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丹:一回头什么都不怕了
2018-02-23林兑
林兑
她欣然接受了自然的安排,老和年龄成了她最常提到的话题,难以掌控,便顺其自然。
在电视剧《亲爱的她们》开播发布会上,宋丹丹回应了“袁立被黑幕”事件:“节目很真实,没有人会私下跟我有任何要求,因为都知道丹丹姐脾气不太好。不可能说让你做这样一点,那样一点。我都是真的。”
舆论漩涡是置身这样的节目随时可能面临的风险,很少有老艺术家愿意冒险,但宋丹丹是个例外。她在选秀节目《笑傲江湖》里做导师,被爆和冯小刚不和“愤然离席”,她参与真人秀《花样姐姐》,经常数落后辈,落下“丹姐最难伺候”的口碑。
再往前看,她是微博上少有的活跃着的老戏骨、“敢说”的社会化艺人。她和房价较过劲,跟张伟平叫过阵,和潘石屹抬过杠——2011年,宋丹丹在微博上批评建外SOHO丑,求潘石屹别再盖楼,两人进行了一场口水战。
老朋友赵本山和陈道明都劝过她,别写了,言多有失。她嘴上说谢谢,但还是没听。“虽然都50岁了,还属年轻气盛。”
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境界”,年过半百,她终于可以“活得特别自己”,“谁也不取悦了”。
“突然我活到50岁,我一回头觉得什么都不怕,我开了。我觉得没有必要说假话,不必要再去用任何心机,想得到某一个位置。我无私所以我无畏。于是就率真了。”她说,“活一个小时少一个小时,我没有时间撒谎,没有时间去做我不喜欢做的事……”
说自己已经看开了的人,一定都曾经看不开过。
宋丹丹自小就认为自己不好看,也不够聪明,读书时历史记不住,物理听不懂。哥哥姐姐都嫌弃,“认为我是最不开窍的,最笨的,不屑于被他们看的那个”。
她是在演戏中找到的自信。当年报考北京人艺训练班,这个没学过表演、家里也没一点演艺渊源的姑娘,一路过关斩将。
三试中,老师让她表演一段“妈妈病危给爸爸打电话”的小品。要挂电话时,她突然加了一句:“爸,快来吧,来的时候给我带……带两瓶酸奶!”话音刚落,她听见所有的老师都大笑起来。天赋无疑。
1981年,20岁的宋丹丹如愿考入北京人艺训练班,两年后留在北京人艺成为话剧演员。一开始,她的角色都是跑龙套,朋友演主角或是有大段台词的配角,她演的宫女乙只有一个括号,写着“惊恐状”。
但宋丹丹不服输,她从成为演员那天起,最大的梦想就是得奥斯卡。1984年,她凭借话剧《红白喜事》中的配角赵灵芝获得文化部观摩演出一等奖、北京市政府表彰优秀演员奖和1100元奖金。有老师劝她把奖金上交,免得遭人闲话,她不愿意,“我就是要从现在开始让他们习惯,一有获奖怎么老是宋丹丹呢?”
不久后,电视剧《寻找回来的世界》里的“失足少女”宋小丽让她声名鹊起,为她赢得1985年飞天奖最佳女配角。一年后,她主演的电影《月牙儿》又荣获萨莱诺Salerno国际电影节意大利银质奖。两个角色都是难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悲情少女,一抬眼,都是叮铃作响的纯真劲儿。
谁知道,这个设定在3年后就被打破了。1989年,春晚小品《懒汉相亲》里的魏淑芬让她和她的喜剧天赋一夜成名。转型是迅速的,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就变成了《超生游击队》里的孕妇。几年后,她和赵本山合演了小品《老伴》,最终被定格在操着一口东北话,缺颗牙,抖出一个又一个包袱的白云“大妈”身上。
演技的佐证是:很多年以后人们才发现,宋丹丹根本不是东北人,而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但她最深入人心的角色还是情景喜剧《我爱我家》里的家庭妇女和平,碎嘴、俗气却心软、善良,亲切得好像身边的七大姑八大姨。以至于多年以后,还有人向那件永远织不完的毛衣致意。
不出意料地,宋丹丹坐上了中国女笑星的头把交椅。就连夺得“最佳宋丹丹模仿奖”的模仿者张春妹都说,“那些个‘黄宏都使劲向我靠拢、套近乎呀”。
但是,随着塑造的喜剧角色越来越多,观众们开始将她代入其中。她演话剧,重量级奖项几乎拿了个遍,但人们记住的还是小品里的白云。《茶馆》里的一场悲剧戏,宋丹丹刚一出场,观众就大笑起来。她“特别伤自尊”。
自带的喜感也让很多角色将她拒之门外,宋丹丹曾不止一次提到,在自己35岁到48岁这段“最好的年龄”,几乎没人找她拍戏,代表作只有一部《家有儿女》。
“那时我心里也慌,尤其看同期出道的女演员都有戏演,但就没有人找我,感觉特别沮丧。”她记得,有一次自己和何冰拍戏,那时何冰正火,记者哗啦啦都围着他,没人理的宋丹丹只能去洗手间躲着。“我曾经比他有名得多,你就在那很尴尬。”
扮丑也带来困扰,别的女演员都在对镜贴花黄,她只能在电视上顶着皱纹,聊“昨天、今天、明天”的故事。宋丹丹显然介意过,她曾劝《家有儿女》演她女儿的杨紫不要进入娱乐圈,“长得又不是很好看,还不如去好好学习”,不然“你以后可能会很伤心”。
她不是没想过转型,去证明点什么,甚至为此做了“将近20年的努力”。她和张艺谋合作,出演《十面埋伏》里的牡丹坊花妈妈,但也没能阻止电影院里观众看到她之后的哄堂大笑。她“罢演小品”,2001年到2005年连续5年不上春晚。但情况并未好转,依旧没有片约,她只好在2006年春节重新以“白云”示人。直到2008年,《火炬手》才成了她的小品封山之作,“就算拿枪指着我的头我都不会去演小品了”。也是在这一年,她主演的电视剧《马文的战争》火了。2009年的上海电视节上,当听到自己凭借这部影片获得白玉兰最佳女演员时,宋丹丹“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诧异。尽管得到很多好评,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获奖。
“大家知道我也可以演生活戏而不只是能演喜剧了。”接受采访时,她掩饰不住地高兴,“我觉得我今后也可以演哭戏了,希望导演都来找我演哭戏吧。”
终于,即将“知天命”的宋丹丹开启了人生的下半场,她成了电视剧的常客,演婆婆,演妈妈,演再次找到春天的中年女编辑和69岁的小学退休教师……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但不得不承认,这些时代快餐式的角色和剧本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發挥空间。有人开始批评她的演技程式化,演来演去一个样。endprint
她感慨,“演员这个职业特别残忍,因为你是被挑选的”。刚刚再次证明自己的实力,她就发现,脑子里那段准备了几十年的奥斯卡获奖感言,已经无处安放了。
她依然认真,却惹来不小的麻烦。2014年,宋丹丹在接受采访时说,“拍戏不是拍剧本,国外很多人拍戏往往有个故事梗概或大纲就拍了”,引起了编剧的集体炮轰,她被安上“戏霸”头衔。
《美丽的契约》编剧宋方金在微博里指责她经常改台词,致使水词太多,成片才被网友炮轰为烂片。宋丹丹则反击,“别搞‘文革那一套,演员遇到可以不改的剧本是福气,因为没有废话不需要改”。
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她在《演员的诞生》里在黄圣依表演失败后说的话——将矛头指向剧本。“一个烂剧本任谁都没有办法演好。”她反复强调这一点,“因为我接得烂戏太多,我一生就……”她没说完。旁边的章子怡和刘烨都笑了。
谁都不难从这话里听到一丝感同身受和自怜自艾。
所以某些时刻,她总还想捍卫点什么。有人质疑她塑造角色“一个样”,她非常在意,“老是一个样能演好,就很了不起了,干吗非得要求演员什么样都行”。有人说二人转演员没有演技含量,她带着怒气斩钉截铁地说,“演悲剧的演员不一定是好演员,但是能把观众逗乐的喜剧演员,一定是好演员”。
但也只是说说罢了。这个“A型血处女座、太要求完美”的人,说自己50岁以后,对许多事都看淡了、看开了。
“当你在这一行业里经历这些的时候,当你看见有一部戏突然收视率特高,你眼看那个导演膨胀得不行,你就会觉得其实不必这样。有一天你还会下来,因为人的命运跟戏的命运是一样的,有时都不归你掌控。我时常想起有一句唱腔:眼见你起高楼,眼见你宴宾客,眼见你楼塌了。人生是这样的。”
就像她说自己原来是个严厉的母亲,要求儿子一定要自食其力,现在不一样了,“不能自食其力也养你”。“干吗呀,何必呢,人生很短,本来人生也没有意义。”
她好像欣然接受了自然的安排。老和年龄成了她最常提到的话题,某种程度上,这就像是演戏,难以掌控,便顺其自然。“人老了就是老了,地心引力就是拽你,拽得你所有东西都朝下。……这是一个你必输的战斗,把这儿拉上去,那儿还会掉下来……所以我50岁就选择放弃,我举手投降,我迎接所有该属于我的,白头发来吧,皱纹来吧,地心引力你尽量地使劲往下拽我吧。我唯一可以抗拒的就是我的心。”
豁达和眼光成了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她曾在访谈中强调,如果人过了50岁,还不是半个哲学家,就真的白活了,“要了解人性。”她在微博上劝诫年轻人,像一位人生导师:“如果一个人特别吝啬,一毛不拔,不要爱ta,甚至不要和ta做朋友。”“如果人生是一段旅途,你得是开车的,不能是搭车的,方向盘得一直握在自己手里。只要握住方向盘,不管外表多老,内心都‘顶花带刺儿。”
她甚至已经不像是一位女演员,而是一位长者。当然,她并不是这么给自己定位的。《演员的诞生》里,宋丹丹说女演员只有四种:漂亮的、聪明的、不漂亮不聪明的、不漂亮聪明的。刘烨问她,那您呢?
“我是又不漂亮又不聪明,而且脸上全是死角。”她大笑着调侃,用觀众最熟悉的东北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