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释意派译论心理学溯源

2018-02-11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语言大学高级翻译学院王菲菲

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 2018年2期
关键词:皮亚杰巴尔科维奇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语言大学高级翻译学院 王菲菲

提 要: 释意派学者在构思、发展、确立其翻译理论时,一直关注其他学科,尤其是心理学的研究成果。本文试图追溯释意派译论产生和形成的心理学源头,分析释意理论和实验心理学家、发展心理学家、神经心理学家研究的交汇,论述释意派译论的心理学渊源,说明以奥雷昂和南澎、皮亚杰、巴尔比泽为代表的心理学家的研究对释意理论的影响。

1. 引言

释意理论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 该理论从其产生到发展的过程,从来都不是固步自封。理论创始人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经常把视线转向其他学科,或提出反驳意见,确立自己的观点;或从中寻找支持,以印证自己的论述,与多个学科都有交叉和交汇。*关于释意理论的跨学科特质作者在《试论释意派译论的跨学科特质》(王菲菲,2018: 91-95)一文中予以详细论述。核心在于建立翻译思维模式的释意理论在其构思之初,就从同时代的实验心理学家、发展心理学家、神经心理学家那里获取灵感,汲取理论发展的源泉。在本论文中,我们试图追溯释意派译论的心理学渊源,尤其是理论产生和确立时期,与心理学领域的接触和碰撞,以及一些心理学家的思想对释意理论的影响。

2. 释意派译论的心理学实验基础

释意理论有着重要的跨学科性,其理论的提出紧密结合口译活动的实践,对口译活动所涉及的各因素予以关注和分析,例如口译活动心理因素。20世纪60年代,口译活动开始吸引心理学家们的注意。奥雷昂(Oléron)是法国著名的心理学家,其研究主要集中在人类智力、聋哑人智力、推理以及言语与心理发展等方面。1964年,当时巴黎文学与人文科学学院遗传心理学实验室的奥雷昂和他的助手南澎(Nanpon)也对口译活动产生了兴趣。他们来到巴黎高等翻译学校,与那里的师生一起进行一项实验研究,最终根据实验结果于1965年发表了一篇题为《同声传译研究》的论文。此项研究计划是最早针对口译而进行的实验研究,因此较为出名。

我们首先对其实验的目的、对象、工具、方法、文本来源和性质、实验内容以及结论进行考察。该实验的目的主要在于考察同声传译过程中的EVS(Ear-Voice Span),也就是说,从讲话人组织一条信息到该信息被口译员重组表达出来之间的时间间隔。实验的参与者是自愿的职业口译员。实验工具是录音机。实验的方法是分别录下发言人的讲话和口译员的译文,然后将录音里的内容转写下来,进一步进行数据的整理和分析。值得注意的是,在进行数据采集的时候,主要在两种条件下进行。第一种是现场录音。他们在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一次会议上,搜集到样本数据,以及多种语言的翻译。奥雷昂和南澎认为,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文本,具有缺陷: 现场的临时性会在口译中出现犹豫、重复、不准确等情况;并且根据录音重新建立讲话人的讲话文本,导致转写的工作量太大。于是他们又采用了第二种条件进行实验: 根据既定的计划,在语音室里进行。这时他们所使用的讲话文本是来自《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信使》杂志(leCourrierdel’Unesco)和法国作家圣埃克絮佩里的小说《小王子》中的选段,对书面文本进行录音,从而进行口译实验。文本的主题涉及考古、污染、艺术、文学等领域。一共使用了三种类型的文本: 第一类是段落(129—204个法文单词); 第二类是句子(8—49个单词);第三类是单独的词汇。然后,他们对讲话和口译文本的长度、时长、译员口译速度、译文相对于原文的忠实度、译员翻译和原讲话间隔的时差、时差变化等诸多变量分别进行测量和统计分析。最终,奥雷昂和南澎得出结论: 同声传译中口译译文和原讲话的时间间隔一般是在2—10秒之间,根据译员重组口译译文之前心理上所经历的重组困难的不同而有所变动。但是鉴于口译员在某段时间里记忆能力的有限性,他们无法承受太长时间的间隔。在结论中,他们也承认同声传译是一种高度复杂的活动,其包括很多专有的变量。他们所进行的只是实验的最初尝试,因为“各种变量十分复杂,分析程序也很繁重”(Oléron & Nanpon, 1965: 73-94)。

奥雷昂和南澎在整个实验过程中,都与巴黎高等翻译学校的师生保持密切的合作,他们也对塞莱斯科维奇所提出的意见和建议给予了感谢。然而,释意理论的创始人之一塞莱斯科维奇,通过自己的观察,对该项实验研究提出了一些批评意见。塞莱斯科维奇曾经直言不讳地写道:“1963年和1965年的《同声传译研究》在实验条件上犯下了一系列错误: 他们使用书面的文本,使用译文再次进行翻译,缺少对话者即兴的表达,考察了阅读的速度而不是讲话的速度,使用单独的句子和单独的词语等”(Seleskovitch, 1975: 267)。

我们不妨进一步分析释意派学者对于奥雷昂和南澎所进行的口译心理学实验的态度和观点:

第一,塞莱斯科维奇对奥雷昂和南澎实验的批评主要集中在实验条件和方法方面。因为身为职业口译员,她从自身口译实践经验出发,开始进行思考,想要解释口译是什么。在她看来,单独的词语和句子,以及书面的文稿,由于脱离了具体的语境和交际环境,并不适合作为实验材料,会导致实验结果的偏差。

第二,当时的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们对于口译的特性并没有深刻的理解。在奥雷昂和南澎看来,口译现场具有临时性的“缺陷”——“犹豫、重复、不准确”,这使得文本的语言不能“正常”组织,会对口译产生影响。而这些在释意派学者看来恰恰是口译区别于其他翻译形式的重要特点,也正是口译研究不能回避,并且必须考虑到的各种因素。

第三,塞莱斯科维奇也是想通过奥雷昂和南澎的例子,为自己的交替传译笔记研究所采用的方法进行说明。她对自己的实验描述中的第一句话就是“首先,我们想要在符合实践的条件下完成这项实验,以避免一些没有经验的观察者会犯下的明显的错误”(Seleskovitch, 1975: 179)。

当我们考察奥雷昂和南澎的同声传译心理学实验,以及它与释意理论研究的交汇时,我们不得不说: 首先,我们十分赞许两位心理学家首先发起对口译所进行的实验性研究。之前,语言学家和翻译研究者对口译的研究多为描述性的。同时,这份研究也是跨学科研究的一次体现,由心理语言学家参与到口译研究之中。正如吉尔(Gile)所说:“口译实证研究的最早尝试来自心理学以及心理语言学”(Gile, 1995: 36)。波赫哈克(Pöchhacker)也称他们是“开辟性的同声传译研究”(波赫哈克,2013: 66)。其次,虽然释意理论的创始人并不赞同当时心理语言学家的实验方法,但是不能否认,这种不同学科交汇的经验也引发释意派学者更深入的思考。因而塞莱斯科维奇在其交替传译笔记研究一书的结论部分这样总结道:

“对于口译理论本身,应当由口译实践者着手开展,并且要与口译相关的其他科学学科的专家们进行合作,尤其是要对以下方面进行研究和实验: 同声传译、临近或疏远语言之间的口译(比如法文—意大利文,法文—中文等);语言间的互相影响和特有的语言学方面,我在本书中提到它们仅仅是为了将其和口译程序本身分离;还有作为两种语言真正的同等知识的双语;最后还有认识论方面有关言语和思维的关系”(Seleskovitch, 1975: 178)。正是在巴黎高等翻译学校和心理学家们合作进行口译实验的过程中,正是通过对心理学家们最初的口译实验研究的思考,塞莱斯科维奇不仅明确提出了口译研究跨学科的研究思路,并且对这种跨学科研究具体可以在哪些内容上展开,提出了建议。这一思路也正是释意理论最初构想和建立的研究思路。

3. 释意派译论的认知发展理论参照

口译活动涉及重要的认知问题,正是如此,发生认识论的开创者、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Piaget)的认知发展理论吸引了释意理论创始人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的注意。她们从皮亚杰的理论中找到了共同的思想,于是积极探讨皮亚杰的理论,对其核心思想予以借鉴,因而在释意理论中出现了对皮亚杰的多处引用,以此支持并发展了释意理论。

从勒代雷发表《代码转译或重新表达》一文,塞莱斯科维奇发表《从经验到概念》的文章开始,在有关释意理论的主要著作《同声传译——经验与理论》、《阐释翻译》、《口译推理教学法》、《当代翻译——阐释模式》中,都可以看到多处对皮亚杰思想的参考和引用。这些参考和引用大多来自皮亚杰《智力心理学》、《心理学与认识论》、《人文科学认识论》、《遗传心理学问题》、《意识的领会》这几本著作,它们基本涵盖了皮亚杰认知发展理论和发生认识论的最主要的观点。我们所感兴趣的问题是: 为什么皮亚杰的思想能够吸引释意理论的注意力?释意理论的创始人在哪些方面与皮亚杰的思想不谋而合?又是如何将这些思想从心理学范畴借用到翻译理论的研究之中?

3.1 感知伴随解释

首先,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敏锐地捕捉到皮亚杰在心理学理论里关于解释和感知关系的论述。勒代雷在引用皮亚杰1967年所谈到的月亮和鼻涕虫的例子之后总结道:“我们在语言方面碰到的情况与孩子看到月亮和鼻涕虫时的情况一样,只有把我们非语言方面的认识结合进去,才能够对言语有较深入的理解。每个人的认识程度有深浅之异,每个人的知识有多少之别。因此,每个人在不同领域中的认识都是不同的。这就是说,当人们对某一事物毫无理解时,当然也就无所谓感受了。换句话说,也就无所谓用这种或那种方式加以解释了。无法自发地理解到的东西,当然也就无法自觉地感受到,这是在外界和感知相互作用中每天都会碰到的现象。人们通过思考才会有所感受,才能形成理智”(Lederer, 2001: 21)。塞莱斯科维奇则直接肯定了皮亚杰的研究,她说:“随着经验的积累,让·皮亚杰论证了没有任何一种认识不是来自多数感知的,没有任何一种认识是由外界数据的简单收录而得到的,主体的积极性对于组织和构成可以‘观察’或‘信息’都始终起着重要作用”(Seleskovitch, 2001: 73)。释意理论的两位创始人都在借用皮亚杰的一个观点: 感知总是伴随着解释。如何理解这种解释和感知?皮亚杰关于解释和感知是如何论述的?在心理学研究中他想说明的是什么问题呢?

关于意识的获得皮亚杰认为:“我们可以进行假设,存在两种程度或水平的意识,尤其是在和符号功能的关系上,我们建议根据以下原则区分‘基础意识’和‘取得意识’。取得意识是从行动到其表现,因此总是包括来自概念化的重组;而基础意识则是与感性认识相联系,这种感性认识是即时的,表层的,本体感受的。然而,似乎很清楚的一点是: 从符号功能开始,一切感知总是伴有解释,这并不是说解释总是必须作用于感知。但是这种解释(也就是说不论某种形式,话语的或者图像的,其概念化)都可以将感知纳入,并且在我们的观点中构成其意识: 没有解释,感知处在基础阶段,会逐渐消失……”(Piaget, 1974: 258-259)。

如果联系皮亚杰认知发展理论和发生认识论中的基本观点,我们会比较容易理解作者在这段中想说的内容。作者并不是想一概而论地说明一切感知都必须有解释。皮亚杰把儿童的认知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儿童从出生到两岁左右属于感觉运动阶段。在这一阶段,他们能够感知世界,但是还不能解释世界。因为此时感觉动作智力在发展,并且它先于象征和符号的功能,然而智力还不能抽象地代表事物,或者用语言来指示事物,智力只能在感知的时刻对世界发出反应。根据皮亚杰认知建构过程理论中的同化和顺化的概念,“同化”是指将遇见的新知识和旧有的知识进行类比,构建两者之间存在的关联,“顺化”是指将旧有的知识的概念模型进行改变和调试,以容纳新知识的过程。儿童的这种行为推动引发了同化图示,这种图示随着时间又会被顺化活动所精确。只有超过了感觉动作期,当儿童到达了发展的前运算阶段和具体运算阶段,就进入了逻辑可逆性的阶段,由此开始逐渐具备行为内化,思考图画,口头表达的能力。当智力到达发展阶段,能够使用象征和符号功能的时候,感知就不是唯一的理解现实的方法了,内化使得儿童可以通过思想来把握现实。由此开始,直到第三个发展阶段具体运算阶段,便开启了假设演绎的功能,个体可以具有完全的意识,根据可能性来解释现实。在此情况下,皮亚杰肯定“从符号功能开始,一切感知总是伴有解释”(同前)。

论述了解释和感知在心理学范畴内的含义之后,我们再来分析释意理论的借用,以及借用是如何可能的。皮亚杰认为儿童表现的思想与成人的科学思维之间,并没有理论上的鸿沟。事实上,释意理论所谈论的感知是产生于口译员听到演讲,或者笔译者阅读到一个文本,其必然具有符号的性质。同时,不论是口译员还是笔译者都已经是成熟的个体,早已达到认知发展的第三个阶段,他们所具备的逻辑结构足以保证进行所接收内容的感知,并且顺利判断出接收到内容是否处于已有结构的可能之中,如果不是,则通过顺化过程最终尝试达到新的平衡。

我们认为,释意理论通过对皮亚杰感知和解释关系的赞同想要说明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表明释意理论反对简单的行为主义。行为主义者试图将言语行为置于S→R(刺激→反应)的模式之中,这一模式会导致人们对翻译活动产生误解,认为翻译就是在进行解码和重新编码的活动。

第二,提出口译的解释性模式。长期的口译实践观察和体验使得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相信,会议口译和一般的翻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定义为简单的语言符号的过渡行为,在这个行为中,重要的是语言词语的意义,它被话语、上下文以及具体交际的情境所明确。口、笔译者的翻译行为也不是针对僵化的文本进行的,这些文本是活跃的思想的表达,思想借助其言语的外在表达从而诞生。这些就是释意理论中所说的话语的意图。口笔译者与这种话语意图相会,运用自己的认知补充,努力理解文本的意义,重新构建讲话人或原作者的欲言之意。因此,对于讲话或阅读文本的听力感知或者视觉感知,就不仅仅是对数据的记录,而是一种对数据的解释,以重新构建意义,它超越了对于词语合适意思简单叠加的总和。释意理论以此提出的假设是作为讲话者或者原文作者所提供的信息,必须通过话语接受者的解释。这样话语接受者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个解释者。在翻译过程中,“解释”这个步骤是存在的,而且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这种解释性模式的提出,既是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所建立的口译理论的基础,也是为整个她们想要建立的话语理论的基础。

第三,强调非语言方面的认知补充对于口译,尤其是理解过程的重要性。在知识获得方面,释意理论和皮亚杰认识论的理解是相同的。获得一个新知识,就是同化一个存在,一种感知,一种感受。要么对其进行承认,如同对先有的经验一样,此时它会记录在既存的图示中;要么进行调适,顺化既存的图示,使得可以考虑感知到的新内容。因此,译员无论是在口译还是笔译的过程中,必要的认知补充都是达成良好的理解的必要条件。这种认知补充既有之前长期积累的相关知识,也有在翻译过程中由上下文和翻译情境中所获得知识。勒代雷借用的鼻涕虫和月亮的例子,恰好是从反面说明,当不具备这种认知补充时,就会得到模糊或者错误的意义,这就和儿童心理发生的第一阶段相联系,感知的意识逐渐消失。

3.2 言语和思维的关系

言语和思维的关系,是释意理论讨论的中心问题之一。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在这个问题上也试图从皮亚杰的论述中找到支持。在此,我们仅列举一处引用加以分析。

塞莱斯科维奇曾经写道:“后来,我大胆设想思维可以独立于语言的词义单独存在,思维只有在句子的陈述表达时才和语言结合,或者说,只有在像勒代雷所称之为语义群的那种陈述表达时,才和语言结合。这个设想对于解释话语结构和口译技巧都有很大的启示作用。这便是我遵循让·皮亚杰的遗传心理学足迹和雅克·巴尔比才有关记忆的研究所进行的长期探索的开始”(Seleskovitch, 2001: 73)。

关于这方面内容,皮亚杰曾经这样论述:“我们进行表达,就像一切语言表达都意味着一种概念化,一切概念化都有某种程度的意识,这似乎是准确的,然而我们没有考虑到这种相互性并非正确。一方面,可能存在语言之外的概念化,与其他符号形式相联系(思想图像,图画等),概念化在代表图式的最广阔的意义中,但是不管其能指如何都在其意思之中。另一方面,似乎很显然的是,除非拒绝一切意识产生,在符号功能出现之前就有意识,并且它与感觉动作行为相联系”(Piaget, 1974: 257-258)。

皮亚杰在此想要肯定的一个观点便是: 存在并不一定通过言语的思维的形式,概念化的形式,或许因为这些思维或概念化的形式先于言语产生,或许因为这些形式采取了其他符号形式。而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恰恰在这一点上予以了进一步的发挥,认为话语使用了一种思想的语言,而思想先于话语,理解的过程可以使得话语脱离原语言外壳,意义便出现在意识的状态中,时常是在交替传译的笔记中,交传笔记经常都是借助符号功能(如象征,图画,箭头等)而不是语言功能。因而,塞莱斯科维奇认为皮亚杰的这一观点是对释意理论假设的重要肯定。

70年代初,从皮亚杰的理论在欧洲传播开始,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很快就对其思想表现出极大的认同。皮亚杰从心理学的角度关注人类认知是如何获得的这一问题,在认知研究中,将人——知识的创造者——作为主体,给予关注。而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在试图解释翻译是什么,寻找一个普遍的翻译理论和一个话语理论的过程中,也注重对翻译主体译者的研究,而不是将翻译的最终结果译文的语言和原文进行比照研究。对皮亚杰思想的借鉴和引用,为释意派学者对其译论的确立和论证做出积极的贡献。

4. 释意派译论与神经心理学的合作研究

巴尔比泽(Barbizet)是法国神经心理学家。他是研究记忆和大脑机制方面的专家。释意理论的创始人塞莱斯科维奇与巴尔比泽曾经展开过十分密切的合作活动。塞莱斯科维奇运用巴尔比泽研究的主要观点对其核心观点予以论证,从而确定其理论的科学性和可行性。

4.1 合作条件和背景

我们首先对其开展合作的条件——言语研究小组(G.E.L.)进行介绍。该研究小组是在贝尔尼埃(Pergnier)的发起下创立的。贝尔尼埃是从法国雷恩文学院来到巴黎十二大的教授,当时跨学科研究在雷恩已经展开。他在巴黎十二大认识了巴尔比泽。巴尔比泽当时是巴黎十二的教授,同时也是巴黎亨利·蒙多尔医院神经系统疾病科的主任,当时正在从事记忆运作的研究。于是,一项集合不同学科的专家,创立一个言语研究小组的计划就此付诸实施。该小组成立之初的主要成员就是贝尔尼埃、巴尔比泽、 塞莱斯科维奇、勒代雷,同时还有一些语言学家,音位学家,以及交际方面的专家参与。事实上,塞莱斯科维奇1975年就发现了巴尔比泽,并且对他的研究抱有极大的兴趣。那时,塞莱斯科维奇就曾经给巴尔比泽写信,建议他参与自己的研究计划。因为塞莱斯科维奇在这位神经心理学家的研究中,看到了关于记忆运作方面的论述,肯定并且增强了她自己在这方面思考的信心。

在言语研究小组的框架之下,四位主要成员起草了1978年9月22日在巴黎大皇宫举行的欧洲语言学会第九届大会上的交流内容。此次交流的题目为《话语意图,句子的语调和结构》,之后,在FoliaLinguistica刊物上予以出版。在文章中,作者们研究了临时性的口头句子的运作。当时的语言学家们一般只对书面用语感兴趣,他们的论述在当时的语言学圈子里还是鲜有涉及的。

从1980年开始,随着塞莱斯科维奇在言语研究小组中活动的增强,她与巴尔比泽为代表的神经心理学家们的合作更加广泛。言语研究小组在该年的9月25—27日在巴黎十二大举行了一次主题为“理解言语”的跨学科的研讨会。前来参加会议的有语言学家、神经生理学家、神经心理学家,以及其他一些对大脑和记忆的运作感兴趣的学者。在这次研讨会中,塞莱斯科维奇发现,她基于交替传译研究的结果同样得到了其他学科,特别是神经心理学者们观察的证实。

随着塞莱斯科维奇和巴尔比泽合作的深入,他们准备共同出版一本书,题目为《言语和思维》。可惜的是,没有等到书稿完成,两人的合作因为1982年巴尔比泽的去世而中断。这本仍在写作过程中的书稿最终也没有问世。

释意理论最初将其研究范围确定在口译活动的一般规律。而其中口译员的记忆能力一直是让人们惊叹不已的,也是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在构建理论的时候想要揭开的秘密。关于记忆的研究,两位创始人根据自身口译实践的经验,以及口译教学的观察和分析,已经做出了一系列的猜测和推想。但是,如果仅仅是猜测和推想还不足以有科学的说服力。神经心理学家巴尔比泽对于记忆的研究,恰恰给释意理论带了可以借鉴的和印证的理论依据,具体来说,神经心理学在哪几个方面的内容给释意理论带来了影响呢?我们举例予以论述。

4.2 记忆的概念及其生理部位

首先,释意理论借用了神经心理学领域与记忆相关的概念和结论。巴尔比泽在《记忆研究1》中,将记忆的过程分为两个阶段,其中第一个阶段是理解一个环境,并且在几秒钟之内保持对其的记忆。巴尔比泽将其定义为即时记忆的能力,并且认为“即时记忆在临床上由主体在只听一遍之后,所能重复的数字的个数或者音节的数量而衡量。这种数量或者阈限(法文empan,英文span)是一个生理上的常量。它基本固定,对于年轻的主体来说,一般是7—8个数字或音节”(Barbizet, 1964: 6)。释意理论在探讨口译员在一段时间内记忆容量的时候,借用的就是巴尔比泽提到的这一心理学概念。塞莱斯科维奇在谈到交替传译过程中口译员对数字记忆特点的时候,就认为,数字尤其很难被记忆记住。这与我们所听到的话语的记忆标记方式有关,这种记忆只能持续几秒钟。在这很短的时间内,听到的词可以被重复出来:“每个人都能一个接着另一个重复5、6个,甚至7、8个词语,如果我们让他听完之后立即就重复的话。相反,如果这种印象不间断地连续进行,记忆的保存就不再发生: 没有人可以只听一遍,就用脑子记下一整页的文本,甚至是一个章节,一整本书。这是因为语言记忆不具备这样的作用;它只能在听者需要的时间内保留词语的声音结构,而从中辨析出合适的意思”(Seleskovitch, 1975: 15)。

其次,神经心理学有关记忆的生理部位及其在言语中的角色为释意理论提供了依据。

所有人都有记忆,大脑是记忆的器官,巴尔比泽积极尝试在大脑中探寻人类记忆的神经生理学基础。他认为,记忆是建立在特殊的结构之上,并且根据确定的逻辑规则的行动图示而进行运作的。扩散性的以及广泛性的大脑损伤可能引起人无法获取以及记住新事件,或者抹去从前的记忆。为此,他结合众多临床经验与病理学的研究,最终获得许多相关的神经学数据,从而得出结论: 人类记忆的运作是建立在两个不同的机能系统之上: 一方面是包括海马系统、网状结构系统和额叶在内的神经部位,它们在记忆和回忆机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另一方面,脑半球的大脑皮层具有很多神经回路,是我们感知和表达活动的载体,这些回路既是这些功能的载体,又是这些功能记忆的载体(Barbizet, Duizabo, Flavigny, 1975: 1-28)。我们看到,巴尔比泽找到了人类记忆在大脑中存放的不同的生理部位。

之后,巴尔比泽分别分析了不同神经部位的缺失对言语所造成的不同影响。比如: 由于左部顶颞病变会造成失语症,导致在字词平面、词组平面和语法安排平面上进行表达时的语言失调,因而导致语言无序、语义无序、语法缺失等病症,甚至在话语平面也会有类似的问题。而额部原始语言举止紊乱,则是以复杂命题的衰退为特点,简单的语言尚能保存。继而,巴尔比泽认为,关于言语,左顶颞区它是音素、单词、短语以及它们按照一定秩序连接的听力话语经验的载体,是使用语言语法的载体。这一区域对于言语来说必不可少,但是仅有它可能只是基础水平的言语,部分的言语,是对话者说话的回声,只能实现有限的话语。但是,这一区域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它不断地受到大脑其他一些区域的刺激。其中额叶就扮演重要的角色。因为额叶是生活的不同时刻,不同感觉和关联经验的记录区域,它支配了言语区域的运行,使得话语行为根据每个对话者自己所经历的经验进行适应。额叶对于组织话语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它可以活跃话语,因为它不仅选择所听到的内容,在主题以及用语中引导对话,同样也根据每个对话者自己所经历的经验继续或打断对话。在此,巴尔比泽讨论了人类大脑不同区域,尤其是顶颞区和额叶在言语中的不同作用(同前)。

释意理论引用巴尔比泽的这一观点,塞莱斯科维奇说:“在最近的通信中,他(巴尔比泽)进一步明确了大脑顶颞区和额叶的关系: 大脑顶颞区是语言知识的中枢;额叶是与语言知识有关和必不可少的感性知识和合乎情理的话语的消化融合之处”(Seleskovitch, 2001: 74)。释意理论从巴尔比泽的研究中寻找到了神经生理结构方面的证实,继而提出: 口头翻译程序表明存在两种不同的记忆,“一种是词汇语法方面的,另一种是概念方面的,即非语言方面的”(Seleskovitch, 2001: 95)。按照释意理论的观点,在翻译过程中,有的时候是借助先前的记忆,寻求语言层次的符合;更多时候则是结合语言知识和感性概念知识,从而寻求意义。“不管怎样,两种暂存场地和两种记忆痕迹的存在都出色地解释了这样一个事实: 口译所关注的话语所起的作用和语言起的作用是不一样的”(Seleskovitch, 2001: 96),同时也让我们联想到释意理论的核心概念“脱离原语言外壳”,巴尔比泽的研究似乎也从生理学的角度说明了思维可以脱离语言的形式存在。

4.3 神经元路

巴尔比泽在不同著作和论文中多次提到一个重要的概念: 神经“元路”。他认为: 每个既定主体在某一个既定的时刻,都会在正在经历的环境,以及作为对环境的感受和意识,对这一环境产生反应的基础的神经回路的运行之间,存在一种对应。元路是一个复杂的神经回路网络。我们对环境认识的每一个侧面不同,元路也就不同。每一元路由数以千计的神经元组成。神经冲动按照一定的顺序通过这些神经元。组成元路的神经元的性质是多样的,如听力、视觉、椎体神经元等。每一元路都表现为像一根很长的项链,由许多不同的珍珠组成,神经冲动的经过决定了组成项链的每个神经元的运作(感觉,认知,情感,或者运动机能),其表现是轮流出现快速迭化,迭化的整体恰好构成与人们正经历的环境有关的意识状态(Barbizet, 1964: 1-27)。

释意理论在描述译员的言语模式的时候,即如何通过听到讲话声音而最终到达得获得意义的阶段的时候,也试图运用神经心理学的这一原理证实其推测。勒代雷通过对同声传译的考察,提出将记忆分为话语记忆和认知记忆。她认为同声传译中对话语的理解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对字、词的辨识阶段;句子的语言意思的构建阶段;概念总体的构建阶段,即意义单位。这三个阶段在即时记忆的时间里共存。为了能使意义在话语链中显现出来,声音不仅唤起了前两个阶段所需的语言符号的涵义和句子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唤起了与语言载体相分离的认知回忆。从元路的概念中,我们很容易找到这一言语模式的生理基础,不同的元路就是不同的认识网络,代表了不同的经验认识,在其中,人们所获取的新的信息可以与之前的记忆信息联系起来,产生新的记忆。这就是巴尔比泽所说的“组织化”。于是勒代雷总结道:“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语言的声音发动认知记忆的内容。当其出现在即时记忆中,认知机制就构建意义;当意义出现,即时记忆就不再保留语言形式——声音首先消失;然后它所唤起的义素消失;最后意义单位也终有其生命限制;一个接着一个进行融合,组成话语的基本意义”(Lederer, 1981: 148)。

另一方面,释意理论还借用神经元路的概念来解释其口译过程中需要语言知识和非语言知识相联系的基本观点。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曾经引用了巴尔比泽关于元路的这一段论述:“一个既定个体的知识总体是建立在一个庞大的神经集合之上,其中构成这一集合的每一个网络都是这个主体的某一方面知识的特殊基础……在逐步获得经验的过程中,每一个神经网络——我们称其为元路——都有其自己的部位,它既是对所经历经验的感知,又是对其的反应的基础。”(Seleskovitch & Lederer, 1989: 257)巴尔比泽接下来推测“获取一个经验的意识就在于和这个经验相连的神经回路和其他回路之间的运作,这里其他回路是我们知识的其他方面的基础”(同前)。既然不同元路之间是互相联系的,并且在获取意识的时候需要不同元路之间的共同运作,这些元路又是有感觉、认知、情感等多个方面的,那么释意理论认为,在口译活动中为了从所听到的声音链中提取意义,获得真正的理解,就必须同时具备语言知识和语言外知识,这一观点就不那么难理解了。也就是说,当声音序列作用于思想的时候,在语言方面的信息被识别的时候,也会唤起之前所经历过的因而储存下来的相关经验。这些非语言的经验和语言意思不存在先后的关系,而是具有同时性。它们互相联系,共同作用,从而获取意思。

勒代雷曾经这样评价巴尔比才的理论对于释意理论的作用和影响:“他(巴尔比才)的模式,以脑生理学知识为基础,我们认为,这一模式不仅解释了记忆的运作,揭示了知识、共同存在的言语活动和非语言活动的构成方式,而且更简单更清晰地解释了非常复杂的认知模式,诚然这一模式在细节研究上更加深入,但是目前仅限于简单的假设,比起大脑它更依靠信息系统的运作”(Lederer, 2005: 106)。塞莱斯科维奇和巴尔比才的合作无疑是成功的。他们将神经心理学理论的概念和模式与释意理论相结合,不仅让释意理论的很多观点得到更多的科学支持,也是将翻译研究和其他学科研究相结合的跨学科研究的一次成功经验。可惜的是这种合作的时间太短,未能延续。之后,释意理论尝试和另一位神经心理学家拉普拉纳(Laplane)建立起联系,遗憾的是由于塞莱斯科维奇的身体原因,这一合作最终未能实现。

5. 结论

释意理论从其构思和形成的最初阶段起,就积极借鉴了同一时代实验心理学家、发展心理学家、神经心理学家的研究。释意理论的两位创始人通过对心理学实验的批判性思考,明确了自己的研究方法,提出了其理论研究的基本思路;将心理学研究中的某些概念直接或通过改造使用于自己的翻译理论中;并且运用心理学研究中有关感知和解释,语言和思维,以及记忆生理部位和神经元路的相关研究,论证释意理论对翻译思维过程的假设和推测。这些心理学研究为释意派学者论述翻译主体在翻译过程中的思维活动起到了积极的影响。通过对释意派译论的心理学溯源,首先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该理论的主要内容;其次,充分说明该理论不仅仅是对翻译经验的总结,实验性论证、与心理学研究的合作也对释意理论的发展产生重要的影响,保证了该理论的科学性和可操作性;再者,对释意派译论的心理学溯源也向我们展示了翻译学研究的跨学科特质。

猜你喜欢

皮亚杰巴尔科维奇
基于皮亚杰理论的莫高窟文创儿童玩具设计研究
传承智慧经典,不是只为纪念
——《皮亚杰文集》不可不读
昆虫骑士巴尔格 6
昆虫骑士巴尔格4
走近皮亚杰
作家叶甫盖尼·安塔什科维奇:那些我和老哈尔滨的故事
道德教育中须处理好的三对关系
德约科维奇与费雷尔技战术对比分析
独享清凉
巴尔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