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的新娘》与《香玉》的生态女性主义比较解读*
2018-02-12贾竑
贾 竑
(佳木斯大学 公共外语教研部,黑龙江 佳木斯154007)
一、引言
20世纪70年代,法国著名女学者弗朗索瓦·德·奥波妮(Francoise d'Eaubonne)在其著作《女性与毁灭》(《Le Feminisme ou la mort》)中首次提出了“生态女性主义”这一名词,引领了西方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研究开端。这一主义的提出是结合妇女解放运动和生态运动的产物,即从地球与环境生态视角出发,审视女性的存在命运及其运动意义,呼吁在拯救地球与自然的同时也应关注女性的成长与发展。随后,大批研究学者相继对这一领域进行了系列研究。研究者普遍认为,如果把女性界定为原始生态系统中的自然,那么与之对应存在的男性则可被视为人为生存与开发的社会,二者既相互依存也相互制约。虽然女性被视为自然存在与地球发展的基础,但男权集权制的统治常常否定甚至强烈打压女性的生存意识与生命诉求,生态女性主义者在自然、环境与性别等多视角研究中意识到这是造成人类社会对立与危机的根本原因。因此,唤醒人类整体的生态意识,打破传统的二元对立,削弱父权制中心统治,改变女性的边缘化地位,这些成为了构建两性和谐、促进社会良性发展的艰巨使命。
古往今来,中外不少作家在创作过程中都或多或少地关注过自然与女性这一话题,具有潜在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因此,对于他们作品的系列研究有助于探索并提升生态女性主义研究的延续价值与时代意义。英国作家阿瑟·柯南·道尔在对英国资本主义工业文明进行细致观察和理性分析后,适时地剖出了女性与自然的关系与命运的思考话题,其观点在部分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使得这些作品成为后人研究生态女性主义的解析文本。在《神探夏洛克·可恶的新娘》中,他凭借敏锐犀利的目光窥察到女性与自然之间紧密关联,部分故事情节的设置隐喻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主题,即强调自然与女性需要获得社会与男性充分的关注与肯定。同样,我国著名短篇小说家蒲松龄通过其文言短篇小说《聊斋志异·香玉》的故事也宣扬了生态女性主义研究者的鲜明心声,一方面,他以批判性笔触揭示抨击了女性和自然在男权封建社会所受的压制与迫害,另一方面,他又用赞赏型笔调畅想绘制出男女两性以及人与自然平等、和谐共处的“桃花源”式生活状态,反映出生态女性主义的研究诉求。
本文致力于从生态女性主义研究视角入手,对上述两部作品进行多元素比较分析,试图探寻自然与女性在男权制的文化中所处的被压制地位,并由此解读两位作家创作思想的异同。
二、作品的多元素比较解读
(一)相似性
1.诠释生态女性主义,体现女性与自然的相息相融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化身于自然,如其生理月经、怀孕和生产过程类似自然生态的循环;母亲哺育子女的天性也常被类比为大地孕育万物的自然现象,这既是一种美好的赞颂,同时也体现了女性与自然之间的相息相融。
在《可恶的新娘》中,阿瑟·柯南·道尔借助具有象征意义的景物描写,渲染女性主人公的心情变化,表现为诸如房屋、街道、墓地和窗帘等哥特式风格建筑与以艾米丽娅·瑞克莱蒂为代表的“复仇新娘团”之间的自然相依关系。作为自然化身,她们的命运变化遵循自然交替规律:春夏时期时来运转,秋冬时期失意衰落。她们与进步的文明社会格格不入,身着婚纱、面色苍白、眼眶乌黑、唇边泛血,典型的哥特式造型散发着幽怨和恐怖的气息,时刻彰显着她们生存的原始念头就是在复仇之后回避那个被称作“社会”的群体。
与道尔相似,蒲松龄也在他的聊斋系列小说中构筑了一个个水光山色、风清物灵、人和自然相互依存生息与共的“理想世界”。在《香玉》中,香玉和绛雪原本是修道圣地崂山下清宫中生长多年的两株白牡丹和耐冬花,经年累月吸收大自然灵气幻化成为两位灵性美女,她们是自然与女性双重身份的代表。下清宫不仅是风景秀丽的修道圣地,更是一种心理文化状态的凝结。在这个与自然和谐共处、相生相融的桃花源里,香玉以其名字、美貌和性情映衬了自然之花——白牡丹的美好与高洁,同时,她那最终香消玉殒的悲剧命运也诠释了自然的沧桑变化与起伏跌落。
2.揭露二元思维男权主义对女性的否定和压抑
生态女性主义指出,在现代文明与原始自然的二元对立里,女性代表原始自然,具有感性、柔弱和被动等特质;男性则代表现代文明,是理性、力量和主动的化身。男性应积极发挥自身优势来引导和开发女性的生存与活动。但事实上,二元思维男权主义却将被动、柔弱视为女性的天性,进而否定甚至压抑其生命活动的自然意义。
19世纪后半叶的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是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男权统治阵营中的主要成员,当时的女性不得不忍受男性集权非公平道德标准的制约。直至20世纪中前期,英国绝大多数的女性仍然处于不同程度的失语状态,即使一些先锋激进女性积极努力倡导女权运动并为之牺牲个人利益,甚至发生恐怖流血事件,其结果还是没能实现预期的社会效应,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失语及失权现象依然存在。如在《可恶的新娘》中,当华生与夏洛克一起回到贝克街 221 号住所时,华生就遇到了房东赫德森太太和女佣的牢骚抱怨,她们嗔怪在他所做的采访报道中二人均没有台词记载,很明显,这一情节隐喻了19 世纪英国女性话语权的缺失问题。华生的妻子玛丽·摩斯坦天生对医学与探案很感兴趣,曾表示希望能协助夏洛克和华生一起去探案,但夏华二人却十分坚决地否定了玛丽的女性自主意识请求,他们非但不顾玛丽的内心感受,还特别强调他们心中的女性生存意义,指出只有全心操持家务才是给予男人真正的帮助。这一拒绝行为带有一定程度的厌女情结,也映射出19 世纪资本主义中产阶级的父权家庭观念,即男性占家中主导地位,履行养家糊口的义务的同时执行家族权威,而女性只能从属顺应于男性,安于家务是其最大使命。
中国封建传统文化一直塑造与维护的是重阳抑阴、男尊女卑型两性社会秩序。在这一秩序中,处于卑微从属地位的女性常常被视为享有尊贵权威的男性妄心所为的对象。《香玉》中的系列悲情故事即为鲜明例证:如有一蓝墨氏到下清宫中游览,因为见到白牡丹后十分喜爱,便不顾花期死活,自私地将其挖至自家庭院,导致香玉最后枯萎至死,这一经历即为例证;后来有一道士扩建房屋,因地基上的耐冬树(绛雪)高大碍事,便打算要做锯树以利营造之事,幸好被黄生及时制止;老道士死后,他的弟子不知爱惜自然草木,将黄生死后化作守护白牡丹的那株不开花的牡丹树连根砍去,导致白牡丹和耐冬伤心憔悴,最终忧郁至死。蓝墨氏、道士、弟子等人为对自然(或女性)的残害过程均是人类中心主义意识作用于现实社会的必然结果,他们把自然(或女性)当做人类(或男性)的附属品,仅仅根据人为主观臆断便擅自断定它们存在与发展的意义和机会。
3.深度发掘并呼唤女性意识的觉醒
女性悲剧是社会与性格悲剧的集合体,其始作俑者是被誉为世界主宰的人类中心主义者,而男权统治又是该中心中的中心,对女性肉体的剥削、精神的歧视是所有压迫的根源。反抗人类中心主义下的男权统治,最重要的应该是源自女性自身的努力,格里芬指出:“我们能够战胜那些贬低自然、物质、身体和女人的思想;但只有女人学会为自己和自然讲话才行。”生态女性主义学者研究的目的就在于此。
19世纪英国的部分女性通过自身努力走出家门,在参与社会活动与工作的过程中获得了一定成绩。虽在某种程度上得到社会的关注与认可,但她们可进行的职业选择却具有十分明显的性别规约性,仅限为家庭教师或护士等,像商人、律师、侦探、医生等社会型职位始终都是男性的专属领地,长时间禁止女性涉足。这一点印证于《可恶的新娘》中华生与夏洛克拒接玛丽参与破案这一故事情节。但是,执着顽强的玛丽并没有放弃自身兴趣爱好,选择通过女扮男装的方式当了医生,从而实现自身生存价值,这便成为作品中女性意识觉醒的积极例证。不过,该作品中也存在着女性反抗男权的极端主义行为,最终饮弹自尽悲剧退场的“新娘”艾米丽娅·瑞克莱蒂为了推进女权抗争运动,不惜代价制造了肺痨假死和还魂杀人的离奇案件,用自身的性命去反抗男权。随后,这一行为又被效仿,引发了“复仇新娘团”的系列杀人案件。虽然这种企图通过恐怖抗争行为得到社会对女性婚姻失权的关注是当时女性维权运动的一种形式,但血淋淋的暴力并非是我们所认可的,更不是生态女性主义所提倡的。
《香玉》中女性意识的觉醒则主要体现在香玉、绛雪与黄生的平等交往上。我国封建社会是以男性为中心的高度集权组织形式,女性卑微的一生常常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毫无自主选择权利可言。然而香玉和绛雪在与黄生的交往时所表现出的自由自主则是对男权制约的正面抗争。对于黄生,香玉和绛雪从来都不是缺乏理智的因其就好、唯诺顺从,而是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自主选择相处相离。香玉爱慕黄生的儒雅学识,选择和黄生结为夫妻,对其情深意浓。绛雪欣赏黄生对香玉的用情专一,坚持与黄生为友,对其照顾有加,即使黄生感动用情,主动追求,她仍不改初衷,以友待之。后来,仅是在香玉还魂于鬼的请求之下,才出于朋友道义同意替她日夜陪伴照顾黄生,直至香玉最后复活。待香玉复活之后,绛雪便悄然离去。绛雪的这种进退之美将其身上所具有的自主豁达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香玉和绛雪的自由选择,充分肯定了女性的自然情欲,也体现了女权意识的觉醒。
(二)相异性——男性对女权思维的态度与影响
在《可恶的新娘》中,英伦绅士们通常使用“冷暴力”的方式来彰显男权思维。故事中盛极一时的“第欧根尼俱乐部”不但不接待女性光临,而且连出席的男士也对女性嗤之以鼻甚至避之不谈。事实上,诸如此类的绅士阶层俱乐部在19世纪广泛存在,这一情节的设置反映出当时上流社会男性中普遍存在的“厌女情结”。“厌女情结”在男主夏洛克身上也难逃映照,表现为一方面他对高智商的新娘罪犯存续着迷恋之情,另一方面,他却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直过着无性且无情的畸形生活,显现了其颓废的悲观主义宿命婚恋观。
与之相比,香玉的悲剧生命中释放着令人欣慰的喜剧色彩。而这一点,恰恰是建立在黄生与香玉、绛雪的平等交往以及对二人的尊敬重视之上的。对于香玉,黄生倾心相爱,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夫妻伦理的第一要义——真情理解,相互扶持。当黄生打算将再次复生的香玉花移回家中加以呵护时,却遭香玉阻拦并被告之“物生皆有定所”,于是黄生便放弃了主观想法,自己选择依从牡丹住下以便照顾的做法。黄生的这种以自然之道爱护自然的方法体现了庄子顺其自然的生态思想。后来,黄生以死化生,化作树木守护在牡丹花旁,真正做到了生死相依。这种以真爱互敬为灵魂的婚姻家庭是对男女不平等畸形社会关系的强有力抨击。这种行为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既是用真爱来充分肯定女性的独立地位,同时也诠释出悦然和谐的生态学思想,取代人类作为自然塑造者的地位,积极倡导人类融于生态系统的分子作用。对于绛雪,黄生也有动情之时,但在绛雪的一再坚持为友的要求下,黄生抛开了私欲,二人终为高山流水般的红颜知己。显然,要想实现女性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独立与自主,只有先改变男性的专制集权观念且取得其有力的尊重与支持,并促进双方朝向同一目标共同努力,这也是当代生态女性主义致力研究的目标所在。
三、结语
《可恶的新娘》和《香玉》告诉我们:无论是在资本主义工业驱动的现代文明社会、还是在传统男权文化盛行的封建集权统治之中,自然和谐的生态生存环境和纯真善良的人性都在以不同的方式遭受着各类无情的压制和损毁,人人相处的男女平等、人与自然的互利互生也都可能只是心中设想的“桃花源”般的理想构筑。不同的是,道尔的作品里面含有一定程度的颓废的悲观主义宿命观和“厌女情结”,而蒲松龄的作品中则更多地表达出了对构筑男女平等和谐生态乐园的期待。总体看来,两部作品都强调了人类生存与自然社会、尤其是女性与自然的相息相融,诠释了生态女性主义者的呼声与意愿,这对缓解人与自然之间的疏离、消除性别歧视、打破二元价值思维男权统治具有深远意义。
[参 考 文 献]
[1]阿瑟·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全集[M].张如一,译.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
[2]蒲松龄. 聊斋志异·香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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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喜荣.生态女权主义述评[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2(10) .
[5]杨淑华,董佩娜.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的夫妻伦理观[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07(8).
[6]秦军荣.《聊斋志异·香玉》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J].小说评论,2010(9).
[7]朱光立.《神探夏洛克》中的女性观探微[J] .电影文学,20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