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与三年困难时期的灾荒防治工作
2018-02-11陈豪
陈 豪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三年困难时期,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邓小平为在灾荒防治工作中确实尽到既应对好中央日常工作,又不越权的职责,[1](P318)付出了大量的精力,体现了一位共产党人迎难而上、实事求是,始终把群众疾苦挂心头的卓越品质。
一、“究竟是天灾,还是由于人祸?”
1961年5月31日,邓小平在出席刘少奇主持的中央工作会议全体会议上明确提出:“究竟是天灾,还是由于人祸?少奇同志也说过,在一些地区恐怕我们工作上(包括若干政策)的毛病是主要的,天灾不是主要的。 ”[2](P1642)这表明,他对严重困难时期的形成原因已有深入思考,形成了基本判断。
(一)“我们碰到了百年不遇的大灾荒”[2](P1615)
邓小平在1961年1月的两次外事活动中,都向外宾提到中国1959年、1960年的灾害是百年不遇的严重灾荒。1959—1961年的自然灾害,在新中国史上的确是罕见的,具有多灾交替并发、遭灾范围最广、盘桓时间最久的显著特征。而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国主要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抵御和抗击多种自然灾害轮番侵袭的能力又十分弱小,当遇到持续达三年之久的特大天灾,出现前所未有的困难局面也就难以避免。据农业部资料,1959年全国农业自然灾害成灾面积20682万亩,1960年成灾面积34495万亩,1961年农业成灾面积增多达 40038万亩。[3](P568-569)这使农业生产遭受重大损失,1959年产粮3400亿斤,比1958年实际减产600亿斤。1960年又进一步减产为2870亿斤,在1959年的基础上又减少530亿斤,跌落至1951年的产量。所以,在连年因灾减产的情形下,怎么保证6亿人口的基本生存需要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由于粮食异常短缺,一多半的中国人口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浮肿病流行,出现大量非正常死亡人口。正是面对着如此的局面,1961年1月11日,邓小平对来访的南非共产党代表团说:“你们经过的黄河,曾经干枯到人可以徒步而过,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两年的灾荒,给我们造成的压力很大。 ”[4](P70)
(二)“在一些地区恐怕我们工作上的毛病是主要的”
关于工作中出现的失策和错误,邓小平主要分析指出了以下几点:
1.“从粮食上暴露出来的问题,实际上是农轻重问题, 是重工业速度问题。 ”[2](P1642)“大跃进”发动后,毛泽东等领导人的钢铁情结突出的表现在了片面追求快速高产上。截至1958年7月底,全国钢产量总计380万吨,但毛泽东有信心在剩下来的150多天里能够生产出700万吨钢,完成1958 年产钢 1100 万吨的既定计划。[5](P1797)1959年一至四月完成钢产量336万吨。第二季度原定分配钢材250吨至260万吨,而可供货源却仅有205万吨。这与1959年生产钢铁1800万吨的计划相差甚大。[6](P1124)可见,这些钢铁生产指标是严重脱离实际产能的。但是,当时一些干部的普遍心态是,“对项目明知有困难,但是嘴上不说,一定要争到手;从局部着想,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说可能。”对总路线的贯彻庸俗理解和处理。[2](P1559)一些领导者又误以为形势好,有些阴暗面看不到。[2](P1554)因 此 ,为达成这些过高的指标,不少地方就组织发动广泛的群众运动,违背劳动力的合理安排,抽调大量的农村劳力支援重工业,扰乱了农业、手工业与轻工业的正常生产秩序。在农业劳动力减少的同时,更主要的是,人民公社实行的生活资料供给制、“一平二调”挫伤了农民的干劲。所以,1961年4月邓小平在顺义县调研期间,明确说:“1958年以来粮食普遍减产的最主要原因是政策问题”。[6](P1174)
2.“由于办公社食堂,吃饭不要钱,用掉大量粮食。 ”[2](P1515)据国家统计局 1960 年 1 月的数据,全国总计办起了39.9万个农村公共食堂,吃食堂人口多达4亿,占人民公社总人口的72.6%,其中,河南、四川、湖南等主要产粮区的7个省市占比超过 90%。[7](P113)办公社食堂刮“共产风”,吃饭不要钱,各地还鼓励社员放开肚皮吃,因此,一些地方成立的食堂在3个月之内就吃光了预计要管一年的口粮。1961年4月18日,邓小平当面了解到部分社员群众对加入公共食堂的强烈不满后,直接指出:“吃食堂是社会主义,不吃食堂也是社会主义。”要“根据群众的意见,决定食堂的去留。 ”[6](P1172)5 月 10 日,他在联名彭真给毛泽东的调研报告中,更郑重地提出:是否加入公社食堂,要坚持群众路线,“完全根据群众自愿,他自己感到怎样合算就怎样办。”今后如果不解散食堂,食堂一般就应单独搞经济核算,不和生产队绑在一块。要办公社食堂就办规模小的。[2](P1637)尽管这些切实的具体建议不能从根本上纠正人民公社化运动存在的错误,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社员群众的艰苦生活。
3.“这一时期党内最大损失的是浮夸风。”[4](P39)1960年5月25日,邓小平在中央书记处会议上直言不讳地说:“粮食问题原因何在?肯定有相当大的虚报。”[4](P51)由于地方基本是浮夸、虚报,使中央一时过于乐观,以为国泰民安,于是估计不恰当,安排也不恰当,出台了高征收政策。开始征购时,地方干部依然向上级隐瞒日益严重的灾荒,甚至采用层层加压的方法征购过头粮。对于出现浮夸的原因,邓小平在1960年6月10日的一次谈话中结合实例分析说:“江苏有个县明明缺粮,省委答应调粮,可县委硬说不缺粮。硬着头皮,无非要保持它的荣誉。不只是县委,有一部分地委,是不是省里也有若干干部有这种心理状态?这种心理状态是要坏事的,有这种心理状态就不可能实事求是。 ”[4](P58)事实上,地方对灾荒隐瞒不报的另一个沉重后果是,使中央贻误了组织赈灾的时机,直至出现大面积灾难时再救灾抗灾,一些令人震惊的人员、财产损失已经无可补救。对浮夸、瞒报的严重后果,邓小平在1959年八届七中全会上就曾总结指出:“我们都想多搞一点,这是可以理解的。这种热情是可宝贵的。但是,如果我们过分夸大人的能动性,制定一个人们难于实现的计划”,“就难免在执行的过程中作一些不适当的安排,造成一些人为的困难。其结果不是搞得更多,很可能是搞得更少。”犯主观主义错误,会妨害我们事业的发展。[2](P1502)尽管有这样的反思,但是在“左”倾思想占主导的当时形势下,这样的冷静提醒并未引起足够重视,所以,三年困难时期,一些领导干部是要负相当大的责任的。
二、采取具体的救急举措
关于这一时期采取怎样的紧急救灾举措,邓小平主要提出了以下主张:
(一)“我们有两条可以渡过灾荒”
这是1961年1月24日邓小平会见外国客人时总结而出的,即:(1)建国后兴建了许多水利工程。农田可灌溉面积已达8亿亩。(2)人民公社的组织力量,可以千方百计使收成好一些。[4](P74)
1.“冬季水利运动要扎扎实实,因地制宜,不要大呼隆。[2](P1675)水利工程的兴建是否扎实,首先取决于能否做好规划布局。他说,水利工程要么不上马,要上马就要搞成,半途而废会造成大灾难。[4](P38)而要避免这种灾难的出现,就必须做好布局,慎重上马。他说:“作计划第一要考虑发展快的问题,但还要照顾布局。布局不好,现在发展快,将来不会快,总有一天要档事。 ”[4](P45)应该说,这都是鉴于建国十年来兴修水利工程的经验教训而得出的基本结论。同时,邓小平主张修建水利工程要在考虑社员群众身体承受状况的前提下,合理安排劳力。他说,劳力安排抓不好,工作就无以推进。劳力的安排要根据农村工作的轻重缓急,务必把劳力用到最得益处的地方。由于当时患浮肿病的劳力多,他强调要适当估计到体质减弱的情况,坚持八小时劳动时间,最忙不可超过十二小时。[2](P1480)在劳力的安排上,他还多次提出不可滥发动违反群众路线的大兵团作战。这种单打一的组织方式,很难落实责任制,会造成劳力的浪费。更主要的是,“‘大呼隆’违反群众意志,群众是勉强、被迫接受的,只是形式热闹。”[6](P1217)可以看出,在那个动辄搞人海战术的火热年代,邓小平对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是保持着冷静头脑的,这是他务实作风的一种体现。
2.“公社是社会主义的”。这一时期,邓小平和党内相当多的领导干部一样,认为人民公社化运动总的没有错,只是在具体政策和方法上存在错误。对于如何引导人民公社的巩固和发展,他明确强调,在现阶段要坚持公社的社会主义性质。从坚持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来看,如果认为现阶段的公社是共产主义的,就必定要犯错误。实践也证明,凡是超阶段刮“共产风”的公社都陷入了困境,不超越阶段的地方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2](P1615)对于为何从公社建立时就开始反对的“共产风”总是屡禁难息,邓小平认为:“就是缺乏一套具体的政策。 ”[4](P116)他主张要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采取一套具体政策去发展人民公社,中心问题是调动社员群众的生产积极性。1961年4月他在顺义县调研中发现,要激发群众克服各种灾害的积极性,就必须克服实际存在的平均主义。他说:“小队和小队,社员和社员,都不要拉平,要多产多卖多留多吃。评工记分必须搞得严密一些,一定要执行定额包工、多劳多得,按工分奖励一些粮食。这样,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就高了。 ”[2](P1632)
面对当时突出政治的大氛围,邓小平说,政治挂帅当然一定不能丢,但是,搞社会主义建设不仅要政策对头,方法也要恰当,不能只简单政治挂帅。因为不实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发展生产就难以保证。“没有按劳分配,他就不尽所能”。[6](P1161)他还主张,政治运动不宜冲击正常的农业生产劳动。1960年4月7日他在为中央起草的一份通知中写道:“各省、市、自治区党委都要像吉林省委那样,切实考虑一下进行农村三反运动的时间,力求把这个运动放在农忙的间隙去进行。”如果在春耕大忙时节搞三反运动,农村干部就无法集中精力组织农业生产。他提出可以把运动推迟到农忙结束后再去开展,近几个月只进行典型试验,积累经验。[4](P42)
不难看出,邓小平始终思考关注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如何通过人民公社的组织力量更好地推进社会生产力,因为这是应对各种天灾的根本之策。1962年7月他更深入地指出:“农业本身的问题,现在看来,主要还得从生产关系上解决。”[8](P323)他说:“在过渡时期,哪一种方法有利于恢复生产,就用哪一种方法。”由于“恢复农业,相当多的群众提出分田”,所以,邓小平“赞成认真研究一下分田或者包产到户”,“因为相当普遍”。他说:“群众要求,总有道理,不要一口否定”。总之,坚持实事求是,采取多种形式恢复农业,不要千篇一律。[4](P146)虽然这一思想观点在不久后的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上被否决;但是,作为探索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思想成果,影响却是非常深远的。事实上,这是十多年后邓小平倡导力推的改革开放的思想源头之一。
(二)“瓜菜代”,重视储备粮食
1961年6月6日在中央工作会议全体会议上讨论粮食问题时,邓小平要求:“每个地区要从全局着眼,第一,低标准、‘瓜菜代’还不能丢掉;第二,要打一点主意,留有余地。 ”[2](P1644)其实就是重申国民经济困难时期,尤其要少吃少用,重视储粮。
1.基础还是要建立在自给上,“瓜菜代”要搞三年。邓小平认为,动用国家有限的外汇进口粮食只是额外,渡过粮食短缺时期的立足点还是要放在自给上。1960年6月3日在中央书记处会议上批评一些地方的浮夸风时,他说:“要强调积蓄,少吃,少用。丰收也少吃,节省的归食堂保管。”[2](P1555)6 月 10 日在一次座谈会上,他又说:将来就是粮食丰收的时候,“也要当穷日子过,宁肯一个人多留几十斤粮食放在那里。”后来1961年4、5月份在顺义、密云调研期间,邓小平发现“农民脑子里想的是多产多吃”,于是,在和当地干部谈话时他强调:“也得有一条,少产少吃,一直到最低保命数。 ”[4](P91)在这次考察过程中,他不仅提倡少吃少用,低标准,还身体力行这些主张。据当时顺义县委第一书记李瑜铭1994年回忆,邓小平在当地完全和一般干部一样,不搞特殊化,餐餐都是“瓜菜代”。“河里打上来的水草,煮一煮也摆上了总书记的饭桌。”仅有的一次伙食改善是吃豆腐,这还是请示北京市委同意后添上的。[6](P1169)
2.丰收也要储备粮食,这条经验不会过时。[4](P59)邓小平认为:“节约、储蓄、安排生活是最大的群众性问题。”不可以为凭发号施令就能解决这些基本的民生问题。[2](1555)所以,1959 年 1 月 26日在一次报告中,他就强调粮食问题忽略不得。如果粮食、棉花稳不住,就可能会出现大的混乱。他说,首先是粮食。不论城市,还是农村,都必须重视粮食问题。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大米库存比去年同时期减少了50亿斤。因此,万不可麻痹大意。注意粮食就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而如果不注意,一些严重问题就难以避免。时隔几天后的1月31日,在主持的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会议上,他又明确提出:“今年力争存三个月的粮食。各省要保证城市至少有半个月的存粮。 ”[2](P1486)应当说,在大灾荒的初发时期就作这样的强调和部署是具有预见性的,在一定程度了减轻了自然灾害造成的人员损失。
(三)“稳定情绪必须从副食品着手”
邓小平指出:“中央和地方领导同志都要注意市场供应,包括轻工产品和副食品。这是关系到人民生活的问题。人民心情舒畅不舒畅、干劲足不足,社会主义有没有优越性,都与此有关。 ”[2](P1487)1961年4月15日,在顺义县调研期间的一次座谈会上邓小平说,社员喜欢养猪,有经验,养猪在当地又是传统,如果在困难时期把这一传统丢了可惜。出于养猪事业既可以满足城乡居民需要,又可以增加社员收入的考虑,他说:“一头猪不仅能赚二十多元钱,肥料还能养二三亩地,一人一头猪,没有化肥也能丰收。”鼓励干部们争取在接下来的三年内“搞一人一头猪”,恢复和发展好养猪事业。[6](P1173)
当年7月在东北视察时,基于在饥荒中的所见所闻,邓小平又强调,解决群众生活困难的着眼点,应该放在解决副食品问题上。不解决副食品问题,物价难以稳定。“增强体质,稳定情绪,都必须从副食品着手。”不搞副食品毫无出路,商业部门要与生产部门共同努力想办法。[6](P1188)在哈尔滨,他鼓励矿区要实现副食品自给,腾出些人去专门搞副食品,并且搞集体所有制。为了保证实效,他提出:“经济工作就要按经济办法去搞”。如果让工人带着工资去种菜,那就很难种好,而如果要求他自负盈亏,那大凡就能种好,保障蔬菜供给。[2](P1652)在大庆油田,他指示负责人要利用较好的自然条件,开展多种经营,解决职工的生活问题。但是,要和企业分开,组织一批人专搞种地,实行单独核算,这样才能保证蔬菜、副食品的自给。由于当地自然条件也适宜养猪,他提出要养猪,养出成效。不止是养猪,还可以办牧场,养些别的家畜,如乳牛、菜牛、羊。他还具体建议,要把油井周围也充分利用起来,多栽些树,最好种核桃树,可以用来榨油。[6](P1193)
可见,邓小平主张要自力更生,因地制宜,通过搞好副食品供给来稳定饥荒中浮动的人心。
(四)紧急调运和进口粮食
为增强各级领导干部和各地区协同抗灾、共克时艰的积极性和责任感,邓小平要求“坐而言要少,起而行要多”,并强调:“全国的规定是:特大灾,中央管;大灾,大区管;中灾,省、地管(以地一级为主);小灾,县里自己管。 ”[4](P91)
面对1960年夏季以来,全国许多地区出现严重缺粮越发严峻的形势,作为中共中央书记处总负责人的邓小平,高度关注。1960年5月28日,签发中央《关于调运粮食的紧急指示》,要求有关省区必须立即采取有效措施,把一切需要调运和能够调运的粮食尽快地集运外调。[2](P1554)在中央工作会议和接着召开的八届九中全会期间,邓小平还两次主持召开书记处会议研究粮食问题。他提出,第一要保证的还是城市与工业区的粮食供应,不然,难保不会出现大问题。他赞同周恩来总理再进口一定数量小麦的建议,同时又指出:“进口粮食是额外的,基础还要建立在自给上”。由于大面积饥荒迟迟不见谷底,在1961年1月16日的中央书记处会议上,邓小平又提出:“进口粮食,我赞成至少进三年。进一百亿斤,放在交通要道。没有这个,粮食不敢包产。 ”[2](P1613)同时,邓小平主张,要自力更生,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有志气把自己的事情搞好。因此,他提出,灾区要自救,收成好的地区要多卖粮。“靠进口粮食救灾,国家富不起来,社会主义建设不起来。 ”[2](P1666-1667)后来他又说:“如果农业方面不能保证国家必需的粮食供应,我们就得靠进口粮食吃饭。”中国有6亿人口,工业生产也需要大量粮食,如果要靠进口粮食度日,那就“永远翻不了身,就没有前途。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夸大”。[4](P124)坚持主要依靠自力更生渡过难关,争取外援只是辅助的基本思想。
三、通盘考虑国民经济,协调工农、城乡关系
在邓小平看来,为尽早渡过灾荒而作的经济调整,不应只是某个方面或者某些方面的调整,同时也应是对国民经济结构的全面调整;经济调整要涉及基本的经济关系与社会关系。在1961年5月31日中央工作会议全体会议上,邓小平指出,从粮食短缺反映出来的问题,实际上不止是粮食本身的问题,而是农轻重问题,是重工业速度问题。“涉及规模、速度这样一系列带有重大性质的原则问题”,“打补丁”是不行的。他提出要对国民经济通盘考虑,现在就 “采取一些根本步骤”,否则,“粮食问题就不能解决,而且会一年比一年紧张。 ”[6](P1181-1182)
(一)“农业是基础,始终要抓农业”
坚持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基础地位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客观要求,这在克服经济困难的时期显得尤为重要。“吃穿问题,基本上是农业问题”,“劳力、运输安排,要照顾农业。这一脚踩不稳,天下大乱。”农业滞后,不能保证出口和大城市的需要,安抚灾荒时期的浮动人心就无从谈起。[2](P1513)但现实情形是,农业还没有翻身,工农业水平还很落后。所以,他冷静地指出,我们要干的事情还很多。要用15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根本改变这一局面。[4](P17)同时,邓小平认为,以农业为基础的提法符合马克思主义。坚持以农业为基础是对 “马克思、列宁很重视农业”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对此,1959年12月在会见朝鲜驻中国大使时,邓小平总结说:“农业落后,工业就要受到拖累。农业发展,可以促进工业发展。”但实际上,“农业每年增产10%就不容易,而食品、副食品、轻工业原料,都要靠农业。”因此,“农业是基础,始终要抓农业。”[2](P1522)
(二)“工业建设要以为农业生产服务为主”
由于1958年“大跃进”造成的部分群众生活困难,在1959年2月1日的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会议上,邓小平讲到:“这里要重复说一说的就是,要保证农业。”而这就要求“加强排灌机械、联合收割机、农药、化肥的生产和使用”。而“国内化肥生产不多”,这一方面可以通过“挤一点外汇出来”,进口一批化肥进行解决;另一方面,就要求加快工业建设以增强对农业生产的支持。到了1961年,面对前所未有的经济困难局面,邓小平明确提出,“工业建设要以为农业生产服务为主”。他说:“从今年起,宁肯降低工业发展水平,也必须把以发展农业为主的工作做好”,主要是“搞水利工程,搞机械化,搞化肥”。[4](P70-71)进一步来看,邓小平提出这一方针固然是为了尽快渡过眼前的灾荒,但是,他更是着眼于摆脱我国贫穷落后的面貌而强调的。他说,没有实现农业机械化,就不能说改变了我国落后的面貌。“很显然,农业工厂化的远景,是要建立在机械化基础上的。”由于他清醒地看到了“大跃进”以来,急于求成的种种弊端,所以,他又冷静地指出,中国实现较高水平的机械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花好多年。 ”[4](P30)
(三)“工农业发生矛盾时,工业要‘让路’”[2](P1516)
1959年至5月底时,钢铁实际产量还未达年产1800万吨钢这一计划的三分之一,而农业生产又根本支撑不起如此之高的钢铁生产指标,在部分群众已经出现缺粮困难的情形下,这一计划任务明摆着是不可能完成的。对此,邓小平明确表态:“主席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材料,只有下来,理所当然,没有议头。”为了让干部们搞建设的热脑筋降降温,变得切合实际,邓小平指出,思想上要迅速地从1800万吨钢中解放出来,不应继续承受几个高指标的压迫。他直接说:“究竟1800万吨钢完不成事情大,还是国计民生和市场问题大?”如果只盯着1800万吨钢的高指标,那就是把国民经济的全局丢掉了,包括丢掉人心。像粮食这样的生活资料是6亿人民日常所必需的,当然比“1800万吨钢还重要”,所以,注意要放在全局上,必须解决人民生活问题。他提醒道,坚持先前的做法,只会上不去,最后还是得下来。只有在落实的基础上,才可能积极增产。着眼整个国民经济,他提出,“钢、煤、粮、棉四大指标都要下调”。[2](P1515-1516)善于做思想政治工作的邓小平了解此时干部们的心理,所以,他在主张“工农业发生矛盾时,工业要‘让路’”的同时,又开导说,各级干部不要纠缠在1800万吨钢里,这是关键,“不要顾虑暂时不好看”。我们安排得恰当了,扎实了,年终实现了生活基础的稳定,“对下一年有好处”。[4](P36)
(四)从全局考虑,减少城市人口
在1961年5月31日中央工作会议全体会议上,邓小平发言道,大家要从全局考虑,压缩城市人口。现在提出减少城市人口,不仅是解决缺粮问题的应急之策,而且有助于缓解工业自身的困难。“不减人,工业生产秩序搞不好。”他连说了“四个不行”:“现在不拿出二千万人不行,不关一部分工厂不行,不关一部分学校不行,不关一部分机关也不行。”[6](P1181)为了保证压缩城市人口决策的落实,他提议:减人的关键是以中央各部门为主,冶金、煤炭、机械及其他各行各业,凡是多的人都要减。
考虑到小道理服从大道理是知易行难,邓小平在当时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算了一笔账,他说,即使全国的产粮恢复到了1957年的水平,3600或3700亿斤,正常的收购量也只能900亿斤多点。这个征购量可以养活当时9900万城市人口。但现在的情形是,1960、1961年征购粮食不到900亿斤,只有790亿斤,这一时期的城市人口却增多了3000万。我们迫不得已进口100亿斤粮食也才能勉强维持。[4](P98-99)显然,不解决好城市与农村的关系,农业生产恢复起来就会很困难。为在较长时期内摆正城乡、工农关系,邓小平说:“我们考虑下一步搞一个七年计划”,这个《农林牧副渔七年规划大纲》的顺序,“第一是满足农业,第二是满足轻工业、日用品工业。七年计划的目标,中心是解决吃穿用,兼顾国防。 ”[4](P118)
为了不加剧国民经济的困难,保持社会秩序的平稳,邓小平提出,精减城市人口,“照顾农村,也要照顾工业骨干;照顾农民,也要照顾工人。”[2](P1647)做到重工业按比例退,农业、轻工业按比例进。
四、抓思想政治教育不能等
思想政治教育是一项日常的工作,也是一项在较长时间内才能显成效的工作。经济建设的成就往往能给人带来鲜明的获得感与幸福感,而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往往没有这样的效应。但如果在一定时期内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不到位,那么由此给社会生活造成的后果,人们却能比较明显的感受到。在“大跃进”中,大家只是拼命干,“忙于计算数目字,忙于事务”,忽略了思想政治教育,使得对坏人坏事置若罔闻,隐瞒实情、不讲真话的不良风气在社会上和党内抬头蔓延。[4](P120)对此,在 1961年10月25日的中央书记处会议上,邓小平总结说:“原来设想等市场东西多一点再抓治安和教育,现在看,不能等,要教育人民,整坏人。 ”[2](P1667)他说:“思想问题,包括对农民的思想教育,这是一切工作的基础。 ”[4](P123)
着眼于把困难时期好的党风和社会风气恢复起来,邓小平认为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当务之急是要给大家立志气。他说:“气要鼓,要在一个目标下积极地干,不要搞得灰溜溜的。 ”[4](P112)“战胜困难的关键在于调动积极性”,这包括干部和群众两方面的积极性。对于一些出了问题的干部,“处理宁肯不及,不要过,不要随便戴帽子。 ”[6](P1161-1162)同时,他强调要对农民、工人进行“时事政策教育,遵守规章制度教育”,开展“讲纪律,讲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讲顾全大局”的教育。[4](P121)他说,这同拿钱不出工、平调、“共产风”是两回事,这样的思想教育不能放松,“集体主义,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永远要宣传”。
邓小平指出:“归根到底是党。”但是,“现在的状况是一讲具体落实,就斤斤计较眼前细小的局部的利益,缺乏一个理想、目标,丧失前途、信心。”所以,他要求党的干部,首先是高级干部要保有理想,“就是还要前进”。[2](P1675)对此,他特别提倡顾全大局,不怕吃亏的老实人精神。为搞通思想,他说,革命不就是老实人干出来的吗?战争年代,为了事业的胜利,“牺牲性命都不顾,那不是老实人吗?不老实的人,是让别人丢性命。”如果不顾全大局和整体,还怎么带领人民、教育人民!在此困难时期,一方面固然要想方设法地努力,另一方面就是要学会当老实人,从全局出发,情愿自己吃亏。[2](P1678)实践证明,通过对干部和群众开展有针对性的思想政治教育,党风和社会风气确实有所好转。正如邓小平1961年在哈尔滨视察时所说的那样:“前几年主要是城市大发展,对生活问题不注意,只要精神状态一改变,千方百计,生活问题很快就可以解决。 ”[2](P1652)
五、教训是深刻的,但不要怨[4]((P39)
在1961年9月5日的中央工作会议上,邓小平对1959年以来的工作总结道:“我们没有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没有经验就是不懂”,所以,“错误也是在摸的当中犯的。过去不懂,现在懂了,强就强在这里。 ”[4](P107)从这里可以看出,尽管持续三年的人民生活困难是天灾和工作失误共同造成的,但是,邓小平没有怨天尤人,反倒是主张要看到通过总结经验教训促进了党的成长和进步这积极的一面。
关于这一时期防治灾荒的基本经验,邓小平主要强调了以下两点:
(一)“搞建设不能凭热脑筋,要充分照顾到客观规律”
邓小平指出,要承认客观规律,违背规律必然要付出代价。这几年的教训就在于没有足够意识到遵循规律的必要性。但尊重规律不等于消极无为,“穷也是一种压迫”,促使我们要发现认识较快的发展规律。由于人们对规律的认识总是难以一次完成的,因此,这些年“犯错误总是因为还没有把客观规律掌握好”。[4](P53)为此,邓小平主张:
1.坚持把马列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正如不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本国实际相结合,任何马克思主义政党都无法领导本国革命取得胜利一样,建设的开展也必须坚持这一原则。“这种结合,第一是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不把这点放在第一位就不能胜利,就没有方向。但方针和路线不和实际相结合就没有生命,是死的。 ”[4](P74)对于如何判断和鉴别是否做到这种结合,邓小平提出,怎样建设社会主义主要看两方面:(1)满足群众意愿的程度;(2)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状况。[4](P75)联系建设人民公社的实际情况,他强调农村公社是社会主义的社联,必须要反对“共产风”。因为“共产风”是和群众意愿想脱离的,起不到调动社员群众生产积极性的作用。人为超阶段的做法只能适得其反。应当说,这是从如何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高度上,对人民公社化运动进行的反思。
2.清醒认识在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的艰巨性。(1)邓小平从革命的经验来估计建设的艰巨性。他说,毛主席经常说,革命的路子走对了,革命成功了。“但全党真正学会搞革命是在搞了二十四年以后”,这集中表现在党的七大的召开,到那时全党才学会运用毛泽东思想。对于领导社会主义建设,他说:“要学会搞经济,并不比学会搞革命容易。”大概也要二十年才能真正学会搞建设。[4](P71)(2)邓小平从国际比较中去看待中国建国十年后的落后国情。他说:“农业生产最高水平的国家还是美国。美国一个农业人口供养城市七个半人,粮食还有剩余。我国现在是五亿多人口搞农业。毛主席说,这就是个落后的表现。 ”[4](P17)这在客观上就要求我们冷静面对 “农业还没有翻身,工业也没有翻身”,科技水平很落后的基本局面。“一穷二白”的国情在新中国建立后确实有所改变,但是还未基本改变。要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强国,依然任重道远。对此,邓小平说,我们不要自卑,但也不应盛气凌人,要永远保持谦虚美德。要把毛主席“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教导铭记在心。[4](P21)
3.掌握辩证思维方法。这一时期,在如何运用辩证思维,保持冷静头脑认识建设规律上,邓小平着重强调:(1)不要说中国什么都好。[4](P30)他说,新中国的发展速度是比较快的,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是新的,要比资本主义进步,但是,正因为是新制度也就存在不足,有诸多问题要去面对和解决。中国整体的经济、文化发展水平还是落后的。就经济发展而言,我们要比欧洲落后一百年。(2)我们有缺点,这也不是什么坏事。[2](P1512)他说:“有缺点就应该承认。缺点是消极的,讲清楚了,吸取了教训,变消极为积极,这也是财富。”1958年工作有缺点,1959年的工作当然也会有缺点,“这就是毛主席告诉我们的辩证法”。[4](P20)如果执意掩盖或回避缺点,那就不符合实事求是精神,无法使人信服,工作因此也难以得到改进。(3)不可忘记除了九个指头外还有一个指头的问题。他说,一个时期以来,领导者热这方面是够的,但是冷这一方面有些领导者就有所欠缺。对此,他结合实例说,有同志想亩产10万斤,甚至20万斤。去年在重庆看到一亩田下种一千斤,那肯定行不通。因此,他提醒说:“最近一个时期出现的现象,如果我们不注意,哪怕不到一个指头,它可以发展到一个指头,甚至多于一个指头。”[4](P58)
4.重视总结工作中的经验教训。邓小平在1961年3月27日的中央书记处会议上指出:“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都对,就是某些方面铺得太快了,教训是深刻的或是沉痛的”。[2](P1625)后来他又明确说:“我们的问题就是搞得太猛了。这是人的方面的毛病。 这个经验总结是很重要的。 ”[4](P116)分析原因,他认为问题就出在 “实事求是的精神受了损害”,大跃进以来的教训就是调查研究很少。为恢复实事求是精神,做好农村调查研究,他提出:“调查内容要根据各地特点定”,“采取客观的态度,多了解一两个点,分析各阶层、各类型、各种经济条件不同的农户,根据发展阶段进行比较。”[4](P87)同时,他强调,调查研究不应只当一阵风,“县以上领导机关要把调查研究恢复起来,作为永远的、根本的工作方法。”
(二)“我们要搞好,还是要抓党”
中国共产党是执政党,所以,“我们要搞好,还是要抓党。 ”[4](P131)对于执政党如何加强自身建设这一重大问题,邓小平着重强调了两点:党的建设就是要严;真正的问题是干部问题。[4](P149)
1.党的建设就是要严。1961年12月11日,邓小平主持中央书记处会议听取全国农业工作会议情况汇报时直言不讳地说:“实际上弄虚作假的不是工人、农民的问题,也不是普通党员的问题,主要是干部,包括省的也包括中央部门的干部。这种作风坏得很,要下决心把这种作风改过来。 ”[4](P126)他提出,先从高级干部整改做起,一级抓一级,一直到把县的干部思想做通,这样才能较好地开展建设工作。同时,邓小平指出,在社会主义社会,实际上也滋生了一批官僚。[4](P85)因为执政了,当官了,有些还做大官了,和群众就变得隔膜、疏远了,不再关心百姓生活,甚至能解决的问题也拖着不办。而这样有了权就为所欲为,非弄坏事情不可。[8](P303-304)
因此,邓小平提出要严格党的生活,而这首先就是要加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教育。他说:“这几年的教训是,我们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和毛泽东思想,体会不够。我们有许多错误是从这里来的。 ”[8](P315-316)所以,要在党内造成一种结合实际加强理论学习的空气,以免陷于事务,发生方向的迷失。其次,要加强党规、党法、党性的教育。他说:“拿共产党员的党性来说,就是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就是宁肯自己吃亏。”解放战争时期由于较好地保持了这种党性,所以,三年就赢得了胜利。但是,“这几年,大家各搞各的,自己总是有个后手,在自己那个摊摊里面顾虑得多。”[4](P132)这样缺乏全局观,各搞小天地是不利于尽快摆脱眼前的困难局面的。
在加强教育以严格党的生活的同时,邓小平还提出要加强对干部的监督。通过贯彻民主集中制,落实对党员干部的党内监督和党外监督。
2.做好干部的甄别平反工作。邓小平在1962年5月11日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指出,要克服当前困难,就要做好对干部的甄别平反,这是关键办法之一。每一位干部都联系有群众,所以,这一甄别平反工作,不仅对于调动干部的积极性,而且对于调动县以下农村干部、群众的积极性也是非常必要的。[8](P319)他强调,不可轻视甄别平反,因为这是做好农村生产队工作的前提。只有做好这一工作,才可以安定基层干部群众的人心。农村人心平稳了,农业生产才会恢复顺利。否则,农业生产顶不上,势必影响对转移出去的两千万城市人口的安置,而这也就会使整个国民经济的调整陷入被动。为做好甄别平反,邓小平指出,平反工作不是简单的翻案,还是要区分是非。他说:“不能什么都一风吹。平反,对群众性的问题,一风吹;对干部,要实事求是,严一点。”在审干方法上,他主张要看整个历史,主要从重要关节上看,不看细节。[4](P145)
由于能够正视自身存在的问题,勇于改进,到1962年底,农村形势出现很大好转,工业生产已经稳定,市场供应情况持续向好。这表明,在党的带领下,经过几年的艰苦努力,中国人民终于走出了严重的生活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