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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之恶与成长失范:《蝇王》的成长维度解读*

2018-02-12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戈尔丁拉尔夫猪崽

吴 媚

(安徽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凤阳 233100)

进入20世纪,英国成长小说取得了突破。在题材方面,对于战争中成长书写成为新的增长点。战争给世界人民带来的灾难和悲苦,可谓罄竹难书。少年儿童无疑是战争中最无助、最无辜、最不幸的受害者。成长于战火纷飞的环境中的成长主人公,他们的成长之旅注定风雨如晦。书写战争中的成长景观,是20?世纪英国成长小说不可忽视的现象。

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 1954年出版了代表作《蝇王》。此作命运多舛,曾遭到21家出版社退稿。笔耕20年,才得以开花结果。1983 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他的小说用明晰的现实主义叙述艺术和多样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神话,阐明了当今世界人类的状况。”[1]而今,《蝇王》蜚声全球,赞誉声不绝。诸如 “最具想象力和独创性”、“英国当代文学的典范”等。20世纪60年代风靡校园,并拍成电影,还被英、美的大、中学列为必读书。《蝇王》出版之际,正值东西方冷战正酣、核战争的阴影笼罩全之时,人们既忧惧核战争的直接危害,又思虑幸存者的生存状态。而《蝇王》大胆预测可能发生的灾难,可以说是代大众发言,缓大众压抑的心情。当时“新批评派”盛行,推崇文本细读,尤其受大学里的文学课程青睐。因为《蝇王》的多重象征意蕴,从而产生中解读景观,弗洛伊德派认为它是“孩子们反抗父母话语霸权的一种方式”;道德主义者认为“一旦脱离了社会制约和道德规范,恶会膨胀到何种程度”;政治家认为“它说明了民主的破产和专制的胜利”;基督教徒认为,它表现了人的“原罪”和“世纪末症候”;还有人认为戈尔丁是不折不扣的“存在主义者”(“他人即地狱”乃存在主义名言)等等。[2]总之,以上几方面的因素促成了《蝇王》的巨大成功。

一、《蝇王》的创作背景——战争·荒岛文学

戈尔丁笔下鲜有温情,即或是在这部以少年儿童为主要描写对象的作品里亦如此。他一反歌颂童心纯洁、无邪的传统,恣肆表现沉埋在童心中的鲁性是如何一点一点地复苏,最终泛滥成灾,童心完全泯灭。之所以怀着如此阴鸷的眼光看待人性,如此强调人性之“恶”,与其生存的环境密不可分。这和中国文革题材中的此少年儿童形象异曲同工比。比如,张贤先的《青春期》中的那些凶神恶煞的“红小兵”。世界大战彻底暴露了人的兽性,人类文明和道德在野蛮的战争中奄奄一息。不少人文知识分子面对满目疮痍的世界,苦于找不到出路。他们对人类生存的地方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于是,他们把思考的重心转移到人迹罕至的大海或荒岛,从而表现人在绝境中暴露出的冷酷、野蛮的心理状态和异变的行为方式。这就是文学理论意义上的“把人物打出常规的生存环境”——只有在反常态的环境中,人物的本真性格才能暴露无遗。比如,海明威1952年发表的《老人与海》。这是人所无法规避,甚至难以超越的生存困境! 人类的发展始终与战争如影随形,一部人类文明史就是一部血腥与野蛮的战争史。

戈尔丁写作《蝇王》,还与英国文学传统中的“荒岛文学”一脉相承。作为一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作为一个航海业发达的岛国,英国诞生了不少知名的水手和航海家。他们经历和讲述的传奇故事,成为英国荒岛文学的宝贵素材。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笛福的《鲁实孙漂流记》。传统的“荒岛文学”多讲述开拓者征服自然,超越自我的奋斗历程,表达了人类智慧和精神力量的伟大,文明必定战胜野蛮,以及“人定胜天”的豪迈激情。[3]《蝇王》的创作灵感直接来源于英国文学史上另一部著名的“荒岛文学”作品《珊瑚岛》(1857,巴兰坦)。这部儿童小说讲述了拉尔夫、杰克和彼得金3 个少年因船只失事流落孤岛,他们团结互助,智胜海盗,帮助土著人的传奇故事。《蝇王》中的几位主人公的名字与《珊瑚岛》相同,可以说《珊瑚岛》是孕育《蝇王》的母体。

二、《蝇王》的隐喻性——人性之恶

蝇王即“苍蝇之王”,在英语中,蝇王乃粪便和污秽之王,其同义词为“丑恶”。《蝇王》以“蝇王”命名,取“兽性战胜人性之意”。尽管孩子们作为战争的受害者流落孤岛,远离了成人世界的规约和倾轧,他们本应过得自由自在,然而,沉埋在血液中的兽行却让他们把乐园变成了屠宰场。他们本可以尽情舒展童心,享受童趣,却让童心和童趣丧失殆尽。拉尔夫和杰克的矛盾冲突,是《蝇王》中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线索。金发少年拉尔夫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心地善良,有主见,象征着文明与理性。而杰克是个瘦高个儿的红头发少年,是教堂唱诗班的领队,象征者野蛮和专制(是对基督教的讽刺)。拉尔夫获得了象征权威的海螺,能发出响彻岛屿的声音,如同孩子们平时听见学校上课下课的铃声,得到了它就等于拥有了权威。他最关心如何才能离开孤岛,因此,他坚持保持火堆不灭,以便发出求救信号。他要求大家建茅屋躲避风雨,不随地大小便。很明显,这一切都代表着文明的理性。而杰克却对狩猎(猎杀野猪)着迷,不关心别的。孩子们吃腻了野果,想吃肉。杰克因此日益得势。而矛盾冲突的焦点在于火堆熄灭和对野兽的恐惧。在孩子们的想象中,野兽来自海洋和空中(这种想象显然与孩子的天性相吻合)。但是,野兽子虚乌有,真正的野兽存在于人的心中,或者说就是人自身。杰克等的童心显然被污染了,而相对理性的拉尔夫和猪崽子,因为无意中参与了杀害西蒙的迷狂舞会,他们的童心亦被污染。拉尔夫和猪崽子的区别在于,拉尔夫终于认清了:嗜血和恐惧代表着人性的阴暗。嗜血从杰克开始,逐步蔓延,成为他手下那一帮猎手的共性;而恐惧从害怕野善开始,最终成为一种支配孩子们的异己力量。在嗜血和恐惧的双重作用下,孩子们把脸涂得五花八门,看上去比野兽还要狰狞。而猪崽子至死都相信人性是善良和美好的。

猪崽子和罗杰分别依附于拉尔夫和杰克。猪崽子早熟、善良、肥胖、体弱,有哮喘病。出身下层,操伦敦郊区口音,戴深度近视眼镜(是生火的工具,象征着文明)。尽管如此,他始终遭受大家嘲笑、挖苦,原因在于他太相信科学的力量而忽略了人性的黑暗。而且,他过分依赖成人世界,没有意识到是大人们发动这场恐怖的核战争而导致他们无家可归。事实上,大人并不比小孩高明多少,在许多情况下大人甚至不如小孩。罗杰阴险、凶残,是刽子手,真正的不良少年。他验证了帮凶往往比元凶更可怕,是他把巨石撬下山岩,砸死了猪崽子。

西蒙是一个先知先觉的神秘主义者,腼腆,不善言辞,有正义感和洞察力。当大家争论野兽为何物时,他率先说出“野兽或许就是咱们自己”。[4]65他说最肮胜的东西就是人本身的邪恶,遭到了孩子们的围攻,就连猪崽子都说他“放屁”。[4]84为了探究野兽的真相,他独自上山,在林中的一块空地上发现一个叮满了苍蝇的猪头(杰克等供奉给野兽的供品)。天气闷热,他的癫痫病发作。神志恍惚之时,他感觉到猪头如同一个巨大的会说话的“蝇王”。此时,作者借“蝇王”之口,说出野兽就是人的一部分,点明了小说的意旨。同时,预告了西蒙将被众人打死的悲剧。西蒙苏醒之后,继续向山上爬,终于发现真正的野兽不过是一具飞行员腐烂的尸体。他迫不及待地下山告诉大家真相,不料雷雨交加,孩子们在狂舞,误把他当作野兽打死(他们打死了一个本可以让他们免于与野兽为伍的人)。西蒙的悲剧,是许多先觉者的共同宿命,所谓“枪打出头鸟”。小孩子们原本是一些几乎没受到成人世界污染的稚子,然而,在这个荒岛上完全沦丧为小野蛮人,从而旁证了作者“人性向恶”的论点。

三、《蝇王》的成长维度——自助成长的失范

第三次世界大战期间,一群男孩流落到孤岛。因为害怕野兽,孩子们分裂成两派:“狩猎派”和“护烟派”(或称“专制派”和“民主派”)。杰克(罗杰)等是前者的代表,而拉尔夫(猪崽子、西蒙)等是后者的代表。为了争夺统治权,这群原本童心未泯的孩子之间发生了血淋淋的杀戮。猪崽子被打死,拉尔夫孤军奋战侥幸逃脱,后来,他们被路过的海军发现,孩子们集体获救。但是,谁能拯救孩子们已被污染的心灵? 谁能理解拉尔夫的悲泣?——为童心的泯灭和人性的扭曲。可见,《蝇王》中的成长主人公是一群6~12岁孩子,即处于稚纯的童年和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作品讲述了他们身处荒岛、为求生存而残酷争斗的成长故事。

事实上,《蝇王》探索了一条“自助”的成长之路。即“自助成长——成人缺席背景下的成长——流落孤岛,成人缺席,只有儿童,这是成长的重大转折,是成长小说“离家出走”模式的变体。在经典成长小说范本中,离家出走似乎是长大成人的必然。离家出走,回归自然、原始、本真,催生成长,缩短了成长的周期。事实上,因为有了引导者精细的呵护,人的成长在一定程度上显得太漫长。成长者们不但没有找寻到真正的自我,反而丢失了自我。成人的缺席,看似为《蝇王》中的成长者们迎来了“自助成长”的良机。自救或自助成长,是成人缺席的成长者的本能反应。“那么,我们只好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情了”;“咱们该想想定一个办法,想想怎么才能得救”。[4]18-19这是一种想象性的成长,戈尔丁探讨了这种成长状态的可能性和有效性。

男孩似乎都有“打倒(超越)父亲”的心理动机(原欲),超越父亲是成长的分水岭。父亲的缺席导致了成长参照系的崩贵,然而,《蝇王》中“父亲”的存在是不合法的。他们的集体缺席,导致了他们作为精神导师的失职。尽管文本结尾处成人(代表“父亲”)在场,但是,这些父亲们仍旧是一具空壳,因为他们不懂得孩子们的哭泣。他们的出席仍旧无效,有名无实,因为,他们不配为成长者的参照物。而且,导致这一悲惨境遇的元凶正是这些父亲们,是他们发动了这场可怕的战争。遗憾的是,在父亲缺席的成长环境中,成长者的成长无序、失范,并未迎来长大成人的契机。获得自由成长之后,他们竟然感觉到不自由。因为没人管了,他们本能地感到恐慌,四处寻求带喇叭的大人,惶惑地问“一个大人也没有吗”。[4]116可见,成人崇拜是长者难以消除的心结,是妨碍率性成长的元凶。

《蝇王》中的成长者们流落荒岛,这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是清一色的男性世界。母亲(女性)的彻底缺席,意味着成长者们与母体彻底决裂。在一个女性被彻底隔绝的世界里,自然就意味着温情的缺失和暴力的滋生。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理论,无以释放的力比多冲动是滋生暴力事件的导火索。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性张力的释放不仅仅是两性交合,还体现在两性的非“零距离”接触。异性的身影、声音、气息等都是映照自性的灵丹妙药。性别失衡的环境,必然会导致性别发展的畸形——害怕异性,依恋同性,同性相碍。[5]《蝇王》是遵循了“战争让女人走开”的铁律,还是表现了潜隐的“男性中心主义”? 母亲(成人)的缺席似乎可以理解,但女孩的缺席显然暴露了戈尔丁的男性话语霸权。

在成人缺席的环境中,拉尔夫和杰克是异变的少年和速成的成人,亦是失去了引导力的成长的引导者。巴赫金说过,成长不仅仅是私人事件,人在社会中成长。尽管孩子们生活在孤岛,远离了社会规约,或者说社会规约已经被频覆,但是,“社会”和“规约”却被他们自己建构了起来。验证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社会生成。即或是在动物世界,也有属于它们的生存规则。从而确证了“自助成长”不过是一种乌托邦想象:人千方百计冲破社会羁绊,又唯恐被社会抛弃;推倒权威而又自设权威。这是人面临的困境! 人的许多悲剧宿命往往是由自己设置的。孩子们选头目的活动,就是一场游戏。然而,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就是一种一本正经的游戏,只不过主导和参与游戏的人是成人。自发的选举活动预示着权力崇拜是人的天性。动物世界的王者往往是那些最具原始力量的大家伙。而人类社会中那些孔武有力和智慧过人的人,往往成为人上人。在权力面前,人和动物的游戏规则有相似性。

四、结语

通过《蝇王》中的成长者失败的自助成长景观,可以审视人性之恶是如何萌芽、成长的。 男孩与生俱来的探险欲望,驱使他们巡游荒岛。他们喊出“这个岛是咱们的",映照了人的占有欲。他们发现野猪的同时,开始害怕更为凶猛的野兽。生存的本能欲望改变了孩子们的正常习性。严酷的生存困境改变了他们,他们学会了忍耐和适应。也学会了杀戮成性。杀戮的歌谣弥漫荒岛,野蛮的苗壮成长让文明和理性没有了立足之地。嗜血的孩子们不再遵守文明规约,一任兽性膨胀。他们面涂油彩,装扮得比野兽还野兽。他们在野性图腾中、狂舞中迷狂。这戏拟的游戏把他们的兽性膨胀到极致——崇尚暴力,人性覆灭,进而为满足权力欲望而蓄意杀人。当人把人当野兽一样追杀时,人也就异化为野兽了。这是人的兽性的总爆发! 更为可悲的是,拉尔夫即使遭受群体的杀戮也不愿意离开群体,除了害怕死亡,人最害的孤独。成长者甚至可以忍受人性之恶,只要不被人抛弃。这是浸透骨髓的悲哀!

[参 考 文 献]

[1]王佐良,周良玉. 英国二十世纪文学史[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4 :680.

[2]肖滨.《蝇王》之弗洛伊德解读[J].吉首大学学报,2005(10):96.

[3]阮炜. 理性为什么被邪恶击败? ——读戈尔丁的《蝇王》[J]. 深圳大学学报,1993(4):28-38.

[4]威廉·戈尔丁.蝇王[M]. 龚志成,译.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5]郭本禹.潜意识的意义——精神分析心理学[M]. 济南: 山东教育出版社, 2009: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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