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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珽生平及交游考述

2018-02-10

关键词:姚安钱谦益崇祯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说郛续》编纂者陶珽的生平事迹,文献记载较少,对此昌彼得先生《说郛考》(台北文史哲出版社)、程毅中先生《五朝小说与说郛》(《文史》1999年第2辑)已有论及,但关于陶珽生卒年、交游等问题,仍有需要推敲和考辨之处。

陶珽(1575~约1639),字穉圭、葛阆,号不退,自称天台居士,祖籍浙江黄岩,寄籍云南姚安,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及第,历官刑部四川司主事、山西司郎中、大名府知府、辽东兵备道、武昌兵备道,曾与袁崇焕备边、运饷,后致仕归滇。陶珽精通佛理,交游颇广,曾受李贽影响,喜好研习性理、讲学论文,善书法,颇有诗名,著有诗文集《阆园集》,参与编纂《姚安志乘》《万历歙志》,辑刻《锺伯敬〈史怀〉》《锺伯敬评〈公羊〉〈榖梁〉二传合刻》《王文成公文选》《吕东莱先生〈左氏博议〉》等,另有题署陶珽编纂的《说郛续》流传颇广,其名常见于晚明江南刊刻的丛书之中。兹结合相关文献综合考察陶珽的生平、经历,并拈出对其思想、诗文创作有重要影响的几位友人,着重考述其交游,探究其思想渊源、诗文风格的成因和影响。

一、陶珽生卒年考

陶珽生卒年于诸种史志文献均无载。其生年介于万历元年(1573)至万历三年(1575)之间,难以确定,学者论断多据《(光绪)姚州志》卷之七:“陶珽……中万历辛卯科举,会试不第,归,遂弃家,入鸡足山,读书于白井庵大觉寺,临摹书法于楞伽室”①,可知陶珽为万历辛卯举人。《鸡足山志》载:“不退先生,姚安人,年十八即副公车。”〔1〕“副公车”之说模糊不清,有乡试副榜、会试副榜、举人赴礼部会试而落第等多种意思。万历刊本《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序齿录》载:“(陶珽)云南姚安府官籍,浙江黄岩县人。学生字穉圭,号不退,治诗,行一,乙亥五月十二日生,辛卯乡试六名,会试二百七十九名,廷试二甲四十八名,大理寺观政授刑部四川司主事,升员外郎中,乙卯升直隶大名府知府,丁艰。曾祖朝用,祖电封文林郎推官,父希皋举人知州,弟三俊廪生,三英庠生,三达。”②《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序齿录》将及第者按年龄大小顺序编排,其中及第者信息依据会试录载记,所存资料确凿、可靠。据此可知,《鸡足山志》“副公车”并非指乡、会试副榜,而是对会试落第的委婉称法,即陶珽生于万历三年,17岁取中辛卯科举人,18岁应会试落第。《(民国)姚安县志》载:“然珽弱冠时,尝读书鸡山,故昆季之学,于家学外,博通释典。”〔2〕知其20岁入鸡足山读书,36岁取中庚戌科进士。

陶珽卒年不详,据史志及相关文献推测:陶珽约卒于崇祯十二年(1639),至迟不会超过崇祯十六年(1643)。

崇祯九年(1636),陶珽任职关中宪副,崇祯十年(1637)致仕归滇。云南姚安《孔公重修学宫记》载:“此碑建于崇祯十年季春。同事修庙者:教授张彬、张乾亨;书丹勒石者:郡进士陶珽。”①崇祯十一年(1638),徐霞客在云南索陶珽书,据此可知,陶珽于关中宪副致仕归滇,至崇祯十一年十一月,陶珽尚在。陶珽有诗文集《阆园集》,为其卒后由其弟陶珙整理,并请钱谦益撰序。陶珙曾以举人知宝庆,《台州府志·人物传十三》载:“陶珙,黄岩人,寄籍姚安,珽之弟。天启元年举云南乡试,历官宝庆知府,时流寇告警,珙率乡勇剿之,以忤岷王,罢归,中途为寇所害”〔3〕。《宝庆府志·大政纪四》载录陶珙事多条:

一、“(崇祯)十一年天王寺贼复寇邵阳。天王寺贼复从龙山入扰邵阳境,至黑田铺,知府陶珙部军民守城……”

二、“十二年夺知府陶珙职。”“知府陶珙以忤岷王,王讦奏夺珙职。”〔4〕

据《台州府志》和《宝庆府志》记载,陶珙于天启元年取中举人,后任宝庆知府,崇祯十一年纂修《宝庆府志》。当时正值天王寺贼横行邵阳,陶珙带军民御贼守城,并修城垣,开城濠,固建敌台,四隅防卫,后因忤岷王,被夺职罢归,“中途为寇所害”,死于贼手。陶珙曾汇辑其兄陶珽和自己诗文,分别编为《阆园集》和《遁园集》,并请钱谦益撰序。钱谦益《陶不退〈阆园集〉序》云:“不退既没,其弟仲璞以《阆园集》求序。”③《陶仲璞〈遁园集〉序》云:“仲璞以乙科官南工部,出守宝庆,得罪于藩府,挂冠以归。其治行廉辨清真,亦略相似。余既为穉圭序《阆园集》矣,仲璞复以《遁园集》示余,求一言之弁。余不知文,安能序仲璞之文,亦知其为陶氏兄弟之文而已矣。……龙湖一瓣香具在,安得促席从仲璞而问之?”③由此推断:

第一,崇祯十二年(1639),陶珙因忤逆岷王被夺职,后于罢归途中为贼寇所害。陶珙亲族俱在云南,“罢归”“中途”当指回云南途中,其卒年应在崇祯十二年或崇祯十三年。陶珙请钱谦益撰序,钱谦益道:“安得促席从仲璞而问之”,显然陶珙并未亲自至钱谦益处,可能是以书信相请,与其归滇时间并不冲突。

第二,钱谦益为陶珽《阆园集》撰写序文,乃应陶珙之请,且在“不退既没”,即陶珽卒后。继而又为陶珙《遁园集》写序,时间为“挂冠以归”,即陶珙罢职之后。徐霞客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在云南姚安访陶珽,并得其书,此时陶珽尚在。同时,陶珽又卒于陶珙之前,故其卒年极可能是崇祯十二年(1639)。可以肯定的是,陶珽至迟不会卒于崇祯十六年(1643),因为钱谦益所作《陶不退〈阆园集〉序》收录于《牧斋初学集》卷第三十一,《牧斋初学集》最早刊本为崇祯癸未,即崇祯十六年,由钱谦益学生瞿式耜刊行。

第三,钱谦益为《阆园集》和《遁园集》撰序的时间,不管是同时,还是先后,两篇序文必会还给陶珙,这说明两部文集均为陶珙待刊之作,但陶珙罢归中途即为寇所害,可见两部文集其时应均未刊刻。诸种方志所载《阆园集》和《遁园集》,均注佚失,卷帙无考,其载录信息应是据钱谦益序文所得。

另外,需要辨误的一点是:陶珽祖籍浙江黄岩,他是否为陶宗仪远孙?

《说郛续》编纂者题署为陶珽,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即认为陶珽乃《说郛》编纂者陶宗仪之远孙。《台州府志·人物传十九》载:“陶珽,字穉圭,黄岩人,本童氏,祖伯晖从其舅户侯陶某镇滇南,因嗣舅,易姓陶(下双行小字注:‘陶珽《梅渠董翁墓志铭》’),父三宅,万历十九年举云南乡试。”〔3〕陶珽祖籍确为浙江黄岩,他所编纂的著述也题为黄岩,但是否为陶宗仪远孙,尚无确凿证据。

陶珽被视为陶宗仪远孙,其原因有二:一是陶珽编刻之作多署“黄岩陶珽”;二是《台州府志·人物传十八》“陶宗仪”传后附案语云:“《南村先生传》,姓陶氏。其先由闽之长溪徙永嘉陶山,再徙台之黄岩,黄岩之族二:曰赤山、曰陶夏。”〔3〕陶氏为明代黄岩大姓,其族甚广。如《台州府志》据陶珽《梅渠董翁墓志铭》所载:“因嗣舅,易姓陶”,可知陶珽本非陶姓。另,《台州府志·人物传十九考异》“陶珽”条记:“珽父子既居云南姚安,由彼籍中式,例不当复收,惟旧省府县志皆载入选举中,今姑采其事,实为补传。至戚氏外书疑为陶九成之后,殊出臆度,今并正之。”〔3〕据《考异》所记,陶珽与陶宗仪并无亲缘关系,“远孙”之说,不足为信。

二、陶珽生平考述

陶珽一生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读书和宦游。陶珽在读书阶段编撰了大量著述,宦游则为陶珽的广泛交游提供了前提和基础。

(一)读书阶段

万历三十八年(1610)之前,即36岁进士及第之前,为读书阶段。

陶珽父亲陶希皋曾受业于李贽门下,陶珽耳濡目染,受李贽思想影响也颇深。诸种《姚州志》载,陶珽17岁取中万历辛卯(1591)举人,会试落第后,归滇弃家,20岁入鸡足山读书。万历二十四年(1596)参与纂修《姚安志乘》。万历三十二年(1604),陶珽任容城教谕,《容城县志》卷五载:“陶珽,云南姚安举人,万历三十二年任”〔5〕。在容城教谕任内,因母逝,陶珽丁内艰归滇,途经湖北,遇袁宏道、袁中道兄弟。适逢陶珽长子殇,瘗于此,袁氏兄弟分别作《陶不退以容城谕丁内艰归滇中,至敝邑殇其令子遂瘗焉,于其行也,诗以送之》二首、《别陶不退,时陶有长子病死,瘗于此,分手凄然,故有此赠》等诗赠之。

万历三十七年(1609),陶珽任歙县学教谕,并于任内纂修完成《万历歙志》。《万历歙志序》载:“于是,授简以戊申嘉平月念之四日,越己酉暮春,书成,凡若干卷。”④之后,陶珽北上京城应会试。袁中道《珂雪斋游居杮录》卷之三(己酉)记:“中郎约同学者,讲于慈因寺。来者为江右谢孝廉青莲,名于教;滇中陶孝廉不退,名珽。”〔6〕此条记录时间为万历己酉(1609)春季之后,可知陶珽于此年修纂完成《万历歙志》之后,随即北上京城,准备应考会试。

陶珽祖籍浙江,尤喜寓居杭州。万历二十年会试不第,至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期间,除纂修《姚安志乘》(万历二十四年始)、任容城教谕(万历三十二年始)、歙县教谕(万历三十六年始)的时间之外,陶珽均以读书为主,地点是云南鸡足山和杭州西湖。

(二)宦游阶段

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及第之后为宦游阶段。

陶珽于万历三十八年廷试取中二甲之后,并未直接授予官职,他先至南京、杭州,万历四十一年(1613)由武林(即杭州)经湖南洞庭、常德,至常德之后,寄信给袁中道,袁中道《珂雪斋游居杮录》卷之八(癸丑)记:“时以侍其尊人还滇,从武林过洞庭,止于常德”〔6〕。“癸丑”即万历四十一年,此年陶珽还滇。陶珙《曹溪一滴缘起》云:“岁甲寅,从家不退先生(陶珽)、彻公和尚礼盘龙、古庭两肉身大士于昆明池上,晋宁山中。”〔7〕“甲寅”即万历四十二年(1614),陶珙、陶珽、彻庸禅师均在云南。

万历四十三年(1615),陶珽任刑部山西司官,后转任大名府知府。袁中道《珂雪斋游居杮录》卷之十(乙卯)记:“入城,止滇中友人陶刑部不退寓,晤友人丁仲暘。仲暘以下第未归,夜往仲暘寓共话。次日,移住三元庵。”〔6〕乙卯,即万历四十三年。万历四十五年(1617),陶珽因父亲陶希皋逝,丁艰归滇。《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序齿录》载:“乙卯升直隶大名府知府,丁艰。”②陶珙《彻庸和尚谷响集序》云:“丁巳,余兄弟延为先君转经,即皈依,恐后不啻针芥投而水乳合也,天缘哉。”〔8〕正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序齿录》所载任大名府知府时“丁艰”之说相符合。

万历四十八年(1620),陶珽丁忧期满,出任辽东兵备道,后转任永平知府。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附海运”条双行小字注云:“万历庚申,运道不给,总督文球令関道陶珽开运,自天津至山海关南海口,或直抵宁远,军民大便。”〔9〕天启元年(1621)四月,陶珽以永平知府升按察司副使,《明实录·熹宗哲皇帝实录》卷之九云:“(天启元年四月)以永平知府陶珽升按察司副使,管山石二路”〔10〕。天启二年(1622),陶珽先为武昌兵备道,任官九月而归,至浙江会稽。陶珽《锺伯敬评〈王文成公文选〉叙》云:“予官武昌,九阅月而劳人被逐,宜矣。”⑤陶珽任武昌兵备道时间较短,仅九个月,随后转至浙江。天启三年(1623)至崇祯二年(1629),陶珽又有较长一段时间寓居浙江。陶珙《再跋重刻古庭语录》云:“是集,初刻于归化,存木漫漶不可读。余癸亥,计偕携之武林,会稽宗兄奭龄删次,先观察兄珽点定,余复校刻,精密完好。”⑥“癸亥”即天启三年,此年起,陶珽寓居浙江,并邀彻庸禅师南游。崇祯二年,陶珽撰写《古庭祖师语录叙》,末署“崇祯己巳立夏日,陶珽书于西泠舟中”⑥。此年,陶珽仍在浙江杭州,直至崇祯三年六月任山东副使,再一次出仕任职,《明实录·崇祯长编》卷之三十五载:“(崇祯三年六月)山东副使陶珽为湖广副使”〔11〕。崇祯九年,陶珽任关中宪副,陶珙此年撰《曹溪一滴缘起》云:“不退讳珽,今任关中宪副”〔7〕。之后致仕归滇,老于云南。

三、陶珽交游考述

陶珽自进士及第之后,宦游多地,转任数职,不仅历官颇有政声,而且交游广泛。一方面,他精通佛理,与云南僧人多有交往;另一方面,他多年寓居浙江,宦游各地,且以诗文名于当时,与当时文人往来十分密切。每到一地,他都能与当地文人诗文唱和,现存的诗歌就有描绘滇、浙诸地景致、抒写性情之作,序跋、传记文章也多叙治世之道、师友情谊。另,李贽于万历五年始任姚州知府,陶珽之父陶希皋受业其门下,陶珽亦受此熏陶,接受李贽思想颇多。兹拈出与其交游甚密的几位时人,借以了解陶珽的思想渊源、诗文风格的成因和影响。

(一)彻庸、担当

陶珽与彻庸、担当等云南僧人交往颇多,这使其思想带有鲜明的援释入儒的特征。

彻庸禅师(1591~1641),俗姓杜,11岁入鸡足山大觉寺出家,法名周理,号彻融,后易“融”为“庸”,号“彻庸”。天启六年(1626),彻庸禅师于云南妙峰山建德云寺。陶珽结识彻庸禅师当在万历四十一年(1613)或四十二年(1614)。如上所述,陶珽进士及第后并未直接任官,而是南下至南京,万历四十一年回云南。万历四十二年,陶珙《曹溪一滴缘起》云:“岁甲寅,从家不退先生、彻公和尚礼盘龙、古庭两肉身大士于昆明池上,晋宁山中”〔7〕。此年,陶珽、陶珙与彻庸禅师于云南礼盘龙、古庭两肉身。彻庸禅师于万历二十九年(1601)出家,陶珽读书鸡足山、纂修《姚安志乘》时,彻庸禅师仅十余岁,故陶珽结识彻庸禅师当在再次回到云南之后,即万历四十一年至四十二年之间。

崇祯八年(1635),陶珽邀彻庸禅师南游。崇祯九年(1636),彻庸禅师请《嘉兴藏》回云南。陶珙《彻庸禅师南游请藏缘起》云:“乙亥春,家兄因事北上,拉之南游,偕高足无住礼普陀,遍吴越,领临济正法于密云老人所。过我署中,复理前约,敬捐薄俸若干缗,以成此法宝,无劳鹫岭长征,但只一肩担荷。我郡人天,重开眼目。”〔2〕《嘉兴藏》,万历七年(1579)由袁了凡提议,将梵夹装改为方册装,万历十七年(1589)在五台山开雕,万历三十一年(1603)紫柏真可禅师圆寂之后,由陶珽、陶珙兄弟等人资助,刊刻得以完成,崇祯九年(1636),由彻庸禅师“一肩担荷”,带回云南。

担当(1593~1673),名普荷,又名通荷,字担当,云南晋宁人,俗姓唐,字大来。天启间,以明经应试不第,崇祯三年(1630),于浙江会稽显圣寺受戒皈依佛教。崇祯十五年(1642),弃家至云南鸡足山为僧,后礼彻庸弟子无住,于鸡足山石钟寺弘法。担当继彻庸、无住,使曹洞宗和临济宗兴盛、光大,这是他与陶珽往来密切的重要基础。据《徐霞客游记》载,徐霞客曾“向大来索陶不退(陶珽)书”〔12〕,推知担当与陶珽确有往来,故徐霞客有此举。

陶珽之父陶希皋为万历间举人,其弟陶珙天启间乡试及第,陶氏一门以儒立家,加之明代云南佛教极盛,陶珽在首次会试落第后便入佛教圣地鸡足山读书。儒学的家族背景和云南的佛教文化共同影响了陶珽,仕宦之后,他又与彻庸、担当等名僧交往甚密。他曾与彻庸共礼盘龙、古庭两肉身,共同讲谈佛理,南游天童,刊刻佛经,这使陶珽愈来愈笃信佛法。陶珽曾整理、重刊《古庭祖师语录》,并为之作序;为彻庸禅师作《妙峰山开山善知识彻庸禅师小传》;又多次赠诗,如《赠彻庸禅师》二首、《赠彻庸禅师初度》等。陶珽于诗文中多用“祇园”等佛教典故,论及佛经和义理。然而,陶珽毕竟有着深厚的儒学渊源,他在讲谈佛经时也常常兼谈儒理。据陶珽《彻庸禅师小传》云:“汗漫《华严》大指(旨),与吾儒《中庸》义,互发而顿显”〔8〕,陶珽同时讲谈《华严经》与《中庸》,认为两部经典的义理多有互通之处,这既体现了陶珽兼济天下、治民有为的儒家理想,也呈现出其喜游佛教名山、精研佛理的特性,可以说援释入儒成为他融合儒、释两家思想的最佳方式。

(二)袁宏道、袁中道、钱谦益

陶珽结识袁氏兄弟,是在万历三十二年(1604)任容城教谕之时,与袁氏兄弟的深情厚谊应源于他对李贽思想的接受。李贽于万历五年(1577)任姚州知府,陶希皋拜其门下,这影响了陶珽,使他很早就接触李贽思想,并深为叹服。万历四十六年(1618),李贽已逝16年,陶珽归滇撰《李卓吾先生祠记》,言及“余既晚从先生游”“谋与蔡生学清私祠先生”〔1〕,感情真挚,言辞感人。袁氏兄弟受李贽影响极深,他们提倡的“性灵说”与李贽的“童心说”一脉相承。就诗文主张而言,袁氏兄弟与陶珽可谓志同道合,同属性灵一派。

陶珽与袁氏兄弟交游的文献已不多见,但从迄今仅存的材料中亦可略见一斑。袁宏道早卒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提及陶珽的诗文十分有限,《袁中郎集》中提及陶珽的诗歌有两首,即万历三十二年(1604)所作《陶不退以容城谕丁内艰归滇中,至敝邑殇其令子遂瘗焉,于其行也,诗以送之》二首。其时,陶珽于容城教谕任内,因母逝归滇,途遇袁氏兄弟,因陶珽长子殇,瘗于此,袁宏道故有此作。袁中道也有诗歌述及此事。

袁中道与陶珽的交往更为密切。其《珂雪斋集》有赠陶珽诗两首,分别是《别陶不退,时陶有长子病死,瘗于此,分手悽然,故有此赠》和《大名赠别郡伯陶葛阆》,前者所述即陶珽殇子之事,后者诗云:“梦里忽来魏博乡,扶风太守旧名郎。蒲团坐处嫌僧闹,尺牍来时怕客藏。清净自成经世法,虚闲别有养生方。年来好聚香光侣,卜筑真宜共楚湘。”自注:“陶工书”〔6〕。据袁中道诗可知,陶珽喜佛法,好清静,与袁中道思想相近,友谊颇笃,故有“嫌僧闹”、“共楚湘”之言。《珂雪斋集》还保留了袁中道寄给陶珽的四封书信,分别是《寄陶不退》两封和《答陶不退》、《寄不退》,信中涉及袁宏道病卒、袁中道进士及第、南归一晤、相期见面等事,如《寄陶不退》:“今年乃有此大痛楚事,知己之兄,忽尔见背,苦莫可言。……安得一帆走白下,与兄商榷也。”《答陶不退》中说:“弟若不得馆,即南归”〔6〕,信中无一寒暄语,可见两人尤为熟识。

另外,袁中道《珂雪斋游居杮录》记万历三十七年、万历三十八年、万历四十一年、万历四十三年事,其中均提及陶珽,对陶珽北上应会试、南下寓居、任刑部山西司官、大名府知府等行迹均有记述,对陶珽宦游踪迹、两人交游记录颇详。

陶珽与袁氏兄弟的交往,更多是基于他们在文学上的共同主张。公安三袁深受心学影响,尤其赞许李贽的“童心说”。他们将这种思想付诸实践,作为诗文创作的根本原则,在前后七子、唐宋派的复古主张之后,提出“性灵说”。陶珽援释入儒的思想,以及对李贽学说的接受,同样也反映在诗文创作中,钱谦益称其诗文“为吏言吏,居乡言乡,如父老之谈农桑,如家人之问耕织,未尝骈枝俪叶、致词于语(言)文字之间也。”③陶珽诗文缘情抒词,据事立论,以公安派“不拘格套”“独抒性灵”为宗旨,反对模拟。袁中道《寄不退》信中提及“且述尊札中无忘魏、晋故人之语”〔6〕,可以说陶珽诗文也属言所欲言、自出胸臆的“性灵”派。陶珽诗文辞真情切、质朴素雅的风格,和与袁氏兄弟的交游不无关联。

除袁氏兄弟外,陶珽与钱谦益的友谊亦颇为深厚。钱谦益与陶珽为同年,均为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陶珽为“廷试二甲四十八名”,钱谦益为“廷试一甲三名”。陶珽没后,弟陶珙辑其诗文,请钱谦益撰序,钱谦益《陶不退〈阆园集〉序》云:“同年生姚安陶珽,字不退。少有志于问学,游卓吾之门而有得焉者也。不退之为人,恂恂已尔,穆穆已尔,与之语,泛滥于物情吏事,刺刺不少休,未尝以学问自表异。余与不退游甚狎,始知卓吾之所与,皆方、汪也,如小修之云。”③据钱谦益所说,两人不仅为“同年”,且“游甚狎”,交往颇多,钱谦益对陶珽的为人、诗文风格十分了解,并极为赞赏,称其既有卓吾的“长孺之风”,又不似其“兀傲自放”,诗文则法白居易、苏轼,言之有物,行文自然。

显然,陶珽与钱谦益的交往不仅仅因为二人是同年,更因为他们的诗文创作主张较为相似。钱谦益早年学习秦汉文风,后转习唐宋,继而又受晚明纵诞之风的影响,诗文重在抒写性情,且极富禅学境界。这些特点也呈现在陶珽诗文当中,如其《古泉寺》诗云:“卓锡何年辟老藤,半山云际碧流泓。上方钟磬摩空隐,下界烟萝荡眼蒸。”①诗中之景,亦是陶珽心境,景之真也是情之真,这正是钱谦益称赏陶珽之处。

(三)徐霞客、陈继儒

陶珽与当时名卿交往,既讲儒论道、诗文唱和,也有书法交流。陶珽精于书法,《(民国)姚安县志》载“兴宝寺楹联”,一为陶珽书“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2〕。鸡足山石壁亦有陶珽墨迹“宝寂”二字,后人称为“神品”。陶珽书法精劲,颇为时人称赞,其中透露的隐逸之风也极符合其诗歌特征。

徐霞客慕陶珽其名,曾求其书法。徐霞客(1587~1641),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南直隶江阴人。崇祯十一年(1638),徐霞客游历至昆明,曾应担当之邀至晋宁。《徐霞客游记》戊寅十月二十九日笔记:“令顾仆往晋宁谢唐君,别方生,并向大来索陶不退书。注:陶讳珽,有诗翰声,向官于浙。前大来欲为作书,闻其已故,乃止。适寓中有高土官从姚安来,知其犹在,皆虚传如眉公也,故复索书往见之。”“(十一月初五日)下午,顾仆(行)自晋宁返,并得唐大来与陶不退书。阮仁吾所促负担人亦至。”〔12〕据此可知:其一,徐霞客此前未见过陶珽,但陶珽善书之名早已闻名天下,故徐霞客有向陶索书一事;其二,徐霞客于游记中提及陈继儒,表明陈继儒与陶珽十分熟悉。

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华亭人,诸生,工诗善文,精通书画。徐霞客与陈继儒为好友。此外,担当精通诗、书、画,曾学于董其昌、陈继儒门下,颇有声名。崇祯十一年,徐霞客游鸡足山,陈继儒曾致信担当,请其“善视之”。据徐霞客所记,陈继儒与陶珽应有交往,后陶珽归滇,消息不通,因此,陈继儒误以为陶珽已逝。而此次徐霞客至云南,方才得知“皆虚传如眉公”,陶珽尚在。

陈继儒是明代名士,工诗善文,著述极富,尤喜纂刻书籍。他为避免朝廷各派势力集团的斗争,选择终生隐居,种梅、画梅、书梅,藉以自比,入《明史》“隐逸”类。陈继儒的雅士气节、诗文学识,与陶珽颇为相近。现存陶珽之作,即有隐逸之作,如《寒谷芳梅》诗:“策蹇相邀过碧岑,杈丫老树惬清吟。先春信报花千点,破冻香含月一林。有路寻来逢雪印,无人知处抱冰心。和羹消息殷勤问,岂独逋仙是赏音。”①陶珽的孤高情怀与陈继儒别无二致,这应是他们交往密切的基础,在现存的几篇佚诗中独有保留,足见其隐逸风格影响之深远。

综上可知,迄今为止,陶珽的相关研究仍很有限。陶珽编纂的著述非常丰富,但佚失较多,很多著述的成书过程不甚明了,特别是关于丛书《说郛续》的编纂、收录等问题含混不清⑦。综合考述陶珽的生平和交游,是进一步研究其著述的基础。而只有将陶珽著述的编撰置于其生平经历、宦游以及与名士的交往当中探讨,并结合陶珽思想和诗文风格的形成过程给予动态考察,才能呈现研究的价值。

注释:

①见清代甘雨纂修《(光绪)姚州志》,光绪十一年刻本。

②见明代《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序齿录》,万历刊本。

③见清代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崇祯癸未刊本。

④见明代张涛、陶珽纂修《万历歙志》,万历刻本。

⑤见明代王守仁撰、钟惺评《王文成公文选》,崇祯六年刻本。

⑥见明代善坚著、陶珙辑《重刻古庭语录》,甲戌季夏滇省重印本。

⑦参见拙作《〈说郛续〉所录明代小说文献考证三则》,刊于《广西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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