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南传上座部佛教文化圈的古典文学
2018-02-21寸雪涛
寸雪涛
(广西民族大学 东南亚语言文化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一、研究缘起
在东南亚国家中,柬埔寨、缅甸、泰国和老挝普遍信奉南传上座部佛教,具有鲜明的宗教文化色彩,有别于东南亚区域内的其他国家,有学者将这四个国家称为南传上座部佛教文化圈内的国家。[1](P82)中国对这四个国家的研究始于近代,包含在东南亚研究范畴内,“在清末及民国时期,中国学者有关东南亚研究的工作主要还是译介欧美和日本学者的著述,以及一些初步描述东南亚历史、地理、文化和环境的著述”。[2](P41)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对这四个国家的文学研究才正式起步,随着柬缅泰老四个语种在高等院校的开设和各类科研机构的成立,这四个国家的文学名著陆续被译介到中国,国内学界对这四个国家的文学研究也才得以逐步推进,涌现了众多研究成果。
相关成果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一是区域文学史类,专著如季羡林主编的《东方文学史》、梁立基、陶德臻主编的《外国文学简编》(亚非部分)[4]和尹湘玲主编的《东南亚文学史概论》[5]等;论文如梁立基的《东南亚文学:世界四大文化体系的汇聚之所——兼论东方文学面对“全球化”的挑战》等,这类成果提纲挈领式地介绍了柬缅泰老四国的文学概貌。二是国别文学史类,专著如姚秉彦等人的《缅甸文学史》、栾文华的《泰国文学史》等;论文如范荷芳的《泰国文学介绍》、张良民的《老挝文学概述》[10]和邓淑碧的《柬埔寨文学》等,这类成果以文学通史的形式,阐述了相关国家的文学发生和发展规律,此外还对重要作家进行了介绍,对重点作品进行了赏析。三是专题性研究类,专著如梁立基、李谋主编的《世界四大文化与东南亚文学》和张玉安、裴晓睿主编的《印度的罗摩故事与东南亚文学》等;论文如李谋的《东南亚的佛教文学》等,这类成果大都从文化交流的角度揭示了东南亚各国文学与区域内外文学的相互影响与交流。除以上三类成果兼有专著及论文外,其余三类成果皆为论文,如下:四是文学类型研究类,如:张良民的《老挝戏剧简介》、尹湘玲的《缅甸讽刺文学研究》和《论缅甸历史小说的创作》等,主要针对柬缅泰老四国文学中的某一文学类型进行介绍和评价。五是文学名著研究类,如:李健的《西巫拉帕及其成名作〈画中情思〉》和栾文华的《赋予历史以血肉和灵魂——评克立·巴莫的长篇历史小说〈四朝代〉》等,侧重于对柬缅泰老四国的现当代文学名著进行微观研究;六是知名作家及文学流派研究类,如:李谋的《缅甸的实验文学运动》、蔡祝生和许清章的《缅甸杰出的文学家——德钦哥都迈》、王介南和王全珍的《缅甸著名作家——比莫宁》、尹湘玲的《德贡达亚与缅甸“新文学”》等,对柬缅泰老四国现当代的知名作家及主要文学流派进行了介绍和评价。
通过以上回顾,可以发现目前国内学界还没有对柬缅泰老四国的古典文学进行整体性把握的论著。正如上文所述,这四个国家无论是在宗教伦理、社会习俗,抑或是在文化艺术、语言文字等方面,均受到上座部佛教的深刻影响,其文学传统,除早期的口头文学外,更是一脉相承,源于印度文学及佛教文学,带有极其鲜明的个性特征。故此,本文拟以文化传播为视角,对柬缅泰老四国古典文学的产生与发展进行探讨,力图勾勒出四国古典文学的概貌。
二、四国古典文学的萌芽
要追溯柬缅泰老四国古典文学的最初形态,必须从各国文字的创制、书写载体的演变几方面加以考查。一般来说,文字的创制和书写载体的发明大致上是同时进行的,文字被创制出来后,就要考虑书写在何种材质上才能长久保存。尽管柬缅泰老四国位于中南半岛,均与中国毗邻或相近,与中国的交往也具有悠久的历史,但其文字却出现了“一边倒”的现象,无一例外地脱胎于印度文字。具体而言,该地区较早出现的几种文字:高棉文、骠文和孟文都是以印度南部字母为基础创制而成。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印度文化在该地区的传播所致。
在柬缅泰老四国中,最早受到印度文化影响的是柬埔寨。公元68年,印度南部的婆罗门贵族混填以武力征服了谷特洛岛上的高棉人,纳女王柳叶为妻,建立了东南亚第一个印度教王朝——扶南王朝(公元1世纪~7世纪初叶),中国古籍对此有详细记载。*详见《晋书》卷九七《列传第六七·四夷》,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标点本,第8册,第2547页。《南齐书》卷五八《列传第三九·东南夷》,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标点本,第2册,第1014页。《梁书》卷54《列传第四八·诸夷·海南诸国》,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标点本,第546页。随着扶南王朝的建立,印度文化和文字也随之传入。考古学家在越南境内的芽庄市发现了铭刻于公元2~3世纪的乌干村石碑(芽庄当时是扶南王国的属地),据鉴定,碑文上刻的文字为“印度南部的文字”。[3] (P90)几个世纪后,高棉人在印度南部帕拉瓦文的基础上创制了自己的文字——高棉文字,据说创始人为拨婆跋摩王(公元550年~599在位)。[3](P90)“现在已发现的最早用高棉文书写的碑铭,是在吴哥西南出土的阿克姆碑,立于公元611年。”[4](P398)由此可知,高棉文产生于公元6世纪左右。
印度文化传入缅甸的时间与传入柬埔寨的时间大体一致。通过1905年及1959年对骠族在缅甸中部建立的毗湿奴古城的两次发掘,考古学界普遍认为毗湿奴古城毁于公元1世纪的火灾。[5](P50~51)在2003年对毗湿奴城的再次发掘中出土了铜佛像、铜铃和铜油灯等宗教文物,证明毗湿奴城时期的骠人信仰佛教。[6](P102)可见,早在公元1世纪,佛教已传入缅甸。目前缅甸发现的最早的文字记载是在汉林基地区发掘到的骠文碑铭,据考证镌刻于公元4世纪,缅甸学者由此推断骠文创制于公元4世纪,通过骠文与婆罗米字体、迦檀婆字体、古缅文和现代缅文对比,发现骠文与迦檀婆字体相近。[5](P118~122)古孟文则是在公元6世纪以帕拉瓦文字母为基础创制的。[5](P122)
古孟文和古高棉文对东南亚半岛国家的其他民族文字产生了深远影响。11世纪左右,缅族在骠文和孟文基础上创制了缅文,[7](P18)壮泰族群各民族则以高棉文和孟文为基础,创制了老挝文和泰文。根据镌刻于1292年的泰国兰甘亨碑文记载,“泰文字母是由兰甘亨王创立的。他把古孟文和古吉蔑文加以改造……并用这种新创制的字母镌刻了被称为兰甘亨石碑的第一块泰文碑铭”。[8](P48)泰国玛希顿大学克里斯蒂安·鲍尔认为,14世纪时,泰国清迈的兰那人开始借鉴古孟文字母。此后,泰国东北部地区的“操老挝语民族”(Lao-Speaking Groups)也开始借鉴孟文字母。[9](P16)周有光先生则认为,老挝文则是10世纪初期在古孟文的基础上创制起来的。[10](P287)尽管学界对老挝文创制时间的认识不统一,但却都同意老挝文是以孟文为基础创制的。
至于书写载体方面,古代高棉人最初将文字写在兽皮上,称为“皮书”,因蛀虫侵蚀及风吹雨淋,不便于保存,于是又将文字铭刻在石碑上,由此产生了“金石文学”或“石碑文学”,后来又将文字刻写在贝叶上,产生了“贝叶经”及“贝叶书”,到了中世纪,随着纸张制作技术的传入,高棉人将文字书写在粗糙的纸折上,这种书写方式一直沿用到20世纪50年代初期。[3](P89~90)尽管扶南王朝时期的高棉人已创制出自己的文字,并将其镌刻在石碑上,但在长达八百余年的时间里,由于政权更替频繁,战乱不断,导致早期的碑文大多遭到损坏,目前只发现了少量残缺不全的碑文,很难为我们描绘出当时的文学状况。直到吴哥王朝(公元9世纪~15世纪上半叶)建立后,柬埔寨才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古典文学。
缅甸书写载体的演变也大体相似,缅甸古代人民曾先后把文字镌刻或书写在石碑、金箔片、贝叶、铜钟、壁画、佛像陶片、佛塔釉片和纸折上。[11](P1~2)上文提到,公元4世纪的骠文碑铭为缅甸目前发现的最早的碑铭;最早的金箔片文则是1926至1927年间在室利差呾罗城遗址发现的20片金箔片,上面刻有骠文。[7](P18)根据在该城发现的佛像宝座四周的骠文及梵文记载,可以初步判断室利差呾罗城建于公元4世纪初。[25](P63-64)由此可知,这些金箔片文的年代不早于4世纪。贝叶文出现的时间应不晚于11世纪,镌刻于蒲甘王朝时期(1044~1287)的敏湾寺碑铭说道:“将波瓦苏的功德写于贝叶之上,然后刻在《敏湾寺碑》中志之。”[7](P18)因缅甸气候炎热潮湿,加之贝叶难以保存,现已找不到当时的遗物。纸折同样也不易长期保存,所以“传至今日的只有佛像陶片文、佛塔釉片文、壁画文与碑文。佛像陶片文只是简单的祝祷之词,佛塔釉片文与壁画文也只是简单的说明文字。只有碑文才是较长的成段文字”,[7](P18)故而缅甸文学界有“缅甸文学始于碑文”的说法。但此“碑文”并非指一般碑铭,而是特指镌刻于1112年的妙齐提碑铭。该碑为蒲甘王朝江喜陀王(1084~1112在位)之子亚扎古曼所刻,在江喜陀王弥留之际,王子亚扎古曼为感谢父王的养育之恩,将父王赐给母后的首饰铸成金佛,并造塔供奉。该碑用骠、巴利、孟、缅四种文字记载了王子的这一善举,所以缅甸文学界又有“缅甸文学始于感恩”的说法。
由于相同的地理环境、自然物产和宗教信仰,泰国和老挝的情况也大致如此,这两个国家的古典文学也都是在本民族文字创制后才开始出现的。其中,泰国的古典文学始于素可泰王朝时期(1257~1377),上文提到的兰甘亨碑文即为泰国古典文学的开篇之作;老挝的古典文学则始于澜沧王国时期(1257~1377),刻写在贝叶上的《召发昂的誓词》是其古典文学的开端。
11世纪后,上座部佛教在中南半岛广为传播,柬缅泰老四国相继进入了君权与神权相结合的封建社会,四国的古典文学也由此进入了发展繁荣时期。纵观整个封建时期的四国古典文学,大体上可分为两类:宗教文学和宫廷文学,诚如尹湘玲教授所言:“东南亚古代文化的特点十分突出,即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封建专制制度和与之相适应的宗教意识形态相结合,构成君权与神权的高度统一。在文学上的体现就是形成了在封建统治时期一直占主导地位的宗教文学和宫廷文学。”[12] (P3)
三、四国的宗教文学
柬缅泰老四国的古典文学在始创时期便深受印度文学,尤其是佛教文学的影响,它们从《本生经》等佛教经典中汲取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元素。
11世纪后,随着上座部佛教在中南半岛的广泛传播,巴利文佛教经典对柬缅泰老四国的古典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自1057年缅甸蒲甘国王阿奴律陀(1044~1077在位)从直通迎取了巴利文三藏经并把上座部佛教立为国教后,佛教教义深入人心,佛教文学蔚然成风,从蒲甘早期众多记录佛事功德的碑铭中便可见一斑。在长达千余年的封建时期,缅甸涌现出了大批僧侣诗人和作家,如:阿瓦王朝时期(1364~1555)的信摩诃拉塔达拉和被誉为“四棵棕榈树,四位僧侣作家”的信摩诃蒂拉温达、信乌达玛觉、信翁纽和信开玛,贡榜王朝时期(1352~1885)的基甘辛基、垒底法师等,他们创作了大量的“茂贡”(叙事诗)、“多拉”(山水诗)、“比釉”(佛陀轶事四言长诗)和“密达萨”(诗文间杂的书柬)等体裁的佛教文学作品。
缅甸蒲甘王朝崛起后,曾一度控制泰国北部、中部的广大地区,上座部佛教随蒲甘大军的步伐传播至泰国北部一带。13世纪中叶,素可泰王朝的三世王兰甘亨(1279~1298在位)派人专程去锡兰延请上座部佛教高僧来素可泰弘法,[8](P46)此举促使了上座部佛教在泰国的盛行。此后,在历代君王的护持下,上座部佛教成为泰国国教,并形成了僧王制度。泰国历史上的第一部佛教文学著作为利泰王(1347~1370在位)于1345年根据30部佛经编成的《三界经》(又名《帕銮三界》),内容包罗万象,集中反映了古代泰民族的哲学观、宗教观和科学观,为该国佛教文学的集大成者。大城王朝(1350~1767)后期,探马铁贝王子翻译了两部佛教著作,一为译自梵文的《欢喜天》;一为叙事诗《玛莱赋》(又名《帕玛莱堪銮》),译自巴利文《玛乐耶苏达拉》。译文清新婉转,堪称泰国佛教文学的佳作。
虽然公元1世纪印度文化和宗教就已传入柬埔寨,但当时期盛行的主要是婆罗门教和大乘佛教。9世纪后,柬埔寨成为东南亚的佛教中心,吴哥王城、吴哥寺等大型佛教建筑是当时佛教兴盛的见证。14世纪中叶,由于受到南面暹罗和东面占城的入侵,柬埔寨佛教曾一度式微。1353年暹罗攻占了吴哥城,随着暹罗的入侵,上座部佛教逐渐取代了婆罗门教及大乘佛教,巴利文取代了梵文,柬埔寨出现了用高棉文对巴利文三藏经进行翻译、注释的“解经文学”,故该国文学界有“柬埔寨的文学寓于寺庙之中”的说法。
14世纪中叶,老挝君主召发昂(1353~1374)在吴哥国王的扶持下建立了澜沧王国(1353~1707),他崇信佛教,派遣使臣从吴哥引入了上座部佛教。在历代统治者的倡导下,老挝佛教日渐兴盛。受佛教的影响,老挝产生了最早的宗教文学,其中一部分被刻写在贝叶上,大多是佛陀讲经布道的故事,因而有“讲经文学”之称。17世纪后,老挝古典文学有了新的发展,出现了诗体小说,主要阐释佛教教诲,如:皮亚乔东达的《孙子教祖父》、因梯央的《因梯央教子》和普塔可萨占的《祖父教孙子》。
上座部佛教思想教义在柬缅泰老四国深入人心,得益于生动活泼、寓意深远的佛本生故事,僧侣们在弘佛时常借用它们来传经布道,传统的寺院教育也把它们作为教材,使得这些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佛本生故事来源于巴利文经藏《小部》第十部经书《本生经》,是讲述佛陀前世为神、为人、为动物的故事,虽号称“五百五十佛本生故事”,实际上只有547则。佛本生故事为柬缅泰老四国的古典文学提供了模仿的范本和创作的素材,例如,缅甸古典文学中仅以佛本生故事为题材的“比釉诗”就多达百首, 分别取材于61个佛本生故事。至于小说, 缅甸人更认为“缅甸小说始自五百五十佛本生故事”。[7](P45)柬缅泰老四国的佛本生故事文本,既有《本生经》的注释本和节译本,也有全译本和改编本。注释本如1442 年缅甸高僧阿梨雅温达撰写的《本生经注》( 又译《本生明释》)。节译本如柬埔寨的《十本生故事》及《毗输安呾啰王子本生故事》、缅甸的《十大佛本生故事》、老挝的《维先达腊本生故事赋》和泰国的《大世赋》。其中,柬埔寨的《十本生故事》和缅甸的《十大佛本生故事》皆译自第538~547号佛本生故事;柬埔寨的《毗输安呾啰王子本生故事》、老挝的《维先达腊本生故事赋》和泰国的《大世赋》则译自第547号佛本生故事《须大拏本生》。全译本如柬埔寨的《五百本生故事》和缅甸的《五百五十本生故事》。改编本如老挝的《玛诃索德》、柬埔寨的《真那翁的故事》和缅甸的《六彩牙象王》。《玛诃索德》为故事集,改编自第542号佛本生故事《大隧道本生》;《真那翁的故事》则由柬埔寨作家阿里雅基牟尼·农创作于1856年,讲述佛陀前世为国王、婆罗门、商人、女人、象和猴等寓言故事,部分内容根据佛本生故事,部分内容取材于柬埔寨神话传说;《六彩牙象王》是被誉为“缅甸的莎士比亚”的贡榜王朝末期著名诗人、剧作家吴邦雅的代表作,改编自第514号佛本生故事《六牙本生》。佛本生故事对柬缅泰老四国的文学艺术、社会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老挝每年都要举办“听经节”,围绕维先达腊本生故事举办各种活动,此外,老挝民间至今还流传着“祝你成为一个像玛诃索德一样的智勇双全人物”的说法;[13] (P98)在缅甸,“维丹达亚”则成了慷慨大度的代名词。
值得注意的是,柬缅泰老四国的佛本生故事还出现了相互影响的现象。成书于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清迈五十本生》原是泰国清迈的一位高僧模仿佛本生故事用巴利文所著,1798年,柬埔寨金边王朝时期(1432~今)的诗人高萨特巴蒂·高将其翻译成高棉文,取名为《五十本生故事》。《清迈五十本生》中有一则叫《树屯和曼诺拉》的故事,为中国云南傣族地区流传的《召树屯》故事的原型,该故事在柬缅泰老四国广为流传,16~17世纪,老挝古代作家将其改编为长篇叙事诗《陶西吞》;根据这个故事,柬埔寨诗人翁萨拉本·农于1804年创作了长篇叙事诗《少年波果儿的故事》;缅甸良渊王朝时期(1579~1752)的诗人巴德塔亚扎则于1741年创作了比釉诗《杜娑》。
四、四国的宫廷文学
宫廷文学的创作群体主要为王公贵胄、文武大臣及御用文人,素材主要取自王朝世系、王族生活和宫廷典仪,目的是为封建统治阶层歌功颂德、点缀升平,虽多为奉和应制之作,但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尤其是外族入侵、国难当头之际,往往能激发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部分作品虽是深宫嫔妃的哀怨寂寞之作,却深刻地揭露封建君主的骄奢淫逸和冷酷无情,因而具有一定现实意义。
柬埔寨吴哥王朝的碑铭除记录建寺造塔、行善布施、祷告咒语外,还有部分内容为帝王的功业、言行及战争记录。该时期的著名诗人因德罗黛维王妃在披梅那卡寺留下了许多关于夫君杰耶跋摩七世(1181~1215在位)生平的碑文,为柬埔寨最早的宫廷文学作品。金边王朝时期的斯雷托马利阇国王(17世纪)和安东国王(1841~1860)是柬埔寨宫廷文学的杰出代表,前者创作了很多动人诗篇,其中《咏冬》(1634)被誉为17世纪的名篇佳作;后者著有长篇叙事诗《佳姬王后》(1813),据传四言律诗《皇叔的故事》也出自其手笔。
老挝的宫廷文学始自于14世纪中叶,上文提到的《召法昂的训词》既是老挝书面文学的开篇之作,也是老挝宫廷文学的开端。据考证,这是1357年召法昂统一全国后,在万象举行的庆功宴上对大臣所作的训词。[11](P61)万象王朝(1707~1828)国王召阿努创作于19世纪初的诗歌《被遮挡的太阳》则被认为是老挝最优秀的宫廷文学作品。该诗用隐晦的笔法,表达了不愿做亡国奴,号召人民反抗暹罗的统治,争取国家独立与统一的爱国情怀。
泰国的历朝国王皆喜好文事,在国王的身体力行下皇室成员热衷于文学创作,一些文人雅士也因文学才干而得到赏识和重用,故而泰国的宫廷文学相当发达。除《兰甘亨碑文》外,素可泰王朝时期有多部宫廷文学作品存世,一是《巴芒寺碑文》,为利泰国王所刻,主要叙述该王苦读、登基、出家、修行等经历,是一篇散文体历史文献;一为《帕銮格言》,共收录格言158条,所用语言与《兰甘亨碑文》类似,简洁明快,读起来朗朗上口;另一部则是《西朱拉叻妃文献》,相传为素可泰时期王妃娘诺玛所作,故而又名《娘诺玛》,记载了素可泰时期的宫廷礼仪、宗教习俗以及传统节庆。大城王朝时期,泰国宫廷文学达到了顶峰,涌现出多部“立律”体(赋体)诗作,一为《水咒赋》,语言深奥,既有古泰语,也有高棉语和梵语,主要宣传忠君思想,鼓君权神授,为大城王朝时期婆罗门祭师所作,用于宫廷忠君宣誓仪式;一为《立律阮败》,主要描写了波隆摩·岱莱洛迦纳王(1448~1488在位)征讨清迈阮人的经历;另外一部则为《立律帕罗》,讲述了泰北庸那迦地区的颂国国王帕罗与松国公主帕蓬、帕萍姐妹的爱情悲剧,堪称泰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帕那莱大帝(1657~1688在位)时期,著名诗人西巴拉的克龙体抒情诗《西巴拉悲歌》用词精炼,语言优美,格律严谨,音韵和谐,对后世创作有重大影响,被认为是泰国古典诗歌的完美典范。大城王朝末期,探马铁贝王子创作的噶体诗《摇船曲》语言隽永,艺术价值极高,开创了泰国《摇船曲》创作的先河。吞武里王朝时期(1767~1782)则出现了两部优秀的宫廷文学作品,一为乃宣摩诃勒的叙事歌《吞武里王颂》,歌颂了吞武里王的丰功伟绩,描绘了吞武里王朝的繁荣景象;一为披耶摩诃奴婆的格仑体诗歌《广东纪行诗》,是作者奉命出使中国后呈给吞武里王的奏折。曼谷王朝时期(1782~今),著名诗人顺吞蒲完善了格仑诗体,被人们尊称为“格仑之父”。他的代表作是长篇叙事诗《帕阿派玛尼》,全诗共25500行,描述了王子帕阿派玛尼与西苏万被父王放逐之后的曲折经历,塑造了许多性格各异的人物,被公认为泰国文坛的一部不朽之作。
缅甸的宫廷文学的最初形态可追溯至蒲甘王朝时期,发轫于彬牙(1300~1364)、阿瓦王朝时期,在东吁(1531~1597)、良渊王朝(1597~1752)时期得到极大发展,至贡榜王朝(1752~1885)时期达到顶峰。彬牙时期出现了四言古诗体“加钦”( 舞盾歌) 和“雅都”(赞歌) 两种诗体,彬牙国王五象主觉苏瓦(1343~1350在位)和大臣萨杜英格勃拉为该时期著名诗人。阿瓦时期涌现了明康第一、信都耶、米纽和米漂等雅都诗名家。此外, 该时期还产生了“埃钦”(摇篮歌) 这一新的诗歌体裁,通过描写王族世系的悠久历史、历代君王的丰功伟绩,对王子公主们进行王族历史与爱国主义教育。东吁时期,埃钦诗臻于鼎盛,缅甸文学史上有“古埃钦诗十二首”之说,其中就有8首出自该时期诗人之手。[7](P94)该时期,雅都诗也得到了极大发展,题材广泛,名家辈出,佳作不断,卑谬纳瓦德基和“雅都旗手”那信囊是其中翘楚。贡榜王朝初期,宫廷诗人们创作了大量“雅都”“茂贡”和“埃钦”诗,歌颂了王朝君主们的辉煌战绩。该时期,诗人瑞当南达都推动了雅甘诗(谐趣诗)的创作,为缅甸文学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贡榜王朝中晚期,涌现了一批诗风秀雅细腻的宫廷女诗人,如:信敏王后、梅贵、西宫王后玛妙格礼和兰太康丁等,除梅贵擅长写季节诗外,其余皆以宫怨诗和闺情诗见长。
五、结 语
在整个封建社会时期,柬缅泰老四国的古典文学除宗教文学和宫廷文学占据主流地位外,世俗文学也得到了一定发展,表现为以下几方面:一是出现了移植自印度大史诗的作品,如:柬埔寨的舞台唱白剧本《林给的故事》、泰国的克龙体诗剧《拉玛坚》和缅甸贡榜王朝时期诗人吴都的雅甘诗《罗摩雅甘》皆取材于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二是涌现出多位贴近民众生活、反映人民心声的诗人,如:缅甸东吁—良渊时期的诗人巴德塔亚扎创作了多首反映下层平民艰辛贫困的生活,颂扬劳动人民勤劳朴实、乐观憨厚性格的“德耶钦”(乐歌),被誉为“旧时期的新文学”;良渊时期的“人民诗人”信宁梅的数首“嗳钦”(全声调)则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动荡,表达了人民大众的不满情绪;柬埔寨金边王朝时期的著名诗人桑托沃哈·莫克的长篇叙事诗《东姆与狄欧》(1859)则歌颂了爱情的美好,控诉了封建礼教的残酷,被誉为“柬埔寨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三是出现了一批根植于民间文学土壤的优秀作品,如老挝的长篇叙事诗《信塞》《占巴西顿》《陶洪》和讽刺故事集《芗茗》、柬埔寨的讽刺故事集《特明吉的故事》和章回小说《阿勒沃的故事》、泰国的长篇叙事诗《昆昌与昆平》和《伊瑙》等,限于篇幅,不再一一详述。
纵观柬缅泰老四国的古典文学,诗歌是主要的形式,这是因为诗歌“形式短小精悍,言简意赅,声调和谐,便于朗朗上口,不必依赖文字记载而在民间流传。因此,古代各民族的文学创作,往往是从诗歌开始的”。[8](P96)与此同时,散文创作也得到了一定发展,如:曼谷王朝初期,泰国的宫廷作家翻译了中国的古典文学名著《三国演义》和缅甸的历史著作《亚扎底律战斗史》,开创了泰国散文体写作的先河;缅甸也于14世纪后,出现了《摩诃三末多王系史》《亚扎底律战斗史》《缅甸大史》和《琉璃宫史》等散文体史学著作。这些散文体古典文学作品可谓是四国近现代文学的先声。19世纪中叶,由于西方殖民主义者的蚕食鲸吞,除泰国在形式上保持独立外,其余三国相继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当面临西方文化的冲击及殖民当局的遏制时,四国古典文学兼容并蓄、扬弃更新,开始了向近现代文学的痛苦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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