前,是宋仁浩打电话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一次。

宋仁浩见秦歌来了,转过身去,就又大声呵斥了宋晓雨几句,应该算是做给秦歌看了。

但宋晓雨似乎特别反感父亲当着秦歌的面数落自己。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因此宋仁浩接下来所说的每句话,都使得宋晓雨心底的怒火越烧越旺。

“爸爸,你能不能别说了?”宋晓雨忍无可忍地说。

“你做都做了,还不许我说你吗?”宋仁浩望了眼秦歌,又盯着女儿,板着脸说。

“爸爸,你翻来覆去说了那么多,事情也已经是这样了。有用吗?一直说,一直说。”宋晓雨埋怨道。

“你还嘴硬。你自己看看,秦歌花了那么多精力,总算刚刚打开了局面,你就给我们来这一手。你还不好好给我反省?”宋仁浩瞪着女儿,愤怒地说。

宋晓雨恶狠狠盯了秦歌一眼,咬牙切齿。这一个神态,宋仁浩和秦歌都看在眼里,暗暗吃惊。

“晓雨,我说错了吗?你瞪什么眼?还不快向秦歌道歉?”宋仁浩继续说女儿。

宋晓雨暗暗咬牙,哪里肯去跟秦歌道歉。

“快道歉呀!”宋仁浩催促道。

宋晓雨恶狠狠再次朝秦歌瞪了一眼。秦歌望见,突然有些厌倦了。

昨天开车回家时,半路上秦歌突然开始落泪。他发现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到现在一无所得不算,还白白兜进了一大包窝囊气,前景非常恶劣,根本看不到希望。考虑了一个晚上以后,他觉得自己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此时秦歌望见了愤怒的宋仁浩,也看清了宋晓雨眼中的死硬,暗叹一声,冷冷道:“没有必要跟我道歉,我根本无足轻重。”

如果不是有宋仁浩在场,秦歌真想再加上一句:我又不姓宋。

不过上面这句话即便宋仁浩听着也不会感觉到多少异常,但秦歌觉得宋晓雨应该能听出一些味道。

宋仁浩稍稍平息愤怒,盯着女儿,继续说道:“这次看你是无心之过,否则我一定狠狠惩罚你。”

宋晓雨听到父亲这样说,却再次怒火中烧。她紧盯着秦歌,愤然冲着秦歌说道:“不,爸爸,我是故意这样做的。我就是不想让秦歌舒坦,不想让他的私心在天宇得逞。”

宋晓雨原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有些忏悔自省的。但一见到秦歌,不知怎么的,她一下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从而再次变得不管不顾起来。

秦歌愕然,回味着宋晓雨刚才那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宋仁浩实在看不惯女儿这个样子,勃然大怒,狠狠拍着桌子,指着宋晓雨的额头呵斥。

“放肆。宋晓雨,你这是要气死我吗?你现在越来越让我失望了。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也就算了,关键你怎么变得这样蛮不讲理?早知道这样,你还不如给我一直呆在纽约,这样大家都落得个清净。”

宋晓雨听罢,呆呆望着父亲,一阵心痛,突然眼泪扑簌。

一向溺爱自己的宋仁浩,从来没有对自己说出这种绝情的话。可见他对自己也真的已经愤怒之极,绝望之极。并且她还觉得,宋仁浩多年以来的形象,也慢慢在自己脑海里开始走样。

既然这样,那自己对他的那些情愫,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保留呢?或者说自己还有没有资格拥有那份对他的爱恋呢?

宋仁浩越说越气愤,继续冲着宋晓雨大喝道:“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天宇影视的副总了。以后你想干什么随便你,跟天宇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二十多年来宋晓雨第一次看到父亲冲自己发那么大的火。她的心在滴血,在颤栗。

“宋先生,保重身体……”秦歌冷冷望着宋晓雨,规劝。

宋晓雨望见愤怒的父亲,嘴唇紧抿,擦干眼泪,后退两步,朝着宋仁浩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爸爸。我连累天宇了。”宋晓雨痛彻心扉地说道。

宋仁浩看到这样一幕,有些惊讶。这个丫头再硬再倔,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但这样的举动,委实让他突然有种不安。

宋晓雨不等宋仁浩反应过来,转身就朝门外跑去。安然和莫非随后一前一后踏了进来。

“宋先生,我们来了。”安然招呼,“晓雨她这是怎么啦?差点就跟我们撞到一起了。”

宋仁浩和秦歌无法解释,就先招呼两人坐定。宋仁浩安定好情绪后,就又把项目被宋晓雨转让的情况跟莫非说了一遍。

“……对不起,莫非先生,这确实是个意外。我们内部有些乱。”最后宋仁浩说。

莫非打量着宋仁浩,见他一脸苍老,疲乏不堪,再加上他本身的病态,看上去确实心力交瘁。

他之前一直很想看到宋仁浩面对这个尴尬情况的表情。但当他真正面对宋仁浩以后,却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马上就想起,很多年前,每当宋仁浩面临各种挑战和困难时,往往会习惯性问自己:致远,这件事你怎么看?致远,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致远,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自己就会挺身而出,周密部署,替宋仁浩排忧解难,让天宇安然渡过危机。

这一切,恍如昨天,犹在耳边,怎不叫莫非思潮翻涌?而如今他唯有长叹一声。

而他这一声叹息,马上就让其他三人产生了误解。大家都觉得莫非是在为这个项目而叹息。

安然最先忍不住,就朝宋仁浩说道:“其实莫非先生这次为了跟天宇合作,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

然后安然就把莫非违约筹款的情况说了一遍。宋仁浩和秦歌都很惊讶,一时不知道该对莫非说什么好。

“莫非先生,真有这个情况啊?那我们太对不起你了!”最后宋仁浩还是说。

莫非拿出一些材料,递给宋仁浩,轻声说道:“确有其事。不过宋先生也不必过于惊讶。这是我个人的决策,跟你们无关。”

宋仁浩接过材料,简单浏览了一下,很快确认了这个事实。两人都很惊讶。

莫非打量着宋仁浩的神情,沉默不语。他之所以拿出这些材料给他们看,是因为他想知道,当宋仁浩知道自己为了投资他们的项目,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以后,特别是现在项目又得而复失以后,面对自己的巨大损失,他宋仁浩会作何感想,有什么表现,或者说,他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他就是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宋仁浩究竟改变了多少?

在莫非的心目中,宋仁浩为人谦逊,看上去和和气气,但面对利益时,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每次遇到问题,他就想到去找兄弟马致远寻求解决方案,而在利润分配时,就开始装糊涂,把马致远当成透明人。当年莫非之所以打算反出天宇,一来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二来也是想借此表达对宋仁浩的不满和反击。他觉得宋仁浩在金钱分配方面的不公,本质上就是无视了他这么多年对宋仁浩的忠诚,和对天宇的鞠躬尽瘁,这是最令他绝望和愤怒的。为了天宇的利益,莫非失去了很多,这些悲伤,他只会深深埋在心底,从不对外人讲起,更不会在宋仁浩面前计较。

“莫非先生,这些材料充分表明,你的损失确实巨大。这一点,我以后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好吧?”宋仁浩最后把材料交还给莫非说。

莫非听罢,黯然垂目,愤恨不已。

宋仁浩这话听着很漂亮,却看不到一点点实质性的东西。看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宋仁浩还是秉性不改。

所以莫非觉得,这一次他打算复仇宋仁浩,并没有错。但现在情况突变,自己的计划非但没有得逞,反而又损失了一大块。

这笔账早晚都要跟宋仁浩一块算的。

整个会见过程中,秦歌始终茫然若失,基本上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他的心中,正在回味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刚才宋晓雨的种种表现。以至于安然在谈话过程中几次很刻意地朝他注视,但他全都没有搭理。在他的心中,早已经汹涌澎湃,或者说是悲伤成河。

宋晓雨这次转让项目,不仅仅是让天宇影视失去了一个项目,更是摘走了秦歌心中唯一的希冀。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个玩笑,因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的一个结局。

如果莫非没有投钱进来,他走投无路之间,宋晓雨去转让项目,这也就算了,但事实是,这个项目虽然一路风雨,其实一直就在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就在他们最应该欢欣鼓舞的时候,宋晓雨却给他们带来了这个消息。这对于已经把这个项目当成自己生命的秦歌而言,不亚于当头一棒,晴天霹雳。

后来当安然带着莫非离开天宇时,宋仁浩让他去送送这两人。秦歌带着两人走到走廊尽头,才发觉电梯间是在走廊的另一头。他在天宇大厦呆了那么多年,闭着眼睛都能走个遍,这次神不守舍的,竟然会走错了路。

秦歌不由得开始多心起来:是不是自己这几年真的走错了路?或者是被某些东西迷住了眼睛?

安然自然明白秦歌的心思,就劝说秦歌,别难过,好的项目,以后还会有。

秦歌被她这样一说,差点就想掉泪。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愤怒和悲伤了。他清晰觉得,这件事或许会成为他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节点。他是应该做点什么了。

站在一边的莫非也走上来,轻声说秦歌,安然说得对,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这件事上,你还不是最惨的那个人。

莫非说完这句话后,安然和秦歌忍不住就朝莫非望去,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是呀,宋晓雨这一捣鼓,所有人都必须承受这一轮惨烈。

而眼下秦歌想得最多的是,接下去自己该怎么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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