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孙犁读本》的特殊情感
2018-02-13梁东方
梁东方
花山文艺出版社最近推出的《孙犁读本》,一套10种,包括《孙犁抗日文学作品选》《孙犁诗歌剧本选》《孙犁评论选》《孙犁书信选》《孙犁作品·少年读本》《孙犁作品·老年读本》《孙犁晚作选》《孙犁论读书》《孙犁论孙犁》《孙犁名言录》。这套书由孙犁的女儿孙晓玲撰写长篇序文,并与资深编辑专家李屏锦先生共同主编。
孙犁是中国现当代文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写作的审美视角与其终生坚持的“写真话、写确有所感的话”的原则,使其创作在整个现代文学史中,尤其在新中国的文学创作史中显得“另类”;然而也正是这种不随波逐流的写作特点,使其作品更能经得起时间考验,在今天愈加显示出非同凡响的价值。
孙犁一生不随波逐流,坚持讲真话,愈到晚年,思想愈臻成熟、老辣,他的“劫后十种”不同凡响,其深邃的思想与独立的人格,最终成就了他作为作家良心的公众形象。
孙犁饱览群书,博古通今,知识渊博,是学者型作家。他的文章、题跋、书衣文录等,成为引导读者正确阅读的有效方式。他广泛地阅读文学新人的新作,不失时机地扶植他们走上文坛,有口皆碑。
著名教授苏庆昌先生说:“建国以后,政治运动连绵不绝,作家少有不卷入其中的。孙犁是罕见的清醒者。他不写应景之文,不写表态文字;他的所有文字,都经得住实践与历史的检验。在众多当代作家中,唯有他,守住了文学的纯净性。因而,通过这一套丛书的编选与出版,向广大读者推荐孙犁、普及孙犁,实际上是从事一件弘扬文学纯净性的工作。大而言之,这对于社会人性之向善、向美,也是极为有益的。”
著名评论家阎纲先生评价说:“《孙犁读本》首次将孙犁的作品分门别类作了归纳,从立意到构想,富有新意与个性,文风清雅,言简意赅,免于翻检之劳,阅读会成为读者审美的享受,且适其时也。”
《孙犁读本》收入了孙犁文集和全集出版时诸多没有收录的新发现的文章,对之前出版的文集和全集中诸多疏漏作了校正和补充。丛书按归类的原则,将同一类的内容作了明确的统一归纳,便于普通读者阅读。
丛书还首开先河,以《孙犁论孙犁》《孙犁名言录》《孙犁论读书》等新颖角度编辑归纳,别开生面地展现了孙犁写作人生的各个方面,相较文集、全集,每册主题鲜明,体现了编选者独特的编辑出版思路。
书出来了就是出来了,前言后记是主编说话的阵地,此外是没有编辑写责编感受的地方的。这里的“编后记”不过是自说自话的一点回味。
我与孙犁的缘分自然源自阅读他的作品以后对他的敬仰敬佩,是他文字对我的感召。
孙犁是中国文坛上非常奇特的一个存在,他作品中那种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的原生的质朴而缤纷感觉,使其从一开始就在中国文坛上非同凡响。他的写作和思想也都是按照自然的规律前行的,像是一棵大树,越长越高,越到老年越伟岸越丰富。如果说早期创作中文学描写上的俭省笔墨之间有时候还可能略有青涩的话,到了老年,他自成一体的简洁与精准文风中,透露出来的就是圆融之后的深邃与辽远了。
孙犁晚年的创作,不仅对于人生与世事的思索更其浩远,阅读的范围与关注的细节也都有登峰造极的趋势。典籍收藏、诗文绘画、小品摆设、花草树木、窗外人影,都可以自由地被收纳到对人生的回顾与思考之中,真正臻于融会贯通之境。
文体之于孙犁,实际上已经很不重要,小说、散文、诗歌、回忆录、报告文学甚至哪怕仅仅只是写在信件上或者书页上的只言片语的几句话,都只是做着真情实意的率性表达,很少受到文体本身的限制;即便后来被标明为某一文体了,往往也并非写作的时候的预设。
这种将文学作为表达和抒发的手段的含混,在世界上很多大作家那里都并非鲜见。与孙犁精神气质非常接近的德语大作家黑塞,晚年的文体实际上也有这种不分的情况,很多集子里都是这种诗文结合的东西了,当然他还另加上了画。
孙犁的文名和他的作品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消失,在今天的文坛之上也依然是令普遍的現实功利主义的写作者们汗颜的存在。
正是他的这种特立独行贴近文学本质的写作状态与人生状态,使我确定毕业论文选题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为了写孙犁,我曾经骑车远赴孙犁在安平的老家,去观察他家周围的环境,想象其作品中诸多人物在类似环境中的行为言语状态和地理气氛;走在他在散文作品中描述过的家乡的村路上,去实证地体会他所描述的那种丰富而深厚的情感。
从此以后孙犁在自己的阅读感受和想象感受中,就不再只是纸面上的作家,而成为了一个立体的存在,成为一个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他的话语方式与行为状态、精神气质的近在咫尺的人,伟人,伟大的普通人。
一直到2015年的春天,终于有机会远赴天津,拜谒孙犁故居,与孙犁的女儿孙晓玲女士见面,根据社领导的指示,基本谈妥了“孙犁读本”的具体出版意向。
孙晓玲女士颇有乃父之风,言谈举止之间温和而雅致,礼貌而严谨,对父亲孙犁的作品了若指掌,说到了很多孙犁生活工作中的细节,并引领我们参观了孙犁的曾经的卧室和卧榻。
那是一张五六十年代非常普通的木床,床头是几根间隔着竖起来的木条,床脚也是,不过床脚要矮一些。暗红的漆皮已经斑驳,而床还很结实。孙犁的晚年,很多时光就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这貌似平常的家居旧物,却承载过一位矢志不渝的老人的一颗永远思索着的心。在孙犁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他在床头记下思绪的记述。这里无疑就是他创作的现场,就是那些纷纭的文字的出发点。
孙犁那熟悉的照片就高悬在书架上方,亲切地望着我们。意识到孙犁先生晚年大量的作品就是完成于这个空间,走过的路径就是从客厅到卧室,从卧室到厨房的轨迹,就是我们现在脚下的这片地板,我很是有些激动。
正是这样的激动使我在日后责编“孙犁读本”的时候总是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手里进行的不仅是工作,也更是精神信仰意义上的爱。非常有幸,不仅做了本套从书的责编,还担当了其中的“老年读本”“少年读本”两本书的分册主编,撰写了真正是编者意义上的“编后记”。让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所敬仰的大作家并置在同一本书上,既是向老人家的致敬,也是自己无上的荣光。
这套书从立意到最后出版,断断续续经历了将近两年时间,其间与孙晓玲女士及其家人多次往还,电话通讯邮寄书刊,还在孙犁研讨会上又见了面,结下了彼此信任的友谊,合作十分愉快。
在孙犁研讨会的讲台上,孙晓玲的女儿张璇在代表家属的发言中,深情地说:今天各位研究者和广大读者对我们的尊重,都来自我外祖父的作品与人品,我们作为家属更应该也更有责任学习和继承孙犁深厚的文学遗产……
的确,孙犁以自己质朴诚挚而坚定的意志和敏锐精准的文学之心,不仅为家人留下了财富,也更为广大读者创造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渊薮。他化身为文字的存在,藉着载有他文字的书籍,将永在人间。
(作者系花山文艺出版社编审,《孙犁读本》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