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感知模拟的语篇融通隐喻研究

祝 敏

（浙江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一、引言

Lakoff & Johnson（1980/2003）的概念隐喻理论是对传统隐喻研究的一大突破，他们最具革命性的观点是隐喻不仅仅是语言修辞手段，更是一种思维方式。我们在语言中观察到的隐喻表达，如sweet①本文对体现概念隐喻的词汇以加粗表示。dreams，体现了潜在的概念隐喻，即一个较抽象的概念（如pleasant），是以另一个较具体的概念（如sweet），为经验基础的。换句话说，隐喻是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统映射。Lakoff & Johnson将研究焦点放在一些较为常见的、在传统意义上已经词汇化了的或“死亡”的隐喻表达，如risingprices和warmrelationship。他们认为对这些广泛使用的表达的分析可以揭示潜在的概念认知结构。故risingprices体现了 height（高度）向 quantity（数量）和 object（物体）向 price（价格）的两条潜在映射 （MORE IS UP，PRICE IS OBJECT②本文用大写字母表示潜在的概念隐喻。）；而warmrelationship则体现了temperature（温度）向affection（感情）的潜在映射（AFFECTION IS WARMTH）。

Halliday的语法隐喻理论同样是对传统隐喻研究的一种背离。语法隐喻是语法范畴的交叉耦合（cross－coupling）（Halliday 2004： xvi），而范畴转化（transcategorization）③范畴转化是语法层中不同语法项目之间产生的转化，即一个语法范畴向另一个语法范畴的映射，这一思想与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不谋而合。是语法隐喻产生的基础（Halliday & Matthiessen 1999： 242－244）。Halliday （1985/1994）将语法隐喻分为概念语法隐喻和人际语法隐喻，并将研究重点放在概念语法隐喻，尤其是名词化的概念语法隐喻。语法隐喻是对人类经验的重塑或重新语法化（朱永生、严世清 2000：96），就这一点来看，概念语法隐喻是其最典型的体现，而其中的名词化则体现了人类认知能力发展的一般规律：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因此，语法隐喻和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有着共同的认知基础，这也是二者可以融通的前提。

近年来，国内已有不少学者（范文芳 2007；何伟 2008；毛凡宇 2010；丛迎旭 2011）运用认知科学理论如概念隐喻理论、原型范畴理论、图形背景理论、Langacker的认知语法等阐释语法隐喻的生成机制，然而在研究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时，却很少有学者借鉴语法隐喻的理论框架来解释它的表达机制。对于“语法隐喻是否存在于体现潜在的概念隐喻的语言隐喻中？”“它与概念隐喻如何在认知层面上融合贯通？”“二者的互动对语篇意义产生何种影响？”等问题鲜有学者进行探讨。语法隐喻作为系统功能语言学中认知研究的主要内容（丛迎旭、王红阳2013：38），它和概念隐喻的融通存在着潜在的可能性。Ritchie & Zhu（2015）的研究发现，语法隐喻理论和概念隐喻理论可以在语篇分析中相互融合，共同作用于语篇意义的阐释。本研究正是在该研究基础上的延伸和拓展。

二、概念隐喻、概念语法隐喻和感知模拟的关系

感知模拟论（Barsalou 2008；Gibbs & Matlock 2008；Ritchie 2006，2010， 2011， 2013）起源于美国认知心理学家Barsalou提出的关于感知符号系统（Perceptual Symbol Systems）的理论。Barsalou（1999）认为，概念神经系统和知觉神经系统在每一个层面上都是平行和相互作用的，概念神经系统能部分地模拟知觉体验的各个方面。在加工语言时，我们经历了内部生理状态和认知状态的模拟感受，以及情感反应和外部感受如视觉、听觉、触觉等的模拟。Gibbs（2006，2008）的研究表明隐喻加工同样也涉及感知模拟。隐喻的加工过程可以从感知模拟的角度作出如下解释：语言单位（词汇、短语及语法结构）部分激活了与所指称的物体、状态和行为相关联的神经通路，即对隐喻喻体的部分模拟，被激活的有关隐喻喻体的部分模拟又与隐喻本体相连（Ritchie & Zhu 2015：119）。这一解释从认知心理和神经机制的角度阐释了隐喻是如何被识解的。尽管感知模拟论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隐喻理论而存在，但它常常被看作概念隐喻理论的延伸和补充 （Ritchie 2013：88），因为它可以用于进一步解释Lakoff & Johnson（1980/2003）有关概念隐喻的基本论断：隐喻本体不仅通过喻体来表达，而且借助于喻体来体验。

将感知模拟论和概念隐喻理论的观点综合起来，我们就可以对risingprices，warmrelationship等隐喻作出新的解释：当我们听见或看见risingprices这一表达时，我们将“价格上涨”这一抽象概念模拟体验为“物体的上升运动”；而当我们听见或看见warmrelationship这一表达时，“关系友好”这一抽象概念则被模拟体验为“身体的温暖”。

概念隐喻的体现总是涉及词汇隐喻（尽管有些词汇隐喻从传统意义上看并非隐喻，只是一些惯用语），然而部分概念隐喻的体现也涉及语法结构的改变，即借助于语法隐喻这一界面投射到词汇语法层。如英语中最常见的短语takealook、takeawalk、takeasleep等，其中蕴含的概念隐喻是AN ACT IS AN OBJECT（行为是物体），它们也是名词化概念语法隐喻的体现。而从认知层面看，某些概念语法隐喻的形成是潜在的概念隐喻在支配语义层与词汇语法层之间的投射和联接。如“5 o’clock witnessed theirarrivalat the peak of the Yellow Mountain.” 被认为是 “They arrived at the peak of the Yellow Mountain at 5 o’clock.”的隐喻式，这其中涉及概念语法隐喻中物质过程向心理过程的范畴转化以及“arrive”的名词化过程，而支配这一词汇语法层改变的表象背后是潜在的概念隐喻TIME IS A HUMAN（时间是人），AN ACT IS AN OBJECT（行为是物体）。根据感知模拟论，人们在形成“时间”和“行为”这两个抽象概念时，将它们分别体验为“有视觉能力的人”的部分模拟和“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实物”的部分模拟。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对该语法隐喻式的感知模拟，更能突出视觉效果，更易唤起读者对个人登山经历的回忆，如沿途的风景、疲惫感、登山的伙伴等。显然，隐喻式比一致式更为生动，更具感情色彩。

由此可见，从感知模拟的角度可以解释概念隐喻中某些抽象概念是如何基于人对客观世界的感官体验而产生的，潜在的概念隐喻在某些情况下④概念隐喻在另一些情况下，无需借助语法隐喻来体现，如“Time flies so quickly.”，其中潜在的概念隐喻是TIME IS A BIRD（时间是鸟），此概念隐喻仅通过词汇隐喻fly来体现，其中没有涉及语法范畴的转化。这就是下文中提到的纯粹的概念隐喻。又可以通过概念语法隐喻这一界面在词汇语法层得以体现。将感知模拟论、概念隐喻理论、语法隐喻理论融合在语篇分析中，可以更深入地解析这种融通隐喻（integrated metaphor）⑤本文对隐喻的研究仅限于那些以概念语法隐喻为界面，在词汇语法层体现的概念隐喻，即概念隐喻与概念语法隐喻的融通体，简称融通隐喻。的外在表现形式和内在认知机制如何相互作用并共同构建语篇意义的。

三、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在语篇中的融通

本研究以美国前总统奥巴马2009年9月8日在Wakefield中学向全美中小学生所作的题为“My Education，My Future”的新学期致辞为语料，展示感知模拟视角下概念隐喻与概念语法隐喻在语篇中的融通模式。我们将语篇中的隐喻分为三种类型：1）纯粹的概念隐喻；2）纯粹的语法隐喻；3）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的融通体（融通隐喻）。在这篇2666个单词的演讲中，笔者共找到体现纯粹的概念隐喻的表达62个，体现纯粹的语法隐喻的表达47个，体现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融通体的表达28个，融通隐喻在该语篇的隐喻表达中占比20.4%。融通隐喻是我们的研究重点，因为它是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融合贯通的最佳表征，而作为概念隐喻理论拓展和延伸的感知模拟论则可以阐释二者如何在认知层面上融合、互动。

（一）“物体隐喻”和名词化概念语法隐喻的融通

在奥巴马开学演讲的语篇中，“物体隐喻”是与概念语法隐喻融通频率最高的概念隐喻，共有9个，在所有的融通隐喻中占比32.1%。它又可以分为两小类，即“行为、技能是物体”（AN ACT/A SKILL IS AN OBJECT），“抽象概念是物体”（AN ABSTRACT CONCEPT IS AN OBJECT），如例（1）—（9）：

（1）Giveyourselves a big round ofapplause⑥本文对语篇中的融通隐喻加下划线标示。.

（CM⑦本文用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的首字母CM来指代概念隐喻。：鼓掌的行为是可以给予的物体）

（GM⑧本文用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的首字母GM来指代语法隐喻。：动词（applaud）→名词（applause）；CF⑨本文用一致式congruent form的首字母CF来指代一致式。：Applaud yourself.）

（2） ...my mother would justgiveme one of thoselooks...

（CM：看的行为是可以给予的物体）

（GM：动词（look）→名词（look）；CF：...my mother would just look at me...）

（3） I’vegivena lot ofspeechesabout education.

（CM：讲话的行为是可以给予的物体）

（GM：动词（speak）→名词（speech）；CF：I’ve spoken a lot about education.）

（4） ...theresponsibilityeach of youhasfor your education.

（CM：责任这一抽象概念是可以拥有的物体）

（GM：形容词（responsible）→名词（responsibility）；CF：...You each are responsible for your education.）

（5） You’ll need the insights andcritical－thinking skillsyougainin history and social studies...

（CM：批判性思维的技能是可以获得的物体）

（GM：动词（think）→名词（thinking）：副词（critically）→形容词（critical）；名词短语（critical thinking）→复合形容词 （critical－thinking）； 定语从句 （（skills） that...）→复合形容词（critical－thinking （skills））；CF：...skills that help you think critically...）

（6） And my life could have easilytakenaturnfor the worse.

（CM：改变是翻转；改变这一行为是可以拿走的物体）

（GM：动词（turn）→名词（turn）；CF：And my life could have easily turned/changed for the worse.）

（7） They chose totakeresponsibilityfor their lives...

（CM：责任这一抽象概念是可以拿走的物体）

（GM：形容词（responsible）→名词（responsibility）；CF：...They chose to be responsible for their lives...）

（8） Some of the most successful people in the world are the ones who’vehadthe mostfailures.

（CM：失败这一抽象概念是可以拥有的物体）

（GM：动词（fail）→名词（failure）；CF：...who’ve failed the most times.）

（9） ...it’s a sign of strength because it shows youhavethecourageto admit when you don’t know something...

（CM：勇气这一抽象概念是可以拥有的物体）

（GM：形容词（courageous）→名词（courage）；CF：...you are courageous to admit...）

通过对“物体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的融通体的具体实例分析，我们发现“物体隐喻”本身往往蕴含着语法隐喻的名词化，因为当“行为、过程”等被描述为“物体”时，体现“行为”的动词则被转化成体现“事物、状态”等的名词，如 applaud v.→applause n.，speak v.→speech n.等；而当抽象概念的某一特质被描述为“物体”时，其典型的体现形式形容词也随之进行了范畴转化，如responsible adj.→responsibility n.，courageous adj.→courage n.等。广泛的实证研究已显示，以概念隐喻为基础的感知模拟在语言加工过程中至少被微弱地激活了（Bergen 2012；Gibbs & Matlock 2008）。尽管没有直接的研究来验证潜在的语法隐喻是否能激活感知模拟或对认知加工过程产生其他可能的影响，但目前已有一些实验证据表明，句法在塑造感知模拟时的确起到一定的作用。如被引发的移动构型（caused－motion construction）“You are sliding the cafeteria tray to Sally.” 比双宾语构型 （ditransitive construction）“You are sliding Sally the cafeteria tray.”提供了更详细的有关物体的移动轨迹的体验模拟 （Bergen 2012：108）。基于已有的这些实验证据，我们在分析此类名词化“物体隐喻”时，可以作出以下推断：经过范畴转化，来自行为、特质等的名词除了激发与该行为或特质相关的某些感知模拟外，还会激发与该名词连用的动词的某些模拟体验，而这恰恰是感知模拟中凸显的部分。如例（1）中的“applause”可能会激发某些人的听觉体验：雷鸣般的掌声、扩音器中传出的演讲者洪亮的声音等，以及主席台、演讲者、观众、聚光灯、宽敞的礼堂等视觉体验，但由于范畴的转化，“鼓掌”随之被作为“物体”与动词“给”连用，感知模拟的焦点便落到了发出“鼓掌”这一动作的最初瞬间，也就是提供“鼓掌”这一物体的那个时刻。在演讲中，奥巴马多次运用这种名词化“物体隐喻”，而他也将观众感知模拟的焦点对准了那个和经过范畴转化的名词搭配的动词上，如“give”“have”“take”等，以此来激发听众（即全美中小学生）立即响应他的号召，采取行动，为自己和国家的未来做好准备。为了将来的成功，青少年们要敢于担当（take）责任，要有（have）勇气，要有（have）多次失败的教训，要努力获取（gain）洞察力和思辨能力，同时不忘为自己付出的努力给予（give）热烈的掌声。名词化“物体隐喻”的运用使得该语篇更具鼓动性和感染力，奥巴马以一位人生阅历丰富同时又谦虚的长者的身份，教导中小学生们如何面对挫折和困难，如何通过接受教育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国家的未来。

（二）“具体行为隐喻”和名词化、形容词化概念语法隐喻的融通

另一个和概念语法隐喻融通频率较高的概念隐喻是“具体行为隐喻”，即“某一抽象行为是某一具体行为”（AN ABSTRACT ACT IS A CONCRETE ACT），这里的“抽象”和“具体”是相对而言的，也就是目标域中的行为相较于源域中的行为是更抽象的。它共有6个，占所有融通隐喻的21.4%。例如：

（10） ...I’dfallasleepright there at the kitchen table.

（CM：入睡是从高处坠落）

（GM：动词（sleep）→形容词（asleep）；CF：...I’d be sleeping...）

（11） I’ve talked about teachers’ responsibility for inspiring students andpushingyou to learn.

（CM：让某人做事是推动某人）

（GM：动词（push）→动名词（pushing）；同位语从句（the fact that...）→动名词短语 （pushing you to learn）；CF：...the fact that teachers push you to learn.）

（12） ...your government’s responsibility forsettinghighstandards， andsupportingteachers and principals， andturning aroundschools that aren’t working...

（CM：制定标准是搁置物体；支持是支撑；改变某物是把某物转过来）

（GM：动词（set；support；turn around）→动名词（setting；supporting；turning around）；同位语从句 （the fact that...） → 动名词短语（setting high standards；supporting teachers and principals；turning around schools）；CF：the factthatyour governmentsets high standards， your government supports teachers and principals， and your government turns around/changes schools...）

（13） ...the mostsupportiveparents...

（CM：支持是支撑）

（GM：动词（support）→形容词（supportive）；定语从句（（parents） that support...）→形容词（supportive （parents））；CF：...parents that support you the most...）

（14） So I wasn’t always asfocusedas I should have been on school...

（CM：引起注意是照相机聚焦）

（GM：动词（focus）→形容词（focused）；CF：So I didn’t always focus my attention on school.../So school didn’t always attract my attention...）

（15） That’s no excuse for talking back to your teacher， orcuttingclass， ordropping outof school.

（CM：缺课是从一整块物体上剪下一块；退学是扔出去）

（GM：动词（cut；drop out）→动名词（cutting；dropping out）；同位语从句（the fact that...）→动名词短语（cutting class；dropping out of school）；CF：...the fact that you cut class/are absent from class， or the fact that you drop out of school/quit school.）

通过对例（10）—（15）的具体分析，我们发现与“具体行为隐喻”相伴出现的语法隐喻大部分仍属于名词化概念语法隐喻，仅有少量的形容词化概念语法隐喻。和上一类名词化“物体隐喻”不同的是，它们是通过添加－ing来实现词类的转化。因为这一类融通隐喻是由抽象行为和具体行为之间的映射而产生，行为典型地由动词来体现，这里的范畴转化只是部分转化，将动词转化成动名词，它仍带有动词的某些特点。如果动词被完全转化为名词，那它的词尾往往带有－tion、－ment等后缀，而它的意义也将由表示行为、动作转化成表示物体、状态。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具体行为隐喻”常常和词尾为－ing的名词化概念语法隐喻构成融通体。此外，这一类融通隐喻中的语法隐喻绝大部分不仅仅涉及词汇语法层的类转移（词类的转化），如动词转化为名词、形容词等范畴，还涉及级转移（语法层级的转化），如从句向短语的转化。这就是韩礼德所说的级阶下移，即所有从高级阶的词汇语法表达形式向低级阶的转义使用现象（严世清 2003：53），它可以使语言表达更加凝练、压缩或紧凑，这也是韩礼德对语言发展所做的假设之一（丛迎旭2011：49）。从感知模拟论的角度去解释，我们会发现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的这种融通体使该演讲语篇更具感染力，使语篇的主题意义更加突出。如在例（11）中，当观众听到“pushing”这一词时，可能会触发以下感知模拟：首先是“推搡”的动作，接着是由“推搡”这一动作衍生出来的踉跄、吃力、受到束缚等一系列的模拟体验；将这些关于源域的感知模拟映射到目标域时，又会引发像老师的斥责、一大堆作业、疲乏困倦等一系列的感知模拟。这些模拟因个人经历的不同，也会有所差异。如果听众是教师，他们会更多地产生关于不听话的学生的一些感知模拟。而听众是学生，他们会更多地产生有关严师的感知模拟。与动词“push”相比，动名词“pushing”引发的感知模拟更有可能是一个延续的（非短暂的）、静态的（非动态的）动作⑩有关“pushing”的感知模拟的推想是基于Bergen（2012）关于语法要素如句法结构，动词的时、体等对人的模拟体验产生影响的实验所得出的结论。，如同电影画面中的定格处理，它也因此在观众对这段文字的感知模拟中处于凸显的位置。此外，由于级阶下移，原先一致式中的同位语从句“...the fact that teachers push you to learn.”也被转化成了动名词短语“pushing you to learn”，这使得观众可以在更短的时间里进入对核心词汇“pushing”的感知模拟，提高了观众获取信息的效率。这也完全符合Bergen（2012：132）关于模拟进程的论断：人们渐进地激活模拟，只要读者/听者一获得模拟的可靠信息，即一个词在某一特定语境下暗示了可模拟的某事物，他们就开始模拟，无需等到句子结束。由于演讲的主要受众是全美中小学生，针对这些人群喜好新鲜事物、注意力难持久等心理特点，奥巴马更多地选择结构紧凑、富含信息的短语而不是那些松散、冗长、空洞的长句，本次演讲的主题——教育的重要性，以及奥巴马对学生的勉励，通过这一类融通隐喻的使用而变得更加鲜明。

（三）“人体部位转喻”和动词化概念语法隐喻的融通

在奥巴马的开学演讲中，“人体部位转喻”，即“人体部位替代与之相关的位置移动、方向或其动作”（PART OF HUMAN BODY FOR ITS MOVEMENT， DIRECTION OR ACT），也常常与概念语法隐喻融通。它共出现了3次，占该语篇所有融通隐喻的10.7%。与隐喻相同，转喻也是人类认识事物的一种重要方式，也来自于人的基本体验。在认知语言学中，它被纳入到隐喻的研究范畴中，被认为是一种特殊的隐喻化过程（Lakoff & Johnson 1980/2003）。例如：

（16） He’sheadedto college this fall.

（CM：头部替代与该人体部位相关的位移——前往）

（GM：名词（head）→动词（head）；CF：He’s gone to college this fall.）

（17） Theyfacechallenges in their lives just like you do.

（CM：面部替代与该人体部位相关的位置方向——面对）

（GM：名词（face）→动词（face）；CF：They turn their faces to challenges...）

（18） You definitely have to do a few drafts of a paper before it’s good enough tohandin.

（CM：手部替代与该人体部位相关的动作——传递）

（GM：名词（hand）→动词（hand）；CF：...before it’s good enough to use your hand to give them to your teacher.）

通过对例（16）—（18）的双重分析，我们发现“人体部位转喻”通常与动词化概念语法隐喻融通。尽管在Halliday（1998）“语法隐喻综合征”（Syndrome of Grammatical Metaphor）的13种语法隐喻形式中并未包括名词向动词的转化和形容词向动词的转化，即实体过程化和性状过程化，但此后有不少学者对此提出了质疑和补充，如丛迎旭（2014：77）认为，语法隐喻和词汇隐喻存在并存关系：自下而上分析，动词化是一种词汇隐喻，一个拼写表达了两种意义；自上而下分析，动词化又是一种语法隐喻，一个意义（集合）被体现为两种语法形式。本文对动词化的界定采纳丛迎旭的观点。人体本身就是一个立体的三维空间，体现了如上下、前后、左右、里外等各种空间关系，当我们把人体部位词如头、脸等用作隐喻或转喻时，很自然就会将这些空间关系投射到目标域上。同时，人体也是一个生物体，各部分都有其独特的功能，如手的传递功能、嘴的述说功能、肩膀的负重功能等，当我们把人体部位词如手、肩膀等用作隐喻或转喻时，它们的这些功能也会随之投射到目标域上。在例（16）中，“头”被转化成动词，用于表示“向前的位置移动”。在观众对“头”这一概念域进行感知模拟时，在当前语境的作用下，“头”的某些特征得以高度激活，如它体现的空间关系“前方”，而某些与语境不相关的特征如它是“圆形的”“有意识的”等就受到某种程度的抑制。“头”在该语境下所凸显的空间关系“前方”是联系另一概念域“向前的位置移动”的纽带，或者说是通往目标域的思维路径上的一个参照点（杨青 2013：35），正是这一参照点，使得我们可以用“头”来替代“前行”。又如，在例（18）中，“手”被转化成动词，用于表示“传递的行为”。由于手的其他特征如形状、触觉等被弱化，它的传递功能在当前语境下得到高度激活，使之凸显成通往另一概念域“传递行为”的思维路径上的参照点，并最终将这两个概念域在思维中连接起来。由于这些“人体部位转喻”经历了语法隐喻的动词化过程，或者说静态范畴的动态化过程，情感召唤力大大增加了（李晓燕等 2009：72），我们在感知模拟时，更有可能模拟体验到比非转化动词更具体化的动作行为。如在听到例（17）中的“face”时，在语境的激发下，我们体验到的“面对”是更具体化的和更具感情色彩的“无所畏惧地迎接挑战”，通常隐含着“在逆境中苦苦挣扎和奋斗”的意思，因为由名词“脸”转化而来的动词“面对”凸显了人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不低头，迎面而上的模拟体验。奥巴马通过运用这一类动词化“人体部位转喻”，形象具体地向全美中小学生传递了以下信息：他们如何应对挑战和顺利完成学业，而奥巴马对学生给予的厚望也因此渗透于“head”（昂首阔步地迈向高等学府）、“face”（无所畏惧地迎接挑战）、“hand”（从容、自信地将论文交给教师）这几个经过转化的动词之中。可见，这一类融通隐喻可以起到增添词义、浓缩信息、表达情感等作用，因而更易于在语篇中，尤其是演讲语篇中唤起观众的情感，引起他们的共鸣，并使他们更趋向于接受演讲者的观点。

综上所述，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之所以可以融合贯通是因为它们同属于建构主义派别，都把隐喻看成人类语言构建社会的一种工作机制（付岩2009：iii），并且它们有着共同的认知基础，都是基于人类经验的认知重构。对融通隐喻的研究，使我们可以从双重维度对隐喻展开研究，概念隐喻维度聚焦于隐喻的认知机制，即在某一语篇中读者感受隐喻的认知过程以及理解同一语篇中不同隐喻间的隐性联系；语法隐喻维度聚焦于隐喻的表达形式，即隐喻的外在构成以及同一语篇中不同隐喻间的显性联系，而这两种维度的融合有助于对隐喻的外在表达形式和内在认知机制的相互作用展开更全面的分析和研究。

在奥巴马的开学演讲语篇中出现的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的融通体并非个别现象，且它们的融通类型也是有规律可循的。文中提到的三种融通类型：名词化“物体隐喻”，名词化、形容词化“具体行为隐喻”和动词化“人体部位转喻”占据了该演讲语篇所有融通隐喻的63.7%，其他类型的融通隐喻还有“时间隐喻”和级阶下移型语法隐喻的融通体、“方位隐喻”与名词化语法隐喻的融通体等，因它们分别只出现了1次，就不再展开赘述。之所以这三种融通类型在奥巴马开学演讲中占据主导地位，一是因为名词化、动词化、形容词化本身就是语篇中最为常见的语法隐喻，而与之融通的“物体隐喻”“具体行为隐喻”和“人体部位转喻”是源自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最基本的体验，如对“物体”的触觉体验：“给”“拿”“拥有”等；对人的一些基本行为动作的体验：“翻转”“支撑”“抛”“剪”等；对人体部位“头”“脸”“手”的体验。二是因为我们的研究语料为演讲，演讲语篇的主要感知模式是听觉，为了让听众更专注于演讲，能在较短时间内获取感知模拟的关键信息，语篇的语言形式以富含信息的短句、短语为主，减少了只起语法衔接作用、没有实际意义的词汇比重，如the fact that。三是因为奥巴马开学演讲的受众是中小学生，这三种类型的融通隐喻简洁、生动、具体的语言表达，符合中小学生注意力不稳定、难持久，关注新鲜的、感兴趣的事物等认知特点，故更易于被该受众群体接受。

四、结语

总之，本文以感知模拟论为切入点，阐释了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融合贯通的可能性，指出语篇中存在着概念隐喻与概念语法隐喻的融通体，即融通隐喻。与此同时，对奥巴马开学演讲中的融通隐喻由表及里地——从表层的语言表达式到深层的认知机制——展开纵向剖析，以阐释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如何在语篇中融合、互补，共同作用于语篇的遣词造句和语篇主题意义的构建。希望此研究会给国内语篇分析研究者带来隐喻语篇分析的新视角和新思路。

本文所列举的融通类型是在奥巴马开学演讲语篇中出现频率最高和最典型的几种，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几种融通隐喻会同样高频率地出现于其他类型的语篇中，甚至是演讲语篇中，因为奥巴马开学演讲的受众是中小学生，他所选择的语言类型是针对中小学生的，演讲的受众发生变化，隐喻的融通类型很有可能也会改变。隐喻的融通类型还可能和作者的写作目的、写作手法、文体风格等有关。影响概念隐喻和概念语法隐喻融通的因素、融通隐喻的其他类型以及它们是否存在于其他文本中，有待进一步的研究和论证。

感谢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范捷平、庞继贤、黄建滨三位专家对本文提出了中肯的修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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