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御使用牡丹皮的经验*
2018-02-14刘若水秦玉龙
刘若水,秦玉龙
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 300193
黄元御,名玉璐,字元御,又字坤载,号研农,别号玉楸子,清代山东昌邑人,乾隆时期名医。黄元御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才华过人,二十九岁考中邑庠生,“欲奋青云之志”。但不久即患目疾,又经庸医过用苦寒辛散之药误治,致其脾阳大伤,中气衰败,最终导致左目失明。他不得已而弃举子业,悲愤之余,发奋学医。黄氏学医溯本求源,精研《内经》《难经》及仲景之书,将岐伯、黄帝、秦越人和张仲景喻为“四圣”,在学术上崇古之风明显。他一生著述颇丰,留传于世的医学类著作共有十一种。分别为《素灵微蕴》《伤寒悬解》《金匮悬解》《四圣心源》《四圣悬枢》《长沙药解》《伤寒说意》《玉揪药解》《素问悬解》《灵枢悬解》和《难经悬解》。其中《四圣心源》为其代表著作。
黄元御对牡丹皮的临床应用十分广泛,谓其能“达木郁而清风,行瘀血而泻热,排痈疽之脓血,化脏腑之癥瘕”[1]824,具有“通经脉,下胞胎,清血热,凉骨蒸,止吐衄,断淋沥,安扑损、续折伤,除癞风,消偏坠”的作用[1]824。《四圣心源》共载方 139首,除去2首重复,计为137首,书中含牡丹皮的方剂有43首,占总方剂数的31%,足见其对该药的重视程度。黄元御临床善用牡丹皮与他药配伍治疗血证、痈证、疮疡、痛证等杂病和妇人诸证,兹选取有代表性的方剂分析如下:
1 破瘀消痈
牡丹皮与桃仁配伍破瘀消痈古已有之,如《金匮要略》的下瘀血汤、桂枝茯芩丸、鳖甲煎丸和大黄牡丹汤可治疗干血停滞、癥瘕和肠痈等。黄元御承古训而有所发挥,应用牡丹皮与桃仁破瘀消痈的同时重视疏理气机,补养正气。
1.1 破瘀化坚
1.1.1 血瘀 黄元御谓:“血以温升为性,缘肾水左旋,则生肝血,肝血方升,而已抱阳魂,故其性温和而升散……而肝气不生之原,则在于脾,脾土滞陷,生气遏抑,故肝无上达之路。”他进一步指出:“肝脾不升,原因阳衰阴旺,多生下寒,而温气抑郁,火胎沦陷,往往变而为热。然热在于肝,而脾肾两家,则全是湿寒,不可专用清润”。因此他提出治疗血瘀之证的总原则系“其下宜温而上宜清”,若血瘀累块坚阻者,则立破瘀汤治之,药用牡丹皮、丹参、桃仁、桂枝、干姜、甘草、茯苓、何首乌,方中牡丹皮、桃仁、丹参破血行瘀;干姜、甘草、茯苓温中健脾;桂枝、何首乌温养肝血,诸药配伍祛邪与养正兼顾,使瘀血得行,新血得养,脾胃健运,肝木调达;若诸杂证兼有瘀血者,则酌情选用牡丹皮、桃仁、丹参、虻虫、五灵脂、山羊血等治之;若妇人经闭不通者,立桂枝丹皮桃仁汤治之,以牡丹皮配伍桃仁、丹参、桂枝、白芍药等破血通经,柔肝养阴。
1.1.2 积聚 黄元御谓癥瘕积聚乃气血凝瘀所致,治疗之法总不离气血。因其日久难消,故需在破血行瘀,理气散结的基础上,酌加破坚化癖之品,所改立化坚丸,药用牡丹皮、桃仁破血化积,配伍杏仁、橘皮、枳实、厚朴、巴豆、花椒、芒硝、大黄、鳖甲、牡蛎等理气化坚之品。
1.2 排脓消痈 《金匮要略》中大黄牡丹汤治肠痈,以牡丹皮配伍桃仁、大黄、芒硝、冬瓜子排脓消痈。黄元御师仲景法,灵活化裁,以牡丹皮配伍相应药物,组方六首治疗疮疡。
1.2.1 疮疡初起 疮疡初起,经络郁遏,应当发表,遂立桂枝丹皮紫苏汤,方中以牡丹皮辛凉疏利气血,配伍紫苏叶、生姜、桂枝、白芍药以宣达营卫,使瘀滞的气血疏散于经络,无以成脓。
1.2.2 痈疽已成 若皮肉壅肿,脓已成者,立丹皮黄芪汤治之,药用牡丹皮、桃仁、桂枝、桔梗、玄参、生姜、黄芪、甘草。方中生姜、黄芪益气助表;桂枝、玄参通经络,清营热,补阴液;牡丹皮、桃仁、桔梗破瘀排脓。若属喉疮脓成者,立贝母升麻鳖甲汤治之,药用牡丹皮、川贝母、升麻、玄参、鳖甲。黄元御谓:“喉通五脏而肺为宗”[1]688,因选贝母、玄参和升麻以散郁泻热,利咽消肿,清金补水,配伍牡丹皮、鳖甲破坚排脓。
1.2.3 脓泄热退 脓泄热退,营卫双虚者,立桂枝人参黄芪汤治之。药用牡丹皮、人参、黄芪、桂枝、炙甘草、当归、白芍药、茯苓,诸药配伍,于温补之中兼俱疏利,以善其后。
1.2.4 久不收口 对于脓后溃烂久不收口者,黄元御创立仙灵膏,以牡丹皮配伍干地黄、当归、甘草、黄芪、桂枝、麻油、乳香、没药等。患者久病气阴两虚,遂用干地黄、当归、黄芪补气血,乳香、没药行气活血,桂枝、甘草补脾疏肝,牡丹皮清热排脓,诸药合用,一日一帖,纵然久溃之疮疡,也可计日平复。
1.2.5 阴盛脓清 疮疡溃后脓清热微,属阴寒内盛者,则立参芪苓桂干姜汤治之,药用牡丹皮、人参、桂枝、干姜、黄芪、甘草、附子,以温散而暖补之。
2 疏肝调经
2.1 疏肝活血 黄元御谓:“血敛于肺而降于胃……胃气能降而口不吐”[1]660“血本下行,肺胃既逆,血无下行之路,陈郁腐败,势必上涌”。他进一步指出:“胃气不降,原于土湿,土湿之由,原于寒水之旺”。因此治疗吐血不可过用苦寒之药以助寒湿,败中气,而当温中燥土,以半夏降胃气之逆,立灵雨汤,药用牡丹皮、侧柏叶、人参、甘草、茯苓、半夏、干姜。方中人参、甘草、茯苓、干姜、半夏补脾温中降逆,牡丹皮与侧柏叶的配伍尤可圈点,“柏叶味苦、辛、涩,入手太阴肺经,清金益气,敛肺止血”[1]838,牡丹皮则入肝经,疏利肝气而行血中瘀滞,二药配伍升降相随,散收同用,使得肝肺调和,气血各循其道,止血而不留瘀。
2.2 疏肝清热
2.2.1 遗精 黄元御指出:遗精之证主因水寒不能生木,木气郁陷,至夜半阳生之时,“木郁欲动,则梦交接,木能疏泄而水不蛰藏,是以流溢不止”,因立玉池汤,药用甘草、茯苓、桂枝、白芍药、龙骨、牡蛎、附子、砂仁,土湿木郁而生下热者,倍茯苓、白芍药,加牡丹皮、泽泻。方中甘草、茯苓健脾利湿,桂枝、白芍药疏肝养阴,附子、砂仁暖水行郁,龙骨、牡蛎藏精敛神,牡丹皮、泽泻泻脾湿,清肝热,诸药配伍使“木火生长,阳气发达,阴精和煦”[1]657,则精不陷流。
2.2.2 狂证 黄元御谓:“狂病者,躁动而多喜怒,肝心之气旺也……木火之阳盛,则因于太阴之湿热……湿则不升,木火左郁而生热,木旺则其志怒,火旺则其志喜”[1]666,此为狂证之根源,立丹皮柴胡犀角汤治之,药用牡丹皮、柴胡、犀牛角、干地黄、白芍药、茯苓、炙甘草,其中牡丹皮、柴胡、白芍药疏肝达郁清热,干地黄、犀牛角滋阴泻火除烦。
2.2.3 目睛赤痛 黄元御谓目睛疼痛乃由浊气冲逆所致,双目居清阳之位,若浊阴上犯清阳,清浊之气撞击,则作疼痛。他说:“浊气之上逆,全缘辛金之不敛……金不能敛,斯水不能藏,故浊阴填于清位,金水逆升,浊阴填塞,则甲木不得下行,而冲击于头目……甲木化气于相火,随辛金右转而温水脏,甲木不降,相火上炎,而刑肺金,肺金被烁,故白珠红肿而热滞也”[1]684。其治以牡丹皮、白芍药、甘草为基础方,区分左右目,分而治之。左目赤痛者配伍黄芩、柴胡以疏肝清热;右目赤痛者配伍百合、五味子、半夏以降逆泻火。黄元御并未对左右目赤痛的原因作进一步说明,但从其用药来推断,虽然目睛赤痛的病机总为“甲木不降,相火上炎”,左目赤痛当兼有左路不升,肝郁化热的因素,右目赤痛则以右路不降,胆逆火烁为主。《长沙药解》记载白芍药与牡丹皮的功效有许多相似之处,认为白芍药“味酸、微苦,微寒……入肝家而清风,走胆腑而泄热”,牡丹皮“味苦、辛,微寒……达木郁而清风,行瘀血而泄热”,牡丹皮味苦中有辛,白芍药味苦中有酸,二药配伍通补兼俱,散收同用,既有清热泻火之效,又有顺性养真之功,使郁热得清,瘀血得行,肝气得疏,肝阴得养。
《四圣心源》中尚有牡丹皮与何首乌、白芍药等药调治多种目疾,详情请参考拙文《黄元御运用何首乌的经验》[3],此不赘述。
2.3 疏肝调经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曰:“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2]36“肝者,罢极之本,魂之居也,其华在爪,其充在筋,以生血气”[2]68。牡丹皮入足厥阴肝经,故血证、目疾、妇人诸证以及与肝系统有关疾病,倘不属脾肾阳虚、中气衰败者,皆可选牡丹皮调治。黄元御认为何首乌能滋肝养血,于妇人多有裨益,故治疗妇人经水不调等证多用何首乌、牡丹皮与他药配伍。
3 其他
3.1瘰疬黄元御谓:“瘰疬者,足少阳之病也……戊土不降,少阳逆行,经气壅遏,相火上炎。瘀热抟结,则瘰疬生焉……法当培中气以降阳明”,因立柴胡芍药半夏汤治之,药用牡丹皮配伍柴胡、白芍药、玄参、甘草、半夏、牡蛎、鳖甲,方中牡丹皮与柴胡配伍能疏木清风,与牡蛎、鳖甲配伍则可增强破癥消积之力。
3.2 癞风 黄元御指出:“癞风者,风伤卫气而营郁未尽泄也。”[1]692风伤卫气,卫闭则营血不得外发,进而营血郁蒸,则发为癞风。治宜“泄卫郁而清营热,决腐败而生新血”。倘使经络清畅,则癞风自愈,因立紫苏丹皮地黄汤,药用牡丹皮、紫苏叶、生姜、甘草、白芍药、干地黄、浮萍等,通其经络,清其营卫,使热退蒸消,腐去新生,则癞风自能平愈。
3.3痔漏黄元御曰:“痔漏者,手太阳之病也……手太阳病则丙火下陷,不上升而化寒水,是以小肠有热。五脏六腑,病则传其所胜,以丙火而化庚金,是以移热于大肠。”[1]692“病在二肠,而究其根原,实因于脾……脾气困败,不能消磨,水谷莫化,下趋二肠,而为泄利,泄则脾与二肠俱陷,丙火陷于肛门,此痔病所由生也。”痔病日久,经血陷流,习为熟路,则成漏病。黄氏治以培中健脾,兼以清利,立茯苓石脂汤,药用牡丹皮、赤石脂、桂枝、白芍药、茯苓、甘草、干姜、升麻等。方中茯苓、甘草、干姜温中健脾,桂枝、白芍养阴疏木,赤石脂涩肠止血,配伍牡丹皮活血凉血,则可清热止血而不留瘀。
黄元御将牡丹皮的功效归纳为“行血清风,调通塞之宜”[1]824,简而言之,即“辛凉疏利”。若与他药配伍得当,则可扩大其治疗范围。如牡丹皮配伍桃仁、丹参破血行瘀;配伍苏叶、生姜、桂枝、白芍药宣达营卫;配伍桃仁、桔梗破瘀排脓;配伍鳖甲破坚消积;配伍侧柏叶行血止血,调和肝肺;配伍泽泻可泻脾湿,清肝热;配伍白芍可顺性养真,清热活血;配伍何首乌可治疗妇人诸证。
黄元御一生推崇经方的药简效宏,其自创方选药愈加精炼,常能一药多用,灵活配伍,从他对牡丹皮的使用即可窥见一斑。其用药经验十分宝贵,有待于学者进一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