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鞋史系列篇之
——新凤霞忆苦说油靴
2018-02-15北京全岳
文 北京/全岳
【油靴,也就是在鞋帮面刷上桐油的一种防雨鞋,常见于旧时出身贫苦的人脚上。我国著名评剧演员新凤霞,少年时代因家境贫寒也有穿油靴的经历,坚硬的油靴磨红了她的小脚,却丝毫没有磨掉她的天真漫烂与坚强意志。在《新凤霞回忆录》中,不仅有做油靴的工艺,更有穿油靴的感受。】
著名评剧演员新凤霞,1927年生于苏州,从小被人贩子卖到天津。童年的苦难经历并没有磨灭她艺术的天赋和坚强的意志。6岁习京戏,12岁学评剧,14岁便唱了主角而红遍天津;《刘巧儿》和《花为媒》中的艺术形象,更令她家喻户晓;艺术上的博采众长和勇于创新,成就了她“评剧皇后”的地位;在噩梦般的“文革”中,强大的压力和打击并没有令她讨饶、屈服和流泪,而是以超人的坚强坦然面对;噩梦已经过去,身体却已致残,所幸由她主演的《刘巧儿》和《花为媒》两部影片在全国重新放映,观众热情洋溢的来信令她如沐春风;她虽半身不遂,仍以她惊人的毅力笔耕不缀,《新凤霞回忆录》等四百万言的著作又一次令她一鸣惊人。
著名画家丁聪说:“我给凤霞画插图,就是为的让她高兴。”
著名诗人艾青说:“给别人写序我实在没时间,可给凤霞写序我不能拒绝。”
画家和诗人的一片真情和字字句句,禁不住令她泪流满面。
《新凤霞回忆录》的字里行间,有她的“艺术生涯”,有她的“舞台上下”,有她的“以苦为乐”,也有她的“少年时代”。少年时代的磨难和穿油靴的经历,也令她不堪回首,但有的却令她回味无穷。
新凤霞的油靴,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水浒传》里说,武松因在景阳冈打死了一只猛虎而威震天下,回到阳谷县后,得到衙门老爷的提拔,当了都头。碰巧的是,竟在街上巧遇了同胞兄长武大郎。哥哥把弟弟带回家,拜见了嫂嫂潘金莲。当潘金莲见到英俊魁梧的武二郎,不觉心中暗喜。
一日天降大雪,武松早早回家,“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等哥哥归来。金莲趁武大郎卖烧饼未归之际,便备了酒菜陪武松吃酒暖身。金莲三杯下肚便萌生淫心,举杯调情二郎。嫂嫂的轻狂之态,激怒了打虎英雄武二郎,一怒之下便“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靴”而去。由此可见,至少在八九百年前国人便有了足下的油靴。
油靴,又称油鞋、油蜡靴、桐油靴。
桐油,是我国特产油料树种-----油桐树的种子压榨出来的一种液态油脂。桐油是一种工业用油。油桐树原产于我国,栽培历史悠久,一千年的唐代即有记载。是以桐树的种子为原料压榨出的澄清而透明的油料,具有耐热、耐酸、耐碱、附着力强的特点。
元代的时候,经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介绍到海外,成为中国特有的外销油料。桐油是一种优良的带干性植物油,具有干燥快、比重轻、光泽度好、附着力强、不导电等用途广泛的油料。当然,也是油靴的必备之物。
家里人自己做油靴的时候,买些桐籽油在锅里加热熬一熬,搅一搅,把熬熟后的稠桐油趁热刷在布靴的帮和底的表面,于是就成了不透水、不透气、耐腐蚀、耐冷热、耐磨损的油靴。刷第一遍时,桐子油渗进了布缝里;凉一凉再刷第二遍时,桐子油就挂在了布表面。如此三四遍后,靴帮靴底的表面就罩了厚厚的、硬硬的、金黄色的水不入、泥不进的防湿、防水、防泥的防护层。为了提高油靴的表面光泽度,必要时可将其杂质予以过滤,在刷最后一遍前的干燥表面打磨光滑。毫无疑问,可防泥水的油靴,无疑是继木屐之后最好的一种雨雪之履。
可惜的是,当欧美西方国家向工业化大举进军的时候,有千百年传统的、作坊的、手工的油靴工艺却只有继承而无创新、只有守旧而无发展,最终被工业化的先进橡胶雨靴工艺所淘汰。
到了明代的时候,朝廷禁止穿胡服。因为靴子也属于胡服。油靴其靿虽没有胡靴那样高,因沾了“靴”的边,所以也在被禁之列。幸运的是,雨天穿油靴不算违法,令油靴逃过一劫。
在清代,黄六鸿所著《福惠全书》“搭盖厂棚,扫除场地,仵作油靴雨伞……”的记载说明,当时就有制作油靴雨伞的作坊。无论油靴还是雨伞,其表层的涂料都用的是桐油。
到了20世纪30年代,旅日爱国侨商余之卿为了打破国外胶鞋在华的垄断局面,在上海建立了大中华橡胶厂并开始生产双钱牌胶鞋。然而,贫穷而封闭的中国人买不起胶鞋,依旧自己做油靴,雨天依然穿油靴。新凤霞在少女年代不穿胶鞋穿油靴的经历,就是因为贫穷而买不起胶鞋。
少年时代的新凤霞,也是个贫穷之家的孩子。她在回忆录里这样写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知道因苦心庝父母。小胡同里都是大杂院。我们这个大杂院住了十几家。大街地势高,胡同地势低,院子更低,一下大雨屋里就要淌河,雨水就要上炕!我们小女孩儿,从小学会用纸剪一个女孩儿,再剪一把笤帚、一个簸箕,用针把它缝在纸人左右手上,说这是‘扫天晴’,把‘扫天晴’挂在门框上,全家人磕头求雨求天保佑可别下雨了……我最会剪这个‘扫天晴’了,没有女孩儿的人家,我就剪好了送去给挂上。”
“扫天晴”的技艺,足见少女新凤霞的心灵手巧。“扫天晴”,又称“扫晴娘”、“扫天婆”。把叫“扫天晴”的纸人儿挂在门框上或院子里凉衣服的铁丝上,让它扫走云、扫走雨,天就晴了。这种民俗流行于中国的农村,还流传到日本等国,用以祈求天神别再下雨了,赶快晴天吧!天晴了,就不用淌河了,不用穿“又重又硬”的油靴了。“扫天晴”,只是一个希望、一个依靠、一个荒诞的神话。然而它却是新凤霞的一个刻骨铭心的回忆。
新凤霞回忆说,油靴磨红了她的嫩脚,却丝毫没有磨掉她的天真漫烂与坚强意志。她“没有胶鞋”,不是市场没有胶鞋,而是卖糖葫芦的父亲买不起胶鞋。当时时兴的双钱牌胶鞋正热销天津,然而她不得不穿古老的油靴。说到油靴,她在回忆录里这样写道:
“我们没有胶鞋,都是自己用市布做油靴,在鞋掌钉上钉子,鞋帮上刷桐油。这种鞋可沉了,穿上油靴磨得脚长泡,因为又重又硬,还怕磨坏袜子,磨得光脚掉层皮,脚趾头露出鲜红的嫩肉,可我们照样走东跑西,踢踢趿趿走起来带响声,一刻不闲着。下雨天最怕的是看着父母发愁。雨天父亲不能出去卖糖葫芦,一家人大眼瞪小眼,眼看着分文不进,我们是挣一天吃一天的人啊!”
新凤霞童年穿的油靴,其形制她没有表述,但她那个时代的油靴实物在民间仍可见到它的“芳容”。
据文字记载,在洞庭湖畔有一位农妇珍藏着她父亲当年穿的油靴。其靴“其形如船,其色深灰,其帮圆口,其底布满铁钉,通体理纹班驳。摸一摸,坚硬如铁;掂一掂,足有两斤。”她说:“旧社会日子过得苦,一年只有草鞋、油鞋穿。父亲就是穿着油鞋,推着小土车送货到长沙城,以此谋生。父亲穿着这双像石头一样硬的油鞋,脚后跟的红肿和血泡就没消过。直到1962年我10岁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每逢雨天就在布鞋上再套上这双油鞋,步履蹒跚地上学。看到这双鞋,就像看到父亲在苦难岁月里的背影。为怀念他,就将这双鞋保留至今。”
贫穷之家的新凤霞,买不起油靴,“都是自己用市布做油靴,在鞋掌钉上钉子,鞋帮上刷桐油。”那个时代的油靴,不分北方和南方,其特点同样“又重又硬”,同样“坚硬如铁”;穿起来同样“磨得光脚掉层皮”,同样“脚后跟的红肿和血泡就没消过”。少女的新凤霞“怕磨坏袜子,磨得光脚掉层皮,脚趾头露出鲜红的嫩肉……”却宁可光脚穿油靴,也舍不得穿袜子。油靴磨得她脚长泡、掉层皮、露出鲜红的嫩肉,却没有磨去她坚强的意志。
她为了生计,六岁学艺,足见其苦;她目不识丁,硬背唱词,登台唱戏,演技卓著,十四岁便成为主演;她为了学文化,参加扫盲班,其作文竟登上报端,堪称奇迹;她勇于标新立异,独树一帜,将新派评剧推向高峰,艺术成就令世人瞩目;她在“文革”中惨遭迫害,被剥夺演戏的权力,下放劳动六年,却坦然面对;她因病被误诊,导致终身残疾,痛失酷爱的舞台生涯;她身残志坚,坐着轮椅讲学授艺,提携新人,桃李满天下,被誉为戏曲艺术教育家;她以唯一行动自如的右手笔耕不缀,著书立说,将她坎坷的人生、艺术的生涯、丰富的阅历,融入四百万言中,再次彰显着她绝世的天赋和卓越的才华。
在《新凤霞回忆录》中,不仅有做油靴的工艺,更有穿油靴的感受,堪称《水浒传》后的身临其境的油靴绝唱。
(下期刊载《情真意切的解放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