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身份解读
2018-02-16尹静
尹静
摘 要: 纳博科夫的小说《眼睛》以独特的叙事方式和戏仿的艺术手段对叙述者“我”与斯穆罗夫的身份进行制迷,呈现出一项神秘莫测的调查研究。在叙述者“我”的追踪下,发现“我”与斯穆罗夫宛若镜内镜外一对重合的镜像。主人公“我”在追踪和破译斯穆罗夫身份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审视自我、发现自我、接纳自我。实质上,这反映了叙事伦理在文本解读中的作用,也反映了纳博科夫对自我身份认同和建构的思考。
关键词: 《眼睛》 自我身份 叙事模式 艺术特征 叙事伦理
纳博科夫是一位享有盛誉的美籍俄裔作家。他的作品独具匠心,叙事风格与众不同,采用多种艺术手法,融真实和虚幻于一体。他的作品耐人寻味,无论从风格、叙事还是从内容形式上看都与众不同,带有神秘的色彩和浓郁的后现代主义烙印,为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为后现代主义文学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其小说《眼睛》着力刻画了一项调查研究,描述了叙事人调查的不同阶段,最后以一对形象的重合而告终。迄今为止,国内外学者对于纳博科夫作品的研究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第一,将哲学、美学相联系,如亚历山大罗夫从哲学和美学角度,研究了纳博科夫的作品中体现的彼岸世界;郑燕从哲学的角度研究了“自我”在彼岸世界的表现、发展与穿越。第二,着重研究伦理内容,如埃伦·皮弗《纳博科夫和小说》阐明纳博科夫对伦理道德的思索。第三,以文本为出发点,进一步研究作品的艺术特点,如汪小玲《纳博科夫小说艺术研究》将文学理论与文本结合,探讨纳博科夫作品中呈现出的艺术特征。第四,王安在《空间叙事理论视域中的纳博科夫小说研究》中提出了“空间叙事理论”,给广大纳博科夫研究者指明了新的研究方向。纳博科夫作品中研究频率最高的是《洛丽塔》、《普宁》、《微暗的火》等,较少有人对《眼睛》展开研究。对于这部作品,大部分学者主要集中探讨“我”与斯穆罗夫之间的关系,以解开斯穆罗夫的身份之谜。本文拟从作品的叙事交流模式与艺术特征两方面分析《眼睛》叙事伦理之意义。
一、叙事模式
小说的形式和内容相辅相成,小说的形式对揭示小说的内容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小说作者的视点对于作者如何讲述故事、如何叙事有着决定性的作用。纳博科夫能够高超地运用各种叙事手段,耐人寻味,激起读者探寻作品主题的热情。叙事交流模式对挖掘文本的意义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叙事交流模式包含同故事叙述和异故事叙述。布思认为:“可靠叙述与不可靠叙述的区分是以隐含作者的规范作为依据。”在异故事叙述中,叙述者不参与故事,被视作隐含作者的代言人,与隐含作者没有距离,因此认为是可靠叙述。在同故事叙述中,叙述者参与其中,与隐含作者创造的作品规范有一定的距离,因此呈现出不可靠性。
《眼睛》与纳博科夫其他作品一样,并非只通过一个视角叙事。在小说开头部分,作者运用了在视角上没有限制的全知视角,具有权威性、自由度,并能直面人物的心理世界。随着情节的推移,之后作者切换了视角,通过无处不在的“我”观察不同人物心目中的斯穆罗夫形象。
小说伊始,叙述者“我”在一户俄国人家做家教,雨夜送情人玛蒂尔达回家。“等送她回家丢掉这个好大的活火炉后,我就孤零零地走回来,周围是无情的黑夜里纯柔的细声与流转的光华,我感到冷,冷到恶心想吐”。在叙述者眼中,情人玛蒂尔达好似火炉,但给予其的温暖有限,“我”并未真正感受到归属感和认同感。玛蒂尔达在叙述者那当然算不了什么。所以,“我”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我好寂寞啊!可在柏林,我还认识谁呢?”除了一个流亡者组织的秘书、雇我当家庭教师的那户人家、俄文书店老板魏因施托克及之前的房东德国小老太外,“我”没有其他熟人。作者笔下,叙述者“我”将内心的孤独展露无遗。“我”漂泊异国他乡,毫无归属感和认同感,有的只是无尽的孤独。因为“我”没有亲人在侧,没有太多熟人,社交圈子较窄,所以“我整个毫无防卫能力的身心就招起了祸端。一天晚上,灾祸惹上身了”。一天傍晚,当“我”正在给管教对象读契诃夫的幽默小说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来电,说要给我惊喜,但当他到来时,“我”明白自己要大祸临头了。他嘴里说着要好好修理“我”。“他打我。他照准我的肩头啪的一下,打得又响又重……他劈头骇人的一杖,抽在我的脸上,打得我眼前发黑”。遭受挨打却无力抵抗,既要忍受身体上的疼痛又要蒙羞,“我”想到了自杀。在自杀之前,“我”原本打算写几封信。可“我”却发现,“我”毫无写信的对象,认识的人少之又少,似乎连个热爱的人也没有。“我”开枪自杀了,自杀后的“我”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自杀之后,“我”对自己不是同情而是好奇。由于自杀前的孤寂,受到欺凌,自杀对“我”而言,是对过去的否定,是新生活的开端。
自杀前,“我”万分孤寂,并无任何亲密之人可以倾吐心声,因此,“我”想象着自杀后能够有一些从未有过的美好和快乐走进自己。对于痛苦的过去,“我”早已不再介怀,而觉得这是新的开始。自己俨然成了旁观者,好似幽灵一般存在着探寻着斯穆罗夫的身份,留意着斯穆罗夫在不同人眼中的形象。斯穆罗夫幻想着自己曾经是个有过历险经历的年轻军官,是个拼命三郎,急切地想在玛丽雅娜面前表现自我,可是玛丽雅娜却对斯穆罗夫不屑一顾,一次次地打断他的话,最后干脆中止了他们的对话。斯穆罗夫想要表现自我的梦想破灭了。随后,斯穆罗夫见穆欣沉默不语时,便抓紧机会和万尼亚攀谈。在斯穆罗夫看来,万尼亚美丽亲切,他比任何一次都健谈。他提到了自己当白卫军时计划组建一支游击队与红军周旋,在一次战争中负伤,靠着坚定的信念手脚并用爬到了雅塔尔,在火车站遇险,最后机智脱險的经历。万尼亚被斯穆罗夫的经历所震惊。穆欣私下揭穿了斯穆罗夫的谎言,并质问其为何要捏造事实,斯穆罗夫只好求饶,拜托穆欣不可外传。
作者叙述视角的切换表明了文中主人公对自我的不满,苦苦追寻别人眼中的镜像,将自己的形象寄托在别人的印象中。最后,“我”回到房间,重拾旧梦,表明了主人公愿意认识自我、接纳自我。“我”与斯穆罗夫是重合的镜像。叙述模式的变化对作品内容的解读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引领作用。
理清叙述者的真实身份也是读者与叙事文本之间互动的一个积极过程,读者对叙述者的身份认知从模糊逐渐走向清晰。这样的互动是有效解读文本的关键,是叙事伦理所需,体现了叙事伦理的特点。
二、艺术特征
纳博科夫拥有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不凡的阅历及超凡的文学功底。他极具审美情趣。纳博科夫的作品都带有浓郁的艺术特征,在后现代主义文学的话语中芳香四溢。在作品中,他驾轻就熟地运用各种叙事手段和艺术手段。他的作品有着鲜明的后现代主义文学的烙印,不过多强调情节,而是将作品作为一种艺术加工,更多地强调作品的艺术性,他追求纯粹的艺术。他以小说为媒介,传达着对艺术创作的深刻理解。
戏仿是纳博科夫在创作中惯用的技巧。戏仿又称之为戏拟,是一种滑稽模仿或滑稽嘲弄的形式,但又不局限于讽刺,对于纳博科夫而言,戏仿更多的是承载着游戏制谜的色彩。
《眼睛》在结构上戏仿了侦探小说的结构,将“我”与斯穆罗夫的关系及身份进行制谜。小说开头的叙事者“我”与之后出现的斯穆罗夫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在大部分内容中,“我”以一种幽灵的存在无处不在地窥视着斯穆罗夫的一举一动,在意着他人对斯穆罗夫的印象。“我”遭人殴打后心生耻辱,决定自杀。就这样,“我”像幽灵一样存在着,紧紧地盯着斯穆罗夫,俨然侦探。“我”时刻关注着斯穆罗夫的举动,注视着别人如何看待斯穆罗夫。“我”听到了斯穆罗夫与魏因施克、玛丽娜、万尼亚、穆欣等人的对话,看到这些人对斯穆罗夫的印象。最后,斯穆罗夫与殴打他的人相遇。“‘斯穆罗夫,我找你都找疯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你的地址……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我这是在过于礼貌地听来自我的前生的鬼魂说话……‘你看,斯穆罗夫,他悲声哀气地说,‘我脾气很坏,我要为此道歉”。在经历了重重迷雾之后,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以一对人物形象“我”与斯穆罗夫的重叠而告终。这样戏拟侦探小说结构,对人物身份进行制谜,最后才发现故事并非幽灵叙述而是异想天开的斯穆罗夫在操纵着。起初的自杀是对自身的否定,想要找寻到一个更满意和体面的自己,最后谜底的破解也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对自己的接纳。
除了在结构上戏仿侦探小说外,在内容上,《眼睛》也是在戏仿《普宁》。在《普宁》中,普宁承受着生活、事业、爱情的困境,一心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努力融入美国社会,这也可看做是普宁不断追寻自我的过程。普宁不得已远离故土,美国则成了他的希望之地。他急切盼望自己能够完全融入美国社会和文化,但现实却背道而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一次次地追寻自我。最后,普宁驾驶着一辆小轿车,“小轿车大胆地超越前面那辆卡车,终于自由自在……远方山峦起伏,景色秀丽……”。普宁终于做到了自由自在,或许表明了他对自己的认可,想要做回真实的自己。在《眼睛》中,“我”不满自身被人殴打,心存愤恨,开枪自杀,以幽灵的存在窥视着斯穆罗夫的世界。在自杀前,“我”是一名家庭教师,周围没有朋友,感到十分孤独,没有诉说者,对这样的自己很不满意,感觉很丢脸,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想象着自杀后能找到一些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美好事物,对自己有一种期待,期待着能够找到一种从未有过、难以想象的快乐。在自杀后,“我”觉得这是新的开始,是对过去的否定。最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怎样做,别人眼中的“我”只是幻象而已,多认识一个人,幻象也会因此增加。作者将戏仿作为纽带,将纳博科夫的创作联系起来,产生了共鸣。
纳博科夫在创作中融入了戏仿的艺术手法,提升了作品的艺术性,充分体现了他崇尚艺术的创作理念。无论从内容上的戏仿还是从结构上的戏仿来看,《眼睛》这部小说体现出“我”对自我身份的认知及自我身份的建构过程;无论是对内容的戏仿还是对结构的戏仿都在深刻认识作品的内涵方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承载着制谜功能的戏仿将文本与读者的关联进一步加强,充分加强了读者与叙事文本之间的互动。
独树一帜的叙事模式和别具一格的艺术特征给读者阐释文本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让读者看到了主人公自我认知的一个过程,有助于读者更加深入地品味作品和挖掘文本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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