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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踪

2018-02-25

东方剑 2018年12期
关键词:微信

他发现她失踪是过了春节以后好长一段时间的事,因为他给她发的微信祝福直到正月过完,她都没回复。开始他也没在意,估计过年她回江西老家了,应酬多,没注意到自己的微信。但二月过完,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他说的消息指的是微信上的回复。诸如,不好意思,刚看到或春节太忙,或老家没网等等类似于致歉的话。他反复问了几次,都如泥牛入海。

一次,去总公司开会的路上,因为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才有时间认真地对待这件事。他先用微信呼叫她,千篇一律的呼叫声一直响到断气,屏幕上出现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的提示好久,他都没有主动掐断。他又在联系人中找到她的号码拨了过去。现在的人,不管同事朋友,没有要紧的事一般不打电话的,微信聊几句还免费,除了不会用微信的老头老太太。电话拨过去,通了,却没有人接,直到铃声熄灭。让他宽慰的是,电话通了,而不是关机或停机。他一度臆想,她会不会出了什么状况?他曾查了她在朋友圈发的信息,从去年12月26号后再没有更新。难道出了意外(车祸或劫杀)?或者得了绝症封闭了自己?凭她的性格她绝对会这样做。这是他的第一想法。因为他去年10月曾接到高中同学的噩耗,他高中的初恋女友突发急病,一夜之间便没了。他感到太突然了,人生真是无常。他们足足有26年没见面了,他高中毕业就与同学们失联,搬到了外地。听同学们说,她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想见他一面。而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她,想终有一天会再见的,现代社会信息如此发达,不像他毕业时的八九十年代,连个电话都少见。可再好的条件还是没等到见面,她已是零落红尘碾作泥了,造成终生遗憾。为此,他还把自己的QQ个性签名改为“总以为日后定能相见,没想到却成永远”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遗憾,和对她的怀念。所以他这种臆想不是没有道理的,世事难料啊!

大概过了10分钟,他收到一条短信,你是谁?他立马回复,我是姜雯当老师时的同事,你这是姜雯的号码。他怕对方是姜雯的老公,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对方没有回答。可能姜雯不在身边,他老公接的电话。但为什么过了那么长时间姜雯不接电话?难道姜雯真的出了意外,老公仍保留了她的手机?这么一想,他有些紧张。一个好端端健健康康的人说没就没了,这可能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他内心是抗拒这个猜想的,不愿认可。或许有另外的可能。他试探地问了一句,她手机掉了,你捡了?对方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回答,他有点急了,追问了一句,是吗?又过了几分钟,屏幕上出现三个字,我捡了。他用手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被吊着的心放了下去。怪不得联系不上她,“没考虑要点报酬,把手机还给主人?”他释然了,轻松打下一行字。“你帮她出报酬?联系不上机主,这号已经欠费了。”“我也联系不上她,你给我她家人的号码,上面应该有的。”“那么麻烦,一个华为荣耀破手机,新的也就千把块钱。”他想想也是,一个手机用了几年了,丢了也不可惜,也许主人正巴不得丢掉换新的呢,就说,“那就算了,她人没事就好。”对方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生气了,“捡个破手机搞得像是抢的,还带伤人。”他连忙解释:“不是,好久联系不上她,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现在手机是唯一联系方式,手机丢了,跟人失踪了一样,几个月联系不上,担心朋友嘛,手机丢了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多年的老朋友。”对方再没回应,像掉进了枯井里。他抬起头发现,公交车竟然快到终点了。他坐过了两站路。

那以后的两个月里,他都忙于上班挣钱,极少再想起这件事。他想,这个朋友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就像他那个高中女同学一样。再也见不到了,不就等于死了一样吗?其实,他那个高中女同学也像她一样,在他的心中可能还活着,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活着和死去有时是一样的。他有些伤感,偌大的城市,如果无缘了,今生真的再也不能相见。虽然他也知道她就在这个城市所属的崇县,即便如此,在一个县里找一个人,也是大海捞针。况且,他凭什么去找她,有什么理由?她有家庭有老公有孩子。他一个男人,既不是她亲戚也不是她老乡,仅是一个朋友,以前的同事而已。如果固执地寻找,别人一定怀疑他们是非朋友的关系。事实上,他俩真的没有超越朋友界限的关系。所以,他极力不去想这件事。但他内心并没有放下这件事。他对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不是那么轻易能抹去的。10年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萍水相逢,能把一条友情的纽带延续10年,是应该把她请进生命中来的。可是她却失踪了,尽管不关他的事,他却觉得是他生命中的损失。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丢了手机。信息化时代的社会,手机之重要,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前不久一个同事,讲他上班路上发现忘了带手机,都快到公司了,宁肯迟到,哪怕算旷工,竟又坐40分钟的车回去取手机。他说,现在的人出门忘了带钥匙不要紧,忘了带钱包不要紧,忘了带衣服不要紧,忘了带手机是万万不可的,简直就像丢了半条命一样,可见手机之重要。手机一丢,就像人从茫茫人海中消失了一般。后来他想,也许她是真的想把自己弄丢吧。如果不是,她起码可以到电信局把号码找回来呀。但也有一种可能,她没有实名制。他宁愿相信后面的推测,因为他想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在这个城市里,人与人之间似乎就靠着手机联系,维持着感情友情甚至爱情。以后的一段时间,他也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不过来找他呢?这个问题可以成立,因为她到过他的单位,甚至也来过他的住处。那是五年前的事,她还单身。春节前,他问她,过年回老家吗?她说不想回,家里老催婚,老妈说找不到对象就不要回来了。看来家里真急了。他揶揄道:要不你租个男友回去,眼下正流行。她突兀地说,我租你行吗?他一愣,不知怎么回答。她又急转话锋说,你忙不忙,节后见一面吧。他说,你来吧,我请你吃饭。我们单位有个40岁的本地男人,有房有车,如果你不嫌弃他年龄大,来见见吧。没想到她真来了。他给他们约好了时间,两个人在单位对面的公园里坐了不到20分钟,他接到她的电话,快来接我。他马上赶到,用电动车送她走。她坐在后面,两个人挤得很紧。她说好冷,从后面抱紧了他。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又松开了,拍拍他肩上的浮灰和头皮屑说,这衣服多长时间没洗了?他笑了一下,没回答她,却问谈得怎么样。我压根就没看上他,给你个面子,聊了十多分钟,他问我要手机号我给他留个假的。他说,你真缺德。她说,你才缺德,就那个模样的还介绍给我,第一眼就过不了关。他偷笑,人家还没结过一次婚,你可是离过婚的。她反而振振有词地反驳,这么大岁数还没结过一次婚肯定有问题,好歹我都离过一次了,比他强多了。他哈哈大笑,好像他是个胜利者。

还有一次是四年前的春节后,她打电话说,你忙不忙?我们见一面吧。他说,你来吧。那天他们聊得很开心,就在他的出租屋里边吃瓜子边聊。晚上,他们到外面吃饭,饭店都歇业了。走了好久才看见一家饭店营业。点了几样菜,他买了果汁饮料。她高兴地说,真会买,是我最爱喝的,一脸幸福满足的模样。她真的把一瓶饮料喝光了。她看着他说,我要结婚了。他愣了一下,真的?真的。他心里一阵难受,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眼睛却不敢看她。什么时候?明天就走,都谈好了,很简单的婚礼,跟他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就行了。这么快?你家人来吗?嗯,不来,太远了,再说他们都没时间。确定了?他问,语气怪怪的,好像还想挽回什么似的。嗯。她也听出来了。气氛变得伤感,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他们都知道是这样一个结局,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大厅里就他们两人,光线昏暗,点的菜几乎没吃。其实,在这之前,他们聚过一次,她请的客,在她哥家里。哥嫂在外地做生意,她一个人住两室一厅。她请的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以前的同事徐梅和曹芳。闲聊中,徐梅无意说出他的老婆和孩子要来陪他的事。他曾在一次电话中告诉过徐梅这件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徐梅却不告诉她。他看见她眼光暗淡了一下,就没亮起来,好一会儿没说话。吃过饭,她眉毛才舒展开来,给大家宣布,我有对象了。是吗?什么时候谈的?徐梅夸张地张大口问。刚谈好,亲戚介绍的,崇县的。长得帅不帅?你看上的肯定错不了。曹芳连忙问。一般般,也不喜欢也不讨厌,能过日子就行。徐梅迎合,是啊,三十多了。她从她那两排整洁的牙齿间,拿下一粒瓜子壳,放进果盘边说,都快奔四了,再不结婚就老了。说完自己先笑了。他觉得她在知道自己老婆要来的时候宣布她有了对象是一种刻意行为。在此之前,他们都刻意隐瞒双方这方面的信息,是不想伤害对方,还是不想把一种维持了几年的默契打破?此后的一段时间,他们一直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及对方的感情。似乎想忘掉彼此身后的那个人。直到她来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吃过饭,已是灯火阑珊。她说她要走了。他送她,两人并排走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像对情侣。她不停地说着什么。他什么也没听清,他被淹没在伤感的河流里。在经过人流拥挤的购物中心时,他们挨得很紧。他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抓住她的手,但是没有。他还是送她到38路车停靠点。她靠在一棵树上。车没来。他想吻她一下,想让她留下来开房。因为她要跟别人走了。他后来想,如果他要求她留下开房,她会不会答应?但他毕竟没有付诸行动。她婚后的第二个月,他老婆和孩子就来了。但他们仍在网上一直保持着联系,无话不谈。

像这样的冲动情形,还有一次。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她没上班,一个人待在家里很无聊。他电话她,出来透透气吧,别让自己发霉了。她问到哪儿玩?他说,后天我休息,到大宁公园好吗?休息天,他早早地在38路站点等她。半个小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定睛一看,哇,好漂亮。她披的长发染了当下流行的金黄,还微卷。瓜子脸上施了淡妆,口红也淡淡的,轻描淡写中增添了一份妩媚,跟在学校时判若两人。如果说在学校的她还是一个村姑的话,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时尚美女。她终于改变了自己,她曾是一个怀旧的女人,总是把往事藏在心底不肯往前走。她以前曾在QQ发布一个帖子:每一段记忆都有一个密码。只要时间、地点、人物自合正确,无论尘封多久,那人那景都将在遗忘中重新拾起。你也许会说“不是都过去了吗”,其实过去的只是时间,你依然逃不出,想起了就微笑或悲伤的宿命,那种宿命叫“无能为力”。在最近的一个帖子里她却说道:再喜欢也不要旧情复燃。他知道她从过去中走出来了。她向他招招手,得意地炫耀,怎么样,认不出来了吧?他收回目光,微微一笑,还是你那张脸。她自嘲地哈哈大笑,对他说的一切话,她都有免疫力,都能开心接受,无论揶揄还是挖苦,她都很受用。

离大宁公园还有两站路,他们商量步行过去,一路有说有笑,像对情侣。他买的门票,进了门便准备随手扔掉。她拦住,扔了干嘛?接过去递给他一张,自己的那张放进了挎包里,也不知要干什么用。他的那张回去后夹在了一本书里,一直留到现在。他们在人工湖边留影,都是单人照,他给她拍,她给他拍。并排坐在假山顶上的长椅上,轻风拂面,松针鸣响,多么美的山水风光。湖中轻舟泛游,沙滩人影叠叠,清石路九曲回肠,湖水蜿蜒,真是惬意。他不禁感叹,要是在这山顶盖座房终老多好。她也深有感触,我老家有幢两层小楼,每次临窗而依,一派田园风光,就像现在这种感觉。他附和,真好,我老家的房子在半山腰,出门就能看见苍山叠翠,小溪奔流。他俩似乎都沉湎在回忆中,好一阵不说话。在这个喧嚣拥挤的都市里,能拥有片刻的宁静真好。他俩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才从公园出来,依原路返回。走到38路车停靠点已是华灯初上,分别时,他便有了那种冲动,但同样没有付诸行动。

从那所私立学校辞职的三年时间里,她换过两次手机号,都及时地告诉了他。他也换过一次,像是履行彼此的承诺,他也第一时间通知了她。其间,他和她见过N次面。她换过几次工作,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想方设法抽时间去看她。每次她都开心得像个孩子。她很孤独,从没有一个朋友来看过她。他觉得自己也很孤独,彼此同病相怜。他们也和朋友聚过,但只有两次,一次在徐梅家。一次在曹芳家。

在徐梅家那次,是徐梅约的。那时徐梅已转到另一所学校教书,就住在学校附近,平时谈得来的就他们几个,还有一个姓刘的男老师,也是他们一个省的,只有他是湖南人。他斯文幽默和气,又有点文采,发表过不少文字,在学校很受欢迎。他的课也讲得不一般,每次公开课教导主任都钦点他上台。徐梅和老公孩子住一起,算是有个家。而他们几个都是孑然一身,就把他们约来,自己烧菜,有家的感觉。他去时,是她开的门。他抬手就在她肩上捶了一下。她娇笑,你打我干嘛?扬起手欲还过去,但没落下来。徐梅在厨房问,谁呀?她回过头冲里面作撒娇状,李佳来了就打我一拳。徐梅莫名地一笑,没理会。他们在客厅一起说话,相互揶揄嘲讽。她说,你怎么越长越矮了?他看看她脚,挺起了身子站起来跟她比,你就是穿了高跟鞋也没我高,还嫌我矮?她一米六多点,在女人中算中等,体态偏胖像棵泡桐。他足足有一米七五,就是特瘦,像根竹子。他数落她,就知道吃,又胖了。她反击,没吃的吧?又瘦了,这样下去,我一口气就能把你吹跑。拌了几句嘴,两人跑到徐梅的房间坐在床沿看徐梅的相册,很亲密的样子。一直到曹芳和刘老师来,才一起吃饭。

到曹芳家那天是临时起意。那时曹芳刚结婚。是个冬天,他要买过冬的衣服。他约她到国贸帮她挑选。女人嘛,在这方面有专业性的特长。她如约而至陪他逛遍了国贸服装市场,挑选了一件羽绒服,挺合身的。他让她也买一件。她让他选。他替她选了一件米白色的短风衣。她却看不中。她永远都是一身黑色的打扮。她说,胖人穿黑色显瘦。他说你也不算多胖,换换颜色让人耳目一新。她试了好几次,他都说好看。她还是下不了决心。女店主说,你老公挺有眼光的。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盯着她,不露声色地挤挤眼。她付了钱,对店主说,他不是我老公,是同事。店主笑笑,看起来挺像的。她买下了她离婚以后的第一件非黑色衣服。

出了国贸购物中心,外面冷飕飕的,天还早。她说,你走吧,我要回去了。他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找个理由说,要么我们到曹芳那儿玩玩。她说,好哇。她从来都不曾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和建议。他立即给曹芳打了电话。曹芳连声说,欢迎,欢迎,我在家呢。

乘38路车到沪太路余庆桥,转走沪太支路,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到曹芳家。曹芳家在大场,离他不远,他熟悉那条路。他说,没车通曹芳家。就像到大宁公园一样,他们很享受这段行走的路程,单独在一起的时光令他们很愉快。那天,她不知道为什么老觉得冷,在曹芳准备晚饭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捉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曹芳。曹芳正背对着他们。他觉得那天晚上,他们肯定要发生点什么。离开曹芳家的时候,她还在说好冷。曹芳叮嘱他,李佳,把你买的羽绒服给姜雯穿上。她说不用。走在马路上,看她哆嗦的样子,他把羽绒服披在了她身上,说别撑着了。她没推辞,顺从地穿上了。走了一段路,他问她暖和点了吗?她点点头。突然,她看见一辆公交车从身边驶过,她猛地在他肩上打了一拳,好啊,你骗我,那不是往余庆桥方向的车吗?他诡异地笑了,是吗?我也不知道呀。她仿佛明白了他的用意,开心起来,还讲了一个笑话。他笑得捂着肚子,夸张地直不起腰,还放肆地拍了她的背,你真……真会说笑。眼里完全没有身边来来往往的路人。分别时,他又有了那种冲动,她靠在站牌旁的电线杆上,安静地等车。他离她很近,他们相互看着。忽然车来了,她说了声,我走了。然后上了车,从窗子里向他招招手。他也抬起手遗憾地向她挥了挥。他回到出租屋,接到了她的电话,到家了吗?到了。你呢?还没有。刚才曹芳打来电话问我到哪里了,我告诉她快到小区了。他听出来她打电话的意思,这个曹芳,像个克格勃。她可能也以为他们俩会发生些什么吧。

一个外地文友托他买本金宇澄的小说《繁花》。他到邮局给文友寄书过去,坐在营业柜台前,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在去年中秋节前夕给她寄过两盒杏花楼月饼,是他单位发的,他吃不了,给家里寄两盒。还剩两盒,想着她在崇县乡下购物不方便,就给她寄过去。当时让她微信过来的地址是她单位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没给她家里的地址,也许是认为收货不方便。他翻看手机,早没有去年的信息记录了。他想,邮局的电脑里是不是应该还保存着。他试探地问营业员。营业员点点头,你把对方的名字或电话报给我。他报上了姜雯的名字,电脑上便显示出了她的地址信息,崇县阳光大道1145号,金茂有限公司。他欣喜若狂,随即买了张明信片写上了一句话:实在联系不上你,只好出此下策,并祝生日快乐!他们相互记得对方的生日,同是八月生,日子只差三天,他前她后。一般都是她先发来祝词,他回复过去,并提前祝她生日快乐。他在末尾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名字,还有手机号,附带一句:联系我哦!他满足地走出邮局大门,心里盘算那张明信片的行程,估计两天后就会接到她的电话。他心中一阵激动,总算找到她了,有时候如果真心想找一个人或办一件事,总是会有办法的,就看你想不想。没想到的是,居然用的是这种古老的书信方式,这仿佛是对互联网信息化时代的一个绝妙的讽刺。网上一片叫喊声,书信要淘汰,报纸要淘汰,记者要淘汰,纸币要淘汰,似乎这个世界已经发达成一个虚无的状态。他曾在网上关注过数字货币的信息,有一篇文章介绍一个叫区块链的东东,如何方便快捷安全,媒体一片叫好。但这篇文章的最后却告诉大家,要把账号和一长串密码记在一个小本本上才是最安全的。因为手机会掉,电脑会坏,而且还有黑客攻击,盗取你的帐号和密码,你的钱就是人家的钱了,说起来真是好笑。他想,如果她当初把他的手机号码记在一个小本本上,或许就不会失联了。他坚信她和他一样为失去对方的联系而焦急万分,绝不是自作多情。

以后的两天,他在愉快中度过,第三天他开始关注手机上的陌生来电,不管是卖房的,卖药的,传销的,他都接,不放过一个。但是四天过去了,他也没听到那个曾经熟悉的声音。第五天他在自己的信箱里发现了他寄出去的明信片。上面多了一张邮政的批条,在地址迁移不明那个条款上打了一个勾。也就是说,她的单位不知道搬迁到哪里了。靠,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巧的事让他给碰上了,他几乎有种绝望的感觉。上网问徐梅,姜雯怎么不见了?徐梅惊讶地说,是好长时间没见她了,我也不知道。问曹芳,回答跟徐梅一模一样。一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见不到了。

他的微信和QQ在长达八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了她的关注和留言,他觉得少了许多的动力,仿佛他的微信和QQ就是为她开的。他每发表一篇文章都会在朋友圈晒晒,收获一连串的点赞,特别是她的,必不可少,犹如烧菜时的盐,咖啡里的糖。

金秋十月的一天,他在QQ上闲逛,出乎意料地发现,两天前她光顾了他的空间。他连忙查看,这个新头像还是她以前的头像,网名仍是风轻云淡。他连忙上前抓住她,追加好友,连发两次。第二天他上QQ,失望地发现她没有加他。他又加了一次,她还是没有回复。他疑惑她为什么不加他。难道“她”不是她?那么“她”是谁?是捡她手机的人?不大可能,哪有捡了手机,号码也不换,就不怕失主朋友亲人电话骚扰?还用人家的QQ在网上招摇近一年之久?他虽然与捡手机的人联系过,但用的是短信,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不管怎样,他都觉得不大可能,除非对方是无赖的神经病。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中形成,难道是她老公?这个念头一旦闪现,他的心无来由一阵狂跳。他有两个猜想,一是她可能被人害了,凶手可能就是她老公。前不久,新闻报道,本市一对小夫妻关系不大好,男的掐死了自己的妻子,放进冰柜。然后拿着她的手机假扮她与岳父母联系,瞒天过海,与亲朋好友聊天说在外旅行,瞒了三个多月。岳父过生日要他们回来,可是生日宴上仍不见他们的踪影。凶手男看实在瞒不住了只好自首。他这样猜测的原因是,她老公也不是个好男人,是个混混。从本市那个杀人案中,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被看好的婚姻里都潜伏着危险。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病危了,诸如癌症之类的绝症。凡是得了癌症的病人,内心都很封闭,以她的性格肯定不愿再和朋友联系,更不愿让他知道。他本不想这样猜想,但现在得癌症的实在太多了,光他们单位这几年就有好几个员工得了癌,这不是危言耸听。

他自信他的猜想都是有根据的,因为他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一年前,他在平安保险公司兼职,也是为了多挣点钱应付生活,成天忙忙碌碌的像个晕头鸭子。徐梅向他咨询车险和养老保险。他灵机一动,为了促成这笔交易,他特地请徐梅一家吃饭,另外还打电话约了她和曹芳。美其名曰:四五年没见了,老朋友老同事一起聚聚。她二话不说,带着她三岁多的女儿从大老远的崇县冒雨赶来。他知道她的那个女儿来之不易。刚结婚的几个月,她在微信里说,结婚快半年了,肚子也没动静,急死人了。他问,生理正常吗?她说正常的,到医院检查说输卵管粘合,开了中药天天吃也不见好。他劝她别着急,该有的总会有的。过了没仨月,她告诉她,我怀上了。他打心眼里替她高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赞。她扮了个鬼脸。再后来,就见她在群里发她女儿的照片,几个月的,一岁的,两岁的,三岁的,一发就是一组,徐梅和曹芳都忙着给她点赞。她的女儿胖嘟嘟的,小眯眼,可爱得很,又有礼貌。

这次聚会,他也带了儿子,徐梅和曹芳也带了各自的孩子。几个小孩在一起可热闹了。饭间,他们都讲了这几年的经历。她说她的老公离过婚,身边有一个女儿,一直不好好过日子,挣的钱不够自己花,还偷她带去的金项链卖了打游戏。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知操持家庭,真是气死人了。其实她的前夫也是这样的人,跟她结婚时,也是二婚,带了一个女儿。她是被他的外表和小聪明迷惑,不顾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把自己嫁了出去。谁知,不到一年前夫就有了外遇。她那时在外地教书,听说后辞了工作陪着老公,可照旧拦不住他的心,在她眼皮地下跟情人偷偷摸摸。婚是她主动离的,走得勉勉强强藕断丝连的,心里的阴影笼罩了十年。直到快奔四了,才慌不择路又嫁了,想不到还是这样,这仿佛是她的宿命。从她瘦削得能穿紧身牛仔裤的模样,就能看出她生活得多么不容易。临走,他俩带着各自的孩子一起边走边聊向公交站点走,他第一次叮嘱她注意身体,她说没事,我棒得很,从不生病的。途中,她上了趟超市给他的孩子买了一大堆零食。他推不掉只好让孩子收下。下雨了,他把自己的伞给她母女俩遮着,然后和她告别。站台上只留下她和女儿孤单的身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就在他有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猜测和意识的当天夜里,他梦见了她,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面容消瘦似瓜子,已不见当初的苹果脸。她苦笑着向他说着什么,可他就是听不见,好像是求他救她,又好像是向他告别……

第二天醒来,他的头就像要炸开似的,一整天都浑浑噩噩。他想他无论如何要去找她了。他要找到她,看看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问问她是不是忘记了她说的那句话,否则他真的无法再正常生活工作了。正当他考虑找个什么正当的理由向老婆和单位告假出门一趟,单位要组织秋游。领导说,有两个地方选择,一个是浙江绍兴,一个是崇县湿地。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到达崇县已近黄昏,透过车窗观望湿地,渺渺茫茫,秋意四起,一抹夕阳,几只大雁,意境深远。他无端地想起了纳兰性德的词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下车时他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囊,行囊里除了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外,还有她以前给他拍的照片,一张大宁公园的旧门票和前不久他寄出去又被退回来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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