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时期美苏在非洲的争夺:动因、历程及影响
2018-02-20纪洪娟
纪洪娟
(华北科技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1601)
20世纪50年代后随着去殖民化运动的蓬勃发展,非洲大陆涌现了大量新兴国家。美苏在欧洲、中东和远东地区的对峙状态促使双方把目光共同投向了非洲这个巨大的博弈场,以期打破均衡态势,争取战略主动。非洲大陆成为美苏全球争霸的前沿,同时作为国际政治的重要参与方和国际关系发展的有机变量日益扮演着重要角色。
一、美苏在非洲争夺的动因
(一)美国及北约对苏联的全面包围,迫使苏联向非洲打开战略突破口
1947年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对苏联进行了全面包围:在欧洲,美国通过“马歇尔计划”把西欧囊括到自身体系之中,防止东欧及苏联的西进;在近东,北约通过“援助法案”将希腊、土耳其作为抵御苏联的桥头堡,同时通过对土耳其海峡的掌控将苏联的海军力量封锁在黑海之内;在中东,美国通过“第四点计划”对中东国家进行政治渗透,打击其国内的共产主义势力及亲苏政治力量。比如1948年美以同盟的建立,1953年策划伊朗政变以及扶植伊拉克、约旦等国的反政府势力等;在远东,美国军事活动与政治干预并行,1955年巴格达条约组织的成立标志着美国全球战略部署的完成,它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东南亚条约组织一起,构成了一条从中欧到远东的防御链,形成了对社会主义阵营的全面包围。[1](P121~122)
面对此局势,苏联出于国家安全考虑,试图在东欧、亚洲建立一个与西方相抗衡的反遏制联盟,但成效甚微。于是苏联将外交重心转向非洲:首先与埃及建交打开通往非洲的突破口,以反帝反殖为号召支持非洲各地独立运动,并对一些亲西方的非洲国家采取孤立政策。对苏联来说,在非洲进行扩张一方面可以提升苏联在第三世界的影响力,打开战略突破口,同时还能将西方的注意力和军事力量从最具威胁的欧洲大陆引开。[2](P57)从此,苏联在非洲开始了长达30余年的扩张。
(二)美国战略结构在非洲的失衡,为苏联对非扩张提供了有利之机
冷战之初美国建立的“全面遏制体系”并未把非洲大陆考虑在内,该时期美国仅与埃塞俄比亚、南非、利比里亚等少数非洲国家保持传统外交关系。非洲还未被纳入美国的全球战略轨道之中,即便当埃及纳赛尔政府向苏联靠拢时,美国也未立即采取实际行动。该时期美国对外经济援助大多数也未惠及非洲,战后初期美国对非洲的信贷及赠款的数额只占其对外信贷总额的0.16%。“第四点计划”所覆盖的面积也仅限于东非、北非等少数国家地区,截至1958年美国对非援助额仅占美国对外援助比重的1.4%。[3](P20)20世纪60年代以前,美国未对非洲进行任何显性扩张。
(三)对西欧殖民国家的政策动摇了美国在非洲的根基
北约成立以后,英、法、比等国基本被纳入了美国的战略轨道,殖民地的最高统治权威本应非美国莫属。然而,此时苏联打着“反帝反殖”口号在国际上大造舆论,赢得了发展中国家的普遍响应。美国为了保持国际形象,迎合“去殖民化”潮流,不得不同苏联一起对欧洲施加压力。同时美国为了防备苏联趁机对非渗透,一方面对西非及比属非洲殖民当局的利益给予必要维护,另一方面又策划接收法国在北非的一些军事基地和企业。[4](P7)美国这种多面行为不仅加速西欧各国的离心倾向,也使其在非形象大为受损。加纳总统恩克鲁玛就曾公开抨击美国情报机构在非洲的作为,指责美国不惜手段扶植亲美势力的行径。[5](P64)美国战略结构的失衡动摇了美国在非洲的传统地位,给了苏联对非扩张的可乘之机。
(四)非洲作为全球战略体系的重要环节,为美苏争霸提供了新的博弈场
1952年埃及“七月革命”揭开了非洲独立运动的序幕,至20世纪60年代末非洲已诞生了41个独立国家,作为新兴政治力量的非洲日益在国际舞台上发挥影响力,如1961年不结盟运动首脑会议的召开以及1964年“七十七国集团”的成立。第三世界的兴起让美苏重新审视了非洲的战略地位,双方要想打破在世界范围内业已形成的均势,必然需要新兴力量的注入。另一方面,非洲作为亚欧大陆的侧翼,对中东和环地中海地区的屏障作用十分明显,美苏均不希望看到新兴敌对势力在非洲出现,因此双方对非洲的争夺势在必行。
此外,独立后非洲各国发展的共通性使非洲必然被纳入美苏全球战略体系之中。非洲国家经济结构的单一性使其对原宗主国及其市场有极大的依附性。并且独立之初非洲国家的经济发展大部分依靠外援,给了美苏在援助名义下进行政治渗透的机会。殖民主义撤退后,非洲许多国家和地区出现的暂时性权力真空也引发了美苏在非洲的意识形态输出。
二、美苏在非洲争夺的历程
(一)冷战时期美苏在非洲的扩展(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中期)
1960年以前,苏联主要致力于打开对非突破口,以“输出革命”“输出意识形态”和“不加任何政治军事义务”的经济援助来争取在非立足点:首先,以“输出革命”为依据介入非洲军事事务。1955~1967年苏联向埃及输送了价值20亿美元的军事装备,并在第二次中东战争中不惜以武力威胁迫使英法以从埃及撤军。自此埃苏关系迅速升温,苏联成功打开了对非外交的突破口。此外苏联在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中默许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武装人员在利比亚接受军事训练,[6](P303)并在1958年后对法国当局不断施加压力,促成法阿全面停火。其次,以“输出意识形态”为手段加强对非的情感外交。20世纪50年代初赫鲁晓夫提出 “社会革命”路线,希望以此为媒介将苏联模式向全非洲扩展,以达到“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目的。同时,以“不加任何政治军事义务”的经济援助大力发展与新兴国家的关系。埃及从1958到1965年间从苏联获得援助高达8.42亿美元。加纳、马里和几内亚在1959到1964年间获得的援助占苏联同期对撒哈拉以南地区援助总额的44.5%。[7](P94)此外,苏联还向坦桑尼亚、肯尼亚等国提供信贷等方面的经济援助,并介入苏丹和索马里事务,形成了对埃塞俄比亚的包围之势。该时期,苏联在非洲全面出击、广泛布点,并尝试在东非之角从点到面地扩张,取得了一定成效。
1960~1965年间,苏联对非洲的事务由直接参与转向了幕后操作,更多的是利用古巴作为其在非的代理人。1963年古巴派出686名士兵、22辆坦克介入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的边界冲突,虽无实际战斗但开创了对非军事干涉的先例。此后,古巴军事人员频繁在非洲活动,在各地充当“雇佣军”角色。苏联的政治影响和古巴的军事干预在后来非洲局势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1958年,美国设立了负责非洲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开始了在非洲的外交扩展:首先,积极开展政治宣传,以对抗苏联意识形态的扩张。美国通过“非洲与西方有传统相似性”“防备共产主义威胁”“非洲是非洲人的非洲”等口号在非洲进行宣传,但由于此时美国在非洲的“多面手”形象使其宣传效果极不理想。其次,与亲西方国家巩固关系。针对苏联对埃塞俄比亚的包围,美国从1953年到1964年向埃国提供了约3.5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和2.7亿美元的军事援助。[8](P209)美埃同盟的巩固使美国在非洲稳固了立足点。同时,以“刚果(利)事变”为契机在中南部非洲形成突破。1960年亲美的蒙博托掌握政权后,刚果(利)成为美国在中部非洲的前沿阵地。同时美国对罗得西亚和南非的阿非利卡人政权积极拉拢,帮助这些国家摆脱因人权问题和种族隔离而受到的国际制裁。1960年沙佩维尔大屠杀发生后,艾森豪威尔仅在口头上予以谴责,而更多的是强调南非政府处理本国事务的主权应受到尊重。[9](P279)另外,开展粮食外交。1950~1963年美国对非援助额占其对外援助总额的比重从1.4%上升到了10%左右,其中“粮食用于和平计划”的援助额占美国援非总额的36%。[10](P70~72)由于非洲国家独立后普遍面临严峻的粮食问题,粮食外交取得了巨大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非洲对美国的依附性。
(二)缓和下的冲突升级(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期)
1965~1970年间,美苏在非洲的争夺态势出现了暂时性缓和。苏联领导人的换届标志着“和平过渡”理论的终止,勃列日涅夫认为苏联及社会主义阵营在国际上已形成了与美国及北约相对峙的均势,[11](P678)短期内任何一方都不具备打破这种均势的能力,因此以缓和与交流来代替紧张与冲突是必然趋势。同时,该时期军事政变的浪潮席卷了非洲各国,1965~1968年阿尔及利亚的艾哈迈德·贝拉、加纳的恩克鲁玛、马里的凯塔等政府相继因本国军事政变被推翻,苏联失去了在西非的战略基点。1970年纳赛尔去世后,新任萨达特政府对苏联的模棱两可态度,导致苏联在埃及正在进行的巨额军事项目和经济投资陷入瘫痪。在此不利形势下,勃列日涅夫重新制定了苏联在非洲的战略,从之前的全面出击、广泛发展转向了对东北非地区的重点经营,以巩固其在非既得利益。另外对非洲实行“贸易替代援助”方针,大幅缩减甚至停止经济援助,只在部分军事设施上有所保留。[12](P15)这标志着此后苏联对非洲的重心转向了军事方面。
在苏联对非转向重点经营之时,美国正好处于一个“无为”时期。20世纪60年代末美国深陷越战泥潭,对非洲事务有心无力,加之该时期非洲局势的不稳,使美国产生了与其花大量成本进一步扩张还不如维持现状比较有利的认识。于是美国中止了对非扩张行动,将注意力转向利益关系较为突出的地区。如加大对埃塞俄比亚的经济投资和军事联系、与刚果(金)建立准军事同盟并直接驻军、[13](P63)对埃及继续利用中东同盟体系加以遏制并怂恿以色列向埃及发动军事进攻(第二次中东战争)等。美国对东非之角和中南部非洲的战略重视,为后来美苏的全面争夺埋下了伏笔。
1970~1978年间,美苏在东北非和西南非展开了全面争夺。20世纪70年代初伴随着东北非地区局势的突变,苏联曾一度在该地区占据了主动。1969年利比亚自由军官组织在奥马尔·卡扎菲的领导下成立了“阿拉伯利比亚共和国”,同年苏丹贾法尔·尼迈里上台后积极响应卡扎菲,并和埃及萨达特政府交好,利比亚、埃及和苏丹的三足同盟形成。同年10月,穆罕默德·西亚德·巴雷掌握索马里政权后为打破外交困境开始向苏联靠拢,双方于1974年签订了《苏索友好合作条约》。1977年埃塞俄比亚海尔·门格斯图掌权后终止了与美国的同盟关系,紧接着宣布实行社会主义倒向了苏联一方。
但随之不久,苏联在东北非的外交就出现了全面恶化:与苏丹关系降温,尼迈里强硬镇压苏丹共产党的行为招致了苏联严重不满,双方关系迅速降温;与埃及外交恶化,1972年萨达特访苏时双方就“六日战争”及援助问题展开了激烈争吵,[14](P337~352)随后苏埃同盟迅速破裂;欧加登战争中由于苏联调停的失败及其对埃塞俄比亚的支持立场,致使索马里转向美国一方寻求帮助,形成了苏埃同盟与美索同盟并立的局面。[15](P159~166)至20世纪70年代末,苏联在东北非的外交陷入困局,而美国则趁机加强在该地区的重点建设。
美苏在南部非洲的争夺集中体现在安哥拉战争上。安哥拉位于美国两大盟国刚果(金)和南非联邦(此时纳米比亚尚未独立)之间,美国希望将其纳入自身体系以将南部非洲战略基地连成一片。而苏联则希望把安哥拉变为其在西南非洲的前沿阵地,以打破美国南部非洲战略体系的构建。战争爆发后,苏联及古巴雇佣军支持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军队对抗美国及南非“祖鲁兵团”支持下的安哥拉民族解放阵线和争取彻底独立全国联盟联军,最终战争以美国及南非撤军而宣告结束。安哥拉内战是冷战期间美苏在非洲的一次集中较量,它表明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尽管欧洲、中东等核心地带趋于平静,但“缓和”的表象掩盖不了“冲突”的实质,双方在边缘地带的争夺日趋白热化。美国虽表面上在安哥拉失败,但是战后美国与南非、刚果(金)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巩固。苏联虽名义上获胜,但它的巨额投入与其回报不成正比。随着冷战进入20世纪80年代,美苏双方力量对比和内外政策的变化是非洲局势动态的重要因素。
(三)美国反击与苏联全面撤退(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
1.美国在非洲的反击
1980年以前,非洲在美国的全球战略中只作为一个侧翼而存在。但随着里根主义的出台,非洲正式成为美国的外交重点对象,于是美国摆出了全面进攻态势:一是扩大非洲的战略伙伴体系,在东北非以埃及为中心建立了“第三个中心地带”,将苏丹、索马里、肯尼亚,以及摩洛哥、突尼斯等国划入了前线盟国的行列,以孤立亲苏的利比亚、埃塞俄比亚等国。在南部非洲维持与白人政权的关系,维护美国在南非的经济和战略利益。二是积极参与非洲安全事务,以“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为口号积极介入非洲的内战和边界冲突。在1980年乍得内战中,美国及法国坚定支持哈布雷一方,使其夺得了国家最高权力。1986年乍得与利比亚开战后,美国大幅增加对乍得的军事援助,仅1987年就达3200万美元。三是对亲苏国家坚决遏制,强调苏联及共产主义是“非洲真正最大的威胁”,以获取非洲国家对美国认同感的转变。四是扩大对非洲的经济援助和军事输出。经济方面,1970~1979年间美国进出口银行对非贷款从2680万美元增长至5.99亿美元。1985年美国提出“援助非洲经济政策改革”计划,1987年重申“粮食用于发展”计划,向一些粮食短缺的国家无偿提供粮食。同年美国国会批准对非洲提供约10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其中43%用于经济稳定和改革,35%用于提高农业生产率。军事方面,1950~1981年美国对非军事援助共约2.2亿美元,而1982~1985年三年间便增至4.5亿美元。美国对非军火销售额从1980年的5000万美元增至1982年的1.82亿美元。[11](P12~17)
20世纪80年代美国的战略重心集中在了南部非洲。由于南非政府长期一贯坚持反共产主义立场,美国一直将它视为美国在非洲最坚定的盟友和反苏前线。1982~1983年美国对南非的贷款达83亿美元,1981~1983年美国向其销售了2800万美元的军用物资,超过了前30年的总和。[16](P67)十年间南非以安哥拉、莫桑比克等国支持国内的民族主义组织为借口制造了多起边界纠纷。里根政府趁机大做文章,把南非主动越境所引起的边界冲突说成是“对自身安全的必要反应”,声称苏联和古巴在安哥拉的军事存在是“影响南部非洲和平与稳定的根源”。此外,在纳米比亚独立问题上,美国宣称古巴军队严重影响了纳米比亚北部边界安全,并以纳米比亚独立日程和南非撤军为要挟,迫使苏联及古巴势力撤离安哥拉。[17](P408~411)
2.苏联在非洲的全面撤退
20世纪70年代末苏联在非洲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至80年代初大部分非洲国家都站在了反苏立场。苏丹总统尼迈里曾公开批评苏联的“新殖民主义”,即便是“亲苏”的埃塞俄比亚也始终没有断绝与西方的联系。苏联对安哥拉的军事介入也遭到了非洲国家的一致反对,1977年第14届非洲统一组织首脑会议上22个非洲国家一致谴责苏联对非的武装干涉。苏军入侵阿富汗更是在非洲激起了强烈声讨,1980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关于苏军撤出阿富汗的决议中,先后有35个非洲国家投了赞成票。80年代初坦桑尼亚、阿尔及利亚、几内亚等国掀起了反对霸权主义的风潮,矛头直指苏联。到戈尔巴乔夫上台时苏联与非洲的关系已降至冰点。
戈尔巴乔夫认为,军事干预并非解决非洲地区冲突的最佳途径,必须要通过联合国、国际组织、双边及多边谈判协商解决。在此“新思维”影响下,苏联转变了对非洲的态度,全面寻求与非洲缓和关系。1982年以后,苏联同摩洛哥、突尼斯、苏丹、索马里和几内亚等敌对国的关系有所缓和,同因利比亚的颠覆活动而与苏联闹翻的一些国家(如科特迪瓦、利比里亚等)恢复了外交。从1988年起苏联开始频繁与南非领袖曼德拉接触,至1991年苏联与南非的关系已完全正常化。军事援助曾一度是苏联对非外交的重点,从1955年到1979年,苏联向北非累计提供军事援助76.77亿美元,对撒哈拉以南非洲也达24亿美元。但1982年后苏联停止了对非军援并大幅缩减军火出口。此后几年苏联加快了从非洲撤离的步伐,1988年戈尔巴乔夫访美同意按照阿富汗模式解决西南非洲问题。同年12月,安哥拉、古巴和南非达成了关于古巴从安哥拉撤军的协议,标志着苏联在非洲的“代理人战争”正式结束。同时苏联撤离了大部分在埃塞俄比亚的军事顾问和投资项目。随着1991年门格斯图政权的倒台,苏联在非洲大陆完成了全面撤退。
3.苏联在非洲全面撤退的原因
苏联在非洲的失败是多因素交织的结果:首先,从非洲本土层面看:(1)整个冷战期间苏联在非洲表现出了一种赤裸裸的军事扩张态势。军事援助始终是苏联对非政策的核心,占苏联对外援助总额的60%以上。[18](P32)同时,苏联向受援国派出大批军事顾问和专家,试图通过军事操控来达到政治操控的目的。这种干涉他国内政、破坏小国主权的行为必然遭到受援国的反感。此外,“代理人战争”虽然短期内扩大了苏联的影响力,但长远上它不但未能缓和非洲地区动乱,反而使形势变得更为复杂,从而招致了非洲国家的普遍反对。(2)苏联通常打出意识形态大旗来争取非洲国家的认同感。这种办法在独立运动阶段或许还能起到作用,但随着独立后非洲国家“社会主义”实践普遍陷入困境,许多国家将“社会主义”与霸权主义归为一类加以摒弃,在非洲大陆蔓延的“社会主义”思潮在20世纪70年代后几乎销声匿迹。而苏联意识形态外交的僵化更加剧了非洲国家对其的离心度。(3)苏联经济发展的滞后使其无法在经济援助方面与美国相抗衡。1976~1980年间苏联对非经济援助额只占同期美国对非经济援助额的10%、非洲国家受外援总额的0.5%~1%。苏联和东欧国家对非洲的经援额为14.2亿美元,而同期美国及西方国家对非洲的经援额为130亿美元。[19](P18)20世纪80年代后非洲国家普遍陷入了经济困境,因此它们更倾向于与美国发展关系。而苏联在经济上无法赶超美国,只能通过对盟国加大军事输出来维系其在非洲的地位,这样又进一步损害了苏联在非洲的形象。如此的恶性循环是苏联在非根基不稳的重要原因。
其次,从苏联自身角度看。不同时期苏联对非政策的变化是与它同西方实力对比的变化息息相关的。赫鲁晓夫时期美苏在世界范围内已形成对峙,苏联迫切需要打开非洲局面以打破西方的封锁。勃列日涅夫时期随着苏联国力的增强和美国的收缩,苏联需要获得更多战略利益以取得与美国相抗衡的地位,这一时期苏联在非洲的扩张只是其在第三世界扩张的一个缩影。到戈尔巴乔夫上台时苏联必须集中解决国内复杂的社会矛盾,同时由于自身陷入经济困境已无力继续争霸。苏联之所以急于在非洲脱身,一方面是受到“新思维”的影响,另一方面是由于30年来苏联在非洲的种种投入并没有给它带来预期的回报,反而对苏联的国际地位产生了消极影响。苏联在非洲得不偿失必然致其退出非洲的争霸舞台。
最后,从美国及西方世界对苏联的影响来看。纵观冷战时期,美国及西方世界对苏联的遏制从未停止过,这一时期全球国际关系的演变也始终由美国主导。换言之,整个冷战期间美国始终保持着战略主动地位,而苏联即使在鼎盛的20世纪70年代也未曾完全打破西方的封锁。尽管该时期苏联在西亚非洲有所局部突破,但很大程度上与美国的暂时性战略收缩是分不开的。换言之,没有美国的主动收缩就没有苏联反弹的机会。在对非战略上,相较于苏联的全面出击、广泛布点,美国更多的是抓住主要矛盾,保障在重点地带的战略利益,扎实在非洲的战略根基。尽管苏联也试图做到全面与重点相结合,但因种种原因最终无法完成。此外,美国在非洲事务上的被动姿态有利于塑造一种反对苏联霸权主义的正面形象,从而赢得了不少国家对它的肯定。最终,美国在全球范围的进攻和美苏均势状态的瓦解,加速了苏联撤离非洲的进程。
三、 美苏争夺对非洲的影响
(一)美苏在非洲争夺势力范围使非洲政治发展呈现出多样性和复杂性,加剧了非洲国家内乱和区域间冲突
非洲国家在独立前的政治准备普遍不足,独立后又无法在短期内消除殖民时期的遗留影响,只能在其基础上进一步延伸。[20](P236)因此独立后的非洲政治建构无非有三种类型:一是照搬西方模式建立议会制政体,主要以法兰西共同体国家和英联邦国家的类型为主。二是以激进民族主义政党为领导,坚定反帝反殖的路线。但由于民族主义的自身局限,此类政权往往在国内反对派和西方势力的双重威胁下被颠覆,如加纳、几内亚、马里、阿尔及利亚等国。三是由民族主义政党领导,但同时与美苏两大阵营相互妥协的国家,以刚果(金)为典型,肯尼亚、尼日利亚和一些北非国家也出现过类似情况。
第一类国家自然成为美国及西方的坚定支持者,同时它们遭到了苏东集团的敌视。为确保自身安全,这些国家通常一边倒向西方阵营以对抗苏联的威胁。第二类国家因其反帝反殖的立场必然向苏联靠拢,但苏联的霸权主义和沙文主义又迫使这些国家对苏联进行反抗,导致它们在外交上十分被动。另一方面,美苏双方都千方百计地对这些国家进行渗透,大多通过扶植其国内的反政府武装夺取政权的方式而进行,加剧了非洲地区的政治动乱。同时为了使“代理人政权”得以稳定,美苏都默许这些国家成立一党制政府或军政府,并积极向其提供军事援助。这些政权有了美国或苏联的幕后支持,对内实行专制统治,使国家政治长期得不到良性发展,对外则积极介入地区事务,是非洲区域间冲突的潜在根源。第三类国家由于其同时与美苏保持关系,使其成为美苏势力范围的“中间地带”。随着美苏冲突的加剧,这些国家和地区必然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战场,其国内问题往往被扩大为国际问题。安哥拉内战、乍得内战最后都酿成了国际战争,是与美苏在非洲争夺势力范围分不开的。
(二)美苏对非洲意识形态输出增强了非洲的部落主义意识,不利于民族国家的建构
部落主义形成并发展于非洲漫长的历史中,独立后则演变为影响非洲国家政治稳定的重要因素。苏联在非洲将“社会主义”和反帝反殖等思想糅合在一起,虽在一定时期内有利于非洲民族主义和独立思潮的发展,但随着许多非洲国家专制政权的建立,“社会主义”中的一些思想变成了这些国家实行专制统治的理论依据。[21](P254)美国在非洲以“维护人权”“民主自由”等口号鼓励非洲国家推行民主政治,成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非洲政治民主化的催化剂。然而实践证明,政治多元化和多党制为部落主义的泛滥提供了温床,是非洲政党政治演化成部落政治的首要因素。[22](P14)另一方面,美苏对非洲国家不同政治派系所实行的扶植一方来打压另一方的政策使许多地方部落性政党在夺取政权后继续以部落主义方式来治国。部落主义也因从地方思潮转变为执政方针而得以广泛化、系统化地深入到非洲的政治生态中。因此,美苏在非洲的争夺为部落主义在非洲的根植提供了条件。
消除部落主义的根本措施是建构统一多民族国家。虽然许多非洲国家领导人如塞古·杜尔、蒙博托、穆塞韦尼等都宣称要致力于消除部落主义、实现民族平等,但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个人统治和本部落的利益而排斥打击异己,从而激起了其他民族的反抗,反政府武装层出不穷。而美苏在非洲争夺过程中都曾不同程度上支持过这些反政府武装。反政府武装的长期存在是非洲地区动乱的现实表现,对国家统一和稳定、民族国家建构都有消极影响。
(三)美苏对非洲的援助阻碍了非洲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进程,是非洲经济长期脆弱的原因之一
如前所述,非洲国家在独立后过分依赖于初级产品出口和单一作物种植制的经济体制导致了其对原宗主国有很大的依附性。20世纪70年代,由于国际汇率市场的不稳定以及原材料价格的急剧下跌,非洲国家出口贸易遭到了严重的困境。至20世纪80年代,非洲国家的经济改革势在必行。而此时各国领导人却没有从改变自身经济体制出发来寻求解决经济危机的出路,而把缓和经济困境的希望寄托于美国和苏联的经济援助上。[23](P480)美苏正好利用非洲国家对其的援助依赖施加政治影响,经济援助与政治条件相结合成为20世纪80年代各方对非援助的普遍现象。
然而,非洲经济发展急需的不是外来援助而是内部变革:首先,外来援助加剧了非洲政府的腐败。一方面,大量的经济援助为政府提供了赖以生存的必要支持,助长了政府的敛财行为。另一方面,广大民众却因援助资金落不到实处而愈发贫穷,又进一步加剧了国家的贫困和对外援的依赖。而政府为了获得更多的援助又不得不加强与援助国的关系,为美苏的渗透打开了方便之门。其次,从另一角度看,如果美苏主动停止援助,那么非洲当权政府便无法获得资金上的保障,这样便会导致两种情况:政府主动寻求解决经济困境的出路,经济改革便有可能实施;如果政府不推动经济改革,那么深陷困境的当权政府便在很大程度上面临着垮台的命运,而新政府为了巩固政权也必然会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换言之,美苏是否主动提供援助不是解决问题关键点,但事实却是美苏为争夺自身利益而不顾非洲社会经济发展的真正需要。
非洲的特殊地缘区位决定了其在国际政治中的重要地位。尽管冷战期间美苏在欧洲、中东及南亚东南亚地区均展开了一系列争夺,但非洲作为美苏全球争霸格局的中间地带,其特殊地位决定了其必然成为美苏战略交叉点和争夺的主战场。冷战期间美苏在非洲争夺态势的演变对区域国际关系动态乃至全球格局的变化均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美苏在非洲的争夺对非洲本土历史发展的影响也是多方面的。独立后非洲国家稳定与发展、区域合作与治理、民族国家建构以及经济体制改革等方面均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美苏争霸的国际环境影响。自20世纪90年代初冷战结束至今,非洲仍然在一个动荡与反复之路中曲折前行。因此,虽然美苏争霸已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页,但其对全球不同地区的不同遗留影响仍是不可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