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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中“反转”现象研究

2018-02-09姜喜咏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文化性政治性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姜喜咏

关键词: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反转;政治性;文化性

摘要: 十月革命以前,先进的中国人不分阶级、民族和地域,热情地传播马克思主义,传播主体多元。这一阶段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性质主要是文化传播,此后转为政治传播。以李大钊为代表的无产阶级知识分子是真正自觉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主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得以开启。“反转”现象是认定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起点的重要证据。“反转”现象表明,政治性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根本属性和生命线,是主导。文化性居于从属和派生的地位,二者健康的非平衡发展是合理的常态,實现二者的和谐统一发展是理想的目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文化认同只具有相对独立性,它归根到底决定于政治认同。

中图分类号: A81/D61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12435(2017)04040507

Key words: the localization of Marxism in China; reversal; political nature; cultural nature

Abstract: The phenomenon of Marxisms “reversal” in the early spread in china is worthy of further research. Before the October Revolution, the advanced Chinese people spread Marxism enthusiastically, regardless of class, nationality and region. They spread multisubject. The nature of Marxism is mainly about culture in this period in China. Then it transferred to the political dissemination. The proletarian intellectuals represented by Li Dazhao are the only true subject people who consciously spread the Marxism. After that, the localization of Marxism in China was able to truly open. The “reversal” phenomenon is an important evidence of the starting point of the localization of Marxism in China. From this phenomenon, we can see that the political nature is the fundamental attribute and lifeline of the localization of Marxism in China. The political nature is dominant, and the cultural nature living in subordinate and derived position. The healthy nonbalanced development of the two is a reasonable state. To achieve the harmonious development of the two is the ideal goal. The cultural identity of the localization of Marxism in China only has relative independence, and the cultural identity finally is determined by political identity.

一、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进程中的“反转”现象

在马克思主义的中国早期传播进程中,有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现象:俄国十月革命以前,一大批先进的中国人,不分阶级、民族和地域,都热烈拥抱马克思主义,争相翻译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第一批介绍马克思主义的中国人,既有维新派,又有革命派,还有无政府主义者。这就构成中国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1]168当时的杂志报道了这一盛况:“一年以来,社会主义底思潮在中国可以算得风起云涌了,报章杂志底上面,东也是研究马克思主义,西也是讨论鲍尔希维主义,这里是阐明社会主义底理论,那里是叙述劳动运动的历史,蓬蓬勃勃,一唱百和,社会主义在今日中国,仿佛雄鸡一唱天下晓的情景”;详见潘公展《近代社会主义及其批评》,《东方杂志》第18卷第4号,1912年2月25日。

梁启超、孙中山、朱执信、戴季陶、胡汉民、林云陔、宋教仁、廖仲恺、沈仲九、刘师培、江亢虎、李石曾等热情真诚地传播马克思主义,开展了无功利和偏见的比较纯粹的学术批评,表现出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极大尊敬和热忱;而“在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以后,宣传和介绍社会主义的队伍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其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2]前言24传播主体迅速分化,早期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热闹景象结束了,继续推进传播的历史任务最终落在了以李大钊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早期知识分子肩上。

十月革命成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分水岭。这是因为,“中国的真正出路在哪里,直到十月革命爆发之前,始终是一个没有解决的大问题”,“十月革命传播了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无产阶级革命和殖民地附属国人民革命的理论,为中国人民指出了斗争的方向”。[3]14至此,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性鲜明地突现出来,中国革命道路逐渐明朗化,历史主体的阶级意识和身份也越来越清晰化,他们看待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和态度开始迅速分化。初步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有了质的飞跃,视之为“最完美的天赐品”,[4]567继续和扩大传播马克思主义;反之,资产阶级、各种落后势力的态度迅速“逆转”,最为典型的表现为当时的政府原来“举行的文官考试”也出“‘共产主义的题目”,现在却是“用鼓吹‘共产主义的罪名”禁止了“很多的印刷物”。[5]91“从1899年马克思的名字第一次在中文刊物《万国公报》上出现,到1919年李大钊成为中国第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就经过了整整20年的时间,其间的许多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进中国人都没有成为马克思主义者,而且其中的一些人后来还成为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反对者”。[1]36本文将此概括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进程中的“反转”现象(简称“反转”)。endprint

作为事件,学界对“反转”原因的梳理是清晰的,也是有共识的,而对这一事件的历史意义和理论价值的认识却不够。“事件是既定情境的断裂,它意味着新的事物的产生,并由此而开启了存在之真理。”[6]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中发生过很多重大历史事件,多数进入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视野。“反转”不仅仅是一种密集短促的历史现象,也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史上的重要历史事件。严格地说,学界多将“反转”作为历史现象来看待,而较少注意到它也具有历史事件的性质。实际上,只要看到“反转”现象鲜明而公开的政治色彩,尤其是其造成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某种断裂或者说是新开启,无论从传播学、历史学,还是政治学角度看,它都形成和具备了“事件”的基本特征,构成一个相对独立的传播事件或政治事件。

总之,无论是分析作为重大历史现象背后的本质,还是探寻作为重要历史事件的意义和启示,反思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中的“反转”现象,对研究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都是很有必要的。

二、 “反转”现象彰显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文化属性

“反转”现象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重大历史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传播进程,是早期先进的中国人阶级意识觉醒的表现。在这一重大事件中,他们纷纷自觉地进行阶级识别和站队,各自寻找本阶级的意识形态。“反转”前,他们已经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近代文化在历史发展上的差距,打出“‘牖新知的旗號”,[2]前言5虚心学习西方先进文化,开阔文化视野,本着弥补中国传统文化历史性发展不足的真诚目的和愿望,以拿来主义和强烈的开放性包容性的文化态度,对待源于西方的几乎一切的相对于中国而言的所谓先进文化。因此,从文化的意义上说,和其它西学的引进一样,“马克思学说的最初传入中国,具有启蒙意义。”[7]19“反转”后,他们中间一部分人也还在讲社会主义,然而这时的“他们只是口头讲,心里未必赞成,也只是胡乱的讲,却未必十分懂,恐怕这般不久便会连口头赞成都要取消。”[8]19在今天看来,早期先进的知识分子对待西方近代文化有一些盲目性,缺乏分析和批判的眼光,在当时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化大大落后于西方的历史语境下,急切引进西方文化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正如毛泽东所言,“那时,求进步的中国人,只要是西方的新道理,什么书也看。”[9]1469至少在十月革命以前,他们对待马克思主义也是如此的心态,马克思主义作为众多西方先进文化中的一种,无法拒绝,必须引进,与政治的关系不是最要紧的。虽然,“辛亥革命前,中国不少刊物已介绍马克思和社会主义运动,而且不难看出,当时中国知识分子是把马克思学说当作一种最新学说进行介绍的”,但“他们并没有理解马克思学说的实质,没有接受马克思主义革命思想”,[10]6直至“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并没有传播开,没有形成思想运动”。[10]7可见,从巴黎公社革命的消息传到中国至十月革命以前,经半个世纪的时间,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有所传播,主要是作为西方先进文化的一部分与中国发生联系的,与政治的联系或者没有,或者无关紧要。

所以,“反转”现象有助于认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具体阶段及其性质。“反转”不仅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局面和传播主体的反转,而且也是传播性质的反转,它标志着一个旧的传播阶段的结束,一个新的传播阶段的酝酿和开启。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先后经历了文化传播、政治传播、学术传播等不断深入的过程。“俄国十月革命以前,中国人只把马克思主义看作是整治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弊病的激进学说之一,认为不适用于中国。”[10]前言1此时,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主要是文化的传播,属于西学东渐的范畴,具体地说是林林总总的社会主义思潮的一种,与其叫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不如称之为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更符合历史事实,因为此时的中国只有“社会主义”的流行语,“马克思主义”的概念(观念)或者没有传入,或者没有被接受和形成。严格地说,一方面,十月革命以前并不存在相对独立的真正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这是马克思主义在当时的中国面临的真实的历史语境;另一方面,单纯的作为西学文化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是一种浅层次的传播,因为当时的中国人并没有真正认识和理解马克思主义的真谛。

综上,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这一历史阶段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前史,文化性是主导的和突出的,政治性或者还没有被涉及或者没有被自觉地注意到,政治性发展的这种缺乏或不足,使得这种不平衡发展的积极意义是十分明显的,即没有了政治因素的干扰,先进的中国人出于比较纯粹的文化热情,不分阶级不管政治的传播马克思主义,传播主体多元化,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开启奠定了一定的思想文化基础。据1905年5月20日比利时《人民报》转述《前进报》报道孙中山访问布鲁塞尔社会党国际局的文章《中国的社会主义》一文批露,“中国的社会主义报刊有五十四种”,可见社会主义在中国传播的盛况。参见比利时《人民报》:《中国的社会主义》,姜义华编:《社会主义学说在中国的初期传播》,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44345页。同年日本《直言》周刊也报道了这一事件,也特地提及“中国目前国内已有社会党报刊五十四种”,参见日本《直言》周刊:《社会主义在中国》,姜义华编:《社会主义学说在中国的初期传播》,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47页。

这是因为,“在中国近代历史上,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对于马克思主义的选择,不仅是一种经济和政治发展道路的选择,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讲,它也是一种文化的选择,这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与思想前提。”[11]152然而,政治性没有发展起来,也等于这一历史阶段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的政治条件和阶级基础还不具备,其实质的传播还没有开始。只有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具有鲜明而强烈的政治性,并成为阶级斗争的一部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才进入了正轨。

三、 “反转”现象预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真正开启endprint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何时真正开始的?有两种基本的看法,一是把传入和传播都纳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范畴,二是认为三者分别是相对独立的历史阶段,应该把它们严格区分开来。我发现,后者与历史实际更相符。“马克思主义的早期介绍,与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有着根本的区别”,[7]50“反转”现象可以为此提供一些理论上的支持。

从巴黎公社革命的消息传入中国,到十月革命胜利及其消息传入中国,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时间有近半个世纪。虽然,“传入”的所谓马克思主义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是十分零碎的,也很不准确,但是,毕竟马克思主义的某些名词和重要观点、马克思恩格斯的名字和肖像、无产阶级革命的一些重大事件及影响,等等,作为马克思主义的符号和标识还是进了中国。

然而,“传入”还不等于“传播”。“传入”可以是搭乘西学东渐的顺风车而来,却并未引起中国人的注意,产生任何实际的影响,也可以新闻报道的非理论形式很快翻篇。“传入”可以是一种无主体的自然进程,即使有主体的参与,也多半是没有自觉意识的主体的消极作为,“传入”只是一种客观历史的副产品。而“传播”的发生则必然伴随着主体的一定程度的接受,是一种有主体的自觉行为,主体性是“传播”的重要特征。“传播”主要是在思想文化领域进行的,还没有进入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境界,这是是否进入“中国化”阶段的根本标准。“传播”为“中国化”打下一定的思想文化基础,从传播到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从理论到实践的飞跃。一部分传播的主体必然发生“反转”和分化,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具有鲜明阶级性的实践,不同的阶级在这个问题上是根本对立的。

“选择和接受马克思主义,并不是简单的‘拿来过程”。[11]156这是因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需要主体确立对理论的信仰,同时具备坚定的实践意志和高度的行动自觉,这是远高于“传播”主体要求的主观条件。换句话说,作为真正的革命的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主体是一元的,他们往往“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历程十分曲折,态度是极为慎重、诚恳的。这种经过深思熟虑,比较鉴别而后确立的信仰,才具有永恒性。”[12]20同时,中国化还要具备客观的历史和社会条件,即阶级条件、政治基础,而“传入”和“传播”在不具备这样的客观历史条件下也可以发生。总之,“传入”、“传播”与“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三个依次递进的发展阶段,也是三种不同的存在方式,彼此具有质的区别,不能等同,也不是一回事。

“反转”现象正是文化性质的“传播”阶段在一定条件下的基本完成,即将进入“中国化”开始新的政治传播的分界点。“在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以前,中国人虽然接触到马克思主义的片断。但马克思主义学说在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狭隘圈子中被歪曲着。只是在十月革命以后,马克思主义理论才在中国广泛传播开来。”[2]38因此,以重大历史事件为界限,十月革命以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才真正开始,此前是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和在中国传播的历史阶段,可以视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和文化前史阶段。“反转”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状态即将发生整体质变,也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开启。

若必须以历史学或传播学的方法理念确定一个历史过程开始的时间节点,则可以根源于十月革命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反转”现象为根据,定在1917年底至1918年初,是有合理性和可以接受的。然而,这个时间实质上是个历史过程孕育中的逻辑时间,即十月革命的发生,在(理论和历史的)逻辑上意味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真正开启,十月革命这个时间节点也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开启最直接最切近的逻辑起点。从这个逻辑起点发展转化为历史的起点有一个矛盾的孕育发展的时间段,这就是十月革命至建党前的近四年时间。所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真正的起点是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即1920年各地共产主义小组的成立到1921年7月党的一大正式召开。

其实,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起点的学术追问和毛泽东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接受马克思主义,实际上是不同提法的同一问题。后者是自延安时期至新中国几十年中众多外国记者和政要采访会见毛泽东时,普遍感兴趣和直接询问的一个问题,也是建国后毛泽东经常在党内提及的问题,而毛泽东的回答是一贯的:“只是在十月革命以后,马列主义才传播到中国,我们才学习。”[13]138其中,最为完整的可能是1962年7月15日毛泽东对巴基斯坦驻中国大使拉希迪的回应:“是在十月革命之后,大概是一九一八年。一九一七年发生十月革命,中间经过一九一八、一九一九、一九二〇年的思想准备阶段,到了一九二一年成立中国共产党。”[13]113这里的所谓“大概”,显然不是毛泽东的记忆模糊,而是历史的事实确实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时间节点。

可见,无论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还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开始,企图寻找一个时间点或“首次”的方法有待商榷。当然,这不是否定从搞清楚历史史实的角度看这样做的必要性。因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伟大的历史进程,是历史辩证法的展开和发展的自然历史过程,不是一个孤立的历史事件,所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开始是一个历史过程与历史节点的统一,统一的基础在于前者,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单纯的时间节点,只有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起点理解为一个或长或短的历史过程或时间段,才是真正符合历史的唯物主义和历史的辩证法的,而把它理解为一个时间点的方法恰恰是机械主义或形而上学的。

四、 “反转”现象表明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政治性与文化性发展的不平衡常态

“反转”不仅是政治立场政治观点的反转,是阶级立场观点方法的反转,相应地,而且也是文化、理论立场观点和态度的反转,其中,交织着政治性和文化性的复杂矛盾。

“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的社会的政治和经济”,[14]663“至于新文化,则是在观念形态上反映新政治和新经济的东西,是替新政治新经济服务的。”[14]695文化和政治在根本上是统一的,文化认同和政治认同也是根本上统一的。这是认识“反转”现象蕴涵的政治与文化矛盾的基本方法论。endprint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主要是文化性质的传播的主要根据在于其政治性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没有开启。严格地说,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在文化上实际上是资产阶级性质的,或者说形式上是无产阶级的,实质上是资产阶级文化的传播,也就是说,并非一开始就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化的传播。这是因为,早期上升时期的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派是将其当作资产阶级先进文化予以传播的。这并不奇怪。作为文化的先进性或层次位势来说,马克思主义高于一切资本主义文化,它向下兼容是不存在问题的。况且,一般说来,文化具有阶级性和超阶级性统一的特性,即文化的相对独立性的一面。“文化像水,是流动的,可以发生交汇。”[15]40不同阶级的文化的相互交流是一种社会历史常态。因此,在文化形式上,马克思主义被处于进步革命发展阶段的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利用是必然的。正如毛泽东所言,“五四运动本身也是有缺点的。那时的许多领导人物,还没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他们使用的方法,一般地还是资产阶级的方法,即形式主义的方法。”[16]831832这表明,一方面,由于本民族的资产阶级文化发展迟缓和不成熟,马克思主义被历史赋予了承担着资产阶级文化启蒙的历史任务;另一方面,早期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文化性质并不能简单地认为是无产阶级的,否则,就意味着中国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化,而这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是不可能的。

“反转”现象表明,政治性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根本属性,这是由党领导的革命性实践决定的,文化性是建立在政治性基础上的,是次要的或派生的属性。换句话说,实际上可能不存在具有单一文化属性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不存在文化性居主导,政治性居从属或派生地位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政治性与文化性的不平衡发展是合理的常态。适应和满足政治的需要,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得以启动的根本前提和基础,政治性是其鲜明的旗帜。在政治性健康发展的前提基础上,必然派生出其文化属性并得到相适应的发展,形成二者的有政治主导的良性和谐发展局面。当政治性发展不正常不健康时,其必然派生出的文化性也不可能正常和健康,甚至进而阻碍本来正常和健康的文化基础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建国后“反右”斗争的扩大化,以及十年的“文革”,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政治性与文化性非良性循环的历史状况。

梳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中政治性文化性的不平衡发展,可以发现:十月革命以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主要是文化性质的传播,它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开启奠定了一定的思想文化基础,文化性强政治性弱的不平衡发展促进了当时的文化发展;十月革命以后至建国前,其政治性发展居主导和强势地位,文化性虽处相对弱势,但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二者的不平衡发展是健康合理的;建国后约十年,二者的发展总体上是和谐健康的,“反右”斗争扩大化至“文革”期间,不健康的、错误的政治,阻滞和破坏了文化性的发展。十一届三中全会至今,二者的发展逐渐趋于和谐。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文化的伟大复兴,应全面推进二者的和谐发展,良好的政治生态,健康适度的政治性发展是文化性发展繁荣的根本保障和前提条件。

当前,在不断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发展新阶段,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如何实现何时能实现的问题备受关注。有人认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短板在文化领域,其主要根据在于,长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中,政治性与文化性发展的不平衡,政治性处于强势,发展得很好,有时甚至过头了,制约甚至阻碍了文化的发展,造成了文化性发展长期滞后,成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道路上的难题。

这样的看法值得认真分析。文化的独立性是相对的有限的,“文化必须依赖于政治、经济的发展”,[15]72归根结底,文化决定于政治和经济的发展。因此,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中,政治性的主导地位是其内在固有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政治性是生命线,是不容否定的。建国后“反右”扩大化尤其是“文革”对文化的破坏,不简单地是现象层面的政治性过度发展,根本上是违背历史规律和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坏政治催生的坏文化伤害和阻碍了优秀文化的发展。没有单一的政治性,政治性从来都会派生或伴随相应的文化性。如此看来,所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政治性与文化性的“良性健康和谐发展”问题,其中,“和谐”主要表现为在好政治主导下,为文化的健康发展创造了积极的条件,从而促进了文化的发展繁荣,或者说,由于好政治的主导作用得到了正确合理地发挥,相应地,文化在政治的积极引导和影响下呈现出大发展大繁荣,也就是政治性与文化性的和谐发展。

五、 “反转”现象表明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的分裂和悖论

五四时期,各种西方文化理论思潮在中国呈现“百家争鸣”的盛况,当时先进的中国人面临着很多的诱惑和选择,为何选择如何选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体的是否认同和认同的程度。而认同,还不等于接受和信仰。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同来说,文化和政治似乎是二难和悖论之选,这从“反转”现象上可见一斑。

在十月革命鲜明而深刻的政治启示下,马克思主义的政治属性迅速超越其文化属性被当时先进的中国人所认识,其政治内涵和价值远高于文化的意义和价值。此前,先进的中国人对其政治性认识严重不足,而对其文化性抱有极大好感。这就是早期国民党人甚至地主阶级中开明的知识分子也热衷于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原因。当然,深层的原因并不是主观认识上的,而是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发展的缓慢与不足,从而造成阶级政治发展的不成熟,表现为中国资产阶级理论和精神上的被动状态,也反映了整个中华民族在理论和精神上的被动境地。毛泽东曾总结道:“自从中国人学会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后,中国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动转入主动。”[9]1516这里的“中国人”并不是泛指,也不是中国的资产阶级,而是特指中国的无产阶级及其先锋队中国共产党。

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由文化传播迅猛发展到了政治传播的新階段,在当时先进中国人的眼中,马克思主义不再简单地是西方社会主义思潮家族中的一种,而是根本异质于它们的能真正行得通能成功落地的科学社会主义,只是到了这个阶段,马克思主义才真正脱颖而出,以独立的无产阶级理论和文化身份开启了自己的传播历程。出于阶级利益的政治考虑,早期非无产阶级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使命必然走向终结,也即资产阶级误认马克思主义为资产阶级文化和意识形态、或部分人理论上似懂得而形式主义地利用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历史阶段结束,他们的态度开始“反转”,极力反对和阻挠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因此,此时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多元历史主体必然转变为一元,即自然地由无产阶级及其知识分子代表担此重任。endprint

可见,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反转”现象具有深刻的政治内涵和意义。一方面,对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来说,政治认同高于文化认同,简单地从文化认同的角度去看待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以及随后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生,是很片面的。文化是政治的反映或表现,文化与政治的分裂或悖论是一种外在的表象,是相对的,实际上二者的内在联系才是绝对的,单纯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文化认同问题是假命题,与政治认同相结合的文化认同问题才是真命题。

另一方面,“反转”现象也蕴涵着另一种认同悖论,即政治上出于现实阶级利益的考量不认同马克思主义,而文化上却还是认同的。这种情况类似于近代王国维所总结指出的“可爱不可信”“可信不可爱”的文化矛盾。马克思主义追求科学真理和社会进步,是可爱的,先进有良知的中国人在文化上难以拒绝,而在现实的利益面前又必须根据自己的阶级地位做出政治上的选择。本来,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是中间性的剥削阶级”,[13]172这意味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他们不仅政治上可能向左,而且文化上也是如此,甚至过之。因此,这种现象并不奇怪:“有些地主、资产阶级出身的人,虽然在理论上也同情农民对土地的要求,但一看到农民斗争地主,地主哭哭啼啼,内心就会同情地主,而把几千年来地主压迫农民的惨状忘得一干二净了。”[17]215在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从来都不缺乏文化上的或显或隐的认同。或者说,马克思主义的文化认同具有一定的相对独立性,与政治认同的鲜明性公开性相比,文化认同在非无产阶级的进步派那里有可能是深隐的。因此,马克思主义的政治认同决定其文化认同在一般的意义上是对的,在具体情况下则需要具体分析。

显然,文化认同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进程中产生和面临的实际而重要的问题,早期先进中国人面对和解决这个问题的心路历程和经验教训,既是认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文化逻辑进路的起点,也是理解和构建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认同的历史参鉴。文化认同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一以贯之的问题。时至今日,狭义的马克思主义还不能说彻底全面地属于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因为它的西方文化身份还是存在的;在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当中,相对而言,可能只有毛泽东思想比较全面彻底地成为了中国当代文化的一部分,其文化认同问题不很突出,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文化属性不能说很强,存在着增强其文化认同的现实问题。

对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来说,文化认同越广泛越好,它可以为建国前建立广泛的革命统一战线奠定一定的文化基础,也是建国后实现最广泛的爱国统一战线的文化条件。然而,这种文化认同是以尊重政治立场观点和目标上的差别为前提的。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马克思主义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高度一致,总体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政治认同的程度决定其文化认同的程度,或者说,文化认同问题突出,恰恰说明政治认同也存在较大问题。改革开放以来,在社会生活领域或人民大众中间,普遍存在着把马克思主义直接等同于政治的现象,不把马克思主义当作文化看待,而在学术研究领域,则普遍存在着不断突出马克思主义的文化性即学术性,回避或模糊其政治性,马克思主义旗帜鲜明的政治性被越来越淡化。这两种现象都是不正常的,也再次证明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联系密切,只有将二者结合起来看,才可能看清问题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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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陆广品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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