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平淡自然的生活艺术
2018-02-16王燕
王燕
摘 要: 笔者从苦中作乐、生活节制、文人的趣味等方面,对周作人前期《雨天的书》提倡平淡自然的生活艺术进行阐述。平淡自然的生活并不能完全遮住关注现实的眼睛,我们可以看出当时周作人生活背后涌动的暗流,平淡自然背后包含着作者对文化专制的拒绝、对思想自由的向往、对艺术个性的探索。这种生活艺术表现在散文中甚为可取,周作人开创了近代闲适小品文新文体,他企图在远离政治斗争中获得自由的艺术天地。
关键词: 平淡自然 自由 艺术个性
一
20世纪20年代初,经过“五四”暴风雨洗礼的周作人在现实中渐渐清醒。尤其是在1921年生了一场大病,病中一年,他对人的存在方式、价值进行了反思。检阅旧作,步入不惑之年的周作人对五四时期的抗争杂感不满意,认为“缺少敦厚温和之气”,转向“极慕平淡自然的境地”,投入主要精力写闲适小品文,集成《雨天的书》,从中耕耘着属于自己的一片精神园地。《雨天的书》共有五十六篇小文,十之八九是1924年到1925年的文字,平淡自然的字里行间散落了作者多种复杂的心情。
1.苦中作乐。在开篇《苦雨》里,一个“苦”包含了作者复杂的感情。接连几天大雨给他带来种种不便:家里的构造被接连几天的大雨冲坏了,房屋处处漏水,院子被积水堵塞,并且充满涨过大水后的恶臭味。面对这一切,周作人有一丝苦涩,一丝无奈,一丝平淡,但他似乎能非常坦然地接受,并且能从“苦”处寻找“乐趣”。他悠闲地看着孩子们在雨中嬉戏,耐心地聆听着打搅人们酣睡的虾蟆们的时高时低“有诗意”的聒噪声。他在《喝茶》里提到:日本茶道中的意思,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的现世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
2.生活节制。周作人对待生活节制的态度,集中表现在对死的态度上。许多人忌讳谈死,但是周作人对死的叙述非常克制。《唁辞》中女儿的挚友齐可的死,《若子的死》中爱女若子的死,《初恋》中初恋情人三姑娘的死,周作人都表现得异乎寻常地克制,作了淡化处理,也许周作人年岁日长,已步入不惑之年,一生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对死的理解已趋超脱。他对死有自己的看法,在《上下身》指出死是属于自然规律,是生物发展的必然规律,生老病死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阶段。这种看法有庄子式的智慧和豁达。连死都可以淡化,那么其他一些本來就有味道的景、物和人就可以得心应手地摆弄。周作人在怀念过去的生活时表现得非常宽容,如《怀旧》系列,学生间吵打的日子现在看来觉得非常有意思,学校“自由宽懈”的日子永远留在记忆深处。《破脚骨》里回忆家乡的破脚骨小混混之类的人物,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作者对这些“忍辱负重”的破脚骨表示了赞扬。
3.文人的趣味。周作人对待生活有一股所谓的“文人趣味”,常于平淡的生活之外挖掘生活的情趣,讲究生活品质,懂得生活的趣味。他在《北京的茶食》里说:“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1]。在抒写情趣的时候,他不以对社会是否有用作为标准。他把“无用的游戏与享乐”写进散文天地,写得诗情画意。《苦雨》中写道:“于火车的雨不能感到什么兴味,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蓬的雨声,加上矣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2]心情平和、放松,心中有美,眼中才有美,他对生活的情趣散落在《雨天的书》多处,让我们知道原来普通生活中还有这么多优雅的事情可以做。
二
周作人在《雨天的书》里面追求平淡自然的生活,他品味北京的茶食,他追忆故乡的野菜,他独对苦雨,他独享沉默,他静心品茶,他畅谈生死,他聆听虫鸟的歌唱……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都可以为文,更加凸显他生活化的一面。他平淡自然,说自己想说的话,写自己想写的文章。但是平淡自然的生活并不能完全遮住关注现实的眼睛,透过依稀的雨帘,我们可以看出周作人生活的背后涌动着暗流。他不是佛家子弟四大皆空,完全避世,他紧闭书房的大门,他是未出家门已知三分天下的隐士。他不是真的全身而退,真正忘却现实,而是“站在十字街头的塔里”(《十字街头的塔》),静观世事的变幻。对周作人平淡生活的理解不能简单化,这种生活方式背后包含矛盾、复杂的心情。当北洋政府为了压制进步思想对一些报纸杂志和书籍进行取缔和焚烧,鲁迅与周作人的部分著作都列入被禁之列的时候,周氏兄弟身上绍兴人的“浙东性”,“喜骂人的脾气”(《自己的园地自序二》)就显现出来了。现实越是压迫他们,越会引起他们的迎头反抗。“我现在对于学问艺术没有什么野心,目下的工作是想对于思想的专制与性道德的残酷加以反抗,明知这未必有效,更不足以救中国之亡,亦不过行其心之所安而已”[3],所以说,当时周作人对现实的不介入是以不妨碍他追求的思想自由为原则的,一旦超过了这条线,他就要出来反抗。如果说平淡自然的生活艺术使得周作人骨子里表现出一股“绅士气”,当对自由对个性的坚守受到阻碍,他奋起反抗时多少露出一点“流氓气”,当时的社会现实迫使周作人“徘徊于绅士与流氓、叛徒之间”[4]。即便如此,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愤怒,保持冷静,以免破坏平淡自然的乐土。
1.对文化专制拒绝。《雨天的书》散落了他对于文化专制的批评,有些篇目只是平淡地一笔带过,或者是零星的只言片语。他在《日记与尺牍》里写道:“我自己作文觉得都有点做作,因此喜看别人的日记尺牍,感到许多愉快,我不能写日记,更不善写信,自己的真相仿佛在心中隐约觉到,但要写他下来,即使想定是秘密的文字,总不免还有做作。”[5]有些地方则是大段的痛快淋漓地批评,他借托尔斯泰的口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恨“在于表示——一方面对于专制政治的憎恶,另一方面对于努力提高恶劣而抑下优良之伪自由主义的憎恶。这二重的憎恶使我对于一切压制专断,无论在什么境地,用什么形式与名义,都表示反对”(《托尔斯泰的事情》)[6]。他以反抗专制的性道德作为突破口,他说“反抗专制的性道德是我所想做的事情”“我所顶看不入眼而顶想批评的,是那些假道学、伪君子”[7],他在《狗抓地毯》里反对假道学提出的禁欲主义,觉得真正现代文明社会要尽可能减少对属于个人范围事情的干预。
2.对思想自由的向往。反对文化专制,《雨天的书》里多次流露出对自由的向往熱爱。《鸟声》中“所谓的鸟当然是指那飞鸣自在的东西,不必说鸡鸣咿咿鸭鸣呷呷的家奴,便是熟番似的鸽子之类也算不得数”[8]。在《怀旧》写道:“现在只略举一二,纪念二十年前我们在校时的自由宽懈的日子而已。”[9]他对别人或者政府干涉自己的自由非常敏感而且反感。古往今来,多少文人为了自由奔走呼号。两千多年前的老子提出自由,庄子对自由说进行了重点发挥,提出人性本自由,但他所处战国时代战乱频繁、刑罚苛刻,在环境的逼迫下,他的自由只能在文学、审美的境界里得以实现。到了近代,随着西方启蒙思想传入中国,更是刮起了一股追求自由、平等、民主的风潮。五四时期,周作人接受并且投身到新文化的洪流中,接受了许多外来的思潮,传统与外来的思潮在脑子里汇集,周作人觉得像个“杂货铺”,随着文化运动的深入,经过一番梳理、选择后,他的思想有了明显的倾向性,更倾向于个人主义、自由主义。他从思想观念到散文创作都实践着对自由的追求。
3.对艺术个性的探索。周作人在寻找人生哲学的同时也在寻找自己的艺术。早在1921年周作人在《个人的文学》里提到:“创作不宜完全抹杀自己去模仿别人,个性是个人唯一的所有,而又与人类有根本上的共通点。”[10]周作人看来散文创作应该是自我的,应该自由地抒发自己的感情,它是用来“言志”,而不是作为载道的工具。面对无奈的现实,他摆脱了外在的责任,退避书房,在《雨天的书》里写个人的感觉,自己的心绪,自己的生活,写得非常自我,并且逐渐形成独特的艺术个性。有些小事情,如《苍蝇》《故乡的野菜》可能读者看来略显琐碎,但他不厌其烦地津津乐道,创作“清淡的小品文字”。有不少作家沿周作人的脚步写闲适小品文,写自己的情绪,如注重文化格调的林语堂,提倡生活是平常态、家常语的梁实秋等,都留下了不少名篇。
自古以来读书人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有高潮也有低潮。在触礁的时候,读书人或者退守自然,或者隐藏自己的才华随波逐流。连鲁迅因为一时之气都写出“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的诗句。周作人没有退守自然,而是退守象牙塔中。象牙塔就像过去的山林一样,成为近代知识分子退避的空间。当时的周作人,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出路,不满封建专制统治,又和左翼文学不相容,找不到自己的位子,所以就躲到书房里建造自己的空中楼阁。周作人“尊重个性独立与自由”表现在作文中是可取的,他开创了近代闲适小品文,引起了当时和后来许多人的共鸣。他觉得散文应该自由地表达作者的心声。他企图在远离政治中获得自由的艺术天地。这种远离现实的消极自由,可以视为对乱世纷争无可奈何的一种适应方式,在谈天说地、讲生道死中保持对现实的“沉默”。在当时,周作人如此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但这种人生哲学有待商榷。
参考文献:
[1][2][5][6][8][9]周作人.雨天的书[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52,5,12,81,9,33.
[3][4][7][10]钱理群.周作人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337,339,325,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