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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构建和维护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领导权
——从卢卡奇与葛兰西意识形态领导权思想比较谈起

2018-02-20西

学习与探索 2018年9期
关键词:葛兰西总体性卢卡奇

潘 西 华

(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北京100732)

在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与发展过程中,“领导权”作为一个出现较早且使用频率较高的术语,在列宁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普列汉诺夫和阿克雪里罗德在对俄国革命由工人阶级来担任未来领导者观点进行战略性讨论时,首先使用了这一术语[1]。在普列汉诺夫那里,领导权主要是指无产阶级及其代表在和其他阶级(如资产阶级的批判者、农民和想推翻沙皇警察国家的知识分子)组成的政治联盟中起文化领导权的作用[2]。列宁在1905年7月出版的《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一书中正式提出了领导权思想:“马克思主义教导无产者不要避开资产阶级革命,不要不关心资产阶级革命,不要把革命中的领导权让给资产阶级,相反地,要尽最大的努力参加革命,最坚决地为彻底的无产阶级民主主义、为把革命进行到底而奋斗。”[3]列宁在上层建筑的范围内,将领导权视为一种革命战略,强调无产阶级如何在推翻沙皇统治中始终保持对革命的领导。基于俄国革命的具体实际,列宁进一步强调无产阶级必须依靠暴力革命来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建立无产阶级的政治领导权。与列宁倚重无产阶级政治领导权不同,卢卡奇、葛兰西在反对第二国际庸俗的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在“总体性”视域内重新审视了意识形态领导权。

一、意识形态领导权的阶级意识基础:从“思想体系”到“社会实践”

20世纪初,当俄国十月革命采用暴力夺权方式在世界上建立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时,欧洲国家相继发动的工人起义却屡遭失败,欧洲工人运动被迫转入低潮。卢卡奇将革命失败的原因归咎于第二国际庸俗的马克思主义所导致的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危机。

卢卡奇认为,“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4]39,且“总体性”方法处于首要地位。马克思所说的“每一个社会中的生产关系都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是历史地了解社会关系的方法论的出发点和钥匙。结合所处的社会历史背景,卢卡奇赋予“总体性”范畴新的内涵,即总体性是历史的总体、是客体与主体的统一;总体性是具体的总体,是直接性与中介性的统一;总体性是辩证的总体,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总体性是革命的总体,是过程与目标的统一。在卢卡奇看来,第二国际庸俗的马克思主义者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把革命的指导思想简单地理解为机械的“经济决定论”,不仅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实质和核心,而且忽视了思想、政治、文化等环节和因素对经济运动的能动反作用。在这种社会历史背景下,工人阶级没有发展出充分的阶级意识,没有成长为历史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体,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处于一种危机状态。“这种意识形态危机一方面表现在,资产阶级社会的客观上极端危险的处境在无产者的头脑中还具有它昔日的一切稳定性;无产阶级在许多方面还受到资本主义的思维和感觉方式的严重束缚。另一方面,无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化在孟什维克主义的工人党以及受这些党控制的工会领导中获得了自己的组织形式。这些组织现在有意识地设法使无产阶级的仅仅自发的运动(它们取决于直接的诱因并且按行业、地域等分割开)停留在纯粹自发的水平上。”[4]414

卢卡奇认为,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危机的解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无产阶级本身。无产阶级既是自己认识的主体,也是自己认识的客体。无产阶级的自我认识与对总体的认识是一致的,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只不过是无产阶级社会历史地位的另一面。卢卡奇强调所有这一切都是由历史总体内在包含的辩证逻辑所规定的,并且进一步以是否促进“总体性”观念的形成区分了“积极的意识形态”(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和“虚假的意识”。卢卡奇认为这种“虚假的意识”在客观上不可能借助有意识的行动干预历史进程,在组织上反映出来就是不能建立起能在每个成员的行动和整个阶级的行动之间起中介作用的能动政治单位(政党)[4]424。

在卢卡奇看来,“任何一个‘理论’倾向或意见分歧,如果想要超出纯粹理论或抽象意见的水平,就是说,如果它真的想要为它自己的实现开辟道路,它就必须立即变为组织的东西。”[4]420借助组织这一中介形式,卢卡奇将理论和实践联系起来,并以“看一种关于应做什么的见解在行动的阶级和领导它的党的意识中是以抽象和直接的形式存在呢,还是以具体和有中介的形式存在”[4]398作为判断运动成熟或不成熟的标志。由于卢卡奇忽视阶级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复杂的中介关系,只是将意识形态局限于思想体系内,把阶级意识看作是内省式的自我反思、自我认识,所以对无产阶级如何培养出“积极的意识形态”未曾给出明确答案,最终导致其阶级意识与黑格尔主义的绝对理念殊途同归。

葛兰西对意识形态领导权的思考,同样建立在对当时流行的具有教条主义色彩的“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基础之上。葛兰西用“实践哲学”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代名词使用,旨在恢复马克思主义的主体性原则。与卢卡奇用黑格尔主义恢复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做法不同,葛兰西发现了意识形态的物质性内容。

葛兰西指出,以往意识形态理论的错误之处在于“把一个特定的基础的必然的上层建筑,以及特定个人的随意的苦思冥想都称作意识形态”[5]63。换言之,由于将上层建筑与个人随意的苦思冥想都称作意识形态,导致意识形态理论分析的改变与变质。葛兰西认为,意识形态并不是作为意识形态家们主观的、脱离现实的、抽象的幻想的概念集合,而是被置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中心,被用于人们理解他们所在的世界的方式,被更多地视为一个斗争的场所,它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构成的地方,也是对那种意识形态进行抵制的地方[6]。因此,要正确认识意识形态及其功用。“人们必然把历史上有机的意识形态,就是说,那些为一个特定的基础所必需的意识形态,同随意的、理性化的或‘被意愿的’意识形态区别开来”[5]64,因为“在意识形态是为历史所必需的范围内,它们是‘心理学的’;它们‘组织’人民群众,创造出人们在其中进行活动,获得对于他们所处地位的意识,进行斗争的领域。而在意识形态随意的范围内,它们只创造个人的‘运动’、论战和如此等等(虽然甚至这些也并非完全无用的,因为它们像一种同真理相对照、证明真理的谬误那样的发挥作用)”[5]64。如上所述,葛兰西将意识形态划分为“有机的”意识形态与“随意的”意识形态两种类型,认为两者在社会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前者能够“组织”群众,使人认识到自己的地位,进行有目标的斗争,不断前进,在社会发展中起着“社会水泥”的黏合作用;后者则除了产生个人的活动之外,没有其他意义。

由此可见,正是由于葛兰西,意识形态才实现了从作为“思想体系”的意识形态到作为被体验的、惯常的社会实践的意识形态的关键性转变[7],意识形态得以更好地脱去以往“形而上”的虚假外衣,从天国降到人世间,活生生地存在于市民社会人民大众的日常生活之中。意识形态的物质性得以明确提出,体现出葛兰西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独特见解。

二、意识形态领导权的内涵:从倚重“组织因素”到“道德价值因素”的融入

卢卡奇运用总体性方法,重新审视了列宁的政治领导权思想。在代表作《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赞同列宁在《关于俄共(布)中央政治报告的总结发言》中提出的“把政治问题和组织问题机械分开是不行的”论断。为了避免把作为整体的党变成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松散的个人集合体,卢卡奇进一步强调了组织纪律的作用,认为“纪律问题一方面是党的基本实践问题、它真正发挥职能所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另一方面,它决不仅仅是技术和实践问题:它是革命发展中最崇高和最重要的精神问题之一。这种纪律只能作为革命阶级的最觉悟部分即先锋队的自由的和有意识的行为,才能够产生出来。没有这个阶级的思想前提,它不可能实现”[4]426。纪律在卢卡奇那里被视为党内的统一因素。卢卡奇指出,作为整体的党“就是这样用它的严格的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铁的纪律和对全身心投入的要求,为它的全体成员撕碎蒙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意识之上的物化的面罩”[4]446,继而把党的集体意志付诸实现的。

据此,卢卡奇还对同样注重政治领导权的罗莎·卢森堡的理论与实践进行了纠正,认为“党固然必须在政治上领导群众运动,这没错,但怎么实现政治领导呢?没有进一步从组织方面考察政治领导的问题。就是说,她应该阐明那些使无产阶级的党能够进行政治领导的组织因素”[4]401。

就此,卢卡奇为政治领导权注入了“组织因素”,即严格的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铁的纪律,为无产阶级政治领导权的赢得或保持提供了重要的组织保障。同样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理论创始人的葛兰西也借助总体性方法对领导权进行考察。与卢卡奇不同的是,葛兰西力求在更深层的文化道德层面为无产阶级政治领导权寻求合法性支持。

对于列宁的思想,特别是他的领导权思想,葛兰西给予了充分肯定,认为:“伊里奇(列宁)所完成的领导权的理论化和实现是伟大的‘形而上学的’事件。”[8]41“正是列宁本人在反对各种‘经济主义’倾向时,重新估价了文化斗争阵线的作用,正是列宁本人提出了领导权(统治加思想和道德的领导)的理论作为对国家——武力(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补充,作为马克思理论的当代形式。”[9]在这段论述中,葛兰西指出了无产阶级领导权与无产阶级专政的关系。无产阶级专政作为统治阶级行使政权的方法,带有强制性,归属于政治社会;①葛兰西从分析东西方国家社会结构差异入手,认为在西方社会,国家作为“披上了强制的甲胄的领导权”是由政治社会和市民社会构成的。政治社会主要是由政府、军队、警察、法律国家机器构成的,而市民社会则包括教会、行会、社区、学校等不受国家支配的相对自主的社会团体。无产阶级领导权作为保障以广泛赞同为基础的政权的稳定性方法,带有非强制性,归属于市民社会。葛兰西不否认无产阶级专政(强制)在一定历史时期存在的必要性,但主张获取和维护政权更为关键的方法在于以广泛“同意”为基础的文化领导权,进而从市民社会出发,对领导权展开了进一步探讨。

借助“总体性”的研究视角,葛兰西认为领导权不仅包括列宁所说的政治领导权,还包括经济、政治、法律以及进行“知识和道德”领导的文化领导权等多方面内容,是一个“总体性”的领导权,并且尤为强调领导权的“文化”特色。这里所说的“文化”具备两层含义:一是指一种类似“常识”的文化价值观预设,二是指无产阶级在获取领导权过程中所采取的非强制性的教育方式、知识和道德的改革方式。在葛兰西看来,文化领导权的获得,并非仅意味着一定阶级统治、支配着社会,更重要的是这一阶级在道德和精神方面用本阶级的伦理世界观来引导这个社会,说服大众接受他们的意识形态。领导权的发展“必然引起和暗示智力的统一,以及符合那种克服了常识并成为批判的(哪怕暂时还在有限的范围的)现实观的伦理”[8]16。葛兰西不仅将获得文化领导权视为一个社会集团赢得政权的主要条件,而且把它视作一个动态的“在生成的”过程。由于作为文化领导权基础的“同意”是在不断变化的,需要统治阶级在协调多方利益中持续建构,因而葛兰西认为一个社会集团即便是在执政后,也必须继续协调其与同盟及社会从属阶层等多方面关系,在动态平衡中持续获得“同意”,以保持其文化领导权。对于葛兰西而言,无产阶级领导权的获取与保持亦是如此。

将道德价值因素作为重要内容融入列宁的政治领导权思想,这是葛兰西意识形态领导权的“文化”特色。这种文化领导权的获得为政权合法性提供了深层次的文化道德合法性支持,增强了文化领导权的说服力与领导力。这也正是葛兰西意识形态领导权思想的独创性所在。

三、意识形态领导权的阶级主体:从“作为整体的党”到作为“现代君主”的无产阶级政党

无产阶级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获得保持,离不开作为阶级主体的党的自身建设问题,即建立一个有能力控制和领导整个无产阶级与劳动群众为自身解放而斗争的工人阶级革命组织的问题,这一问题贯穿于意识形态领导权建设的始终。卢卡奇和葛兰西运用总体性方法,从现实问题出发,对作为无产阶级意识形态领导权阶级主体的无产阶级政党的自身建设进行了分析。

在卢卡奇那里,无产阶级政党是作为“有意识的集体意志”[4]421这一整体出现的。党的整体性不仅表现在党的构成要素方面,即作为整体的党是由领导人(领袖)、各级干部和普通党员构成的有机整体;也表现在党的革命目标和任务方面,即“作为整体的党将通过它的行动克服按照民族、职业等以及按照生活现象形式(经济和政治)的物化的划分。因为这是为了革命的统一和合作,为了建立无产阶级的真正统一”[4]446。卢卡奇强调,这里的“统一”并不意味着单纯划一、僵化,而是作为整体的党同普通党员之间、集体意志同党员的个人意志之间处于一种生动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辩证统一关系中。因为在卢卡奇看来,“总体的范畴绝不是把它的各个环节归结为无差别的统一性、同一性。”[4]63这些环节只有彼此间及同整体之间处于一种动态的辩证的关系中才有意义。

卢卡奇将总体性方法运用于意识形态领导权阶级主体的考察,借助“作为整体的党”阐释了党在构成要素方面、党的革命目标和任务方面的整体性,这些思想与葛兰西意识形态领导权思想有契合之处。

葛兰西同样运用总体性方法来分析作为意识形态阶级主体的无产阶级政党自身建设,并借用马基雅维利①尼科洛·马基雅维利(Niccolo Machiavelli,1469—1527)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的政治思想家、历史学家。在其代表作《君王论》中,马基雅维利对建立一个强大的意大利国家应该遵守的准则进行了探讨,对君王国的获取方式,君王国的国体、政体、与教会的关系,君王自身形象塑造,君王如何执政等方面给予了详细的阐述。曾使用的“君王”这一政治术语来表述自己的政治思想,且进一步祛除这一概念的乌托邦色彩,用“现代君主”取而代之。葛兰西认为,“现代君主,作为神话——君主,不可能是某一现实人物或具体个人;它只能是一个有机体,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要素,通过它,那个得到承认并在行动中多多少少得到维护的集体意志开始凝聚成形。历史发展已经提供出来的这个有机体,就是政党——它作为最初的细胞,包含着追求普遍与总体的集体意志的胚芽。”[10]5葛兰西强调:“现代的新君主主人公不会是作为个人的英雄,而只能是政党。”[10]23

在葛兰西那里,无产阶级政党作为“现代君主”,在自身构成要素与功用方面亦呈现“总体性”特征。一方面,在构成要素上,葛兰西认为,一个党的存在,需要同时具备三个基本要素(或者说三组要素):(1)普遍的要素,是由那些平凡的普通人构成的。这些人的贡献不在于具有创造力和高度组织性的精神,而在于他们的纪律和信仰。(2)最具凝聚力的要素,它形成民族范围内的中心,使那些如果放任自流就会无足轻重的力量在总体上变得强大有力。(3)中间要素,它作为第一要素和第二要素之间的纽带,使它们不仅在“物质上”,而且在道德和知识上保持着联系[10]29-30。也就是说,无产阶级政党作为“现代君主”是由群众、无产阶级政党以及“有机的”知识分子①葛兰西在《狱中札记》中提出的概念。葛兰西基于社会生产方式的历史性特点,将知识分子划分为“传统的”知识分子和“有机的”知识分子两种类型。前者是指在社会变动过程中,凭借文化的持续传承而保持相对稳定地位的知识群体;后者则是指在理论与实践统一的意义上,能够对于群众实践活动提出的原则和问题加以研究并整理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从而同这些群众组成一个文化和社会集团的知识分子。组成的“总体性”政党。上述三种构成要素之间存在着“固定比例”,一旦实现了这些比例,无产阶级政党就能赢得最大的功效。葛兰西尤为强调上述三种要素中作为“中间要素”的“有机的”知识分子的作用。他指出,正是因为“有机的”知识分子这一因素的存在,才使“现代君主”作为一个“有机体”区别于马基雅维利的君王。葛兰西甚至大胆地设想这个“中间要素”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有机体”的一切,因此得出“政党的全体成员都应该视为知识分子”[8]428的经典论断。可以说,这是葛兰意识形态领导权中关于阶级主体自身建设部分的核心和独创性所在。

另一方面,在功用上,葛兰西认为无产阶级政党作为“现代君主”发挥的是“总体性”的功用。首先,作为“集体的知识分子”的无产阶级政党“像是一只坩埚,把理论同作为实在的历史过程来理解的实践熔于一炉”[8]18,是造就、培养、转变无产阶级“有机的”知识分子的一个最有力的组织。其次,无产阶级政党在同资产阶级的斗争中执行着“破”与“立”的功用。就“破”的职能而言,无产阶级的“有机的”知识分子在市民社会与资产阶级展开斗争,批判、揭露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虚假性,抵消或瓦解他们对资产阶级文化和意识形态的传播。就“立”的功用而言,无产阶级可以借助教育、转化等方式,对“传统的”知识分子进行改造、转化,将资产阶级“传统的”知识分子整合到无产阶级之中,消除敌对,甚至可以将其转化为无产阶级“有机的”知识分子。最后,无产阶级政党在市民社会还担负着社会教育的职能。无产阶级“有机的”知识分子将无产阶级政党的世界观同民众信仰、日常生活“常识”有机融合,形成无产阶级政党世界观指导下的“健全的常识”。同时帮助群众获得批判的革命思想意识,提高其无产阶级觉悟,促使其觉醒,自觉接受和拥护无产阶级政党的世界观、思想纲领和政治路线,最终在市民社会赢得并保持无产阶级的文化领导权。

在葛兰西看来,一个人的思想和意识如果能够在一个组织中得到体现,成为几十万个由共同信仰和具体工作联系在一起而紧密团结的人的共同思想和意志,它就可以变为不可战胜的现实和力量。较卢卡奇而言,不管是在构成要素还是对党的功用的分析阐述方面,葛兰西对作为“现代君主”的无产阶级政党的描述与分析都更为具体、生动,更具可操作性。

四、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赢得或保持:从“灵活的策略”到“运动的平衡”

无产阶级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赢得或保持,在党外需要不断建构与培育无产阶级政党与同盟阶级和社会从属阶层之间的联盟关系;在党内则需要无产阶级政党同党员之间内部关系的有机融合。这一思想源于列宁所倡导建立的“阶级联盟”思想。

在列宁那里,政治领导权是建立在“阶级联盟”内部的。列宁认为,在苏维埃共和国成立初期,面对外国武力干涉和国内战争的艰苦条件,必须在被剥削的劳动农民同工人阶级及无产阶级之间结成紧密的联盟。无产阶级和广大农民之间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无产阶级与同盟者之间存有的阶级同一性为这一阶级联盟的建立提供了可能。并且在这一联盟中,作为工人阶级先锋队的无产阶级必须掌握领导权,领导并团结广大人民反对共同的敌人。只有不断地巩固这一联盟,才能使无产阶级保持领导作用和国家权力。

对于建立阶级联盟的必要性,卢卡奇持肯定态度,认为由于无产阶级的不同个人、集团和阶层的意识中的普遍不统一、明确和深刻程度的不同,使得党与阶级在组织上的分离不可避免。尽管如此,但是他们之间却存在辩证联系的基础。无产阶级有可能与半无产阶级等阶层合作,绝不是偶然的。当历史情况引起由各种不同原因决定运动、这些运动暂时向同一方向发展时,在其社会存在在客观上互不相同的各不同阶级之间完全可能合作而且甚至必然能够达到[4]430。反之,如果在资本主义陷入致命危机的时候,无产阶级踌躇不前,对自己的统治使命缺乏信心,广大无产阶级群众依然会感到资产阶级的国家、法律和经济是他们生存的唯一可能的环境。它会驱使这些阶层重新投入资产阶级的怀抱,甚至加入公开反革命的行列[4]36。卢卡奇认为,这并不是这些阶层有意识地背叛或甚至有意识地妥协,而是对国家的自然的和本能的态度。这是合法性的意识形态基础。如果共产党要为它的交替使用的合法的和非法的策略创造一种健康的基础,就必须克服这种世界观。因为无产阶级只有在他学会了不让这些生活方式内在地影响他的行动的时候,才能从资本主义创造的生活方式的意识形态束缚下解放出来。只有这样,共产党人的策略才能获得真正的灵活性和对特定时刻需要的适应性。

与卢卡奇相类似,对于列宁肯定阶级同一性在无产阶级赢取“阶级联盟”的领导权过程中所起的基础作用,葛兰西同样持肯定态度。但对于列宁解释的无产阶级何以将普通民众团结在自己周围的原因解读存有疑问,认为其仅简单地将原因归为无产阶级和广大农民之间根本利益一致这一理由是明显不充分的。在葛兰西看来,在列宁那里,无产阶级与同盟者之间的这种阶级同一性仅仅是以“历史的利益”所构成的、圆满的、现实的理性假设的形式出现的,因而列宁从未怀疑过无产阶级作为这一“阶级同盟”的领导者而存在所具有的历史必然性。但葛兰西认为,在现实革命实践中,受无产阶级自身的物质性制约,无产阶级自身很难与他们宣称的“历史的利益”的假设完全一致,因而借助“阶级联盟”的概念去解释领导权的特征与仅仅靠计算砖块描述建筑物一样不充分[11]。

与列宁不同,葛兰西脱离“形而上的”理性预设,转而在现实层面,在代表不同阶级利益的多样化民主诉求的“运动的平衡”中寻求构建“阶级同盟”所需的阶级同一性,在现实层面探讨了意识形态领导权的结构问题。

在葛兰西看来,阶级同一性的构建以及意识形态领导权的确立均不是预先的理性假设,而是一个在事实层面逐步展开、动态变化的过程,需要不断地维护与构建。葛兰西进一步揭示了身处自由民主的氛围内,在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可以凭借对代表不同阶级或集团利益的多样化民主诉求的协调,在“运动的平衡”中构建“阶级同盟”所需的阶级同一性这一基础。葛兰西强调,这一点也同样适用于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政治家需要“依靠有效的现实,在不断运动和变换中形成新的力量对比,运用意志去为那些实际存在和起作用的力量创造新的平衡”[4]17。无产阶级政党必须在不断建构并维持自身同其他从属阶级群众之间利益关系的“动态的平衡”中获取民众“自愿”的同意,继而塑造“民族—人民”的“集体意志”,赢得意识形态领导权。

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赢得与保持,还必须处理好无产阶级政党内部关系,实现党员之间、党与党员之间关系的有机融合。卢卡奇认为,党与党员、集体意志与党员个人意志之间应处于一种生动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辩证统一关系之中。要实现这种辩证统一,必须依靠严格的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铁的纪律。用卢卡奇自己的话说就是,“这里的统一因素是纪律。只有通过纪律,党才能够把集体意志付诸实现,而接受资产阶级的自由概念阻碍这种集体意志的形成,并把党变成为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松散的个人集合体。”[4]421为此,“党的每个决定都必须在所有党员的行动中产生影响,每个口号都要导致党员的行动,个别党员可能要为之付出自己的整个肉体和精神的存在。”[4]443-444卢卡奇在强调纪律的同时,也没有忽视党员的主体地位,强调党员的服从不是盲目的服从,在党员的意志和党的领导人的意志之间必须有相互影响,由此导致全党意志和中央委员会意志之间的相互作用,进而对从决议到行动的实际过渡起校正作用等。

与卢卡奇为了防止党变成松散的个人集合体的初衷一致,为了防止党蜕变成“独立的、彼此没有联系的‘统一’的单位的机械的结合”,葛兰西重新考察了列宁在创建新型无产阶级政党过程中明确提出的民主集中制概念,并以民主与集中之间关系处理的妥当与否作为衡量一个政党进步还是落后的标准。葛兰西指出:“如果党是进步的,它就会‘民主地’(按照民主集中制)行使职能;如果是倒退的,它就会‘官僚地’(在官僚集中制的意义上)行使职能。在第二种情况下,党就成了一个没有头脑的纯粹执行者:它就是一个技术意义上的警察组织,而它的‘政党’名称则成了纯神话的比喻。”[10]16因此,无产阶级政党作为一个先进的“有机党”,必须摒弃官僚集中制,用一种新的组织原则——“有机的”民主集中制来取而代之。

在葛兰西那里,“有机的”民主集中制意味着一种“运动中的集中制”。葛兰西认为,党作为一个处在永远运动中的有机体,不可能是一个僵硬的结构,“只有民主集中制才能产生‘有机性’……也就是说,它是使组织不断地适应现实的运动,使下面的推动力与上面的指令相配合,使基层群众产生的分子不断介入统治机器的坚硬的骨架从而保证连续性和经验的稳步积累的过程。”[10]79“有机的”民主可以在党内创造一种自由的言论氛围,但这种民主又不是自由无序的,是不能脱离党的适度集中指导的。“有机的”民主集中制为党的运行提供了一个富于弹性的机制,为党的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凭借这一组织原则,作为“现代君主”的党就可以有效地实现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统一,可以把同盟阶级和群众组织在一个具有持久性的结构中,在“运动的平衡”中确保自身意识形态领导权的合法性以及党自身建设的顺利开展。

五、评价与启示

较以往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思想而言,卢卡奇与葛兰西在“总体性”视域内对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考察各有特色且不乏开创性。两者对思想文化、意识形态等主体性因素作用的突显,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马克思主义的主体性原则。较卢卡奇过于抽象的哲学概念与范畴而言,葛兰西的相关分析与论述更为具体、生动,更具实践可操作性。在看到两者思想特色与贡献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视两者的不足,即过分注重从主体意识和文化批判等方面来考察无产阶级革命的主观条件,缺乏社会主义的实践、现实的运动作支撑,进而未能准确把握经济全球化条件下的经济状况变化及其对欧洲国家革命形势的影响,导致理论的局限性。

对此,我们应秉持马克思主义辩证批判态度,批判地继承两者思想的合理成分,在构建与维护21世纪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过程中,注意把握意识形态领导权建设与维护的总体性、组织性、批判性、文化性和动态性。

所谓总体性,一方面,是指“总体性”的视域或方法。正如卢卡奇和葛兰西均在“总体性”视域内重新审视意识形态领导权那样,在总体的视域内,应看到意识形态与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之间的密切相关、相互支撑的关系,重视意识形态作为上层建筑对于经济基础的反作用,将意识形态领导权作为21世纪马克思主义建设的核心问题来看待。另一方面,是指总体性的建设内容。不仅要加强作为党的指导思想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宣传与教育工作,还应借助群众日常生活中喜闻乐见的宣传与话语体系,引导社会成员正确理解并掌握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以便获得人民群众对马克思主义更广泛的自觉认同与信仰。

所谓组织性,即严格的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铁的纪律,主要是针对党内意识形态建设而言的。正如卢卡奇谈及“作为整体的党”“严格的组织纪律”时的精辟论断,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赢得与保持,还必须处理好无产阶级政党内部关系,实现党员之间、党与党员之间关系的辩证统一与有机融合。卢卡奇强调,党与党员、集体意志与纪律严明是确保全党统一意志、统一行动、步调一致前进的重要组织保障。党自身意识形态领导权建设得好,方可为21世纪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的建设与维护提供坚强的领导核心。

所谓批判性,是指批判性的思维。批判性是马克思主义一以贯之的重要特征。马克思主义自身就是在同形形色色错误思潮的斗争中产生并不断发展壮大的。对于国内外舆论界所充斥的各种动摇和否定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的错误思潮,我们必须保持高度警惕。在构建与维护21世纪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过程中,我们应系统掌握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灵活运用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积极回应各种思潮的挑战。具体而言,一方面,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通过辩证否定的内在逻辑对否定与歪曲马克思主义的错误思想及其本质进行强有力的批判;另一方面,在“破”中“立”,在批判错误思潮的同时,阐明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真理性、实践性、人民性,用马克思主义主流意识形态引领社会思潮,不断增强人民群众对马克思主义这一科学真理的理论认同。

所谓的文化性,主要是意识形态领导权建设与维护过程中的非强制性。正如葛兰西所强调的,“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赢得与维护是要通过“非暴力”的形式、在民众发自内心的“同意”“认同”的前提下实现的。就当前形势来看,在21世纪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的构建与维护过程中,我们党应重视社会思想共识的达成、民众的参与、大众舆论传媒的宣传以及道德价值因素作用的发挥。只有不断完善国家政治体制、注重民生工程、充分发挥党作为“有机的”知识分子的教育与引导作用,才能获得群众发自内心深处的“同意”“认同”与“支持”,为构建与维护21世纪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提供更多价值认同。

所谓动态性,即意识形态领导权构建与维护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处于不断的“在生成”状态,具有与时俱进性。正如葛兰西所强调的,意识形态领导权的构建与维护是一个在不同阶级利益的多样化民主诉求的“运动的平衡”中实现的。面对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的日趋复杂、国内外舆论环境愈益多变、个体与社会发展诉求的日益多元,我们党必须坚持科学性、实践性、党性与人民性的统一,更为深入地了解民生,倾听民诉,办好民生,实现民愿,在持续建构并维护党同人民群众利益关系的“动态平衡”中,为构建和维护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领导权凝聚更多的社会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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