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韵悠悠话传承——从陆廉夫陈摩张辛稼说起

陈敏娜

张辛稼自画像

人说，三生花草梦苏州。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苏州是优雅恬淡的，不急不缓中彰显着灵气，她又是深邃而丰富的，举手投足间，风华万千。她似乎永远是文人墨客的心头所爱，艺苑骄子不倦的恋人。吴地画家们，怀着世世代代的艺术理想，从容不迫地施展慧心巧手，为世人源源不断创造着卓尔不群的文化瑰宝。兴起于明代中期的吴门画派，不仅是当时众多艺术主张相近、审美取向趋同的画家参与的群体，同时也是一个以市场为导向，注重实效且融会贯通的画派。建立在苏州丰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市井文化基础上的吴门画派，既不失文人的儒雅，又兼具市民的务实态度，在题材内容上不拘一格，在呈现形式上新颖雅丽，在表现手法上兼收并蓄，形成了以小写意为主体，注重笔墨又讲究秀雅的独特风貌。吴门画派这一独特画风具有极强的渗透力和广泛的影响力，不仅影响了此后“海上画派”，在苏州画坛，吴门画派的流风余韵至今绵延不绝。苏州国画院就是“新吴门画派”的发祥地和大本營。国画院首任院长张辛稼先生因其卓越的艺术成就成为其中领军人物，与门下诸位弟子一同推进苏州画坛的发展。

张辛稼先生师承陈摩。陈摩，常熟人，是吴江陆廉夫的高足。陆廉夫，一生只收了六个徒弟，陈摩是其中的佼佼者。陈摩，字迦庵，幼年从父学画，夏日纳足于瓮以避蚊虫刺螫，研习不舍。后在上海某美术学校学习。师从陆恢，得其笔法，山水、花卉、蔬果，翎毛、走兽，挥洒自如。工山水松石，有名于时。而其花卉则自具章法，往往笔致腴润丰厚，画意灿烂，有十三峰之风度。人称其画能得伯年之苍雄，昌硕之浑厚，子祥之秀逸，廉夫之雅静。亦擅书法，门生众多，以张宜生、张辛稼、陆抑非、王季迁等有名于画坛。

陈摩师承陆恢。翻开《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陆恢，字廉夫，山水、人物、花鸟、果品无不能。他是当时海上画派的主将。他的艺术得到了金石收藏家吴大徵的帮助和支持。被聘为幕宾，吴大徵是军政大员，家学深厚，与吴大微的交游，以及目师造化的胜缘，让陆恢绘画艺术日趋成熟。随吴大徵去湖南，遍游三湘，“搜尽奇峰打奇稿”，他的画作古韵盎然，人谓之，王石谷再现。吴大徵是清著名金石考古学家，平生致力于古器物研究。陆恢观吴之收藏，大开眼界，上窥唐、宋，下元、明，艺事大进。与吴昌硕、费念慈、顾麟士的交往，让陆恢进入了顶级书画圈和收藏圈，位列“海上六十名家”。民国大家吴湖帆和冯超然都曾得到陆恢的提携和帮助。

张辛稼是中国近代绘画史上有相当影响的花鸟画家，是二十世纪小写意花鸟画的代表人物。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苏州国画院首任院长，曾任江苏美术家协会理事、吴门画派研究会顾问。著有《花鸟画浅说》《荣宝斋画谱花鸟虫草》等。传统花鸟画风格分为三个脉络：工笔花鸟以宋代院体画为最高峰；写意花鸟以明代的徐渭、陈淳，以及之后清代的八大山人为代表；另外一脉兼工带写的小写意花鸟则以任伯年等为代表。张辛稼先生即传承了这一脉络的绘画风格。张辛稼的父亲张紫霞十分喜欢书画，家中收藏颇丰。张辛稼五岁就开始从家中自取画稿进行临摹。八岁进小学学四书五经，打下扎实的国学基础。受小学校长蒋企范先生启蒙，临摹晋唐法帖。二十岁拜陈摩为师，初学山水，后转花鸟。张辛稼吸收了宋元以来的优秀传统，继承并加以发扬，在画法上，工写结合，虚实结合，中西融合。他的创作注重写生默写，构思精巧，题材广泛，形神兼备，作品清新秀丽，用色丰富多彩，富有笔墨情趣。长期以来，张辛稼的小写意花鸟画既受专业人士的肯定，又为大众百姓所喜爱，可谓雅俗共赏。张辛稼绘画的审美价值，还体现在对小写意花鸟画的风格与笔墨技法诸方面的革新。他开创了清新亮丽的小写意花鸟画一派，小写意花鸟画是介于大写意与工笔之间的一种绘画风格，在审美上，容易被人们所接受和理解。张辛稼在立足传统的同时，尤其对徐青藤、石涛、八大山人的参悟，奠定了他笔墨的高古与沉厚，同时又从同时代画家取益，取人之长，为己所用。汲取其师陈摩、陆恢并加以创新，最后形成自己独特的面貌，他的小写意花鸟画是二十世纪中国画坛的一道风景。1978年，文化部选调全国著名画家进京作短期创作。时任苏州国画院院长的张辛稼先生被选调进京，与李苦禅、陆俨少、白雪石、刘继卤、何海霞等一起创作。在京两个月，辛稼先生作画二百余幅，为人民大会堂作巨幛《万松图》，跻身全国一流画家之列。漫步当代吴门画坛，张辛稼先生功力深厚、学识渊博，在国内外享有“南张北王”的美誉（“北王”指的就是王雪涛）。张辛稼先生的花鸟画，博众家之长，师法传统又自成面貌，取材广泛，立意新颖。他的画表现了当代人的审美趣味和情感，而不是重复古代文人画家的思想，同时保留了中国画固有的韵味和魅力，堪称一代中国花鸟画大师，被奉为当代吴门花鸟画派的巨擘。他的成就不仅仅是以高超的画技为吴门画派大增光彩，他一生还栽培了众多学生，为传承中国画的传统艺术而诲之不倦，其中的佼佼者皆为当今吴门画坛的精英。当辛稼老人的高足，入室弟子，武进人张继馨名满海内外时，一直默默照顾父亲张辛稼，潜心钻研花鸟画的小女儿张钟也悄然崛起……

张辛稼作品

张钟，是霜屋老人最钟爱的小女儿，从小习书法，继承家族衣钵。张钟先生花鸟画，与陆恢、陈摩，张辛稼一脉相传。因为在父亲的督促下从小习书，张钟书法很好。她学养丰富，性情温厚，率真可亲。学子慕名求学，纷至沓来，她执教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春风沐人，诲人不倦。与钱建中、沈劼友善，尝合作多幅作品。张钟早期遵父命学习山水，从吴门山水大家吴木学习，从古法中汲取精华，得清六家沧秀隽永之遗韵，后从其父张辛稼，亲授花卉笔法，以元人写山水之法写蔬果花卉，得徐、黄之意，有田园风趣。早期作品，继承其父秀润清雅画风，如今画意转变，沉厚郁茂，老辣爽劲。画作苍厚而不失清腴之气，富有沉静幽澹、清疏朴茂之美。著名书法家、评论家潘振元先生评说，“精心结撰，用力弥勒，无寻常图谱气，此为难得也。”用笔撷取吴昌硕篆籀之笔及赵悲庵勾勒之法，设色雅淡，功力纯熟，名重艺林。张钟沉浸传统弥深，近年一直在寻求变化，寻求突破，对小写意花鸟画的风格与笔墨技法诸方面寻求革新。所作花鸟画，用笔苍劲，设色明丽，意境清新，风格独特。七十前尚能，七十后尚拙。她开始了“衰年变法”。画家吴作人用一句话概括“苏州人”性格，吴老说：“苏州人，就像苏州园林，外表看去是一片粉墙黛瓦，十分平淡，但走进去却曲径通幽，要人们自己进去发现他们丰富的内涵。”张钟先生恰恰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苏州人”。“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她始终保持着低调谦和的本色，不仅艺术成就卓越，为人处世也备受众人的赞誉，她胸怀宽广，不追求世间名利。生活中的她，平凡普通的像是苏州小巷里走出来的一个阿婆，仿佛刚刚从菜场买菜回来。那是外表的她，内在的她，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画艺精湛，日日勤练，每练习必心神沉浸。据说张钟喝墨水的轶事，传为美谈。一次，苦苦思索一枝老梅的枝干的走向，张钟皱起眉头，竟然把画笔浸入茶杯洗洗干净，浑然不觉，之后把乌漆墨黑的茶水一饮而尽，令人想起昔日馒头蘸墨的王羲之，其用心之境可见一斑。

总体而言，吴门画派崇尚文雅，注重人品，追求逸趣，讲究笔墨的文化内涵和艺术观念。吴门花鸟画，不违传统，兼收并蓄而技艺全面。不论是陆恢、陈摩、张辛稼、张继馨还是张钟，以及张钟的弟子徐红、卲杭媛，张继馨女公子张小芹等等，欣赏他们的花鸟草虫，让人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愉快和满足。海派绘画所追求的笔滋墨润、色墨交融的艺术境界，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吴门花鸟画清新雅致的门风，穿越时空，代代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