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球是圆的,转来转去转成了缘
2018-02-14文/杨曦
文 /杨 曦
初识吴蛮
2009年,我开始在陕西音乐广播主持一档名为《爱乐时间》的节目,希望将古今中外经典的音乐介绍给大家听。十年前,西安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太多不入流的口水歌,歌词低俗难耐,音乐粗制滥造,间歇性的麻痹人们的神经。古人说:“乐与政通”,且不说音乐是否真的能影响一个国家的盛衰,但它对人的心情、心境一定会产生某种影响。假若倒转千年,可以想象从丝绸之路来长安城的异乡人带来的不同声响,他们以不同姿态的交互往来,语言汇通,音乐各异。人们听到的不止是一种声音,也许是胡人的音乐、来自吐蕃、鲜卑、匈奴,也许是西亚、中亚的风格,那是一种民族融合,文化交汇,音乐共享的时代,文化的黄金时代。按照逻辑,现代的长安城在音乐语言上应该是更加多元与包容的。可是事实却并非如,大家有意无意的接受着歇斯底里、喧嚣粗暴。没有选择的日子人们会渐渐失去判断、失去对美的想象力,失了宁静与生活的色彩。我想通过一档节目给大家新的听觉体验,这是我做节目的初衷,也是我的一份音乐理想。或许它的作用有限,但还是要去做,我心里这样想。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这么丰富的音乐资源,我花了很大的力气将自己在上学期间积攒下的上千张唱片转成MP3格式在电台播放,也发现了非常不错的一些音乐网站比如Very CD电驴。大概是2010年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Very CD 上搜集作品,一张名为《琵琶行》的唱片吸引了我的注意。专辑上的曲目很是特别,像是《故乡蓝调》《汶森的歌》《古老之传说》等等。我有点好奇用琵琶会把西方的流行音乐演奏成什么样,或许只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吧,我心里琢磨着。带上耳机打开专辑中的第一首曲目《祈祷》,一种全新的音乐表达瞬间刺激了我的神经,东西方音乐元素的结合,大胆、现代、突破,对当时的我来说具有极大的听觉冲击。于是迫不及待的一首接着一首......电子音乐、打击乐、鸟鸣、流水、孩子的呓语、蓝调、布鲁斯、戏曲,琵琶的各种演奏技巧......耳朵像打开了一扇窗,飞入千万种不同的音响,左耳刚刚被一声琵琶吸引,右耳又传入一声电贝司忽近忽远的揉弦,紧接着是萧的呼唤;打击乐鼓点的素材来自不同的地方,或许是印度,或许是非洲......太痛快了!白居易的诗句“大珠小珠落玉盘”都无法形容它的妙处。民乐还可以这样写,这样奏啊?!简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身体都跟着唤醒了。我像个戏痴似的合着节拍痴迷的听着角儿的演唱,也像是喝着山泉水,心都透澈了。
◎ 琵琶行 专辑封面
◎ 琵琶行 专辑封底
从那开始,我记住了演奏者的名字——吴蛮。
搜遍各类网站,对吴蛮的介绍非常少,只有专辑封面的一张侧面照。此人这么高级的音乐,这么低调的存在,更是令人好奇、着迷。但由于资料有限,我对吴蛮的想象也只停留在她的音乐中。之后我在电台播放了许多次她的音乐,播给听众,更播给自己。至今我都还记得节目的开场白“吴蛮是第一位走进美国白宫、欧洲皇室和西方古典音乐殿堂的中国器乐演奏家,被西方媒体公认为‘将琵琶介绍到西方世界的最重要的艺术家’。 出生在西子湖畔的吴蛮,从小和中国传统文化结下不解之缘,即使在70年代的中国大陆,当中国传统文化消失在公众视野的年代,吴蛮得以接受中国传统的文化教育和薰陶。1990年吴蛮背起了行囊来到了西方自由世界。她说:‘我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在这个广阔的自由世界里,她渐渐地找回了琵琶在大唐文化鼎盛时期扮演的角色——东西方文化的使者”。
巧遇吴蛮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到了2016年9月我被所在单位西安音乐学院推荐由教育部国家留学基金委公派赴纽约大学访问。2017年4月14日,我和我的教授格莱美评委、纽约大学教授约翰·吉尔伯特 (Dr.John Gilbert)在曼哈顿一间很有格调的艺术餐厅用完午餐,准备乘地铁回学校上课。上车前收到作曲家赵麟老师的信息,他和周龙、叶小钢、盛宗亮几位作曲家受林肯中心室内乐协会CMS的邀请,当晚要在林肯中心举办作品音乐会,特邀我前去观看。跨越半个地球,能够听到看到来自祖国的作曲家的音乐会,那种欣喜与激动永远难忘。这几位作曲家都是华人中很有影响力的大家,他们用自己的音乐作品传播中国文化真为他们感到荣耀。我当时离他们不远,扭头就往林肯中心跑,“逃课”也要去看他们彩排和演出。与赵麟碰面后,顾不上寒暄,赶紧坐下来看彩排。赵麟此次带来的作品是室内乐作品《红灯笼》,是改编自其父著名作曲家赵季平先生的电影音乐《大红灯笼高高挂》。音乐在一阵木鱼敲击声后开始,紧接着琵琶将主旋律奏出。上海弦乐四重奏组与琵琶演奏者一起演绎了一个古老的中国故事。赵麟喜欢尝试许多新的音乐语汇,一种通行国际的音乐语言,他作品的好是我预想到的。但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这个琵琶是谁啊,弹得真好,好像音乐里有些东西是我熟悉的,是谁呀?”。彩排结束赵麟给我介绍各位演奏家:“这是吴蛮”。我下意识的觉得她就是多年来经常出现在我的节目中的吴蛮。是她,一定是她,那位多年来未曾谋面的朋友。对于这种缘分的奇妙,我不得不用追问去释放内心的欢喜:“吴蛮?哪个吴蛮,是杭州人?获得六次格莱美提名的吴蛮?”。他说:“不是六次,是七次,怎么了?”。我激动坏了:“真的吗?吴蛮?我认识她,不不不,我认识她的音乐。”见到吴蛮像是存了好多年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吴蛮老师您好,真是有缘啊。我在电台播过许多次您的节目,到现在我还记得节目的开场白,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您的音乐颠覆我当时对民乐的印象,极具时代感,很时尚。我记得还有小孩子的声音。”吴蛮说:“谢谢谢谢!小孩子是我儿子,偶尔记录下来的。”我:“我只看到过您的侧面照,而且您一直在国外没有太多消息,所以没有认出您......”我说了好久,但觉得总也表达不完对这种偶然相见的不可思议、兴奋与美好。吴蛮看着我一直在笑,她笑起来很温暖。
◎ 吴蛮与赵麟、王次炤、逢焕磊
再识吴蛮
◎ 《丝绸之路琵琶行》签售会现场
◎ 纽约林肯中心音乐会后观众提问
◎ 作者与《丝绸之路琵琶行》主编洛秦、吴蛮
吴蛮人缘好,走到哪里就结缘到哪里。
在艺术教育领域,哈佛大学发起了一个全球非常知名的教育项目Project Zero,其中关于人性教育方面引发了我的兴趣。2017年9月,我专程到波士顿拜访了哈佛大学艺术教育系主任史蒂文·赛德尔(Steven Seidel),在攀谈中他跟我提起中国有一位琵琶演奏家。我当下猜到了吴蛮,因为我记得她曾获得哈佛大学女子学院颁发的研究学者奖。Steven Seidel 说:‘I am glad to hear you know my friend,Wu Man,She is amazing!’(很高兴你也认识我的朋友吴蛮,她简直是令人惊讶!)”。
一个月后我回国的第十五天在北京参加了吴蛮新书《丝绸之路琵琶行——大师吴蛮的世界音乐叙事》在国家大剧院的签售会。那天的签售会,吴蛮没有化妆,穿了一件橘色的毛衣,黑裤子,一双看起来很适合走路很普通的休闲鞋,像极了生活中的朋友。一百多人的现场,更像是老朋友的聚会。赵麟主持,原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王次炤,中央音乐学院党委副书记逢焕磊等都是座上宾。这些人平时难得凑在一起。为了吴蛮,当年同学们“心目中的女神”,他们都来了。或许是艺术上的心心相惜,也或许是珍惜那段芳华,更是吴蛮的好人缘。吴蛮依然笑的那样真诚。吴蛮说她当年在中央音乐学院留校了,但是还是选择去了远方,带着探险家的勇气和好奇。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外来乐器要在西方国家被人接受有多难,更别说占有一席之地了。或许是吴蛮的好人缘再一次帮了他。她有了新朋友,这些人或许是唐人街洗衣店爱拉胡琴的老板,或许是社区中的音乐爱好者。我曾经问过她,一个中国最高音乐学府走出来的高材生,而且也有了一定的成绩,在拥挤的唐人街一家洗衣店的地下室里排练演出,不觉失落吗?她告诉我说:“很快乐。别看这些人,他们有许多是早期来美国的移民,他们演奏的客家音乐,浙派音乐都是最传统的,学到了许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 。之后,吴蛮与美国顶尖的音乐人、乐团合作也是平常之事。与其说是吴蛮人缘好,不如说,无论在任何环境中,她始终尊重每一个人,从不迷失,从不骄傲,不卑不亢。无论在任何境遇都泰然处之,享受并发现最宝贵的珍珠,变成宝贝,找到一条新大陆。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缘分,似乎就会有各种机缘牵引着。2017年12月,我的所在单位西安音乐学院要举办“一带一路”音乐文化高等研究院学术周,并且成立“丝绸之路琵琶行—吴蛮丝路音乐工作室”。学校派我负责吴蛮西安之行的接待。这一次我和吴蛮的相见切换到了丝绸之路的起点西安,中国文明走向世界的起点。琵琶这件乐器当年是沿着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如今中国的琵琶演奏家吴蛮用自己的全新的音乐理念将琵琶音乐传到世界各地。这“一进一出”之间,是千年的轮回,念念不忘的真诚与善念。
无论何人,无论何事,经历多少岁月,心念不变终会相见。
地球是圆的,转来转去转成了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