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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世俗教会”的大学:理念、实现机制与现实功用

2018-02-24翁雪招

现代教育论丛 2018年4期
关键词:世俗教会人类

翁雪招

在国内十九大提出新时代“立德树人”的教育宗旨下,对于大学德性、德育的进一步探讨研究是必要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布鲁贝克等西方学者提出了一种肩负塑造公众心灵和道德品质职能的大学理念——“世俗教会”。但布鲁贝克等人对“世俗教会”的内涵,以及其如何发挥社会德性塑造职能并未做出清晰地阐述。国内对于大学与宗教、道德、信仰之间的研究也是屈指可数。因此,文章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对文献的求证和思考,旨在回答以下几个问题:何为“世俗教会”,大学成为“世俗教会”的实现机制是什么,以及作为“世俗教会”的大学的现实功用在哪里?

一、作为“世俗教会”的大学

19世纪末和整个20世纪,第三次科技革命的诸多重大成就,如相对论、量子力学、DNA分子生物学、航空航天技术以及计算机信息技术,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多方位的变革。西方社会目睹了“上帝已死”“世俗城市”和“应世而变的伦理道德”。以往承担着救赎人类使命的教会逐渐淡出了普罗大众的视野中心。“当我们失去了熟悉的路标”时,如何克服内心的疑虑和担忧,李普曼告诉我们必须转向大学——一种世俗化的教会。凭借一种世俗教会的力量,大学能够一如既往——继续承担“社会的良心”[1]146。“世俗教会”便是在近现代世界大变革背景下由西方社会提出的大学理念。众所周知,现代大学是高深知识的治学场所,教会是宣扬信奉上帝的宗教领地。前者由理性掌控,后者依情感支配。“世俗教会”如何能将此两种看似矛盾的组织特性融于一体呢?笔者认为,要深刻理解“世俗教会”的概念,需对大学世俗性质和教会性质的进行拆分与整合。近现代大学的世俗性质表现在我们所熟知的服务社会的职能。然而,如克尔所说,庇护治学(即对高深学问的探求)的大学还是一个带有宗教性质的教会[1]138。那么大学具有的宗教性质是什么呢?

(一)大学具有修道院式的建筑和文化

首先,大学继承并借鉴了修道院的建筑元素。12-13世纪的寄宿学院是最先出现在大学的建筑。学院建筑的布局常常反映一种所谓基督教宗教观下的理想人类环境特征,多以高耸的学院教堂为构图中心,统辖全局;其他校舍相对低矮,衔接教堂,并以连续的体量形成一个或数个矩形围院[2]。这种建筑风格在近现代大学中得到了保存和维护。例如,牛津的众多学院就以中世纪的四合院形态满布街道两旁,每个四合院就是一所学院。再者,大学具有修道院式的宗教文化。如果说,修道院文化将求知和信仰完美地结合在一起[3],那现代大学则是从事高深知识探索以及将科学真理奉为信仰的“宗教”机构。此外,基督教文化中的宗教仪式对大学也产生了显著的影响。如同修士进入修道院要宣誓一样,大学新生注册时也要宣誓;大学的学袍也是由中世纪牧师袍发展而来的。

(二)大学继承和保留教会职责

大学继承和保留了许多教会的职责[1]139,并似乎正在行使着教会的某些职责[1]145。其一,近现代大学传授和发展知识的功能逐渐替代了过去教会的预言和救赎的功能,不断增强民众对大学的依赖性。面对充满意外和不确定的世界,科学家们在促使世界更为确定的过程中,确确实实在一定程度上对创造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产生了影响,为确定我们的历史做出了贡献。同样作为知识中心的中世纪教会一样也都拥有生产和传播知识的权力,并且中世纪原型大学的这种权力源自于教会。确切地讲,大学替代宗教当局成为事实真相的伟大的仲裁者。其二,大学承担起“社会的良心”的责任,通过“民主或人道”的道德价值观念造就“公众心灵”,尤其是面向学生的个人成长。普西说,通过吸收和运用知识来拯救自己已经日益成为现代人的宗教。好比布鲁贝克所举例子,在人们的交往越来越少或者偏差出错时,学生们向牧师请教的越来越少,去找精神治疗专家的却越来越多。一位优秀的精神治疗专家可以使他的学生病人得到犹如一次旧时皈依宗教式的新生。对渴望“发现自己”的青年人来说,没有比大学更适合的去处了。

(三)大学提出了一种忠于探索精神的宗教

按照克尔的说法,大学作为真、善、美的保护人,它提出了一种毫不动摇的忠于探索精神的宗教[1]143。这种探索精神基于理性,是一种坚信能够通过科学方法揭示事物本来面貌的信念。大学的诞生与发展,伴随着如阿贝拉尔式的一种理性的知识劳动和“哲学家”境界的独创意识。这种意识与年轻学子的求知和探索欲望汇合,使大学教师自觉以“探索真理和无私无利的教学”为职责,从而赋予并坚定了大学纯粹知识追求——“为知识而知识”的神圣使命[4]121。现代大学“在维护、传播和研究永恒真理方面的作用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在探索新知识方面的能力是无与伦比的”[5]。而现代大学的教研自由正是大学求索攀登真理之塔的羽翼。虽然有学者从历史的研究指出,以教研为核心的学术自由是近现代以来大学的基本特征,是现代学术自由概念的内容[6]。然而,修道院内的修士们皓首穷经的专注恰是现代学术自由探索中不可缺少的核心品质。尤其是经院哲学的出现,为传统的典籍解读注入了思考的活力。修道院的学士们也不再是刻板保守地复述古老的典籍。许多年轻的修士们开始本能地对神学进行思辨思考。从此史实看,修道院何尝不能说是近现代学术自由的渊薮呢?

(四)大学建立了一种用科学真知拯救人类的宗教

杜威说:“有一种东西,它对于智慧的信念变成了本质上是宗教的东西。”[1]14有了这种信念,要从用神学道理拯救人类转变为用物理和社会科学拯救人类就轻而易举。通过吸收和运用知识来拯救自己已经日益成为现代人的宗教。在现代社会,由于科学的发展、对人权和自由的认可,要求任何心智成熟的人去信仰上帝已不再可能,除非这是出于个人自愿的选择。尽管“上帝或许已死”,但那个曾促使人们树立起上帝的问题依然困扰着我们——人类对自身心灵的救赎。因为不管是在贫穷的原始社会还是富裕的现代世界,人性并无本质的改变。人们始终在追寻生活的意义。在物质至上、价值混乱的现代社会,人仍然需要面对心灵的救赎的问题,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精神家园。如今的大学,如同曾经的教会,能为人类提供一种有益的参照[4]246。大学能够培养高贵的灵魂。大学教育不仅提升人的心智,它同时是指向终极价值和完美生活的——在这方面它几乎与教会追崇的信仰相重合。大学教育通过培养学生的思考和研究能力,开启学生通往“形而上”之路,从而实现精神和灵魂的升腾[4]246-247。

罗素认为,宗教的本质是“我们生存中的有限部分对无限部分的降服”。人生不只局限于对特殊或兽性生命的满足,在追求提高生活质量的同时,更要使生命升华,把有限的精力和心智投放在困扰人类的重大问题上,寻求威胁人类生存和未来的问题的解决方案才是不二选择,而这正体现在有限生命与宇宙不断地“结合”——真理的永恒追求中[7]。在罗素看来,宗教的本质在于人对自身的救赎,其唯一的方式是将有限生命与宇宙不断结合,即对真理的永恒追求中。真理存在于广阔的宇宙中,等待人类去探索发现。而大学正是人类社会组建起来的以追求真理为第一使命的机构。现代社会中,仍然只有大学有基础、有情怀、有激情去践实这个命题。大学的宗教性质在此处得以体现。因此,“世俗教会”是这样一种大学理念:大学成为以追求真理为永恒目标,用科学信仰关照人类精神的公共组织。

二、大学成为“世俗教会”的实现机制

大学源自于中世纪,与教会的关系嬗变从依附并服务教会,发展至成为独立的“世俗教会”组织。其转变的实现关涉到大学作为最古老组织之一的生命原力所在。

(一)大学掌握着真理和认识真理的方法

人类具有对未知事物恐惧的天性,这是一种从我们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本能。对未知的恐惧与生存的本能相遇时,点燃的是人类求知求生的意识。人类社会发展至今,我们早已深刻地体会到了知识是最强大的工具。掌握知识,特别是高深知识,给了我们生理和心理上的安全感。布鲁贝克指出,在认识事物、真理与谬误方面,现代世界中还没有什么社团比大学学者社团犯的错误更少。这个学者社团掌握着认识真理的方法这一事实,是最大可能的保证。大学凭借探究高深知识这一独特资源,在满足市场和国家的需求中赢得外界的认可,获取自身发展所需资源,保持自身相对独立的法人地位。现代大学的合法性亦源自知识权力,源自于它独特的知识场域,使其既不会消亡,亦不会沉沦[8]。我们不得不承认现代大学已然是知识、真理方面的权威,替代以往宗教当局的角色成为事实真相的伟大仲裁者。

(二)大学具有将知识融合统一的机制

李普曼进一步提出,仅仅是大学掌握真理和认识真理的方法,以及保持学术自由这些特性,“还不足以使大学替代宗教当局成为事实真相的伟大的仲裁者”[1]141。大学必须具有把高深学问转化为智慧的能力。正如布鲁贝克所言,智慧涉及价值和事实两个方面。当真正反映事物本质的知识按人类的需要组合起来并满足人们的希望时,智慧就会从知识背后呈现出来。“真正反映事物本质的知识”即为真理,“人类的需求和希望”是价值。因此,智慧是一种洞悉真相和人心,通透而不疑虑的心智能力。当然,因为价值是主观的,人的共同需求难以把握。价值总是带有片面性,智者寥若晨星,智者也不总能做到毫无纰漏。然无论如何,大学聚集了最可能有智慧的一批人。“在这里,人们感到自己身后有强大后盾——学者、学问、书籍、思想和过去。”[1]142再者,大学的多学科构成属性是其能将知识融合统一的重要机制基础。社会问题从来都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综合性问题,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综合性的高深知识是大学对社会问题的解决做出回答的根基之一。然而,工业化社会的发展,使社会分工处于绝对精细化的状态,导致大学过于注重专业化和专门化的学科教育。近来,世界范围内的大学跨学科研究是古典大学多学科教育的回归和发展。

(三)大学具有开放包容的机制

大学保持着学术开放的显著组织特性,而不是因掌握高深知识的力量而成为像宗教一样的神秘精英集团。大学之所以能在某些方面替代教会,十分关键的一点是其所具有的极大的包容性。在对真理的无止境探索中,大学毫不畏惧各种与盛行的学说相悖的思想学说流派,能包容全人类的思想。从中世纪大学伊始,只有能够吸引四面八方的国外学生来本校求学,即具有跨地域影响的高等教育组织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大学。当时,中世纪大学统一用教会的官方语言——拉丁语作为教学语言, 这就使得欧洲各地的学生可以聚集一起共同学习, 又由于当时民族国家尚未形成,使得大学在一开始就具有了很强的国际性[9]。布鲁贝克说,在日益增长的多元化倾向面前,“教会已难以实现基督教世界主义,然而正好相反,大学要做到世界主义却方便、容易。”[1]143宗教是排异的,大学是包容的。“兼容并包、思想自由”铸就了北大一代辉煌。大学之兼容并包的精神,体现在其包容、接纳多元的文化、学术思想,容忍学生多元的生活方式,为科研工作者营造独立、自由的科研学术空间,以及为不同学科、学派的学术争鸣构建公平、开放的平台。学术自由、教研自由是大学开放包容机制的主要体现。

(四)大学具有服务社会的机制

现代大学作为同教会、议会一样从中世纪走出的古老事物,早已卷入人们日常生活,不再独善其身。曾经作为知识中心的教会和现代大学一样也都拥有生产和传播知识的权力(并且中世纪原型大学的这种权力源自于教会)。然而,中世纪大学和教会二者后来的命运却是迥然不同的,前者成为世俗社会的知识精神中心,后者却隐匿于主流社会之外。产生这种区别的主要原因是教会把知识演绎成更加复杂神秘的信仰,成为灵魂的依赖;而中世纪原型大学则把知识作为一种资源演化成权力以求取合法存在。前文提及,大学的世俗性主要在于其服务社会的特质。社会服务的职能不仅是大学教学科研职能的延伸,更是现代大学安身立命的要求。

三、作为“世俗教会”的大学的现实功用

当今中国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种信仰危机,表现为“功利主义”与“怀疑主义”的盛行。中国人拥有的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世俗信仰,而不是一种宗教的、哲学的信仰。按照费孝通的说法:“我们对鬼神也很实际,供奉他们为的是风调雨顺,为的是免灾逃祸。我们的祭祀有点像请客、疏通、贿赂。鬼神在我们是权力,不是理想;是财源,不是公道。”[10]功利性使得国人的信仰失掉了内在的虔敬,也失掉了本心的纯粹。与功利主义相伴相随的是怀疑和不信任。社会和职业界已经对高等教育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这些危机,需要对高等教育的一些基本概念做一次痛苦的重新评估。我国当今社会已经产生了越来越严重的高等教育“信任危机”。“寒门再难出贵子”“读书无用论”的回潮正是我国大多数中下阶层人的痛苦、困惑。学者们必须首先意识到高等教育的信任危机源自其原本的本质阐释已经不再适应社会的需求,或者说大学需要有一个其他组织都无法企及的使命确认。

目前,国内外学界普遍赞同大学具有三大职能:人才培养,知识创新,社会服务。而枯宁吉姆提出大学应具有教学、科研以及“造就公众心灵”[1]146的职能。其中,“造就公众心灵”是不同于目前大学三大职能的一项,也是在“立德树人”的宗旨下,最值得我们重新审视和研究的内容。

(一)大学培育学生德性的职责

从大学内部来看,德育是关乎学生终身成长的事业。布鲁贝克指出,学生成长中最容易使其困惑的是周围繁杂众多的道德问题。“道德决定的发展最初有赖于知识——有关于选择不同的行为过程的知识和分别不同过程之后果的知识。”[1]144-145但不幸的是,在现代大学的课程中,恰恰存在不甚注意价值问题的倾向。价值问题似乎因为大肆强调科学而微不足道了。一些人如此沉湎于科学方法,以至于科学的方法如果测量不出来一种现象的价值,这种价值对他们来说就不存在。必须克服课程中不甚注意价值问题的倾向。教授人格的道德影响也对学生道德成长产生密切的影响。此外,布鲁贝克还指出,学生之间也有道德影响的力量。简单地说,大学对学生的道德影响主要来自于教学过程、教授的道德魅力,学生之间的道德影响。归根结底,学生在其周围所看到和听到的内容对他们的道德影响是巨大的[11]。无论如何,大学作为世俗教会的道德教化功能必然从对学生的德育事业上启程。

(二)大学造就公众心灵的功用

从大学外部来看,当今物质文明以所向披靡的威势征服着人类,在给我们带来方便和舒适的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的心灵烦扰。大至人类社会,小到个人;从人口爆炸到贫富分化;从非典、禽流感、“生命杀手”癌症等威胁人类健康的因素,到对战争危险和因能源危机而促使利用核能的忧患;克隆人的恐惧、食品安全的担忧以及对严峻就业形势的悲观等等。如此繁多的困惑侵蚀和折磨着人类的肌体和灵魂。人类当今面临的一系列问题,不只是知识和认识问题,还包括“认为的命运的真实信念”问题,善恶伦理问题等。作为“标新、立异”的温床,大学需要充当世俗社会的一个伦理道德论坛,甚至某种程度上,替代以往教会的伦理德行教化的功能。张楚廷先生认为,大学需要增强自身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是一种非权力影响力,包括学术的力量和道德的力量。大学需要在社会转型迷茫期,为社会发展指明一条前进的方向,消解整体社会的迷茫,服务于整体社会的前程。学者承担着社会价值体系的塑造、评判等职责,大学社会批判犹如包裹着筛网的道德磁场,以清晰的逻辑理论给予受众清明的道德体系、安定的价值信念,以信仰的归属带来个人精神生活的福祉[12]。

四、结语

人类始终在寻求关于自然、宇宙、真理、善恶以及人类命运的真实信念。大学可以是现代人的教会。现代大学承担着并且应当继续践行世俗性宗教的使命。在现代社会,作为真理的权威,大学对于真理和智慧的信念变成了本质上如同宗教信仰般的虔诚。凭借这种信念,大学能够实现人们由用神学信仰拯救人类到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拯救人类的观念的转变。同时,大学需是社会善恶的明灯。学者成为真理、善恶答案的看管人,大学成为世俗化的教会。大学在为全人类的利益和真理服务上必须坚持对善的选择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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