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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扬弃

2018-02-20陈锦宣

学术研究 2018年7期
关键词:费尔巴哈本质马克思

雷 勇 陈锦宣

强调人的“类存在”“类本质”是费尔巴哈人本主义思想的一个亮点。无论是分析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人的“类意识”的存在,还是分析宗教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主张把人对上帝的爱转向人自身,把爱看做人类之本性,作为克服宗教异化、联系整个人类的重要力量和根本手段,费尔巴哈都突出了“类”的重要性。人的类本质也是马克思哲学研究中颇受争议的问题。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广泛使用了“类存在”“类本质”“类特性”“类生活”等概念。而《手稿》通常被认为是马克思青年时期受费尔巴哈影响较大的著作,其中人本主义的痕迹较重。所以,人的类本质被视为马克思在青年时期的不成熟思想。关于人的“类本质”,马克思和费尔巴哈是做何论述的,二者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人的“类本质”仅仅是马克思在青年时期的思想,还是他一直都在思考和关注的问题,只是后来的理解更加深入、更加科学?如果“类本质”是马克思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那么马克思从费尔巴哈的“类本质”思想中继承了什么,又在哪些方面超越了费尔巴哈?以及马克思何以能超越费尔巴哈,其原因又是什么?本文试图对上述问题进行尝试性探讨。

一、费尔巴哈的“类本质”思想

“类本质”是费尔巴哈分析人的本质和进行宗教批判的重要概念。费尔巴哈曾明确指出,“类是真理之最终尺度。……跟类之本质相一致的,就是真的,跟类之本质相矛盾的,就是假的。真理就只有这样一条法则,除此之外便没有了。”针对人的类存在,费尔巴哈指出,作为认识对象和思想对象,“类”是抽象的;作为现实的感性对象,“类”又是具体的,它通过人的个体及其相互关系表现出来。一方面,“相对地说,也即对我这样一个特定的人来说,类当然只是抽象,只是思想”。另一方面,“类”又不能单独存在,它在现实中要通过无数感性的个体及其关系来表现自己。“因为类在无限多的和无限多样的个体中实现自己,并且在这种实现里面显示其本质之无限性。”①《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荣震华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94、428、193页。

费尔巴哈认为,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人有“类意识”,即人能意识到自己的个体性存在和类存在。在他看来,只有将自己的类及其本质当做对象的生物,才能产生真正的意识。动物由于只把自己的个体性存在而不把自己的类存在当做对象,所以它只能形成关于自我的感觉,而不能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意识。费尔巴哈指出,动物的生活是单一的,或者说动物的外在生活与内在生活是重叠的,而人的生活却是双重的。在他看来,人的外在生活是人同外在于自己的感性事物发生关系的生活。人的内在生活是人“对他的类、他的本质发生关系的生活”,②《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第27页。即人的精神生活和意识活动。动物如果没有其他个体的存在,就不能发挥“类”的职能和作用。而人却不一样,人既是自己,又是他人。人可以把自己想象为别人,因为人可以把自己和人类都当做思维的对象。此外,费尔巴哈在区分人的个体性存在与人的类存在的基础上指出了人类知识和能力的无限性。在他看来,现实生活中个人的知识和能力都是有限的,但是个人知识和能力的界限不是他人的界限,更不是整个人类的界限。我不能认识的事物,别人却可以认识。我感觉不能实现的事情,别人却可能轻而易举地实现;在前人那里不能实现的事情,在后人手里却是可能的。因此,从整个人类来看,人的知识和能力是无限的。“未来总是表明,所谓类之界限,其实只是个体们的界限而已。……类是无限的,只有个体,才是有限的。”③《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第187-188页。

费尔巴哈还运用人的类本质去分析宗教神学的产生和本质。在他看来,宗教是人类特有的现象,当人们把人的类本质当做一种不同于自身的独立的精神实体来对待的时候,宗教就产生了。在分析宗教的本质时,费尔巴哈还指出,神性和人性是相通的,上帝或神的属性和规定,都来源于人的属性和规定,上帝或神的无限性不过是人的类本质和类特性的反映。他说:“作为一切实在性或一切完满性的总体的上帝,不是别的,就是为人们所分有的,在世界历史过程中实现的那些人类特性的总体”。在分析了宗教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后,费尔巴哈还提出将人对上帝的爱转向人自身,用爱来实现整个人类的统一。在他看来,“爱只能够基于类、知性之统一,只能够基于人类之本性;只有这样,它才是有根据的、在原则中受到保护的、被保证了的、自由的爱”。④《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第133、311页。尽管费尔巴哈的宗教批判具有不彻底性,他未能深入揭示宗教产生的社会根源,未能将宗教批判提升为政治批判和经济学批判,但是他提倡人对人的爱,把爱视作人类之本性,把爱当做克服宗教异化、联系整个人类的重要力量和根本手段,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资产阶级提倡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体现了对人的价值关怀和人类前途命运的思考,其中蕴涵的人道主义的哲学立场和价值情怀是十分清晰的。

二、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继承

过去学界通常认为“类本质”思想是马克思在青年时期受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影响的不成熟思想,后来马克思的世界观发生了转变,放弃了“类存在”“类本质”的概念和主张,转向了历史唯物主义。该观点实际上暗含着深层次的逻辑前提,那就是,如果认为“类本质”问题是马克思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就势必承认费尔巴哈对马克思的影响,就遮蔽了马克思在哲学史上的创新。实际上,一部人类思想发展史就是一部后人继承前人思想同时又不断超越前人思想的历史。我们继承前人,后人又在我们的基础上前进,这是人类思想发展的基本逻辑。只有这样,我们对世界认识的深度才能不断得到深化,认识的广度才能不断得到拓展。如果没有以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奠基,就不可能有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领域的伟大发现,就不可能有剩余价值理论的产生。没有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黑格尔、费尔巴哈的影响,同样就不可能有马克思的哲学。否认费尔巴哈哲学对马克思的影响,从表面上看,似乎捍卫了马克思在哲学史上的地位,突出了马克思在哲学史上的创新,实际上是把马克思置于整个人类思想史的对立面,马克思的思想就会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毋庸讳言,马克思的确从费尔巴哈的“类本质”思想中汲取了养分,继承了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合理成分。首先,马克思接受了费尔巴哈“类存在”“类本质”的思维范式。在《手稿》中,马克思大量使用了“类存在”“类本质”“类生活”、“类特性”等概念,继承了费尔巴哈“类本质”的基本思想。和费尔巴哈相同,马克思也是从分析人与动物的区别入手来分析人的类本质。马克思指出,人之所以是类存在物,基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人在实践和理论方面把自己的类和其他事物的类当做自身的对象,二是人把自己视为普遍而自由的存在物。马克思尤其强调要从生命活动的性质的角度去研究和判断种的整体特性和类特性。在他看来,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特征,是人的类特性。

1845年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的第六条中指出,“他(费尔巴哈——引者注)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0页。从表面上看,这里马克思似乎放弃了人的“类本质”的观点,实际上他主要表达的是对费尔巴哈关于“类”的内涵的理解的不满。换言之,马克思并没有放弃“类本质”的思维范式,只不过他不同意费尔巴哈对人的“类本质”的抽象化理解。马克思认为,应深入人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关系,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来理解人的“类本质”问题。由于下文对此有详细的阐述,这里不再具体展开。

1845年以后,马克思很少使用“类存在”“类本质”的表述,也很少直接论及“类本质”问题,正因如此,给人们造成了马克思放弃了“类本质”观点的错觉。问题的关键在于不应简单地从形式上看是否使用“类存在”“类本质”之类的概念以及是否直接对其进行讨论,而是要深入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深处,研判其内容是否体现了“类存在”“类本质”的要求,或者暗含了“类本质”思想。如《资本论》从表面上看马克思在研究经济问题,实际上蕴涵着类本质的实现问题和马克思关注人类解放的价值情怀。马克思从先前的哲学研究转向后来的经济学研究并不是偶然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克思研究经济学是为了实现哲学的目的,即达到“改变世界”的目的。或者说,要实现“改变世界”的目的,就不能仅仅停留在哲学批判的视域,而要将其上升为政治批判和经济学批判,将哲学批判和政治批判、经济学批判结合起来。具体而言,马克思通过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发现了剩余价值规律,揭露了资本主义自身无法克服的基本矛盾,从而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了合法性支持。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马克思无论是从事哲学批判,还是从事政治批判和经济学批判,都是围绕“类本质”问题尤其是人类解放这一重要问题展开的,都是为了实现整个人类的解放和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在《资本论》中讨论了实现人类解放的具体条件。在他看来,只有具备相应的生产力水平,才足以满足人的日益增长的物质需要;劳动不再是维持人的生存的外在需要和手段,而是成为人实现自我发展的内在需要和目的;人类实现对自然必然性的认识,将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而不是自然作为一种盲目性力量来控制人类;人类以合理的方式处理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问题,既要满足适合人类的良好本性的需要,又要保证消耗最小的力量,即需要应该是合理的,不能人为地增加自然界的负荷;个人的能力得到全面提升和普遍发展,人类社会和社会关系得到人们的共同控制和管理,人类的解放才能实现。

又如,晚年的马克思转向了人类学的研究,形成了著名的“人类学笔记”。他不仅研究了史前社会,分析了阶级和国家的起源等问题,提出了两种生产(即物质资料的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产)理论;而且在先前主要考察西方社会的基础上将目光转向了东方社会,对以俄国为代表的东方社会进行了研究;结合俄国的实际国情,马克思还提出了像俄国这样的东方国家由于特殊的国情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的发展而进入社会主义,即著名的“卡夫丁峡谷”理论。中外学界对于马克思晚年转向人类学研究的原因存在较大的分歧,比较有影响的观点有“复归论”“转向论”“困惑论”“病痛论”等,这里我们不想就此进行过多的讨论。笔者认为,马克思中断《资本论》的写作转向人类学研究,并不是偶然的,因为人的问题尤其是人类的解放问题自始至终是存在于马克思心中的核心问题。要实现人类的解放,就要揭示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对史前社会的研究、对阶级和国家起源的分析拓展和深化了马克思对人类社会及其发展规律的认识。同时,要实现人类的解放,不仅要研究以英美为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为其指明方向,而且要为非资本主义的东方社会寻找出路。

由此可见,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继承不仅体现在《手稿》中,而且体现在以后的哲学著述中。只是有的时候直接使用了“类存在”“类本质”的概念,表现得比较明显、充分,有的时候转化为一条暗的线索,在其所讨论的哲学问题之中暗含着“类存在”“类本质”的问题。有的问题从表面上看似乎与“类存在”“类本质”没有关系,实际上是为人的“类本质”的实现直接服务的,是“类本质”问题的逻辑延伸。

其次,马克思继承了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中蕴含的人道主义精神。费尔巴哈不仅对人的类存在、类生活、类本质等进行了分析,而且在批判宗教时明确提出了“宗教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论断,进而提出了将人对上帝的爱转向人自身的主张。尽管费尔巴哈这种不分阶级、不分人的经济关系抽象地谈爱,未能找到真正实现人类发展的科学路径,但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费尔巴哈对人类前途命运的思考,其中蕴含的人本主义立场和人道主义精神是显而易见的。正是在费尔巴哈的基础上,马克思将人道主义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之上,将人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统一了起来,从而找到了实现人类社会发展和人类解放的科学路径。

三、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超越

尽管费尔巴哈的“类本质”思想对马克思产生了影响,“类本质”思想也是贯穿马克思哲学思想的重要内容,但是,我们不能将两人的“类本质”思想等量齐观。马克思的“类本质”思想绝不是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简单翻版。马克思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与费尔巴哈较大的不同,尤其是最终科学地回答了人的类本质的实现问题即如何实现人类解放的问题。具体而言,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超越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马克思与费尔巴哈对人的“类本质”的内涵的理解不同。费尔巴哈认为,人的类本质是意识,理性、意志、心是意识的主要内容。他认为,只有将自己的本质和所属的类当做对象的生物,才能产生意识。动物由于不能将自己的类当做对象,所以动物没有意识,只有关于自我的感觉。而人能够以类作为对象,所以具有意识。与费尔巴哈侧重于从认识论(知识论)的角度来理解人的类本质不同,马克思侧重于从生命活动即实践的视角来理解人的类本质。即是说,马克思对人的类本质的理解从费尔巴哈的认识论范畴转向了实践论的范畴。马克思指出,“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通过实践的对象性活动,人成为了“类存在物”。马克思还特别指出,“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7页。动物的生命活动和其自身的存在是浑然一体的,它不能对二者做出有效的区分,而人的生命活动却是自由的有意识的。诚然马克思也承认动物有其自身的生产,但他认为人的生产和动物的生产存在根本的差异。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服务于自己及其幼仔的直接需要,受到所属的种的尺度和需要的限制,人的生产超越了动物生产的片面性和狭隘性,具有全面性、创造性、自由性的特点。“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②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58页。

其二,马克思强调人的社会性,实现了人的类本质和现实本质的有机结合,而费尔巴哈强调人的自然属性和自然本质,社会性在其哲学中始终只是一条抽象的原则。③雷勇:《费尔巴哈在何种意义上肯定了人的社会性?——对费尔巴哈人本主义一个重要问题的重新审视》,《世界哲学》2012年第5期。马克思反对费尔巴哈对“类本质”的抽象化理解,从构成人类的具体的现实的个人出发,深刻地揭示了人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关系,突出地强调了人的社会性,很好地实现了人的类本质和现实本质的有机结合。早在《手稿》中,马克思就指出,“首先应当避免重新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体对立起来。个体是社会存在物。……人的个体生活和类生活不是各不相同的,……作为类意识,人确证自己的现实的社会生活,并且只是在思维中复现自己的现实存在;反之,类存在则在类意识中确证自己,并且在自己的普遍性中作为思维着的存在物自为地存在着。”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4页。即是说,在马克思看来,人的个体生活、社会生活、类生活是内在统一的。个体生活、社会生活、类生活作为人的生活的表现形式,分属人的生活的不同层次。人的生活从低到高依次表现为个体生活、社会生活和类生活。社会生活是类生活的现实化和表现形式,类生活和社会生活具体体现在人的个体生活之中。人的类意识既是人的类存在的反映,又是人的现实社会生活的反映。在《提纲》中,马克思更是明确地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56页。马克思主张从“现实性”的角度来分析人的本质,而不是对人的本质做简单的抽象和概括,即将其理解为从个体身上抽象出来的普遍性、共同性。从人的社会性出发,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关系尤其是生产关系展开了批判,从哲学批判上升到了经济学批判,进而为类本质的实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找到了切实可行的路径。

在费尔巴哈哲学中,为了对抗黑格尔的抽象的理性,费尔巴哈突出地强调了人的自然属性和自然本质。在他看来,“完全与动植物一样,人也是一个自然本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费尔巴哈哲学中,也的确有大量关于社会性的论述,如费尔巴哈在分析道德的产生时指出,道德产生于人与人的相互关系之中,“只有社会的人才是人。”此外,费尔巴哈还分析了哲学、宗教、道德、艺术、美学等社会文化对人的重要作用。他甚至还把人与人的统一作为哲学的最高原则和目标。他曾这样说道:“哲学最高和最后的原则,因此就是人与人的统一。一切本质关系——各种不同的科学原则——都只是这个统一的各种不同的类型和方式。”③《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第312、571、186页。但是,由于费尔巴哈未能揭示人的社会性的丰富内涵,未能对人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关系进行研究和展开批判,所以社会性在他那里始终只是一条抽象的原则。更进一步讲,在费尔巴哈哲学中,强调人的自然属性和自然本质是其主要方面,分析人的社会性属于次要方面。

其三,马克思与费尔巴哈在类本质的实现方面的主张不同。费尔巴哈把爱视作人的本质的重要内容,在他看来,爱是自然与知性的普遍原则,是人类的本性,也是把整个人类统一起来的力量。尤其是在进行宗教批判时,费尔巴哈指出,人爱上帝是希望上帝爱自己,肯定上帝实际上是为了肯定人自己,宗教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进而主张将人对上帝的爱转向人自身,建立爱的宗教,以实现人类的统一和发展。费尔巴哈这种不分阶级,不分人们经济地位的差异抽象地谈爱的主张,具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显然不能解决人类生存发展的问题。恩格斯对此指出:“在费尔巴哈那里,爱随时随地都是一个创造奇迹的神,可以帮助克服实际生活中的一切困难,——而且这是在一个分裂为利益直接对立的阶级的社会里。这样一来,他的哲学中的最后一点革命性也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老调子:彼此相爱吧!不分性别、不分等级地互相拥抱吧!——大家都陶醉在和解中了。”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40页。

马克思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从人的社会关系出发,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类本质的特点和表现。他发现,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生产关系使工人的劳动体现为异化劳动。要消除异化现象,真正实现人的“类本质”,就必须进行无产阶级革命,消灭私有制,向共产主义过渡。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将人的类本质的实现建立在了唯物史观的哲学基础之上。在他看来,社会基本矛盾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和生产的社会化之间的矛盾,决定了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人的类本质的实现不再是一种空洞的口号和道德说教,而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逻辑使然。

四、马克思超越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原因分析

马克思究竟是如何能够超越费尔巴哈的“类本质”思想的,其原因是什么?

首先,较之费尔巴哈,马克思有了一个新的逻辑起点和新的哲学视角。尽管费尔巴哈也主张哲学要从虚幻的精神世界转向多灾多难的现实人间,要研究人,但是,费尔巴哈对于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并未涉及,对于人所处的现实社会关系尤其是经济关系视而不见,把人的类本质理解为抽象的意识,在解决宗教异化和实现人类发展的路径上抽象地谈爱。所以,“就形式讲,他(费尔巴哈——引者注)是实在论的,他把人作为出发点;但是,关于这个人生活的世界却根本没有讲到,因而这个人始终是在宗教哲学中出现的那种抽象的人。”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36页。马克思从费尔巴哈抽象的人转向了现实的人即从事实际活动的人,从实践的视角来理解人,科学地解释了人的“类本质”问题。

那么,为什么从实践的视角就能达至对“类本质”的科学理解呢?因为一旦把实践看做人的存在方式,把人类世界当做实践活动的产物,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人的精神世界的关系就得到了最清晰的呈现。生产实践、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和科学实验作为实践的基本形式涵盖了社会生活的主要方面,构成了社会发展的基本结构,形成了社会基本矛盾(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运动,从而推动人类社会呈现出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从落后到进步的发展过程。这样,立足于人的实践活动,人的发展表现出一个不断进行自我否定、自我超越的过程。立足于人的实践活动,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得以可能。人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通过实践实现了统一,表现为同一历史进程。人的类本质的实现具体体现在社会的发展进步之中,体现在人的各种社会关系的不断丰富、完善和发展之中。通过实践,马克思阐明了类本质实现的普遍逻辑。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实践活动的性质,阐明了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实现人的类本质的特殊逻辑。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在性质上属于异化劳动,表现为工人与其劳动产品的异化、工人与其劳动过程的异化、人与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关系的异化,进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尤其是生产关系进行了批判,提出了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建立共产主义制度的主张。

费尔巴哈在其哲学中也曾论及实践。他指出,理论不能解决的疑难,实践可以帮助你解决。但由于他未能对实践展开具体的经验的研究,未能把实践视作人的对象化活动,更没有从实践的视角对人和人类社会进行具体分析,所以不能科学地回答人的类本质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实践的观点不是费尔巴哈哲学的主要观点,对费尔巴哈整个哲学体系和总的观点的影响甚微。相对于马克思的实践观而言,费尔巴哈的实践观不过是一些零星的猜测,以至于我们只能将其看做“具有发展能力的萌芽。”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5页。

其次,费尔巴哈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理论研究即解释世界的范围内,对现实问题重视不够;相反,马克思非常重视现实问题的研究,更加注重改变世界。费尔巴哈认为当时德国的主要问题是理论问题,加之费尔巴哈长期居住在乡村,未能积极参加到德国革命的实践中去,对德国社会的发展变化也了解不多,未能及时准确把握德国的时代精神。所以,费尔巴哈将主要精力用于理论研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与费尔巴哈不同,马克思的理论研究从一开始就表现出重视现实问题和实践的倾向。早在青年黑格尔运动期间,针对鲍威尔、梅因、施蒂纳等人进行的抽象哲学讨论,马克思就在给卢格的信中指出,“我要求他们:少发些不着边际的空论,少唱些高调,少作些自我欣赏,多说一些明确的意见,多探讨一些具体的现实,多提供一些实际的知识。”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527页。莱茵报时期关于书报检查、林木盗窃法、农民的实际生活现状等现实问题更加凸显了马克思理论研究的实践取向。1845年马克思更是明确提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1页。所以,马克思立足于人的实践活动,注重研究现实社会问题,尤其注重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关系尤其是生产关系的研究,进而将哲学批判上升为政治批判和经济学批判,使其哲学展现出与费尔巴哈根本不同的逻辑面向。

再次,费尔巴哈立足于市民社会,体现了维护德国资产阶级利益的政治立场;而马克思立足于人类社会,代表着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19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德国,专制制度和宗教神学相互利用,互为支持,阻碍了德国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因此,当时德国最紧迫的历史任务就是批判封建专制制度,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扫除障碍。费尔巴哈以自己的自然学和人本学思想为理论武器,对专制制度的精神基础即宗教神学展开了批判,间接地实现了对德国专制制度的批判,反映了德国资产阶级的利益和呼声。此外,费尔巴哈主张用爱来扬弃宗教异化,以此实现人与人的统一。这种不分人的阶级成分和经济地位抽象地谈爱的观点,实际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资产阶级所提倡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政治主张。与费尔巴哈不同,马克思立足于整个人类社会,以实现人类解放作为自己的历史使命,并将这一历史使命贯穿于整个学术研究的始终。他发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并以此为基础,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关系、政治制度等进行了批判性研究,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本身无法克服的基本矛盾,提出了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他代表的是整个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利益。对此,正如马克思自己所总结的那样,“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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