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仪式观视阈下中国政治图谱的演变*
——基于《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报道及社论的分析
2018-02-10沈正赋
■ 沈正赋
新闻媒体一向被社会赋予三大职业功能,即公众服务、商业服务和政治倡导。公众服务主要指媒体向公众提供一般性的新闻和资讯服务;商业服务体现为媒体通过发行量、收听率、收视率收回部分新闻生产成本、赢得广告收入等经济效益;政治倡导是指媒体发挥政治宣传与动员的功能,其中包括政党的政治动员力、舆论驾驭力、自身形象塑造力和议程设置力等。①在媒介商业化、媒介产品市场化日益发达的今天,尤其是那些面向市场的新闻媒体,其决策层和从业人员越来越关注和重视媒体的商业功能和公众服务功能,在媒体融合发展的新时期,他们习惯于把这两项功能的实现与否视为媒体转型的价值判断标准,却有意无意地把政治倡导这一媒介功能边缘化,甚至让政治倡导被迫呈现出“退场”的状态。习近平总书记在“2·19”讲话中明确指出:“党和政府主办的媒体是党和政府的宣传阵地,必须姓党。”②既然媒体姓党就必须肩负起“政治倡导”这一历史责任与时代重任。在中国,作为党中央的机关报,《人民日报》一直行走在“政治倡导”的阳光大道上,而且遇到任何政治历史风波都会冲锋在前,作为政治标杆引领并调节着各级各类党报在时政新闻上的报道口径和宣传节奏。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人民日报》办报的历史就是中国政治图谱的编年史和变迁史,对其进行历时性考察,我们从中可以寻找到和挖掘出中国共产党新闻执政的思想理念及其话语表达方式。本文试以1949~2017年间《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报道及其社论为样本,在詹姆斯·凯瑞“传播的仪式观”的理论框架下,通过内容分析以期窥探到中国政治图谱历时性呈现和逻辑性嬗变的轨迹和趋势。
一、传播仪式观视阈下《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报道的主题内蕴
美国著名的新闻学家、美国文化研究的主要代表人物詹姆斯·W.凯瑞曾在1975年发表的《传播的文化研究取向》一文中,首次提出了一个重要的传播学概念“传播的仪式观”(a ritual view of communication),以示区别并直面挑战当时在美国传统传播学中占主导地位的概念“传播的传递观”(a transmission view of communication)。传播的传递观思想来源于18世纪美国经验主义传统,带有较强的实用性和功利性。在詹姆斯·凯瑞看来,传播的传递观是指信息的“‘传授’(imparting)、‘发送’(sending)、‘传送’(transmitting),或‘把信息传给他人’(giving information to others)”,“源自地理和运输(transportation)方面的隐喻”,即指“讯息得以在空间传递和发布的过程,以达到对距离和人的控制。”目的是更迅捷、更大范围地传递、扩散、散播信息知识乃至于思想和观念。而传播的仪式观则是指传播往往与“‘分享’(sharing)、‘参与’(participation)、‘联合’(association)、‘团体’(fellowship)及‘拥有共同信仰’(the possession of common faith)这一类词有关”,“反映了‘共性’(commonness)、‘共有’(communion)、‘共享’(community)与‘沟通’(communication,即传播)在古代有着同一性和共同的词根。”传播不仅仅意味着信息的扩散,更体现为“在时间上对一个社会的维系”③。他认为,传播的仪式观“并不看重布道、说教和教诲的作用,为的是强调祷告者、圣歌及典礼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传播的起源及最高境界,并不是指智力信息的传递,而是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有意义、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④凯瑞首创的明显地带有文化价值取向、强调意义建构、文化共享和社会一体的“传播的仪式观”,就是针对在美国传统的传播学研究中长期占据学术垄断地位并带有明显功利性、表面性和机械性的“传播的传递观”。“如果说传播的传递观其核心在于讯息在地理上的拓展(以控制为目的),那么传播的仪式观其核心则是将人们以团体或共同体的形式聚集在一起的神圣典礼。”⑤很显然,凯瑞实际上把“传播的仪式观”置于“传播的传递观”的对立面,运用的是一种批评、反驳和纠偏的审视、反思与判断的视角。
本文无意纠缠于或参与到两种传播观“谁是谁非”的讨论和争辩之中,而是比较认同并欣赏将两种不同的传播观放在同频共振、相互谐调的研究框架中进行观照和阐释,认为两者之间只是并行不悖的递进关系、超越关系,而不是排斥关系或非此即彼的替代关系。正如一位青年学者所言,传播从“传递观”到“仪式观”的进阶演进,体现出人们对于信息传播的认识从直接感情经验上升到较为宏观的理性认知。“就不同社会形态而言,传统社会更重视‘传递’的一面,而现代社会更强调传播‘仪式’的一面。”“传统社会多为价值观单一的社会,现代社会则是异质性很强的社会:价值观迥异的人们,却要在同一社会中和谐共处。如何维系一种‘共同’感,成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手段有很多种,大众传播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大众通过阅读同样的报刊,同步接受同样的信息,这就会产生一种‘我们’之感。”⑥我们认为,凯瑞不过是把“仪式”作为传播的一种隐喻,把传播的功能由原来的信息传递、扩散和控制拓展到是社会联结的纽带、文化的共享与体认,让受众通过分享仪式和感受仪式的神圣与庄重,从而在内心获得对现实社会的共同理解、情感共鸣与价值认同。从一定意义上来看,传播的传递观体现的是对形而下“现实世界”的具体观照,而传播的仪式观更多地体现为对形而上“意义世界”的宏观审视。
如果按照这一理论框架和思维认知模式来观照和审视《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的报道,那么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作为传播主体的《人民日报》在向传播对象进行“政治倡导”过程中,无论是政治宣传、群众动员、形象塑造,还是舆论引导、议程设置,均把传播的“传递观”和“仪式观”进行了有机的整合,体现了《人民日报》在构建主流价值观和国家意识形态上的高超手段与宣传技巧。从国家层面看,国庆日无疑是个最重要的纪念节庆和宣传节点,立足国家集体记忆的生成契机和培育机制,无论是对家国情怀的激越、对社会现实的观照,还是对国家未来发展形象的形塑与建构,抓住这一契机,运用适当的仪式传播或者在国人心目中搭建起适当的仪式感,应当是一个不可错过的机会选择和值得把握的行为策略。具体来说,通过对《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的考察,我们发现,这样几组新闻报道元素或者内容及其传播的理念和思想构成了国庆日头版宣传和引导的主题,主要包括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最高规格的国庆纪念活动、几十年来几乎一以贯之的国庆招待会、作为规定性动作出现的国庆社论,以及有关国家元首的贺电和到访等。这些内容在68年来的《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报道中占据主流。我们不妨仔细分析,国庆招待会是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已经成为国家性纪念活动的一种惯例,无论是国家领导人在会上发表讲话或祝酒词,还是这种圆桌性团聚形式,更多的体现为一种庄重的仪式,带有象征性意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世界上最大的政治广场——天安门广场举行向人民英雄纪念碑敬献花篮仪式,旨在告诫人们不忘历史,缅怀先烈,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营造出一派庄严、肃穆、隆重、恢弘的氛围和气势;国庆社论就是一本宣言书、一声动员令,号召性、激励性的豪言壮语,无比喜悦、无比兴奋、对未来充满信心的豪迈之情溢于言表,而且这一宣传基调维系了几十年,变化的只是内容的具体表述,不变的是国家意志和民族精神;有关国家元首在国庆之际的到访和发来贺电,显示出中国在国际上所享有的地位,以及与世界各国人民之间的友好往来,更反映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具体表征、生动印证和积极响应。上述几大板块的内容是《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报道的主要构成要素,既体现了专注客观性报道的“传播的传递观”,又反映了兼备情感化、符号化、主观性和象征性的“传播的仪式观”。
二、中国政治图谱的历时性呈现与逻辑性嬗变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的政治版图发生了几次大的历史性变化。如果以党和国家领导人新老更替来划分的话,就先后经历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和习近平时代,中间还间隔了华国锋、胡耀邦和赵紫阳等过渡阶段。这些变化在《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的报道中都被及时地、鲜明地记录下来并以不同形式呈现出来,共同构成68年来中国政治的壮丽图景和历史画面,同时也深深地打下了时代的烙印。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以历史时期为轴线、以几大新闻元素为依托,对《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内容进行适当的分割和相应分析。
1.中华人民共和国解放初期到改革开放前夕(1949—1979):从领袖权威的树立到个人崇拜之风的兴起
作为一个新生的国家政权,为了建设和管理好这个百废待兴、一穷二白的国家,树立国家领袖在国人心目中的权威不仅是及时的而且是必要的。当然,这里也有一个度的把握问题,因为领袖权威与个人崇拜之间往往就一墙之隔、一步之遥。客观地讲,解放初期前十年的《人民日报》在报道和处理这一问题上总体拿捏得比较恰当,分寸掌握得比较适度。
在1949年10月1日出版的《人民日报》头版上,显著位置刊登的是毛泽东主席的头像,以及依次排列的朱德、刘少奇、宋庆龄、李济深、张澜、高岗等6位副主席的头像。报眼位置刊发了两句口号:“中央人民政府万岁!”和“毛主席万岁!”。头条新闻的标题是“中国人民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胜利闭幕毛泽东当选中央人民政府主席”。从1950年国庆日开始,《人民日报》连续四年在头版位置刊登孙中山和毛泽东的头像。从1951年国庆日开始,报眼不再刊登政治口号和宣传标语,改为新闻图片或内容提要。从1954年国庆日开始,头版也不再刊登国家领袖的头像,主要刊发庆祝大会或国庆招待会以及国家领导人出席活动的新闻和图片。
然而,十年之后的1959年国庆日,一度已经淡化的突显领导人个人色彩的做法却开始有所抬头,从这一年的国庆日开始,作为党的主席毛泽东和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大幅画像连续七年出现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位置,约占版面的三分之一,而且均配发了醒目的宣传标语和政治口号。特别是到了“文化大革命”爆发的1966年国庆日,这一过于突出领袖个人、带有浓厚的个人崇拜意味的做法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从1966年至1969年,《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连续四年均整版刊发了毛泽东主席单人的巨幅照片,报眼位置再次出现“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的宣传口号。1970年国庆日出现的是毛泽东和林彪两人的大幅新闻照片,画面中林彪走在毛泽东身边手中高举着“毛主席语录”,带头践行“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的要求。1971年9月13日林彪叛逃并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这一年国庆日《人民日报》头版“破天荒”地未刊登任何图片,整版发表的是两篇新闻文字稿。1972年至1976年,《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再次恢复刊登毛泽东主席的巨幅画像,约占版面的二分之一,报眼位置继续刊登“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的标语,到1975年改为“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前进!”,1976年在毛泽东主席逝世后又改为“继承毛主席的遗志,把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同时在画像的右侧第一次出现了“毛主席教导我们”的语录。
个人崇拜一般是指过分推崇领袖人物,无限地夸大领袖个人的作用,要别人盲目顺从领袖个人的作法。个人崇拜的主要表现是把领袖奉为“绝对权威”,使领袖人物偶像化、神圣化,使领袖人物言论教条化。⑦我们认为,“文革”前后,从《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的报道来看,对毛泽东个人崇拜的风气在党内还是相当盛行的,而且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华国锋执政期间,1977年和1978年国庆日,《人民日报》头版显著位置依然刊登毛泽东和华国锋两人的大幅头像,说明华国锋对个人崇拜之风在一定程度上予以继承和接纳,而且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
2.改革开放时期到上世纪八十年代(1980—1988):改革开放让政治生态和政治风貌焕然一新
1978年推行改革开放政策,标志着我党进入了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期,也是人们思想观念解放的“分水岭”,尤其是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等一系列举措让社会风气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政治生态和政治面貌也焕发生机,这种扭转和嬗变在《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也得到了非常明显的反映和印证。
从1980年到1988年的九年间,我们发现《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的报道基本凸显两个特点:一是更加务实,二是更加低调。务实主要表现为回归让新闻唱主角,尊重新闻传播规律,头版新闻的发稿量明显加大,最少5篇,最多达13篇,新闻图片最多时也有4幅,诸如《于细微处见精神——国庆纪念活动改革有感》《全国城镇职工住宅建设保持较快速度》《今年头九个月工交生产形势喜人》《我国国民经济在改革开放中稳步前进》等新闻短评、民生新闻和经济新闻也相继登上了报眼位置,版面信息容量明显增大。低调主要表现为不再出现任何宣传标语和政治口号,1980至1983年连续四年的《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从报名到头条新闻、社论的标题全部采用黑白印刷,没有套红出版,而且字号明显变小,也没有刊登领袖个人的巨幅或大幅照片,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照片一律以新闻报道的形式出现,而且不再有意突出和过分张扬。从1984年国庆日开始,《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也仅仅将报名和头条新闻的主标题作套红出版。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期间出版的《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上,邓小平一共出现过3次,均为会见来华进行国事访问的有关国家政要,而且新闻全部安排在版面的非头条,甚至下半版位置刊登,此时的重要版面让给了时任党和国家领导人赵紫阳和胡耀邦。一代伟人邓小平力挽狂澜、力主改革、率先垂范的高风亮节由此可见一斑,无愧于“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荣誉称号并彪炳史册。
3.上世纪末至今(1989—2017):政治格局和媒体舆论生态呈现出稳健化和新常态
从1988年开始,李鹏以国务院总理的身份举行国庆招待会并在会上发表讲话,而且这种模式持续达10年之久。1989年,江泽民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从1990年开始,首都举行国庆文艺晚会或音乐会的新闻登上《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这是继国庆招待会作为传播仪式之后的又一种国庆传播仪式。1998年《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开始采用彩色新闻照片印刷,朱镕基首次以国务院总理的身份举行国庆招待会。然而,仅仅一年之后,已成惯例的以总理个人名义命名召开的国庆招待会正式易名为“国务院国庆招待会”,此举旨在淡化领导人个人的角色意识,强化制度色彩和集体领导角色意识。
当社会发展和新闻改革推进到这一时期,《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的编排风格已大体定型,相对固化,如果说有变化那也只是偶尔为之或局部的改变,表现为稳中有变。从2003年开始,胡锦涛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温家宝担任国务院总理,一年一度的国庆招待会如期举行,总书记出席招待会,总理发表讲话,这些内容均按照惯例刊登在《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上。2008年《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出现了异乎寻常的一幕,该期报纸的头条新闻是一篇通讯《江淮金秋话农事——胡锦涛总书记在安徽农村考察纪实》,经查阅发现,当日出版的《人民日报》其他版均未报道国务院举行国庆招待会新闻的现象。从2009年国庆日开始,《人民日报》头版又恢复了以前的报道风格。到了2012年国庆日,《人民日报》头版在时隔四年之后再次出现未报道国务院举行国庆招待会的新闻。从2013年开始,已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习近平和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的新闻报道成为《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的重要内容,国庆招待会的新闻如期上演,只是总理在招待会上的讲话内容由原来的头版移至第二版,而且从此基本固定下来。2014年8月,国家立法通过将每年的9月30日设立为“烈士纪念日”,于是从这年开始,《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出现了新的重要内容,党和国家领导人集体出席向人民英雄敬献花篮仪式,而且从2015年开始,这则新闻已基本固定在头条配图发表,两条新闻、两幅照片约占版面的二分之一。因此,在国家层面,国庆期间的传播仪式由原来相对单一的国庆招待会又增加了烈士纪念日向人民英雄敬献花篮仪式,而且后者的地位被提到更加重要和显著的头条位置。敬献花篮仪式是以总书记为主,国庆招待会是以总理为主,国庆期间举行的两项重要仪式各有分工,以致《人民日报》在国庆日头版版面的安排上逐步形成先后有序、错落有致的编排格局和报道风格。
三、《人民日报》国庆社论兼备政治倡导和仪式传播于一体
一般来说,报刊社论既是政治倡导的舆论载体,又是一种政治仪式的传播平台,它集中反映并传播一定政党、社会团体对当前重大事件和现实问题的立场、观点和主张,是及时、有效引导社会舆论的话语方式和说服手段。1995年出版的《苏联大百科全书》第32卷对社论的解释是:“在党和苏维埃报刊的实践中,社论作为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提高革命警惕性和动员群众主动创造精神的工具之一,具有重要的意义。”⑧1996年出版的《中国新闻实用大辞典》对社论的解释是:“代表报社、杂志社或通讯社编辑部就某一重大问题发表的言论。政党机关报的社论代表主办该机关报的党的领导机关的意见。”⑨可见,社论在报刊中的重要地位和影响。党报在国庆日发表的社论属于纪念性节日的时事性社论,既总结上一年来所取得的工作成就,又对未来的发展明确方向和目标,起到承上启下、鼓舞和动员的作用,在报纸的重要版面上刊登出来,又带有浓厚的仪式色彩。通过对1949至2017年《人民日报》国庆日社论标题的梳理和关键词检索与内容分析,我们对党报的政治传播及其效果有了一定的认识和理解。
首先,让我们来看这样一组关于国庆日社论标题关键词的检索结果。在1949至2017年的68年间,《人民日报》国庆日共刊发社论63篇,其中刊登在头版有39篇(含标题导读在头版、内容详见其他版),与《红旗》杂志、《解放军报》联合署名社论8篇。在国庆社论的标题中最常见的关键词分别是:“伟大祖国”“建设”“前进”“奋斗”“社会主义”“胜利”“目标”“事业”等;在1949至1979年间,出现频率相对较高的关键词分别是:“万岁”“毛泽东思想”“无产阶级专政”“大道”“斗争”“革命”等;在1980至1999年间,出现频率相对较高的关键词分别是:“生机(生气)”“信心”“美好”“新世纪(二十一世纪)”等;在2000至2017年间,出现频率相对较高的关键词分别是:“伟大复兴”“小康社会”“中国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等。仔细分析一下,不难理解,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些出现频率相对较高的关键词反映了当时的政治语境和宣传话语,带有较为浓郁的时代特色、感情色彩和鲜明的社会征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政治风貌、政治图谱和社会舆论环境。
其次,我们认为,党报国庆社论与政治倡导和仪式传播之间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党报社论具有强大的政治动员功能和力量
美籍以色列社会学家伊莱休·卡茨(Elihu Katz)在其《媒介事件:历史的现场直播》中阐述一个重要的概念“媒介的强效果”,他认为:“媒介事件能引起具有重大意义的态度改变”,“媒介事件要比日常电视节目对观众态度和议程方面能产生更有力的影响。”⑩这里所强调的是,媒介在新闻传播中能够产生强大的效果和动员力量。在政治倡导中政治动员力是排在第一位的功能和能力,马克思历来把报刊视为“政治阵地”,既然是政治阵地,就需要号召和动员有关力量去占领和坚守。动员具有较强和明确的目的性和目标,动员本身也是一个过程和手段,对于党报来说就是发挥其功能和作用的过程和手段。早在延安时期,毛泽东曾在《对晋绥日报编辑人员的谈话》中阐述道:“报纸的作用和力量,就在它能使党的纲领路线,方针政策,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最迅速最广泛地同群众见面。”“在报纸上正确地宣传党的方针政策,通过报纸加强党和群众的联系,这是党的工作中的一项不可小看的、有重大原则意义的问题。”在这里,党报就是一个政治媒介,它发出的信息就是一种政治符号。党报既是党联系广大群众的精神纽带与桥梁,又是党和国家政策方针的“传声筒”,具有动员群众、领导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的综合政治功能。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68年间《人民日报》国庆日发表的社论来看,党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被赋予不同的政治动员任务。解放初期,党报社论的宣传口径或者说指导思想是,在欢庆胜利之际,要在毛泽东思想指引下,加强无产阶级专政,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夺取新的更大的胜利。改革开放之后,秉承“实干兴邦”的治国理念,满怀信心,建设美好国家,做好各项工作,以新的业绩走向辉煌的新世纪。20世纪末到本世纪以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我们面临的重要使命和任务,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把实现小康社会、中国梦作为奋斗的目标,把中国纳入到世界发展的版图中进行科学设计和长远谋划,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
2.舆论引导是党报社论传播的重要手段和方法
虽然在上个世纪90年代之前,党报社论的基调是以政治宣传为主,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人们的思想观念在发生改变,舆论生态和传播格局也在发生变化,舆论单方面灌输的效果开始有所减弱,舆论引导逐渐成为《人民日报》传播思想和观点的重要手段和方法。虽然党和国家在大政方针的制定上基本是一脉相承的,但毕竟每个时期都会面临着新的具体的政治任务和行动要求,党报社论所肩负的重要职责和使命,就不仅仅是利用《人民日报》的高端舆论平台把这些政治传播任务和行动要求传达出去,而且要在内容阐释和行动部署等两个层面进行发力,即首先是如何理解和把握现阶段党和国家的路线方针和政策,目的是通过政策解读让大众吃透上级精神,其次是如何在行动中进一步落实和实践这些精神和要求。也就是说,党报社论所承担的舆论引导就体现为对政策和方针的阐发和解释,包括“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要求”以及“怎样去践行这样的要求”两方面的内容,目的是统一全党全社会的思想和认识,形成国家发展目标上的高度共识,凝心聚力,共建美好家园。我们认为,舆论引导和一般性的号召与要求还是存在差异性的,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无论是时代的变迁、现实环境的改变,还是人们思想观念的调适,舆论引导必须结合这种变化的情势进行有针对性地“说服”,通过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做到因势利导,以理服人,而不是以气势压人,强迫别人接受和执行。党报的权威性、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和公信力对于舆论引导机制的建构和引导能力的提升、推动,无疑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3.党报社论是议程设置的独特资源和政治优势
美国著名记者、普利策奖获得者西奥多·怀特(Theodore White)在其所著的《总统的诞生》(The Making of the President)中写道:“新闻业是一种先行的力量。它设置公共讨论的议程,其席卷一切的力量不受任何法律的约束。它决定人们的言论和思想……新闻界捕捉住了重大的问题并将其塞入讨论的议程时,问题就能自动运行、促使人行动了。”美国政治学家伯纳德·科恩(Bernard Cohen)认为,“很多时候,就告诉人们应该思考什么问题而言,媒介可能并不成功,但在告诉人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思考方面,媒介却是非常成功的。”威尔伯·施拉姆(Wilbur Schramm)认为,议程设置的理论有两个基本观点:一是媒介必然是报道世界新闻的把关人,二是在自己有限的经验范围外,人们需要把关人提供选择,进行判断,方能决定哪些事情和问题值得关心,值得注意。这就是传播学上“议程设置”理论的基本内涵和外延。在我国,作为党中央机关报的《人民日报》在政治资源上无疑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党报社论是思想上的灵魂和行动上的旗帜,昭示着前进的方向,引领着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和社会发展阶段,如果从党和国家利益的高度需要国人思考哪些问题,和从国人的角度有哪些问题值得自己思考与关注一拍即合、完全一致的话,那么这些问题就应当是党报社论议程设置的内容和对象。68年来,《人民日报》国庆社论在这方面的表现是相当出色和成功的,一篇篇掷地有声的社论,随着它在不同历史时期所设置的一个个鼓舞人心、激发壮志豪情的政治议程,已被先后记入中国新闻史册,成为党和国家集体记忆的有机组成部分。
4.党报社论是党的新闻舆论工作最高规格的仪式传播
英国传播学家科尔蒂在《媒介仪式》一书中指出,由于大众媒介接触那些发生在国家的核心和高层的重要事务,因此媒介越来越被视为重要的社会机构,他称之为“媒介化中心的神话”。他认为,凡是那些表明媒介是非同寻常的类型和受尊重的机构,以及维护媒介中心化神话的活动,都属于媒介仪式。森福特和巴索在《仪式传播》一书中认为:“仪式是一种战略行动,有助于促进社会团结,防止相互攻击,驱除可能影响共同体和谐的危险因素。”凯瑞的传播仪式观理论尤为强调仪式的作用和价值,他认为,传播就是一个符号和意义交织成的系统,而传播过程则是各种有意义的符号形态被创造、理解或使用的社会过程。因此,媒介仪式包括媒介内容,媒介仪式凸显了媒介作为舆论中心的社会建构功能与价值。对于《人民日报》来说,在国庆日开辟纪念专版并且推出浓墨重彩的社论,这就是党的新闻舆论工作最高规格的仪式传播。如果称之为一个符号,那么它是一个承载着重要的政治内容和政治意义的符号,体现为内容和形式的高度统一与融合。虽然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这是在形塑中国的“媒介化中心的神话”,但认为《人民日报》国庆社论中传播着发自中国高层的最强音,以及对于新时代党和政府大政方针政策的最权威解读,应当是较为恰当和准确的判断和认知。我们认为,作为仪式传播的党报国庆社论,无论是严肃、庄重、高端,还是抒怀、豪迈、喜庆,都是渗入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符号和象征性元素,正如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一样,每年的国庆社论都有不同的鲜明主题,正是这些一篇篇社论,共同谱写并描绘出一场场、一幕幕异彩纷呈的中国政治华章和社会图景。
四、结语
诚然,《人民日报》国庆日头版报道及其社论只是中国政治华章和社会图谱的一个个生动的注释和缩影,但它的历时性呈现和逻辑性嬗变的轨迹和趋势,可以为我们进一步观照和读懂中国社会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打开了一扇洞悉的窗口。历史在书写,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党报作为历史的书写者和时代的记录者,任何政治风云变幻、社会时局变迁都将以政治仪式的形式被一一记入中国社会发展史册,党报以历史与政治传播的“见证人”和“操盘手”的媒体角色履行职责,不辱使命。
注释:
① 李希光:《媒体商业化与新闻执政——中文版序》,[美]W·兰斯·班尼特:《新闻:政治的幻象》,杨晓红、王家全译,当代中国出版社2005年版,第1、2页。
② 《习近平在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坚持正确方向创新方法手段 提高新闻舆论传播力引导力》,《人民日报》,2016年2月20日,第1版。
③④ [美]詹姆斯·W.凯瑞:《作为文化的传播:“媒介与社会”论文集》,丁未译,华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3-7、7页。
⑤⑥ 陈力丹:《传播是信息的传递,还是一种仪式?——关于传播“传递观”与“仪式观”的讨论》,《国际新闻界》,2008年第8期。
⑦ 王立梅:《遵守党章:党禁止任何形式的个人崇拜》,《学理论》,2013年第11期。
⑧ 秦珪、胡文龙:《新闻评论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00页。
⑨ 冯健:《中国新闻实用大辞典》,新华出版社1996年版,第102页。
⑩ [美]丹尼尔·戴扬、伊莱休·卡茨:《媒介事件:历史的现场直播》,麻争旗译,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年版,第234、260页。
(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