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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历史文化环境中的女性研究
——以江淮地带为中心

2018-02-19

学术探索 2018年4期
关键词:妇女

高 田

(淮北师范大学 图书馆,安徽 淮北 235000)

清代满族入主中原,开国君主努尔哈赤受前代金接受汉文化的影响,以儒家之道治理国家,“大抵彼等已任用汉人,渐浸染汉族文化,从各种智慧之进步”。[1](P51)努尔哈赤即汉位时,谕言:“朕闻上古至治之世,君明臣良,同心共济。惟秉志公诚,而去其私,则天心必加眷佑,地灵亦为协应。盖天无私,四时顺序;地无私,万物发生;人君无私以修身,则君德清明;无私以齐家,则九族亲睦;无私以治国,则百姓又安;由是和协万邦,亦不外此。为治之道,惟在一心耳。”[1](P47)这一言论已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国之道。

清人为女真族后裔,自称满人,虽以儒家文化标准治国,但是自身民族固有的传统也影响着他们的心理。比如宁古塔旧俗,有大宴会,主家男女更迭起舞。[1](P11)可见清人对于男女性别的区分,不像汉族那样严谨,而且更看重女性的地位,有一种天然的平等思想。这样的文化心理对日后的国家政策,特别是妇女政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清代处于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阶段,必然带有末期的特征。这其中最显著的是资本主义的萌芽。由明中期萌芽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到清代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这又体现在国家政策的方方面面。中国历来以农为本,到清代未变。所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首先影响的是清代的农业政策,封建租佃关系的新变化。定额租制、货币地租、永佃权的出现,使人身依附关系松动。《大清律例》有载:“若农民佃户雇佣工作之人,并店铺小郎之类,平日共坐共食,彼此平等相称,不为使唤服役,素无主仆名分者,亦无论其有无文契年限,俱依凡人科断。”[2](P435)这表明农业雇佣工人人身相对自由,与雇主并无主仆名分。再者是手工业废除匠籍制,提高手工业者的身份。相对于明朝严格的匠籍制——“凡作工匠人皆隶于官,世守其业”[3](P316)来说,是人身关系的进步。人身关系的进步,必然也会体现在妇女身上。比如商业性农业,棉花种植的发展,促使妇女以家庭纺织业的主体身份进入其中。而妇女的经济地位决定了她们自主的生活状态。

清初为了缓解战争破坏带来的经济衰退的矛盾,清廷蠲免赋税,恢复生产。康熙时,又施行“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4](P128)的政策,带来了经济的繁荣,人口迅速增长。于是进一步优化政策,“摊丁入亩”,赋税平均负担,取消双重征收,简化赋役手续。这些带有封建社会后期特征的经济政策削弱了人身依附关系。其作用于人的思想领域,则是自我意识的加强。对于妇女来说,自然是女性意识的增强。

经济的繁荣最直接的表现是城镇的繁荣。远古时地域狭小,诸侯国有百里的封疆,已是极致。而清代一县就有百里,俗称“百里侯”。可见清代城镇的繁荣。城市的繁荣带来都市文化的兴盛。这其中的主要一部分是知识女性的增多,对女性教育的重视。妇女懂得以写作为手段发表女性的言论,让社会关注她们的生活状态,重视她们在家庭以至社会中的作用,以此提高自身的地位。

清廷的一系列政策执行最见成效,最典型的应当是滨淮,凤阳、怀远、寿州、凤台、阜阳、颍上、五河、宿州、灵璧、亳州、涡阳、蒙城、泗州、淮安等;临江,马鞍山、安庆、芜湖、铜陵、池州、巢湖、宣城、滁州等,即江淮地带。江淮自古是政治、经济的枢纽地带。从大禹治水促成淮河安流,汝、颖成为夏代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到两汉时,经济繁荣,农业上铁农具、牛耕推广,手工业发展,人口密集。曹魏、西晋时,经济较好的发展,黄淮、江淮间漕运繁荣。隋唐时出现经济的辉煌,北宋又是一个繁荣的时代,南宋以后经济平稳发展。江淮一直是中国的重地,而清代对这一地带也给予了特别的重视。

清初由于黄河夺淮之灾造成江淮地带自然灾害肆虐,加之战争带来的重创,这一地带也成为清廷政策着重施行之地。比如减免赋税的政策就给予了江淮特别的优厚。顺治二年、顺治九年此地发生了两次旱灾,都给予了蠲免税粮的优惠政策。而康熙四年至康熙五十六年先后二十一次蠲赈。可见清廷对江淮用力之勤。其结果是这一地带生产的恢复、经济的繁荣,以及由之而来的城市的繁华。如寿州、亳州等地康乾时出现的奢侈之风可以说是最好的印证。而都市的繁荣最直接的表征是妇女文化的兴盛,知识女性能力的提高。清代江淮的妇女无论在生产能力、经济地位,还是知识水平上都表现出了明显的优势,为妇女的近代化做出了重要贡献。

一、务实的生活

(一)纺织

清代从清初开始致力于发展生产、恢复经济,并大力推行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举措。各地方对于清廷政策的认真执行,致力于生产的务实态度,成为整个社会的运行状态。清代前期农业的发展,促使经济作物的大面积种植,这其中棉花又是处于第一位的。江淮在整个清代都是重要的棉产区之一。这无疑促进了纺织业的发展,而妇女在其中占据了主导地位。《亳州志》中“妇女颇勤纺织,吉贝之产行于诸郡,”[5](P47)的记载是最好的说明。江淮地带的地方志列女一部分展现了清代此地妇女以纺织为手段,维持生计,抚育子女的真实情况。其中大量记载了妇女在丈夫亡故,家庭没有生活来源的情况下,怎样以穿梭织机的辛勤劳动保证子女的养育物资,家庭的正常生活。比如亳州的56位节妇任氏、胡氏、孟氏等,[5](P380~420)两位贞女赵氏、李氏,[5](P428~429)皆以日夜勤纺织,抚育孤子,辛勤持家。这些生动的事例足以说明江淮的妇女是当地纺织业的主导力量,她们以自己的劳动维持了家庭生计,甚至让生活富足起来,同时为生产市场输入了大量劳动力价值,为社会财富的积累做出了重要贡献,当然在江淮的经济发展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由此,妇女不仅奠定了她们在家庭中的主体地位,也提升了她们的社会身份。

妇女的纺织劳动是她们的主要生活方式,也是她们务实的生活态度的体现。妇女作为家庭的女性主体,势必要为家庭的正常运转付出自己全部的努力。这要求她们以务实的态度去生活,以勤奋、毅力塑造她们的行为范式。正因为她们的勤劳,创造了大量财富,由此也体现出了她们的价值。正如清初桐城方以智在《货殖论》中所述:“论货殖者,悲斯世不可以不货殖也。……今日王侯公卿,以迄士庶人,鲜有不惟货殖是视者。……今长安道中,舆黄金入者,岁不下数万石,无论激昂要津间。吾见富贵之家,田宅遍国,竞极上腴。”[7](P203)其中对清代社会经济繁荣的描述,虽然对万金的富贵之家颇有微词,但还是肯定了财富对于社会组织的不可或缺性。而妇女纺织劳动的价值也在于此。且方以智还说道:“有货殖子……故累至数百万,然为人实谨饬,意隐厚,……又善施予,磊落急义。……然皆如子之货殖,则天下又大治矣。”[7](P204)经济生产的必需性,是务实生活的决定条件,而这务实也包括以己之力资助他人的行为,这也是儒家经世致用的社会实用主义思想的体现。而妇女的务实行为也体现在这一方面。她们纺织不辍,不仅保证了自己家人的生活,还有余力帮助贫乏的亲族、乡里,这些乐善好施行为正是妇女们务实的生活态度的又一体现,如亳州的节妇黄氏、宿迁的节妇谢氏。

(二) 学习

“中国人在全世界诸民族中,可谓最爱平等之国民也,自有成文史籍以来,严格的阶级分别,即已不甚可见。彼印度至今犹有释迦时代四级之遗迹。西欧各国在法国大革命前,贵族僧侣之特权,至为优越。……故阶级之区分,在中国史上所占位置,不如欧美各国史之重,但其事亦有足言者。……荀子谓‘虽王公士大夫之子,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虽庶人之子孙,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此为儒家理想之言欤·然能支配吾国社会政治,而使布衣可致卿相之局,自秦汉以后历二千年而不变。科举制度,即属贯彻此种思想之经法也。”[1](P657)科举制度在清代亦是严格执行的,清廷重视社会教育,规范学校建制,君主屡次颁谕倡明中央以至地方的教学。比如雍正十一年、乾隆元年的上谕都强调了官学以至书院、社学、义学的兴办,收入无资自力就学的学生。虽然女性在当时的文化还没昌明到足以让她们有资格正式进入这些社会教学组织学习,但是她们有另外的途径可以得到正规的教育。

中国的社会组织以家族为单位,男女各有分工,妇女在家庭有相当的权力。家族成员依凭共有资产生活,有以四五世同居或百口同居为美谈,此观念至清代未变。家族组织以保证所属成员的正常生活为目的,故帮助贫乏不能自给的族人为首要之事,于是有了义田之设,后来又有义庄、祭田、学田等,名称不同,而作用都是一样的,这其中包括以学田设立家塾,供家族成员就学。而女性也有资格进入家塾学习。她们可以和男性一样从学音、认字开始以至完成学龄阶段必备的所有课程,即四书五经。而江淮地带甚重家族,士家大族众多,有更多的女性进入家塾读书。比如芜湖的江珠[6](P350)、歙县的吴绣砚[6](P405)等都和男性家庭成员一样在家塾中接受正规的教育。而且她们更勤奋、刻苦,博闻强记,有时可以比男性更快地掌握所学知识,日积月累,成就了许多博学的知识女性。她们有能力以自己的方式看待事物,审视自身的处境,明确在家庭、社会的责任,以务实的态度去生活。而清代的学术环境也教会她们以务实的态度学习、研学。

清初一反明末空谈心性,轻视读书的浮躁,提倡经术,注重躬行实践的实学精神。以治经为主,训诂、考据,古代经子之书,都经过了清人的一一审定。而名物、制度的考证则体现了清人以实学还原历史的求实态度。学者们以汉代经学为治学的依据,因为汉代距三代圣贤之治不远,从他们在经训中的阐释可以比较准确地再现先贤的治世之道,以古准今,实践经世致用的思想。乾嘉学派皖派戴震亦以考证汉代经传为旨的,但是他不因循守旧,笃守汉儒之说,而是以求是为准则,体现了务实的治学态度。而清初皖地桐城的另一位学者方以智亦是以求实的方法治学,从事物的实际情况出发,寻求经世致用之理。他说:“彼离气执理,与扫物尊心,皆病也。”[8]P416这种求实的治学环境势必也会影响到妇女们的研学态度。而方以智、戴震这两位学者皆出于江淮地带,可见这一地带务实的学术文化氛围的浓重,这其中也包括女性的研学。

芜湖的江珠以正规的家塾教育为基础,精通经史。她以求实的治学方法,校《音义》十三经,精研郭注,由《尔雅》而训诂,解说经传,寻求先贤治世之道,并将其与实际的生活结合起来,总结出持家、治国之理。[6](P351)桐城陈婉俊有《唐诗三百首补注》八卷,笺注精细,考核精严。姚莹在《唐诗三百首补注序》中说:“自古注书,得之闺阁者恒鲜,而精当尤难。”[6]P120对陈婉俊的笺注、训释之功评价颇高。宿迁倪瑞睿作《周易阐微》《大学精义》《中庸折衷》,无不对经书做了精细的阐释。

江淮望族的妇女有相当的学识,在浓厚的学术氛围影响下,她们以治学为务,往往有专门的研学之地。方以智仲姑方仲贤(维仪)居清芬阁中读书、研学,训释经传,写诗作文,并教晚辈方以智等读书识字。方以智在《清芬阁集跋》中说:“女子能著书若吾姑者,岂非大丈夫哉!”[6](P145)可见,江淮的知识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样治学,也有与其相当的水平。且她们的研学之地还是师承传授,共同治学的汇集之所,于是成为一个学术团体,扩大其治学的影响。如方维仪弟妻吴令仪、侄女方子耀、夫兄姚孙棐之女姚凤翙都在清芬阁中从方维仪研学,而有清芬阁学之称。[6](P145)另外还有桐城张令仪居棠花馆、[6](P257)左如芬居禳芷阁、[6](P301)吴坤元居松声阁,[6](P342)读书治学,契山水之胜,博览载籍,求经世之道。

清代学术以治经为主,但和经学相关的如小学、史学、天算学、地理学都做精审的研究,而且其方法也有汉儒不可及的地方。清代的学者重实学,用客观的方法训释经书,体现了科学的治学精神。这与明清之际西学的传入无不关系。明末清初基督教士将西方科学传入中国,政府欢迎西学,输入以天文学为主,数学、物理学次之。而西学穷格物之理的客观、求实的治学方法也影响到清代经学。清儒在治经的过程中,运用务实的科学方法,亦重实技。如方以智有《物理小识》、戴震作《嬴旋车记》,都是对科技的精严研究。这种求实的方法亦影响到女性的治学。江宁王贞仪贯通经史,精于天文算法,著有《星象图释》《筹算易知》《重订策算证讹》等书,还有杂文《勾股三角论》《日食论》《地球比》,可以说都是对客观世界的科学认知结果,也是务实的治学态度的体现。[6](P384)萧穆在《敬孚类稿》中说:“然观其为书,自有实学,不可没也。余谓书史所载,女子聪慧,代不乏人,然未有如德卿之能兼资文武,六艺旁通者也。”[6](P383)女性们对于科学技术的实用性颇有兴趣。如天长王静仪将家中的自鸣钟依样画出结构图,然后用铜片、铁线制作出一个一样的西洋钟,虽然定时不是很准确,但也能起到计时的作用。[6](P34)这种浓重的实用文化氛围,影响到女性意识,以至生活的方方面面。

方维仪督促侄子方以智用功读书,以考取功名的态度,虽不免有功利之嫌,但在以科举制业的现实环境中,不失为一种务实的生活态度的表现。她在《与密之侄书》中说:“汝勿以能游为免乡里之行也。世风下矣,势位富厚,诚不可失。汝父祖皆簪缨,汝何苦以布衣称学者·齐王好竽,而子鼓瑟,瑟虽工,其如王之不好何·汝勿博学好古,薄举子业而不为也。”[6](P163)其他如宿迁倪瑞睿作《治河备边》《救荒三策》,[9](P564)用于当地的生产管理之用,刘绍堂妻马氏将家中田产、房产用于社学之资,[9](P568)都很好地体现了妇女们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付诸实际行动的实用精神。

(三) 创作

清代的经学以儒家的经世致用的实用主义思想为旨的,这样的学术环境也影响到文学创作领域,文学家以经学之道统治文章。如延续有清一代的桐城古文由义理、考据而辞章,将清儒治经的实学精神用之于古文,于是“推极孔孟,《中庸》《大学》之义斯明,而明道救世之学乃著”。[1](P1746)而江淮地带的女性也将这一理论用之于她们的写诗作文中,以自己的创作明儒家的实用之道,用自己的文章去展现儒家希冀的先贤盛世,以求社会大同的治世思想的实现。故沈善宝在《名媛诗话》中对歙县汪嫈的《雅安书屋诗集》是这样评价的:“《雅安书屋诗集》学力宏深,词旨简远。且能阐发经史微奥。集中多知人论世经济之言,洵为一代女宗。”[6](P471)汪嫈的《诫子书》一文很明确地阐述了以先贤治世之法管理当世,以求大同的思想。“《易》曰:节以制度,古人俭以养廉,本诸此也。人或昧此,穷而在下,不过仰事俯育,鲜克裕如达。而在上,遂竭民膏、侵库贮,无所不至,旨不节故,岂必声色之缘、饮食之奉,穷泰极奢,即慷慨不量力,罄己有限之资,供人无厌之求,所谓节者安在。”[6](P473)而桐城张姒谊同样以文章言治世的实用之理,她的集子《保艾阁初集》有论:“其追惟先烈,则风木之余悲也;其恪襄外政,则眉案之遗徽也”。[6](P268)而芜湖江珠则直接将其治经所得表达在文辞中,她的诗歌多见道语。如绝句云:“好名只恐因名误,为语山中少著书。”[6](P361)

江淮地带的女性和男子一样以文章提倡儒家的经世致用道统,她们的知识水平、研学能力可以企及男性。但是清代的教育、科举制度并没有给女性以学问求功名的机会,所以许多女性虽然受过良好的教育,精通经史,研经治学,但是她们总是表达着不以学问、著述扬其名的趋向。不过事实上女性们的著作总是被她们的家属以非常积极的态度整理、刊刻,传播于世,她们的才华,她们务实的治学思想终不能为人所掩。桐城吴令则擅长写诗,多以诗作表达她对现实生活的看法,以及在其治学基础上所得到的经世致用之理,但是“述而不作”的思想总是让她每有诗作,完成之后即焚其稿,所以保存下来的作品不多。而她的家人则尽力搜求家中亲属收藏的诗作,整理传世,以至她的学问终为世人认可,有“太史女丈夫”之称。[6](P197)方维仪则在与侄子方以智的书信中一再表示:“余《清芬阁集》,汝勿漫赠人,余甚不欲人知也”。[6](P163)但又嘱咐他留心将其母亲的著作《黻佩居遗集》刊刻出来。这矛盾的话语可见女性虽一再表达着“述而不作”,但她们内心还是希望自己的学识能有用于世,并得到认可。

二、自主的思想

嘉庆、道光以后国势日衰,同治之后,五口通商,英法联军入侵,清廷面对内忧外患,开始学习西方的实用科技,发展实业。光绪二十四年(1898),设农工商局,上谕言:“通商惠工,务材训农,古之善政,方今力图富强,振兴农政,奖励工艺,以农为体,以工商为用。”[1](P1565)另外,震于西方的船坚炮利,急需培养军事、经济、政治各方面的人才,设置仿西方建制的学校,是当务之急。光绪二十九年(1903),张之洞督办京师大学堂,上奏设置总理学务大臣,以管理全国的教育,大学堂另设总监督。派孙家鼐任总理学务大臣,张亨嘉为大学堂总监督。张亨嘉拟定大学堂章程,“古今中外,学术不同,其所以致用则一。欧美、日本诸邦现行制度,颇与中国古昔盛时良法相同。《礼记》载家有塾,乡有庠,州有序,盖甚分明。周以前选举学校合而为一,汉以后专重选举,及隋设进士科以来,士皆殚精神于诗赋策论,所谓学校名存而已。今日而议振兴教育,必以真能复学校之旧,为第一要图。虽中外政教风气原本不同,然其条目秩序之至赜而不可乱,不必尽泥其迹,不能不兼取其长,谨上溯古制,参考列邦,拟定京师大学堂暨各省高等学、中学、小学、蒙学章程,候钦定颁行各省督抚,按照条规实力奉行。”光绪三十二年(1906),各省开始着手改书院为学堂,省城书院为高等学堂,府之书院为中学堂,州县书院为小学堂。[1](P1435~1436)

对西方先进科技、制度的学习,务必影响到思想领域,西方自由平等思想传入,许多学者致力于将西方的思想与中国儒学经世致用之道结合,力图以复古为解放,恢复到先贤治世的平等、和谐。故梁任公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综观二百年之学史,其影响及于全思想界者,一言蔽之,曰以复古为解放。第一步复宋之古,对于王学而得解放;第二步复汉唐之古,对于程朱而得解放;第三步复西汉之古,对于许、郑而得解放;第四步复先秦之古,对于一切传注而得解放。夫既已复先秦之古,则非至于对于孔孟而得解放焉不止矣。”[1](P937)在这样的思想文化环境中,个人的价值、自主性愈来愈受到关注,这在清末的学校教育中体现的很充分。“学堂兴起,儿童之教育,由专门训练之教师担任,家族对儿女教育之责,已大不如昔。”[1](P1455)而学校教育中女子学堂的兴建,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样进入公立学校读书,被纳入正规的社会教育体系,使得女性在平等地位的争取上又前进了一大步,自主的思想趋向愈来愈明显。

(一)女学兴起

江淮地带因其浓厚的学术文化氛围,女性可以进入公办学堂学习,甚至自办女子学堂,使她们有条件接触更广阔的社会,有更多的机会公开参与社会活动,这是清末妇女自主性提高的重要表现。桐城吴芝瑛在其乡创办小学堂,[6](P204)倪淑任芜湖女子师范学堂教员,又在桐城创办第二女子小学,[6](P180)都立意以普及教育使女性有能力用知识以自主。而芜湖吕湘、吕美荪、吕碧城姐妹倡立女学,吕美荪遍历上海女学堂,任天津北洋女子公学监督,吕碧城任北洋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吕湘任南京两江女子师范学校校长,[6](P371)致力于妇女教育,更是将江淮妇女用知识提高自主性的趋向扩大到全国各地。

清代学术以务实为的,从清初方以智致力于外界事物的认知、研究,提出“学天地”[8](P422)的求实的认识原则,到戴震从名物、制度、字义的考证入手,由语言的训释探求治世之道。这种务实的精神直至清末的学术未变。清末今文学以经学训释为基础,参之以理学家治世之理的阐发,兼采汉宋,以挽救国势危亡,研求经世之理为的。戴震弟子段玉裁的外孙龚自珍是今文经学的中坚。他受段氏朴学的影响,但并不以文字训诂为限,而留心于当世政教,发表经世致用之政论,首倡变法。他的变法改革理论后来为康有为的戊戌维新所取。

这种改革、创新,挽救国家危局,提倡自主,注重个人社会责任的气氛,使女性们以高度的责任感去关注社会问题,特别是妇女问题,争取更多的受教育、提高学识的机会,加强自主性,扩大对于女性公平的社会空间。这其中最显著的新趋向是女性可以像男性一样到各处游学,甚至赴异国求学,开阔眼界,以新的眼光看社会,审视女性自身在社会中的价值与地位。芜湖吕碧城20岁时赴京、津游历,在各报主笔,发表关于妇女的言论,倡言改革社会弊端,挽救国家颓势。并三游欧美,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习。著有《欧美纪事》等书,介绍西方各国近代革命之后的自由与平等。[6](P369)吕碧城姐吕美荪在合北方女校主持教育,提倡女性平等,作《女国民歌》,而被女校学生们传诵。[6](P371)

(二) 自主趋向

女性通过女学提高了自主性,这种趋向体现在社会能力增强的方方面面。首先,她们对于不公平现象,总是设法努力去改变。光绪二十六年(1900),清廷为了满足侵略者要求的赔偿,加征各种税务,商人乘机抬高物价,普通百姓饥寒交迫。桐城吴芝瑛在街头挥毫卖字,募“爱国捐”。并上书清廷,让达官显贵出资助民。且吴芝瑛与女侠秋瑾是好友,为了帮助秋瑾的女权活动,她筹资助其赴日本留学。之后秋瑾回国创办《中国女报》,她也解囊相助。后来秋瑾被害,吴芝瑛悲痛欲绝,发表文章《秋女士传》《秋女士遗事》为其鸣不平,并作《戊申花朝西泠吊鉴湖》七绝四首,以示悼念。[6](P205)并在《神州女报题词》一组七律中,倡言秋瑾所宣扬的女权平等主义思想。[6](P208)

绩溪邵振华写作长篇小说《侠义佳人》,以光绪年间女学堂为背景,描写妇女公开地走向社会时所遭遇的挫折、不平等,以及进行的抗争,鼓励妇女们为争取平等的生存空间而努力。[6](P507)

另外,清末的知识女性在新的形势下,大多以女学为业,致力于女性教育的普及。舒城钟文贞从事女学,并像她的老师一样到各处讲学,师徒相伴,宣传妇女教育,使许多女性受益。并在诗中表达了到各处进行女学运动而来的成就感与乐趣,“笋舆重去访名山,枫叶才红绿未斑。自把瑶琴傍溪树,乘风一奏白云间。”[6](P302)丰富的教学经历,提倡女学的志向,使钟文贞养成了自主的个性,成为自食其力新女性,以才学确认自身价值。在《竹》一诗中,她写到:“生成直性爱干霄,雪际霜前傲骨饶。结实只堪留凤食,取材争愿作鸾箫。薰风画阁天无暑,急雨柴门夜长潮。我亦多情王学士,忍教一日此君遥。”[6](P302)

钟文贞的女学经历让她培养了许多得意的女弟子,像她的老师一样师传相授,把女学传承下去,不断提高女性的自主性。由《寄怀张德尊夫人兼示女弟子曹琼仙》一诗可见她这样的志向。“三年长作别,一面苦难经。往事如流水,羁人若散星。凄凄龙岭月,渺渺凤城亭。遥忆客楼上,应同涕泗零。”[6](P304)

再者,女学教育培养起来的知识女性在自主思想的支配下,提高了家国主体意识,而清末的乱世更增重了这种意识。桐城蒋淑敏就直接表达了她为民请命的志向。“生不逢尘遭世变,柔肠一日百轮回。”“为政国乔宽济猛,忧时屈子浊中清。”[6](P571)而龚自珍的妹妹龚自璋嫁入歙县之后,同样在回寄沈善宝的诗中表达了家国之愁。“频劳京国梦,远忆越江波。”[6](P439)且蒋淑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实践她的志向。她精通医理,悬壶济世,济贫救人,用自己的努力为积贫积弱的国家做着贡献。[6](P570)

在此基础上,知识女性的自主趋向进一步延伸。对于国家的责任感进而升华到全人类、全世界的自由、平等、大同。这就是她们在努力扩大女学,致力于女性社会能力之后,多以治佛学,从佛理寻求更高的理世境界的原因。比如吕碧城中年之后专治佛学,弘扬佛旨,诵经著书,断肉食,倡戒杀,追求公平、正义。而吴芝瑛则与海内外居士切磋佛学,共同寻求世界大同之道。 “写藏惶悚真心住,启请殷勤道力全。无漏愿修三妙学,空华尽缚一狂缘。五重烦恼实惊怖,百亿浮沤决弃捐。失笑旅亭指明月,更从是处见林泉。”[6](P206)

综上所述,清代的历史文化环境不出儒家教义,故生产、学术、政治、生计问题无不与儒学相关。清学的发展是对先秦以来儒学的整理,所以以务实为的,重视考证、实践,这也成为整个清代的社会文化特征。在这样的环境下,女性的生活方式也以务实为特征,体现在生产、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而作为学术、经济、政治中心地带的江淮的女性则更具代表性。她们以辛勤的劳动、勤奋的学习、严谨的治学,为提升妇女价值,获得社会承认,进而发展自主性,增强参与社会的能力而努力。可以说,清代妇女的文化素养特征是对中国几千年来女性性别的发展做了一次总结,并且为开拓近代化的新局面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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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严型修,冯煦纂.中国地方志辑成·江苏府县志辑·民国宿迁县志[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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