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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理性视域中商界小说的效用最大化批判

2018-02-20龚雅丽

学习与探索 2018年12期

杨 虹,龚雅丽

(湖南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长沙410205)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伴随市场经济的滚滚大潮,中国社会的传统观念和商业伦理发生了重大变化,经济理性与经济诉求大行其道。在现代经济学中,经济理性是指经济主体在经济活动中以个人利益为核心追求效用最大化而运用的理性,这种理性认定人总是自利的,“自利”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人的创造力与活动能量,推动社会经济发展,因而从事经济活动的“人”追求效用最大化即“个人利益最大化”,不仅具有存在的合理性,同时也具有促进人的发展的合法性。基于此,以效用最大化为主要原则的经济理性在中国社会的市场化进程中获得了良好的生长与扩张空间,大大促进了社会生产发展与科技进步。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变革的过程中,文化、环境、传统等“公地”也受到了市场化、商业化的侵袭,特别是经济理性的恶性膨胀、效用最大化原则的无序蔓延,一方面否定了落后的体制、陈腐的传统习性,另一方面却无度地解码道德理性和传统伦理,冲击人性的堤坝,给社会带来了普遍性的伦理危机。对此,以反映商业经济活动为主要题材、塑造商人形象为基本目的、彰显经济与文化理性的商界小说予以了积极正视,客观地表现了效用最大化理念伴随社会的商业化进程广为流布、特别是在经济场域所向披靡的社会现实,肯定了效用最大化原则的进步意义和实践价值,展现了这一原则非理性蔓延所造成的社会与人性危害,揭示了其伦理危机,探索了救赎之道,显示出独特的文化价值。

一、商界小说中经济理性制约下效用最大化的多棱镜像

商界小说对经济理性的肯定与赞扬是丰富而多元的,它的揭露与批判更是生动而深刻的。商界小说中的人物追求效用最大化,往往首先放逐道德理性,也就是认定自利的理性行为意味着对“伦理相关”动机的断然拒绝。例如,刘阳春的小说《商业原则》中的主人公方今天,作为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论智商、论能耐,均不逊色。但他在下海之后几度沉浮,最终却一败涂地。他的失败,除了缺乏经商才干、不够精明,更重要的是太看重与“伦理”相关的情谊,用小说中的话说,他身上有着“中国知识分子所共有的毛病:相信感情远胜过商场原则”。在商战中,他与洪友运签订合同,只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娃儿朋友”;竟买市中心地皮,面对冷峻老辣、锱铢必较的傅北洋,他又因其为老同学而未加提防地中了圈套。当然,在险恶的商海中,方今天也曾有所“醒悟”,学会了用美人计来达到商业目的——他出卖谷豆,获取了100万元的丰厚回报。但问题是方今天良知未泯,对自己的做法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世界上哪有比100万更重要的感情啊,他深感无地自容。方今天有逐利之欲,却无逐利之“能”,他还没有修炼到对“伦理相关”动机的“断然拒绝”,他还有“无地自容”的罪恶感。所以他只能面临失败。小说题曰《商业原则》,它似乎在解析什么是商业原则?商业原则就是追求个人效用“最大化”;为了“最大化”,需要撇开一切与“伦理相关”的动机的羁绊。

顾子明的小说《金融战争》中的主人公张永财就奉行了这条逻辑。张永财是被投资公司老总孟振荣用2000多万元捧红的股评家,可张永财却自认为凭的是自己的能耐,因此转眼间就甩掉了捧红他的人。对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作者描述道:“此时的张永财已经完全钻进了钱眼里,什么仁义道德、同学之间的情谊,与金钱比较起来,都显得如此苍白……张永财认为的现实就是,发财致富是唯一而最终的目的,也是人生之中唯一的一个硬道理,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手段而已。”这几乎就是西美尔论点最直白、最形象的阐释,“我们复杂的生活技术迫使我们在手段之上建筑手段,直至手段应该服务的真正目标不断地退到意识的地平线上,并最终沉入地平线下。在这个过程中,影响最大的因素是金钱。一种只作为手段才有价值的对象,以如此大的能量,如此完整、如此成功地将生活的全部内容(实际上或表面上)都化为这样一种仅凭自身就能令人满意的追求目标”[1]11。至于李哲的小说《替身》中的那个为“自利”而无视社会伦理法则的主人公赵英武更有一段精彩的自我辩护:“在这个悲剧的世界里,金钱是可以买断一切的!这就是现实和理想的悖论!那种理想的境界,凡人是做不到的,我们每天要面对的,就是现实中的贪婪、龌龊,甚至是不择手段。”作者在小说中描摹了一种客观现实,其中不乏对商人“行为理性”的慎重思考。但审视作品的终极意义则不难发现,它实际上更在警示人们:我们的社会正面临道德伦理危机。

为了揭露与批判,小说也常常讲述商界人物追逐效用最大化、异化人伦亲情和爱情友情的故事。例如,周畅的《险招》里的涂大光贪恋秦楚楚的美貌,他挖空心思得到楚楚后也的确极尽了“喜爱”之能事。然而,上河集团的董事长死了,这一突发事件让副董事长涂大光看到了升官的希望,他为此厚颜无耻地将秦楚楚送进市长的怀抱,效用最大化原则被这个无耻之徒发挥到了极致。《换位游戏》(矫健)中的孤独鹰用自己年轻的肉体和无尽的屈辱换来富家太太的提携,成为股市翱翔之鹰。当他那在海边小学教书的孪生弟弟对他的辉煌表示钦羡时,他主动和弟弟互换了身份。他远离了股市的尘嚣,弟弟则体验着孤独鹰所有的都市欲望。随着都市黑幕一道道揭开,人们似乎理解了孤独鹰对都市生活的厌倦。但出人意料的是,一个更大的阴谋即将浮出水面:原来,孤独鹰此举是与一黑帮团伙合谋,意图从股市套取巨额现金,然后卷款外逃。他之所以换身份,就是为了让弟弟替他顶罪。人的自利之欲膨胀至此,人性已为之沦丧。而如此无伦理制约地追求效用最大化,它所带来的难道不是社会的瘟疫、人性的灾难?借用凡勃伦的论说,这些人的行为动机就在于“累积财富时所寻求的目的,在于争取在资历上与社会中其余成员相形之下的优势。一个普通的、正常的人,如果在这样的对比下显然居于劣势地位,他就不免要一直在怨尤中度日,不能满足于当前处境;如果一旦达到了社会的或社会中属于他的那个阶级的所谓正常的金钱标准,他原有的长期不满情绪将为另一种心情所代替,那里他所片刻难安的将是,怎样使他自己的金钱标准与这个平均的金钱标准之间的差距能够扩大、再扩大”[2]。而无止境的“扩大”、无限制的自利、无道德随行的效用最大化,除了让人“片刻难安”,更会让社会伦理扭曲,让人性走向异化。作品在此昭示的,正是这样的伦理危机。

个人效用最大化的非理性追逐,往往还会使“经济人”不顾道德的约束,不接受良心的审判,甚至无视法律的存在。这主要根源于转型社会的法制还不够完善,尤其是权大于法的现象依然存在,而违背法纪既可以达到“效用最大化”的终极目的,也大有机会逃脱法律的制裁。例如,顾子明的小说《金融战争》就描写了中国股市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诡谲风云,展示了证券市场的诡异与邪恶,而主人公孟振荣的奋斗人生,正是这“诡异与邪恶”的写照。孟振荣大学毕业工作十年一直默默无闻,当他邂逅了某银行行长的千金肖雅媛之后,事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由小职员摇身一变为投资公司总经理。孟振荣借助证券市场法制机制尚未健全的漏洞,借助手中权力,胆大妄为、违规违法,短短五六年间,就积攒了上亿元的资金。这就是一条证券大厦的蛀虫。多行不义,孟振荣开始被公安机关查办。可查来查去只查到他“擅自做主,将公司资产抵押后,将资金用作炒作股票”,他的挪用公款、巨额贪污、非法经营之事,却无据可查。最终,在情人的帮助下,他居然顺利地从被监视居住的医院出逃,连同他拥有的巨额财富一起从人间蒸发。小说行文至此,已较为深刻地表明:盲目追逐个人利益最大化必将造成经济理性的“异化”、必将给社会带来极大危害。

综上所述,伴随市场经济大潮而兴盛的商界小说,无论其艺术成就怎样,它都忠实地记录了这一特定时代的历史,艺术地反映了社会转型期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过度自利的非理性行为,从而较为全面地揭示了效用最大化原则与伦理道德的冲突,以及经济理性在现代经济社会的“异化”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商界小说也许会因此而成为难得的“历史教科书”。

二、商界小说中经济理性引领下效用最大化的伦理救赎

众所周知,就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而言,经济理性与道德伦理是相伴而生、相互推进的。但是,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逐渐打破了两者的平衡,在经济日益增长、人性也日益“解放”的现实境遇中,经济理性特别是它所遵循的效用最大化原则,一方面促进生产的不断发展、促进经济的持续繁荣,另一方面也对传统道德伦理产生了巨大冲击,甚至形成了一种解构的力量。为此,构建与社会进步相适应的经济理性体系,重塑效用最大化理念与道德伦理的和谐共荣,已成为社会发展的迫切需求,它当然也应是商界小说创作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些作者表现出了对这种伦理救赎的自觉意识。譬如韩天航的小说《背叛》对于主人公杨永晖的塑造就较好地体现了作者对于伦理救赎的思考。杨永晖不同于小说中其他两个主要人物程铮和亚翎,他是一个坚守道德理想和社会责任的“经济人”。他曾说:“我下海办厂是为了赚钱,而且想赚大钱,但在赚钱的时候不能忘记社会责任。把企业办得兴旺发达,给社会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向市场供应合格的产品,只有通过这种合法途径赚钱,而且赚更多的钱,才能体现出自身的社会价值。”毫无疑问,正是这一理念推动他在商战中既广开经营门路、革新技术手段、创设股份制机制、努力赚钱,又坚守诚信经营、坚持质量第一,用品牌回报社会。因此,对于朋友程铮将残次品充好出售的不良行径,他深恶痛绝并选择了诉诸法律,尽管连他的妻子亚翎都不赞成他这种做法,但他坚持“在商场上我相信一个原则,就是同合作者要做到利益均分,损害合作者的利益,或者想办法占合作者的便宜,最后坑害的还是自己”。通过作者的阐释让人有理由相信,随着社会法制的不断健全,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以杨永晖为代表的理性经济人。

与杨永晖这个以道德理性引领经济理性的成功商人相比,柳建伟的《英雄时代》中的史天雄则是一个理想被消解的悲剧性人物。史天雄有着对正义与良知的庄严神圣的信仰,为了“利他”,他愿意牺牲“自利”。他本有着副司长级别的优越位置,且仕途上正如日中天、升迁有望,但为了拯救一个濒临倒闭的国有大型企业,他毅然辞去高官,受命于危难之际,与老战友杨世光一同奔赴红太阳集团。然而,国有机制运行的僵化、集团老总的排斥挤兑、私营业主的虎视眈眈以及自身商战经验的匮乏,终于让他铩羽而归。很显然,史天雄所缺失的不是道德理性而是经济理性,是商战智慧与谋略;而《英雄时代》也在告知世人,单靠道德理想已不能适应市场的变革,理想主义的道德情操只有根基于经济理性,才具有实践意义与价值。史天雄的形象无疑从另一角度带给人们无尽的思考。

在反映效用最大化原则与道德伦理的矛盾冲突、提出伦理救赎之道、极具现实关怀性的商界小说里,葛红兵的《财道》是很典型的。小说讲述了一个卑微的北方青年成长为沪上大亨的故事。故事大开大阖、跌宕有致。主人公崔钧毅出身草根、生于贫困,初进大上海这个富人的天堂,无时不受到歧视,他于是决心做个有钱人。此后,他卷入了物欲世界里千奇百怪的金钱膜拜与追逐游戏,经历了“美丽、真理和智慧等等就像市场上可以买到的任何易见的廉价商品”一样的残酷现实的洗礼,但他始终坚持以“义”为财道,凭着努力与良知,崔钧毅终获成功,尽管这成功是以身体的伤残为代价,但终究向人们指出了致富的另一路径。作者用写实的手法描绘了金融奇人崔钧毅在逆境中崛起的历程,指出追求效用最大化产生了富人的“原罪”,带来贫富差距等重大社会问题,并难能可贵地试图回答如何看待“富与贵”问题,即如何在追逐财富、追逐个人利益最大化中保持人性的高贵。小说呈现了以“义”“舍”“取”为中心的三种不同的财道思想,透过主人公崔钧毅的视角,经贫贱这块试金石,作者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的光辉与阴暗、高贵与卑贱,同时也指明,“义”“舍”“取”这三种不同的财富理念,都可以完成自我救赎,都能获得走向天堂的入场券。故此,对于个人效用最大化的追求是否应该、是否能够舍弃道德伦理,《财道》做出了最好的回答,其创作也因“深入的剖解及批判意识”而广受赞誉。

再如,在朱秀海的《乔家大院》里,乔致庸利用精明的商战计谋反做“高粱霸盘”,将当年设计害哥哥乔致广陷入霸盘绝境、继而忧急丧命的对手达盛昌,一举逼入绝境。报仇雪耻机会近在眼前,但乔致庸却以“利商利国利民”的博大胸襟和惠泽天下的仁义,放下了不共戴天的个人仇怨,与达盛昌掌柜邱天骏握手言和,一场可能恶性循环下去的商界恶战就此化干戈为玉帛。“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惟不争,方可大成。”精明智慧的经济理性与宽恕仁义的道德理性水乳交融,还有什么样的危机不能化解!当然,仔细琢磨,那令人钦佩折服的仁义之举,实际隐含的正是营造未来良好营商环境的“经济理性”,原来两者是互为表里、互相依存的,用西蒙的话说,“这种利他实际上意味着明智的利己”[3]。

其实,从人性的视角来考察不难发现,无论是传统商人还是在现代商战中打拼的“经济人”,在他们的理性世界里,效用并不完全等同于金钱财富,还指个人某种需求和愿望的满足。正如亚里士多德所指出的:“财富并不是我们最终要追求的东西,财富充其量不过是获得其他东西的手段而已。正因为如此,我们原已提到过的目的(心情愉悦、优良品格和荣誉)更应被称为至善境界,而值得人们追求不已。”[4]基于这一点,商界小说探讨效用最大化原则失范的伦理救赎问题,往往另辟蹊径。

周雅男的《纸戒》讲述的是一个懵懂少年成长、复仇的故事。因庄家设计操纵,常云啸的哥哥购买香正基金股票遭遇惨败,跳楼自杀,母亲经不住打击也与世长辞,他一天之内痛失两位亲人。不久,与之热恋的女朋友被迫嫁人,对象恰是坐庄害死哥哥的仇人唐浩。为报灭亲之仇、夺爱之恨,常云啸立志要在金融上打败仇家。他从学做普通股民开始,刻苦历练、饱经磨难,历经十年终成股市操盘高手,且游刃于国内股市和国外期货市场,拥有了几十亿美元的巨额财富。但这财富的积累过程并不光彩:3亿元本金由黑社会老大提供,目的在将钱“洗干净”;其积累也多源自与上市公司联手坐庄、虚增国债、违规操作、黑幕交易。他的所作所为显然既关乎经济理性的失范更涉及违法。然而,常云啸的效用最大化欲求毕竟是为了满足报仇愿望,这是有别于唯利是图而沦丧人性者的。为此,作者开出了一张救赎的“药方”——“香港金融保卫战”。受国际经济形势影响,香港金融市场面临空前危机,外国游资企图借机袭击香港股市。此时的常云啸如果顺势“做空”,不仅不违法且可获取巨额利润。在金钱和人性之间,他毅然选择了后者,特别是得知唐浩在这场“做多”与“做空”的争斗中充当外国游资的马前卒之后,他更不惜赔上几十亿美元决心与之一决雌雄。“多”“空”争夺是惨烈的,常云啸组织起的工商联盟基金实力毕竟太过弱小,但他选择的是正义,靠近的是香港政府,更得到了神秘的海外华商的强力金融援助,由各投资公司、证券公司组成的“金碧联盟”也在与之并肩战斗。香港保卫战大获全胜,正义战胜了邪恶,常云啸成了英雄,更重要的是他真正在金融上打败了仇家,实现了自己人生价值的“效用最大化”。夙愿即了,他用建立“香港稳定基金”的方式将自己“源于人民”的几十亿美元全部“还回人民”,从而完成了更高境界的伦理救赎。黑格尔曾认为“恶劣的情欲事实上往往是历史发展的动力”[5],经济学大师凯恩斯也在反思近代资本主义的发迹与积累时得出过“恶实用,美不实用”的经典结论,这用来剖析行走在市场经济体制建构还不完善的时代环境里的常云啸,同样切中肯綮——正是基于“恶劣的情欲”或曰恶性膨胀的经济理性,常云啸实现了资本的积累,他因而有经验、有能力介入香港金融保卫战;不过,“英雄”的光环只能暂时性地掩盖他的财产来路不正的声誉缺陷,而将财富回馈社会不仅能提升道德理性之于人性的救赎功能,更能彰显“恶实用”的本质——推动历史发展。对于个人效用最大化的非理性追逐,作者就这样营造了一种理想化的伦理救赎情境,从而展示了理性批判的诗学力量。

三、商界小说中经济理性规范下效用最大化的审美反思

米兰·昆德拉曾经断言:“认识是小说的唯一道德。”[6]这并非说小说只能提供认识,而是说小说通过发现和认识社会现实,同样可以完成道德建构的使命。众所周知,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重大经济转型,特别是经济活动在获得从未有过的开放与自由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变得无序与杂乱。于是由经济理性催生的“经济人”,在时代赋予的机遇与权力面前,开始充分施展其“个人效用最大化”才能,而基于自利的经济理性与促进人发展的道德理性也在这样的场域里空前奇妙地相伴相生。为此,立足商潮汹涌的社会现实,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商界小说,一方面注重以经济理性在现代经济社会的“异化”为视角,深刻揭示其效用最大化原则与传统伦理道德的激烈冲突,展现商业力量裹挟下社会道德的种种失范,给予巨变中的社会以伦理警醒;另一方面,它洞察经济理性之于市场经济的不可或缺,在揭示效用最大化理念对于社会既有结构秩序和价值体系的破坏性的同时,理性阐释其合理性与进步性,并用精心营造的一幅幅颇具理想色彩的伦理救赎图景,重构经济秩序和价值观念,完成其道德建构的使命。

当然,相对于揭示经济理性与道德伦理的冲突,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商界小说对经济理性恶性膨胀的反思及其伦理救赎的探讨,亦即对经济理性与道德理性有机融合的探讨是缺乏力度的,这与商业社会的现实语境有关。在商业主义、消费主义的浪潮冲击之下,人们更多的是陶醉于对旧思想锁链的砸烂,是自由释放曾经被强制禁锢的物质欲望,商人阶层的兴起更难免与其“原罪”相伴随。在此时期,以效用最大化为主要原则的经济理性一方面极大地促进了市场的不断发展、经济的持续繁荣;另一方面也对传统道德伦理产生了巨大冲击,甚至形成了一种解构的力量。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不少因商海沉浮催生了言说冲动的商界小说作者往往无力做出准确精深的判断,更不可能像文学大师们那样深刻透视社会人生并予以终极观照意义上的人性关怀,他们所能做到的往往只是对商界生活现象特别是效用亦即利益最大化的商业实践的真实扫描,是对道德理性和美好人性的朴素追求。但文学的责任终究是要营造人类的精神家园,如何深刻揭示经济理性的本质蕴涵,彰显它对于商业社会的重要价值,多元化、多途径地化解非理性追逐效用最大化所造成的伦理危机,理应是商界小说作者深入反思并在话语实践中积极探索的问题。故此,那些对于经济理性的恶性膨胀予以审美反思与批判,并能合乎理想地建构伦理救赎“情境”的作品,如《英雄时代》《财道》《纸戒》等,显得尤为可贵,它不仅提升了商界小说的文化品格和审美价值,同时也昭示了这种“建构”的可能性与必要性。事实上,正如经济学家们论证的那样,经济理性实际上是一种有限理性,即个体并非完全追求个体利益的最大化——作为社会的人,个体的经济理性行为一方面并不排除利他性,另一方面也会掺入诸多社会性、道德性因素。这无疑为商界小说的“效用最大化的伦理救赎”命题提供了丰富的阐释空间。换言之,经济理性失范的救赎之路,也许在于道德伦理,也许就在其自身。对此,西美尔的论说不无启迪:“货币体制如同一切伟大的历史力量,可能与神话中的矛相似,这种矛自己能够医治由它刺破的伤口。”[1]17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商界小说是伴随市场经济的兴起而兴盛的文学话语,它凭借表现范围的天然优势、表述“商事”的理性从容和表达风格的变化多姿而彰显自身的“时代的感觉和气度”,其创作亦大多基于现代性的文化张力和作者们为商海沉浮所催生的言说冲动,故而商业社会的异质禀赋、商界活动的纷繁复杂、商人形象的特立独行往往构成了小说创作的主调。由于应和了商业主义的文化时尚,相较于传统意义上的经典文学,小说的文学自律意识相对弱化,其文化性往往浓于审美性,“镜像式”的体验赛过艺术化呈现,关于经济理性中效用最大化的话语实践则表现尤甚。作者们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将审美话语与日常经验式表达的社会性甚至经济性话语混为一体:写地产商人,整部小说都围绕房地产“经营”;写销售故事,从始至终神侃销售“指南”;写证券人生,通篇都是金融记录与炒股“圣经”。这样一来,不仅无原则地解构了商界小说的文本特性,同时也无节制地消解了其美学特质。然而,“在现代性语境条件下,遵循文学场自身的游戏规则是任何文学获得符号信誉的首要条件”[7],有鉴于此,基于文学的特性与使命,对于经济理性视域中效用最大化实践的批判,商界小说虽然不能也不必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提供在现实中应当如何做的具体建议或指令,但却应该通过能揭示生活本质的艺术反思和文学话语建构合乎理想的人物与情境,为人们提供认识与发现效用最大化伦理“救赎”的理想路径,从而践行其“唯一道德”。换言之,它应该更倾力于经济理性实践中效用最大化批判的话语转换,艺术地将其渗入文学场域,变身文学话语,介入审美叙事,这样才能充分展现审美批判的力量,从艺术创作应有的实效来看,这也正是商界小说亟待履行的责任与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