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
2018-02-20周知歧
周知歧
每当我从外婆家吃完晚饭出来,在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衣的村子里散步时,抬头便能望见阿太家屋顶上那一根笔直而斑驳的烟囱。深深地呼吸一口,仿佛自己仍站在一片白雾缭绕中,听见刚丢进炉膛的干柴正噼啪作响,看见橙黄的火焰正倒映在阿太满是皱纹的脸上……
那时,村里人都还只住着二层的房子,车子开进谁家的院子还是茶余饭后的新闻。挂着一大串鼻涕的我去看阿太,阿太总会用她粗糙的手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发,对我說:“宝宝乖啊,阿太去给你做好吃的!”
所谓好吃的,就是荔枝干煮蛋。阿太坚信荔枝干吃了对身体很滋补,因此兜里常揣着几颗,没事便拿出来用没牙的嘴吮着。阿太的刀工很好,用刀把荔枝干取出时,壳子大都还完整的,还能作为我的玩具。土鸡下的蛋直接打进锅里,迅速地在沸腾的开水里滚成个球,捞出沥干后便被小心翼翼地盛进装满糖水的搪瓷碗里,递到我的手上。
因吸水而饱满的荔枝干在碗里沉沉浮浮,溏心的蛋,一咬开汤汁四溅,虽然小时的我不喜甜,却也能将碗喝个底朝天。一边喝,一边将口袋里的荔枝壳子撒在石板上,用力一踩,壳子碎裂的哔哔啵啵声夹杂着搪瓷碗里扶摇而上的白汽,一同涌入我梦一般的童年回忆中。
家长在的时候,踩壳子的蠢事是不能做了,于是便老老实实地坐在长条凳上,假装安静地听着他们拉家常,却偷偷地把眼睛向外张望着,一眼便能看见那灶。阿太家的灶很旧了,用砖头和水泥搭的灶台上已有细密的蜘蛛网纹,两口铁制的大锅卧在灶膛上,中间摆的汤罐里装了满满的热水。眼神再往上瞥一点,便能瞧见一幅栩栩如生的灶王爷画像,门外金黄的日光斜射,照在灶王爷的胡子上,一颤一颤的。这时,阿太总要提着佛灯回来了,有时还要夹着几支红烛。等阿太颤巍巍地点上佛灯,天已经晚了,但她仍要拽着我鞠躬,口中念念有词,诸如“南无阿弥陀佛”之类。但我又怎么会知道呢,那时的我早已将心思放在飞来飞去的蛱蝶上了。
阿太用烧柴的炭火焖小红薯,一刻多钟后就可以从灰里扒出来了,红薯的皮已经焦黑,剥开来却惊喜地发现肉是诱人的金黄色,细腻而甜。放在铁锅里文火煮的米饭,吃完后还可以从中揭下一整块焦香的锅巴。冬天天冷,依偎在炉火旁,大家吹着牛皮……“多么幸福啊!”那时的我想。
后来,越来越多的汽车开进这个小小的村子,排放的尾气十分呛鼻,混在烟囱排出的炊烟里,淆了迎面而来的柴火香。
后来,村人们都跟风似的纷纷建起六七层高的洋房,西式的砖瓦和花纹粘在屋顶上,高楼怪物般占据了四角天空,从远处眺望,看不到烟囱笔直的身影和那袅袅的炊烟。
后来,阿太一个人在家做饭的时候跌倒了,两腿受了很重的伤,一度只能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休养。伤好之后,几位亲戚商议决定将阿太轮流接到各自的家中赡养。这样,阿太的老屋便租给了来务工的外地人。
最后一次见灶,是整理完阿太的房间,零零碎碎的大小物件都搬出了老屋,出门时不经意地回头,发现灶台仿佛挨了几计重锤,岌岌可危,炉膛早已冷了许久,木屑散落了一地。大姨正刷着手机,仿佛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淡淡地说:“也许很快就要拆了。”
不知怎的,锁上老屋木门的那一清脆响声,好像带走了我的一件至宝似的,心底空落落的。
不像是为童年记忆缺失而伤心,也不像是苦活忙完后的轻松,更像是为失去一位挚友而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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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小散文里,首先看到的是知歧同学对于细节的把握。阿太没事拿出来“用没牙的嘴吮着”的荔枝干,“已有细密的蜘蛛网纹”的旧灶台,被“金黄的日光斜射”而“一颤一颤”的灶王爷的胡子,等等,极富画面感的文字让人几乎看到过往。而当作者笔锋一转,新旧的对比冲突在极短的篇幅里一一呈现,汽车排放的尾气、阿太的跌倒和受伤、灶台无可挽回的“也许很快就要拆了”,很自然地让读者也与作者一样,沾上伤感的情绪。
指导老师:林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