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小说中的诗歌现象分析

徐永丽,王季路

(1.长江职业学院公共课部， 湖北 武汉 430074；2.武汉大学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唐代小说是中国古代小说发展的一个高峰，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有意为小说。”[1]唐代小说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小说相比，融入的诗歌数量更多，受诗歌的影响更深。

本文以何满子先生审定、李时人先生编定的《全唐五代小说》为依据，对唐代小说中融入的诗歌进行统计，统计范围只限于《全唐五代小说》正编所收录的作品(变文除外)，外编所收录的作品不在本文统计范围之内。

一、唐代小说融入诗歌的总体特征

从表1可以看出，诗歌是唐代小说中融入数量最多的文体，其次是词，然后是赋与俚语民谚。

唐代小说中共有216篇作品融入了诗歌，其中，融入诗歌最多的作品是《游仙窟》，融入诗歌84处；其次是《东阳夜怪录》，融入14处。据笔者统计:唐代小说中融入诗歌数量在5处及5处以上的作品就有35篇;唐代小说中共融入诗歌648处，而魏晋南北朝小说中仅融入87处;唐代小说中也融入词12处，这说明词这一新兴的文体开始得到唐代小说作者的关注。唐代小说中融入俚语民谚的数量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相比，不仅没有增多，反而大为减少，大概是因为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小说以志怪小说为主，其所叙述的内容多源于民间各种怪异之事，因此在篇幅短小的小说中多出现俚语民谚，以证明其叙述故事的真实性与可靠性，其中有的俚语民谚还担负着预言的功能。

表1 唐代小说中的韵文构成

唐代小说中最为光彩夺目的篇章多为那些充满自由与浪漫色彩的描写爱情、婚姻的小说，且小说作者多为科举士子，“作者队伍的进士化在唐代小说发展的初期便已开始……中唐亦即唐传奇的鼎盛时期，进士化特征更加明显。唐传奇创作队伍的主体——元白文人团体的成员诸如元稹、白居易、白行简等都是进士，主流已定，风气可知。晚唐以至五代时期，文言小说的题材、形式、风格等虽然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但作者队伍的进士化特征依旧，著名的文言小说作家如薛用弱、房千里、李复言、韦瓘、郑还古、卢肇、李玫、陆勋、张读、裴铏、袁郊、薛调、段成式、温庭筠、康骈、皇甫枚、王定保、徐铉、王仁裕等，都是进士或进士圈里的人”[2]。作者的身份决定了唐代小说融入的韵文以诗歌为主。

二、唐代小说发展各期融入诗歌的数量分析

(一)唐代小说的分期

高棅《唐诗品汇》中将唐代诗歌的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唐诗发展的“四唐”之说即源于此。高棅的“四唐”说是关于唐诗分期的最有影响的一种说法，后世关于唐代小说发展的分期通常也借鉴《唐诗品汇》的做法。“唐人传奇的发展，如仿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对唐诗的分期，大致可分为四个时期：初期(618—779年)，从唐高祖起，到唐代宗止，这是传奇产生及渐趋成熟的时期；盛期(780—820年)，从唐德宗起，到唐宪宗止，这是传奇发展的鼎盛时期；中期(821—873年)，从唐穆宗起，到唐懿宗止，这是传奇集创作大获丰收的时期；晚期(874—910年)，从唐僖宗起，延续到五代初，这是传奇衰退、变异的时期。”[3]通观唐代小说的发展，结合学界对唐代小说的论述，本文也将唐代小说的发展演变分为：初期、盛期、中期以及晚期四个时期，并从这四个阶段来分析唐代小说中融入诗歌的具体情况。

(二)唐代小说发展各期融入诗歌的情况

唐代小说发展初期融入诗歌的篇目为16篇，共计113处；盛期融入诗歌的篇目为35篇，共计104处；中期融入诗歌的篇目为94篇，共计229处；晚期融入诗歌的篇目为71篇，共计202处。从中可以看出，唐代小说发展各期融入诗歌数量最多的是中期，其次是晚期；从融入诗歌数量的角度看，中期是整个唐代小说融入诗歌的高峰，而盛期并未成为融入诗歌最多的时期。

融入诗歌的小说数量总体上与唐代小说整体发展趋势一致。唐代小说发展初期，仅有16篇小说融入诗歌，其原因在于这一时期的小说数量在总体上无法与后期相比，不仅单篇小说数量少，而且小说集数量也不多，这一时期仅有3部小说集：《纪闻》《灵怪集》《广异记》。到了盛期，融入诗歌的小说篇目升至35篇，这一时期的小说以单篇小说为主，且名篇众多，如《霍小玉传》《莺莺传》《柳毅传》等。唐代小说发展至中期，融入诗歌的小说篇目增至94篇，与盛期相比，这一时期的小说以传奇集为主。其中，裴铏《传奇》中有诗歌融入的篇目多达21篇，是融入诗歌最多的一部小说集。李枚《纂异记》中融入诗歌的篇目有9篇，张读《宣室志》中融入诗歌的篇目也有7篇。唐代小说发展晚期的作品依然以传奇集为主，这一时期有诗歌融入的小说有70篇。皇甫枚的《三水小牍》是这一时期艺术成就最高的小说集，其中《非烟传》一篇就融入诗歌10处。

唐代小说发展各期相比，中期融入诗歌的数量最多，而且有诗歌融入的小说篇目数量也最多。这说明随着唐代小说的发展，在小说中融入诗歌已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叙事手段。

三、唐代小说中融入诗歌的体式分析

(一)唐代小说融入的诗歌体式

唐代小说中融入的诗歌体式多样，不仅有唐代盛行的绝句与律诗，还有四言古诗、五言古诗、七言古诗、骚体诗、杂言诗、三言诗、六言诗以及部分散句、联句诗。从表2可知，唐代小说中融入的诗歌以绝句数量最多，而绝句中，以七言绝句数量为最；其次是律诗，其中七言律诗的数量又多于五言律诗。

表2 唐代小说中的诗歌体式

绝句是唐代小说中融入数量最多的一种诗体，共有五言绝句188首、七言绝句221首，这与唐诗各体式的数量情况有所不同。施子愉先生在《唐代科举制度与五言诗的关系》中对《全唐诗》的作品进行统计发现：唐诗中数量最多的是五言律诗，共有9 571首；其次为七言绝句，有7 070首；再次是七言律诗，有5 903首[4]。而在唐代小说中，绝句成为融入数量最多的一种诗体。究其原因，唐代小说中融入绝句数量最多应与其善于抒情有关。以沈亚之的《感异记》为例，《感异记》以诗为主，将诗与辞赋、祝文、史传、志怪等文体元素熔为一炉，用志怪的幻笔虚构了神女与沈警相遇的故事，用赋体语言铺叙故事中两位神女姿容娇丽，而以神女与沈警连吟诗作为叙事和展现人物气质的主要手段。如沈警月夜吟诗，“靡靡春风至，微微春露轻。可惜关山月，还成无用明”，神女以诗相和，“忆昔窥瑶镜，相望看明月。彼此俱照人，莫令光彩灭”[5]。

律诗在唐代小说中融入的数量仅次于绝句。五言律诗与七言律诗皆在唐代定型并发展成熟，然而从体式上来说，七言律诗更善于抒情，所以唐代小说中融入的七言律诗较五言律诗多。就小说集而言，融入律诗最多的是李玫的小说集《纂异记》，共融入15处律诗，其中3处五言律诗，12处七言律诗；就单篇小说来看，《许生》一篇中就融入七言律诗6处，属于单篇之最。

就融入的古诗来说，以五言古诗的数量最多，共有15处；四言古诗次之，共9处；七言古诗最少，仅4处。骚体诗在唐代小说中共出现19处。

唐代小说融入诗歌的情况，一方面反映了唐代小说中融入诗歌的体式丰富，形式多样；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绝句与律诗这两种诗体在当时的巨大影响。绝句与律诗取代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五言古诗，成为唐代小说中融入数量最多的两种诗歌体式。

(二)唐代小说发展各期与融入诗歌数量的关系

唐代小说中融入诗歌的数量与其所处的时代也有着密切关系(表3)。以绝句和律诗为例，五言和七言绝句在唐代小说发展各期皆有融入,除初期只融入10处七言绝句外,其他各期融入的五言和七言绝句的数量都不少。其中尤为显著的是，在唐代小说发展中期融入七言绝句的数量多，达98处，究其原因：一是这一时期小说中融入诗歌的篇目为94篇，在数量上远超其他各期，从而使得这一时期小说中的诗歌也随之增加；二是这一时期的作者非常明显地表现出对七言绝句的偏爱，如裴铏的作品中共融入诗歌47处，其中七言绝句就有40处。

表3 唐代小说发展各期融入绝句与律诗情况 处

五言律诗在唐代小说发展各期均有融入，除盛期只有4处外，其他时期融入的五言律诗数量差距不大。而在盛期融入五言律诗数量较少的原因在于，这一时期融入诗歌的小说篇目数量较少，仅有35篇。因此从唐代小说融入诗歌数量的角度来看，小说发展的盛期并不等于小说融入诗歌的盛期，诗歌融入小说的高峰期是唐代小说发展的中期。就七言律诗来说，其在唐代小说发展各期的融入情况呈逐步增长的态势：初期无七言律诗融入，而晚期融入的七言律诗则增至23处，这与唐代七言律诗的发展密切相关，在唐代小说发展的初期和盛期，七言律诗还未发展成熟，文人创作的七言律诗数量还较少，因此其融入诗歌的数量更少。

四、诗歌在唐代小说中承担的功能

唐代小说中融入的诗歌主要出现于小说的中间和结尾，其中又以中间位置为主，处于结尾位置

的很少。诗歌在小说中承担着各种叙事功能，顺叙是其最主要的叙事功能。具有顺叙功能的诗歌，是小说情节发展不可或缺的环节。此外，唐代小说中的诗歌还承担有预叙、变叙以及复叙等功能。

在唐代小说中，诗歌的描写功能主要表现在人物描写方面，且主要体现在心理描写方面。受“诗言志”的影响，中国古代传统叙事多以含蓄蕴藉为美，因此，古代小说在描写人物恋情发展时，多以诗歌表现人物复杂的心理和情感。此种情形虽于唐之前的小说中已出现，但并不普遍，而唐代小说中融入的诗歌，多出自人物之口，大多起到展示人物心理的功能。如《游仙窟》中的诗歌基本上都是以诗歌来代替人物之间的对话，而这种对话形式含蓄委婉地展示出人物的心理变化过程[6]。

诗歌不仅是中国文学的主流，而且对其他文体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受诗歌影响，我国叙事文学中经常可以找寻到诗歌的抒情特质。小说作为叙事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发展之初即受到诗歌影响，至唐代尤为明显。唐代文人在进行小说创作时，将诗歌自然而然地带入小说中，从而使小说具有了诗的美学意蕴，唐代小说中融入大量诗歌即是其受诗歌影响的最直接的表现。在小说的叙事过程中融入诗歌是唐代小说创作经常运用的手法，这些诗歌不仅成为小说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而且承担着不同的功能。大量诗歌的融入，使得唐代小说具有了明显的诗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