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逆转”结构下的民粹崛起与秩序重建*
2018-02-20
内容提要 近年来,民粹主义及反全球化潮流的迅猛发展对各国政治与国际互动产生了深远影响,甚至形成了国内与国际层面上的“大逆转”倾向。这种逆转可以视为全球化潮流反噬的必然结果,它影响着国际主要行为体之间的互动与裂变,并进一步制约权力转移背景下的国际秩序调整与重建。在这种结构下,国际秩序的重建面临着国际与国内层面中的议题联结和大国责任等多种制约。作为全球影响力日益增加的新兴大国,中国应该积极把握大逆转时代所蕴含的意义,从国内外两个层次上应对全球化的反噬效应,并采取相应措施在国际秩序重建中掌握主动。
大逆转时代的来临?
2009年,世界银行时任行长罗伯特·佐利克(Robert Zoellick)在展望21世纪上半叶时提供了四种可能的时代选择,即逆转时代、偏狭时代、倒退时代和责任时代。其中,前三种潜在选择或预设各国退缩至国界之内寻找“恢复繁荣记忆”的民族式方法,或预设移民和外国人为失业问题日益严重的罪魁祸首,或推测国际社会将直接堕入衰退。①尽管佐利克的观点是为了凸显人类建构责任时代的重要性,但是事态发展却不尽人意,三个备选中的负面判断在短短几年之后基本全部成为现实,即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大逆转”时代,全球化潮流遭到抗击,国内政治生态陷入困境,国内外政治环境日益恶化等。
首先,面对全球化,各国开始转向并撤退到国内层面希望寻找方法走出困境,同时,这些国家将自身遇到的困难归咎于外部因素,国际制度与多边主义充当着民众愤怒的目标。从2016年英国脱欧,到2017年特朗普政府之“美国优先”方针确立,单边的排他路径成为国际交往的主流。2018年以来,无论是意大利还是匈牙利选举,欧盟与成员国家处理地区与全球问题的方式都成为选举攻击的目标,作为欧盟创始国和东欧“新欧洲”的代表国家,其大选结果直接冲击着作为全球一体化程度最高和超国家主义典范的欧盟体制。在此时代之中,各国推卸应承担的国际责任,过于强调主权与疆域,在经贸、环保、气候变化、政治合作与国际发展领域中参与热情下降,国内保护主义与孤立主义情绪兴起,全球治理与多边合作面临多重困境,反全球化的支持力度日益提升。
其次,面对严峻的国内经济形势,外来移民占据本国工作岗位的质疑不断,仇外、排外等右翼情绪日益强化。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情绪,国内激进团体或者政客精英利用了这种气氛,并与民众不满构成一种相互推动的恶性循环,最终,极端政党或者社团在民众支持之下进入国家最高权力机关。然而,中间与左派政治势力却在这种气氛之下崩溃挫败,相关国家的国内政治生态发生了扭转。②“怨恨政治(The Politics of Resentment)”成为国内政治甚至于国际政治中攫取权力的有用工具。③例如,2017年,成立四年多的德国另类选择党(AfD)鼓吹“夺回国家与民众”口号成为德国二战之后首次进入议会的极右翼政党,并且一跃成为德国第三大政党。2017年,欧盟诸国民粹主义支持度达到19%,并且其增长趋势依然在上升,其中,在最近一次选举之中,民粹主义政党获得了5580万选票支持,意大利、德国、波兰、法国和西班牙居于前五位。④从2010年开始,各国对民粹主义政党的支持率已经达到1960年后的历史最高水平。⑤
第三,面对国际形势萎靡与悲观的前景,更有不少国家直接陷入衰退境地,并连锁性地引发了抗议、动荡与战乱。有研究发现,21世纪前期的显著特征便是出现若干起“跨越全球的显著且大规模的抗议活动”,这种致力于区分“我们”与“他们”的抗议活动不仅发生在非民主国家也发生在民主国家之中,这些抗议活动实际上与民粹主义的兴起密切相关,并且它们正在“瓦解国家在有效治理中的角色”。⑥从2009年到2014年,全球56%的国家曾经发生显著的大型抗议活动,并且这些抗议活动呈现出“反建制”与民粹主义的特征,这与20世纪的抗议活动差别巨大。⑦
在大逆转潮流之中,各种偏狭的思路或倒退的举措层出不穷。其一,伴随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等多边体系以及其他国家在多边与单边路径之上的犹豫徘徊,“多边主义终结”的判断进一步加剧。偏狭的路径必然带来碰撞,有观察者认为各国应该“为一个全球合作终止的世界而未雨绸缪”。⑧其二,“强人政治”已经成为国际社会的重要特征,从美欧到中东再到拉美,强势领导人们在国内、地区和全球层面的肆意作为正在瓦解着国际政治运行所依赖的国内外制度,在“加剧的地缘政治波动”中日益增长的“人格化权力趋势”令人尤其担忧。⑨其三,本轮民粹浪潮主要发生在欧美国家这些当前国际秩序的建构者、拥护者与本轮全球化浪潮的受益者之中,这种反差直接颠覆了人们对全球化潮流与当前世界秩序的基本态度。
其中,最为重要的趋势是,国际秩序也在民粹主义与反全球化席卷之下陷入了“逆转”,国际秩序的重构调整问题被推向前台。民粹主义思潮与层出不穷的“黑天鹅”事件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即“世界会走向何方”“世界秩序会出现什么变化”,在这种氛围之下,民粹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最终形成了既强调民族利益也强调权力政治的民粹现实主义,并在理念、战略和政策方面激化着各国的负面互动。⑩王缉思指出,世界政治新阶段的显著特征便是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合流加剧、威权主义与强人政治回潮以及地缘政治竞争加剧等,这些都对全球秩序形成了挑战。
国际秩序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无论是制度设计还是路径选择都陷入了停滞甚至倒退。一方面,大逆转时代的到来对当前国际秩序的架构构成了挑战,瓦解了其中的若干支持要素,无论是当前国际秩序的主导者还是崛起者抑或国际秩序所依赖的制度与认同等都已经被民粹主义与逆全球化潮流所冲击。另一方面,它也推动着人们反思陷入危机的国际秩序之建构与演变,改变酿成今日国际秩序困境的主导思路,并寻求在国际秩序面临逆转之时提供相应的补救策略,这可能是大逆转时代到来对国家与国际社会带来的主要影响。
塑造逆转:全球化-民粹主义联结
一般而言,全球化是导致国内层面的民粹主义潮流的主要原因。丹尼·罗德里克(Dani Rodrik)认为,“经济全球化的高级阶段会产生一种政治反弹(Political Backlash)”,民粹主义便是全球化力量进入国内社会层面造成社会分化而产生的一种副产品;罗德里克直接指出,在某种意义上,经济全球化是“民粹主义的根源”。特别是,民粹主义情绪又与反全球化运动或者逆全球化思潮混合在一起并互相支撑,再加上国内分配机制、移民议题、社会国家互动等多重因素,最终影响国内政治变局、国家互动政策与国际秩序转型等。俞可平在评估本轮民粹主义崛起时发现,本轮民粹潮流是一种对全球化的反动,具有明显的右翼排外等极端民族主义倾向,并利用互联网工具或舞台成为西方发达国家的政治主导力量之一。
1.作为全球化反噬结果的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的崛起首先可以看作是全球化反噬的后果。若干学者致力于建构民粹主义与全球化之间的因果关系。梁雪村超越地区视角,将民粹主义崛起与资本主义体系和新自由主义理念结合起来,认为民粹主义是民族国家在“全球资本主义的挑战之下”出现的“功能混乱”与“身份困难”,特别是民众-精英之对立显示了福利国家和新自由主义理念之间的矛盾。赵可金则将本次民粹浪潮的根源归结为三个因素,其中重要的一个便是全球化带来的世界层化与等级化趋势。
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全球化在推进经济繁荣与社会发展、提升全球相互依赖与国际合作、强化公民社会参与和建构全球治理框架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但是,全球化既包含其营造“满意”的一面,也同时在塑造着“不满”。全球化也在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层面上衍生出超出国家政治制度和相关意识形态的若干“全球问题”,包括金融风险、气候变化、环境退化、饥荒、流行病蔓延、贫富差距扩大、移民压力增剧、民族和宗教冲突以及跨国恐怖主义等。因此,一种新的国际现象,即“反全球化”运动呈现全球化趋势。1999年发生在西雅图的世贸组织抗议震惊全球,数万反全球主义者示威游行并转变为大规模骚乱。此后,几乎每次重要的大型国际经济会议或论坛都遭到大批反全球化示威者的批判和抗议,几乎每次都会演变成严重的暴力冲突。时殷弘认为,这些反全球化力量试图维持本文明、本民族、本地方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体系,抵抗全球化大潮中主导的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念体系之侵蚀和支配的宗教文化运动,并呈现出以跨国公司和美国的经济文化势力为主要靶子的一些反全球化思潮或意识形态。
近年来,“反全球化”运动影响日益深入,成为影响西方国内政治与全球政治的重要因素,民粹主义的复兴便在全球化结构中“反全球化”思潮日益蓬勃的情况下出现了。2011年美国爆发的“占领运动”可以看作是其民粹主义运动的重要拐点,示威者反精英、反建制、反资本与反外来力量的声音日益高涨,政客们纷纷提出“关闭边界、驱逐移民和反对自由贸易”等反全球化的口号,并通过动员影响到选民中“沉默的大多数”。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和英国脱欧等重大事件连续发生,从而使得“逆全球化”、反全球化、全球化“终结论”与“死亡论”成为2016年评判全球化的主旋律。
“反全球化”的全球化拓展形成了全球化潮流的最大阻碍,并且导致全球化反噬了其自身以前的架构。首先,全球化反噬了其支柱之一的民主体制。在代议制民主占据主流的制度之下,民粹主义浪潮鼓噪以直接民主与公投等方式实现民主,滥用并且扭曲了民主的基本规范,结果往往容易走到民主的对立面,成为“多数人的暴政”和权威主义的独裁政治,导致民主体制的危机与分裂。其次,全球化导致了对原有精英与建制派的反噬。伴随全球化的深入,原先对全球化持支持态度的精英阶层与谋取利益的建制派逐渐被“反全球化”的民粹力量所攻击。鉴于当前民主体制中的内部问题(如不透明和暗箱操作),精英与建制派在原有代议制民主下的合法性日益遭受质疑,若干民粹主义者呼吁改变当前的法治与政治规则,并试图颠覆当前的国内外秩序。再次,全球化的蔓延最终导致若干国家改变了对全球化原有的支持态度,并通过国内政策的调整转而走向封闭与排他。在政治操作之下,全球化所造成的问题得以放大,政客们挟民粹主义的政治价值纷纷掌握政治权势,西方大国纷纷在全球化面前推脱,强调国内利益优先,甚至退出国际组织与拒绝国际协议,并通过排他性政策来争取国内选民的支持,从而制约了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入。其实,从国家层面来说,这种反噬并不止发生在全球化失利者身上,即使是全球化的获益者也没有逃开全球化反噬的影响,可见这种反噬穿透并沟通起国际与国内两个层面,影响国家与个人等多元主体。
2.民粹主义对政治世界的逆转
民粹主义是21世纪的政治关键词之一。大逆转时代的到来与近几年的民粹主义浪潮息息相关。有学者甚至认为人类迎来了“第四波民粹主义浪潮”或将2016年视为“西方右翼民粹主义的政治元年”或“反建制元年”。2016年6月,英国通过全民公投正式开始了脱离欧盟的步伐,其他欧盟国家(如德国、奥地利、荷兰和波兰等)的右翼或反移民政党也纷纷趁势鼓噪本国举行脱欧公投,并在地方与国家层次选举中快速崛起。除此之外,以民粹主义和右翼转向为代表的政治风潮依然加剧。有观察者断言,“对欧盟而言,当今时代已到谷底。”与此同时,在大西洋彼岸,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以反建制、反移民、力推保护主义与“美国优先”等纲领取得了美国大选的胜利。民粹主义的影响不容小视,特别是对经济的影响很可能超过货币与财政政策,并且,当今世界处于20世纪30年代以来的民粹主义潮流的最高点。2018年,以匈牙利和意大利为代表的欧盟新老成员国家大选也展现出民粹主义的强劲气势。
民粹主义可以划分为左翼与右翼两种类型,这可以简单地与包容性-排他性二分法相呼应。一般而言,左翼民粹主义政党致力于批判精英与资本,同情社会底层民众,反对自由贸易,强调国有化与政府干预,追求社会财富的公平分配。右翼民粹主义则具有一定的排他性,强调“我们”与“他们”的区隔,鼓吹文化本土主义,积极倡导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具有内向性与封闭性的特征。近年来,英美与欧盟其他国家的民粹主义主流偏向右翼,而在希腊与委内瑞拉等国则是左翼民粹主义盛行。
首先,民粹主义的概念“在实质上争论激烈”,分析路径多元。卡斯·穆德(Cas Mudde)通过观念路径将民粹主义概念区分为三个核心要素,即民众、精英和公共意志。他认为,社会将最终分裂为两个同质化的对抗性群体,也就是“纯粹的民众”与“腐化的精英”。
其次,政治领导与动员也是民粹主义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民粹主义鼓吹者“试图通过全面的允诺和对下层阶级的妥协来博取民众的支持从而赢得政权”,并全力利用“政治动员、不断重复的辞令和精心设计的符号”去煽动民众。纵观美国、英国、荷兰、法国、意大利与奥地利等国的选举,大多数政客都积极运用极端话语并借用新信息技术吸引选民的注意,从而获取选民的支持。
再次,民粹与民主两个概念密不可分,民粹概念必须放到两者关系之中方能清晰展现。一方面,民粹被认为是民主的一种威胁,因为它导致代议制民主的“理念与程序的倒置”。另一方面,也有学者认为民主与民粹是同质的,民粹主义是民主的“唯一纯粹”形式,也是民主的警告与宣泄工具。塞西尔·勒孔特也认为民主主义与民粹主义是同质的。根据他的观点,“救赎”维度和“实用主义”维度是民主的两个核心维度。当民主走向“实用主义”维度,代议制民主和参与式民主之间的差距过大时,民粹主义将作为一种民主的宣泄工具而出现。基于此,穆德采用中间路径,认为民粹主义是民主的一种威胁或者纠正,其本身在民主体系中无好坏之分,同时存在积极的或者消极的影响,既能推动民主化也会导致去民主化,并且受到民粹主义行为体之政治实力、政治体制类型与国际背景的影响。
因此,民粹主义可以分解为四个维度,即民众-精英主体分化、民众公共意志、政治领导动员和民主体制之变种。在此,大逆转时代的到来恰是全球民粹主义背景下所导致的主体关系逆转、公众民意逆转、政治领导逆转与民主体制逆转。
首先,民粹主义逆转了代议制民主的精英治理模式,鼓吹精英腐败且与民众对立,其中政治人物积极煽动民情,进一步加剧人民与精英的对立,造就“多数的暴政”,强化了民众和精英的政治分裂,阻碍政治联盟的形成,也因此影响国家共识的达成,从而导致国家内部的政局不稳。欧盟在评估自身战略环境时着重强调了这一点,认为精英与民众之间的对立既体现在投票不满上,也展现在对公共制度与政策的不信任上。
其次,民粹主义逆转了当前国际社会的公共意志与公众舆论,抬升了民意中的反建制、反精英、反自由贸易、反移民与反资本等观点,从意识形态方面颠覆了自由主义秩序之下全球化与民主开放的基础,并且这些颠覆恰恰发生在当今国际秩序的支柱国家。就欧洲而言,民粹主义的兴起竟然具有了“不可抵抗的吸引力”,其发展很可能会造就一个更为“种族化”的欧洲。在此,舆论的螺旋扩散造成了人们相互之间的仇视感提升,人与人、精英与民众以及本国与外国间的不宽容感日益强化。
再次,民粹主义逆转了政客的政治领导与动员方式,在意识形态发生逆转的情况下,各种以前政治不正确的话语大行其道。特朗普以“让美国再次伟大”“美国优先”、反自由贸易与限制移民等极具煽动性的竞选方案激起了民众的支持并获得美国大选的胜利,他也在当选之后陆续出台移民限制政策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等举措。以美国中期选举结果来看,特朗普已经以其自身方式完成了共和党的“特朗普化”,温和路径消失,“比特朗普更特朗普”大行其道,“特朗普效应”加剧。
第四,民粹主义的崛起也是对当前主流民主体制的一种逆转,它必然在某种程度上展现民主社会发展的危机,加剧实质民主与程序民主之间的张力,并威胁着现行民主体制的基本架构,无论是当前西方民主社会的公投滥用倾向还是极端政党活跃度提升现象,都是民主运行必须面对的问题。归根结底,无论是左翼盛行还是右翼崛起,这些问题都产生于民主体制自身,也同时在颠覆着民主体制。民粹主义一直持有“民众永远都对”的基本信念,这必然会弱化自由民主体制的两个核心要素,即“少数的权利”与“法治”原则。
3.逆转世界的框定效应
面对大逆转时代,一系列有违合作与和平的话语接踵而至,如分化、摩擦、冲突、孤立、怨恨或恐惧等,它们在偏狭心态或者倒退示范之下,对人们的民粹主义思潮与反全球化情绪形成指向悲惨世界的框定效应,这种框定效应可以转化为一种基于民意基础的动员力,从而导致民粹主义思潮向相应政治势力的转变,推动国家出台一系列背离全球化发展方向的对外政策。尽管当前作为欧盟支柱的法国与德国回归正常,但是有评论者指出,法德两国“令人鼓舞”的成功与稳定,并不“足够抵挡西欧政治发生结构性变化的趋势”,因为民粹主义因素已经改变了政治运行的逻辑,即身份政治占据主导地位,由此,政治变得“高度情绪化”了。
举例来说,作为国际合作高地与多边主义典范的欧盟,这种框定效应正在急剧发酵蔓延。作为欧盟支柱的德国本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之一,根据2014年的统计,全球化为1990到2011年间的德国贡献了超过20%的经济增长,也就是说,全球化为德国贡献了额外的两万亿欧元产值,平均每年每人可获得1240欧元。即使如此,德国依然面临着右翼民粹主义的威胁。有研究发现,德国国内对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投票支持实际上与全球化的深入和国际贸易的提升紧密相关,“如果足够多的个体承受负面冲击的话,那么贸易一体化会瓦解其政治支持并集体投票反对全球化”。此外,德国的其他主流政党也正在被反全球化情绪所感染,在选民第一的指导原则之下,可能导致“社会上的低容忍气氛”。特别是,德国的另类选择党充分利用这种日益强化的不满、恐惧与愤怒情绪,结合其宣称的排外与种族主义话语,将问题简单化处理,通过阴谋论和寻找替罪羊的方式直接指向精英阶层和机构,也同时指向当前的民主体制,并由此来激发民众的恐惧感,强化偏见与仇恨。
与此同时,2000年后,欧洲的民粹主义政党数目从33个增加到了目前的63个,民众选举对民粹主义政党的支持率也达到了24%左右。面对欧盟内部自身问题与欧盟面对的国际环境的变化,2018年匈牙利执政党联盟借势获取了199个议会席位中的133个,进一步控制了国家的权力,也为欧盟与匈牙利之间的关系埋下了分裂隐患。在政客操纵与经济形势恶化等诸种原因影响之下,意大利的政治局势发生了变化,极右势力组阁上台,政府已经开始对欧盟政策与欧元区问题展开攻击。同时,意大利民众对欧盟的态度也经历了过山车一般的变化,有学者认为,意大利已经从“阳光灿烂的挺欧派”变为“阴云密布的疑欧派”,民调数据显示,意大利民众对欧盟的支持度曾经在1991年达到79%,到了2017年,意大利民众对欧盟的支持度已经降到36%。可见,这种源自于经济观感与政客意识形态操纵的框定效应已经在国内和地区层次设置了若干进一步走向逆转的跳板。可以预料,未来几年中,意大利孔特政府将与匈牙利欧尔班政府一起在欧盟框架之下瓦解政策一致性,阻挡新旧欧洲的一体化进程,并损害欧盟有效的多边主义目标。
除了不同成员国陷入这种逆转框定之外,欧盟(也包括整个西方世界)所倡导的以价值推广为核心的“规范实力”也面临着民粹主义与反全球化思潮的冲击,诸如民主、自由和开放等核心价值被民粹主义政党所设置的话语体系侵蚀。特别是,政党政治平台为右翼政党的话语权拓展与议程设定权提升提供了基本条件。有学者认为,民粹主义思潮与其影响下的欧盟政策辩论损伤了欧盟赖以存在的基本价值,并对欧盟作为“规范实力”行为体产生负面影响。
欧盟是以价值为基础和以经济为基础的超国家组织。然而,在反全球化与民粹主义为特征的逆转结构之下,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价值推广都处于受冲击的境地,这种双重冲击既损害了欧盟作为国际行为体的主体能力,也瓦解甚至改变了欧盟的主体性,从而造成欧盟自身国际行为能力与态度的转变。
呈现威胁:大逆转视野下的国际秩序走向
从本源上来看,秩序能够为行为体提供一定程度的可预测性,并降低行为体间发生不可控冲突的概率。根据赫德利·布尔(Hedley Bull)的观点,国际秩序可以定义为国际行为的格局或布局,其中包括多个目标:国家体系或国际社会本身的生存、国家的独立或外部主权、和平、限制暴力、遵守条约及互相承认等。
国际秩序的存在与功能发挥受制于多种因素。根据伊肯伯里(G.John Ikenberry)的观点,关于国际秩序根源的学术争论聚焦权力结构与制度理念两个要素;秩序变化则取决于多元因素的变动,包括国家的实力与运用机制、实力不平等以及作为政治控制机制的制度因素等。
我们目前的国际秩序被伊肯伯里称为由美国主导的“自由主义霸权秩序”,它包括美国超强国家实力、美国主导之国际制度支撑与美国推崇之自由主义价值等三个支柱,其基本逻辑包括开放市场、经济安全和社会契约、多边主义的机制性合作、安全捆绑、民主团结、人权和进步主义变革以及美国领导霸权等。但是,改革或者重建国际秩序的声音一直贯穿于近几十年的国际政治之中,其基本原因包括美国的相对衰弱、国际制度的功能弱化、西方世界分裂以及新兴大国的崛起等。2017年《慕尼黑安全报告》甚至认为,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正在走向终结,世界有可能进入“后西方”时代。
伴随大逆转情势,当前处于变动中的国际秩序又面临着进一步的挑战。一方面,全球化不仅是一种难以逆转的潮流,更是一种国内与国际等多重秩序结构的建构因素,它对政治稳定与国际秩序都产生重要影响。在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之下,政治精英们大都支持冠以“全球化”与“新自由主义”等头衔的全球秩序与国际结构,在经济上鼓励以自由贸易构建全球市场体系,在政治上推行民主制度并推动西方价值观的传播。从理想意义上来说,全球化的支持者试图建立一个世界民众相互联系的“全球市场”,从而能够推动全球的经济繁荣,放松政治管制程度,改变民众生活与存在方式,进而加强国际多元行为体的合作以及自由民主体制的扩散。与此同时,全球化的推行必须与各国的政治策略与政策相关,在西方国家的主导之下,全球化也成了一系列“主宰性理念与政策框架”。在此,全球化成为一种规范化的制度框架,然而,制度必然蕴含“特有冲突”并具有“非中性”的偏颇特征。因此,在价值分配方面,全球化及其相应政策便成为精英阶层扩展自身利益的重要工具,这也最终导致了全球化下的失败者与财富分配的更加不平衡。
另一方面,民粹主义的兴起是当前“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系统挑战”。该潮流可以通过理念与规范塑造路径在国内结构下影响公众舆论,制约所在国的外交取向,推动本国对全球化与国际秩序的政策位置变迁,并作为国际规范的原有倡导者影响国际规则的方向。同时,民粹主义也会作用于国内精英与民众之间的对立结构,制约本国的国际权力发挥,其排他性偏好会进一步限制本国在国际制度方面的参与和投入程度,甚至会瓦解地区性或者全球性制度的功能发挥。
民粹主义潮流在全球化深入与国际秩序变动过程中扮演着多重角色。有学者认为,民粹主义实际上诞生于波兰尼所说的“双重运动”,它在面对全球化时既充当一种“载体”也扮演一种“阻碍”角色。它是全球化潮流深入过程中与特定环境及特定政策相结合而形成的一种产物。同时,它又挑战着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入,并形成一种强有力的反噬力量,瓦解了全球化深入的支柱。此外,民粹主义也是当今自由主义国际秩序运行不畅的重要结果,它影响着国际秩序调整与重构的主要支柱,又是主要国家行为体需要致力于解决的全球性问题。在此,民粹主义既作为结果出现,也作为问题发挥作用,同时还影响了对相应问题的解决方案。只要各国民众的经济焦虑与文化安全关切难以改善,那么无论是国内政治还是国际社会便似乎会陷入一个无解的境地。
具体言之,民粹主义潮流对当前国际秩序的威胁至少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民粹主义正兴起于美欧等自由国际秩序的支柱国家,其取向调整、规范变迁与实力变化必然冲击着当前的国际秩序。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立足于“二战”后秩序安排与冷战后新秩序生成两个路径,国际秩序的维持既基于实力优势,也依赖于美国之盟友体系的支持,同时还受制于美国所倡导的新自由主义等价值。近年来,美、英、德、法等国面临的右翼民粹主义已经引发国内的民主危机,造成了对外政策的争论,民粹主义所推动的排他性政策很可能会挑战当前全球秩序的稳定。对特朗普政府而言,其带有民粹主义色彩的“美国优先”方针是其对外政策的基本原则之一,必然会造成其国内政治与外交政策的“错位”。作为当前国际秩序的主导者,美国政策的改变与英欧的分离,国际秩序必然面临相应的挑战。政客们很可能利用民粹主义来打破相应规则,造成制度失范,并最终导致国际制度的崩解与国际风险的加剧。
其次,民粹主义会加剧国际合作的不确定性,提升国际摩擦的频率与相应管控风险。多边合作恰恰是欧洲民粹主义(既包括左翼也包括右翼)的攻击点之一。在民粹主义与孤立主义影响下的英国脱欧可以看作是当前国际合作遭到瓦解的重要事件,欧洲其他成员国如荷兰与法国的脱欧诉求也不断涌现,从而影响着欧盟作为国际行为体的全球能力发挥,也打碎了其他各国对国际合作之“欧洲模板”的幻想。民粹主义针对贸易、移民或者一体化等议题所具有的怀疑主义倾向或敌对态度直接影响着各国的全球参与积极性。
第三,应对全球性问题的全球治理框架正在遭受民粹主义的瓦解,国际秩序的稳定性与功能发挥大打折扣。伴随本国实力的相对下降以及国内民粹主义的兴起,美国等国履行国际责任,承担维护国际秩序成本的意愿日益下降。美国在安全方面要求其盟国承担更多的责任,与此同时,却在气候变化等议题中日益退缩,甚至成为这些议题的问题制造者,拒绝承担相应责任。在民粹主义的影响下,过度的追求左翼或者右翼等极端状况,皆会使主权国家难以行使全球治理功能。
多元背离:国际秩序重构的阻碍
基于伊肯伯里的研究,本文将实力、制度和身份认同视为国际秩序的三个支柱,并以此路径试图展现民粹主义及反全球化潮流之下国际秩序重建过程中存在的相关问题。在此,国际秩序架构的诸种支柱都承受着反全球化与民粹主义等诸种大逆转背后要素的压力,从而使处于十字路口的国际秩序陷入“多元背离”状态。
首先,实力是国际秩序重建的首要因素。现实主义者一般认为,国际实力造就并维持国际秩序,国家实力分配的变化会最终带来国际秩序的变迁。伊肯伯里认为,强国的地缘政治地位与利益界定决定了其在秩序建构方面的决定性角色,也影响着其国际秩序建构的基本动机。当下,国际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变化,金砖国家等新兴力量崛起,国际秩序调整与重构的呼声络绎不绝。在此,民粹主义潮流会影响当前国际秩序主要行为体的相对实力。一方面,民粹主义崛起可能带来相关国家国内层面的政治斗争,当政治斗争陷入对峙或者僵局时,民粹主义便可能从内部团结与政治动员角度制约该国国家实力的持续增长与功能发挥。当然,一国如果采取保护主义政策来提升本国经济实力或者采取战略收缩方式来防止承担额外的国际责任,则可能在短期内维持本国的国家实力。另一方面,民粹主义崛起也可能会增加主要国家实力运用的风险与可能性。民粹主义的排他性特征会加剧国际交往中的怀疑主义与敌对情绪,也可能塑造冒进倾向,政客很可能为了取悦国内选民而将矛盾转移到国外,从而增加国际冲突的风险。
制度是国际秩序建构的第二个影响因素。国际制度能够增加国际交往的可预测性,规范国家的对外行为,推进国家间合作并降低国家间发生冲突的风险。当前国际秩序中的制度支柱基本上由美国及其盟友主导。当然,中国等新兴力量也正在创造国际制度。其一,民粹主义的兴起将影响国际制度创制者建构国际制度的意愿,其内含的孤立倾向必然会使其创建和参与意愿大打折扣。特朗普上台之后的系列作为使国际秩序的制度支柱遭受侵蚀。其二,民粹主义也会通过国家合作的渠道影响国际制度功能的正常发挥,甚至于强力打破固有规则,影响国际秩序的调整。其三,民粹主义影响下的制度与规则重建使当前的国际秩序重建充满不确定性。以英欧谈判为例,民粹主义之排他性特征使各国在政治磋商时可能坚守强硬的立场,从而制约彼此之间达成共识,并最终影响地区秩序与全球秩序的调整。
第三,国际秩序调整还面临着身份认同因素的制约。建构主义认为,国际体系是后天建构而成的,国家行为体实际上是通过改变自身偏好与认同从而改变国家之间的互动行为。不论是左翼还是右翼,民粹主义都影响着国家身份认同的变化和国民的规范理念变迁,从而形成封闭与开放、敌对与友好、冲突与和平以及竞争与合作等不同的身份类型。民粹主义的排他性特征与怀疑主义倾向往往会提升本国在国际交往中的“他者”意识,强化其对移民与自由贸易的敌视态度,如此无助于形成一个面向合作的国际秩序。
国际秩序重构的“多元背离”困境既使得当前国际秩序的转型衍生出诸多问题,又使得新国际秩序的形成面临重重障碍,它也会串通国际负面动力与国内极端势力之间的勾连,通过话语塑造将国际公共物品的供给“政治化”与“安全化”,将国家对外政策置于冲突和以邻为壑的思维之中,在国内和国际层次上双重内化“我们”与“他们”的身份差异,从而实现从国内民众基础和国际实力-制度-认同等多个维度上将国际秩序瓦解。与此同时,它也通过制造冲突、拒绝妥协、夸大自身利益等方式弱化着建构新国际秩序的可能。
探寻意义:逆转新常态下的大国责任
裹挟民粹主义和反全球化等潮流而来的逆转、偏狭与倒退举动是当今时代的“新常态”。与此同时,当前国际秩序自身也因为全球权势转移而进入转型之中,制约着国际秩序的发展趋势。潮流维度的大逆转加上主体维度的大转型两者结合共同将国际秩序的未来置于极端不确定之中。更严重的是,作为当前国际秩序支柱的美国与欧洲同时陷入民粹主义与反全球化情绪的操纵之下,国际秩序转型的方向不容乐观。
“大逆转”的意义在于寻找造成大逆转时代的多重原因,探寻有力措施纠正相应的政策,并实施应对策略来弥补大逆转时代到来引致的诸种后果。就当前国际秩序而言,“大逆转”之意义就必须落脚到从实力、制度和认同等多个维度上调整甚至扭转民粹主义与反全球化等潮流对国际秩序扭曲的作用机制。当前的大逆转状态可以追溯到“二战”之后建立起来的以美国为主导的新自由主义国际经济贸易体系。尽管在这个体系之下,全球化趋势得以增强,若干国家都从自由贸易体系中获取了若干收益,但是“分配政治”的逻辑与被剥夺感的强化却使得该体系形成了一种国际层面与国内层次的“中心-边缘”结构。当这种不平等结构反映在处于边缘化地位的选民或者国家等主体之上时,关于全球化的不满情绪与国际秩序的不公平感便会产生,经过连锁效应从而形成了当前的大逆转状态。
第一,大逆转结构警示着国际社会特别是当前国际秩序的主导国家亟须在国际层面上做出改革,纠正目前过于偏颇的全球经贸体系,并调整当前全球化趋势的发展方向,重新寻找全球治理与当前全球化体系的合法性,积极提升“管理全球化”措施的有效性。就欧洲而言,“管理全球化”也很早被提上议程,在此,欧洲诉诸拓展政策范围、施展管理影响、赋权国际机构、扩大欧洲影响区域以及重新分配全球化成本等措施,但是,在实际运行中,欧盟依然面临合法性丧失、话语权流离、多边路径弱化与外界批评激烈等问题。当然,管理全球化也意味着新政治领域(既包括合作也包括冲突)的开辟,其中也会夹杂着治理与政治权力的重组。
第二,大逆转时代的暗淡未来也亟须各国际秩序支柱国家在国内层面上扼制民粹主义势力与反全球化情绪的进一步增长,制定并实施应对策略从而截断民粹主义潮流对国家对外政策的影响。全球化既造就经济或者社会方面的分化,也在特定条件下形成影响更为深入的文化或者族群分歧。一方面,在政策面上,各国需要尽快调整国内相关政策,扭转全球化利益再分配中的偏颇环节,使全球化利益得到更公平地分配,惠及社会中的边缘化群体,减缓全球化潮流造成的社会分化,弥补已经出现的社会裂痕,如此,可以帮助受影响国家遏制社会结构往更为极端的方向转型。另一方面,在规范面上,相关国家也应该采取有力举措弱化民粹主义和对全球化不满情绪之舆论蔓延,通过适当的手段与示范效应全力遏制此种负面情绪对国家整体气氛的塑造作用,降低某些政治势力利用大逆转气氛成功操纵并攫取政治实力的可能性,避免自身政治体制的急剧变化,从而降低对国际秩序稳定性的冲击。
第三,大逆转结构也在制造着国际秩序之不同议题以及不同秩序支柱之间的“脱钩(Decoupling)”,加剧了权势转移时期大国发生冲突的风险。特别是,特朗普政府屡次针对其他国家发起贸易战,直接冲击了当前的国际经贸体系,以“损友”路径瓦解着国际安全体系的平稳运行,更为重要的是,其系列行为的偏狭倾向为其他国家内的“鹰派”或者强硬派攫取国内政治优势输送着“炮弹”,进一步割裂着特定国家面对国际经贸秩序与安全秩序方面的逻辑。基于此,为了避免“大逆转”和权势转移的风险结合,各个大国应该降低民粹主义与反全球化等情绪指引下的单边行径,以负责任的克制态度处理不同议题之上的分歧与摩擦,强化经贸议题在国际冲突加剧方面的压舱石与缓冲带功能,以集体的力量应对并避免民粹主义控制之下的大国靠自身优势操纵国际议题并颠覆当前国际秩序的基本结构。与此同时,面对相互依赖结构所面临的隔离威胁现状,国际社会应该创造新的耦合领域,特别是中美等大国应该在全球化管理与全球问题应对等问题上拓展合作基础,谨防摩擦升级并外溢到其他议题领域的风险。
第四,大逆转情势的到来也向大国政治之固有思维定式提出了警示。民粹主义与反全球化潮流为权势转移之结构冲突风险增加了阴影,无论是“修昔底德陷阱”还是“金德尔伯格陷阱”,其成型的可能性都在这种逆转结构之中激增。就“修昔底德陷阱”的建构而言,民粹主义对国家与社会的摧毁功能已经展现在雅典与斯巴达的多年对峙纷争之中。罗伯特·卡普兰(Robert D.Kaplan)对此更是忧心忡忡,认为这恰是中美两国正在经历的状况。就“金德尔伯格陷阱”而言,一方面,民粹主义与反全球化所蕴含的排外、孤立、以邻为壑行为必然使国际责任承担沦为空话;另一方面,有能力贡献于国际责任或者国际问题解决的新兴力量却囿于现行制度限制,或者竞争大国的行为“污名化”而不愿承担相关国际责任。因此,大国行为体必须改变行为互动中的思维定式,重新凝聚共识,承担起预防风险、解决问题、减少冲突、稳定格局以及重建秩序等多重责任。
但是,无论是国际层面还是国内层面的策略应对,抑或议题联结或者大国竞争角度的逻辑调整,都仅仅是对当前大逆转趋势的遏制提出基本的方向。当然,这种“意义”探索依然面临着当前大国竞争局势的重重阻碍。特别是,美国特朗普政府屡屡对我国和其他国际重要行为体挑起贸易战,造成当前国际经贸体系的乱战,损害了国际经贸秩序的稳定,更是加剧了反全球化情绪的扩散。将中国和俄罗斯视为战略竞争对手与改变现状的修正国家则触发了新一轮“冷战”的开关,人为制造了本处于合作关系之大国之间的裂痕。与之相关的是,其他国家可能需要选边站,从而必然会衍生关于身份、规范与规则的各种冲突。美国退出气候变化公约等国际制度架构并以单边行为四处出击,直接削弱了国际秩序赖以存在之国际制度效力,其“美国优先”方针在民粹主义放大之下主导对外政策逻辑,国际秩序重构也被强加为美国利益之“量身定做”目标,这种过于自利的思维定然会怂恿或刺激其他国家效仿美国的外交路径或者也倒退到孤立和冲突状态。
不无悲观的是,如果将这些维度结合起来,大逆转时代可能还会继续延续下去,国际秩序重建很可能需要经历一次以高强度冲突为标志的特大危机,并最终重新退回到权力政治-制度政治-身份政治循环塑造的危机周期中。
结论与思考
综上所述,我们可能进入了一个以民粹主义兴起为标志的大逆转时代。民粹主义通过主体、公意、动员与民主体制等路径展现了国际政治与国内政治中发生的逆转,这种全面的逆转可以追根溯源到全球化潮流及其自身的反噬,它最终作用于实力、制度与认同等因素从而影响着当前的国际秩序,也制约着未来国际秩序调整甚至于重建的基本走向。
作为全球影响力渐增的新兴大国,中国应该密切注意美欧等国首先发生并蔓延开来的大逆转现状,从中汲取经验教训,在“大逆转”过程中增强自身实力。基于此,中国在国际民粹主义与反全球化潮流等塑造的大逆转结构中应该主动研究并尽力把握国际秩序调整的走向,积极从当前逆转结构中调整自身,从而在国际秩序重构过程中寻找自身定位、掌握主动权。首先,在国际秩序的调整过程中,由实力提升导致的利益扩展是中国积极参与的基础。中国必须保证国内政治的稳定和综合实力的增长,并在此基础上积极履行国际责任,提升国际合法性,通过自身的努力来争取认同与支持。同时,要注意防止外交冒进,遵循“量国力、就实在、避虚名”的对外政策路径。
其次,中国要全力提升自身在国际机制建立和运作中的地位。我国应积极投身于国际机制的调整、完善和新机制的建构,努力发展成为全球规则和制度的参与者和日益重要的制定者,以国际机制建设推动国际秩序的重构;既要在原有国际制度中提升其参与和制定议程的地位,也需要积极推动由自己或者新兴国家建构的国际制度选项,特别是针对那些具有比较优势的议题领域。
第三,我国应该正确引导并培育国民参与国际秩序和全球治理的舆论方向,谨防民粹主义与极端民族主义潮流以及贸易战冲击下的反全球化情绪崛起并绑架中国的正常对外交流。同时,作为全球化的受益者,中国应该继续倡导并支持全球化的基本方向,并在国内层面上对政策予以调整,最大程度地发挥全球化的正面效应,在“一带一路”倡议推广与国际发展合作中为其他国家提供全球化获益的早期收获样板和中国特色示范模式,从而获取其他国家的支持与追随。
①Robert Zoellick, “It is Time to Herald the Age of Responsibility”,FinancialTimes, 26 January 2009, p.11.
②William A. Galston, “The Rise of European Populism and the Collapse of the Center-Left”, March 8, 2018, https://www.brookings.edu/blog/order-from-chaos/2018/03/08/the-rise-of-european-populism-and-the-collapse-of-the-center-left/
③Hans-George Betz, “The New Politics of Resentment: Radical Right-Wing Populist Parties in Western Europe”,ComparativePolitics, Vol. 25, No. 4(1993), pp.413-427.
④Andreas Johansson Heinö, Timbro Authoritarian Populism Index 2017, January 4, 2018, https://timbro.se/allmant/timbro-authoritarian-populism-index2017/
⑥Thomas O’Brien, “Populism, Protest and Democracy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ContemporarySocialScience, Vol. 10, No. 4(2015), pp. 337-348.
⑦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 Democracy on the Edge: Populism and Protest,TheEconomist, January 2015.
⑧Zaki Laïdi, “Is Multilateralism Finished?” Project Syndicate, May 18, 2018,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onpoint/is-multilateralism-finished-by-zaki-laidi-2018-05?barrier=accesspaylog
⑨Ian Bremmer, “The ‘Strongmen Era’ Is Here. Here’s What It Means for You”,Time, May 3, 2018.
⑩秦亚青:《世界秩序刍议》,《世界经济与政治》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