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乐年间的遣藏使
2018-02-09陈武强
孙 玲 陈武强
(①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甘肃兰州 730070 ②西藏民族大学民族研究院 陕西咸阳 712082)
永乐年间(1403—1424年),明朝与诸藏区的使臣来往联系极其频繁。然而,对此问题的研究依然十分薄弱。迄今为止,仅有陈楠的《关于明成祖遣使召宗喀巴史事补证》(《中国藏学》2005年第1期),陈改玲的《侯显使藏简论》(《青海师专学报》2007年第6期),杨士钰的《试述明代汉藏人民友好往来的信使侯显的历史功绩》(《甘肃高师学报》2009年第4期),郭凤霞的《明前期对入藏交通的经营与防护》(《青海社会科学》2007年第4期),刘永文、韩殿栋、李军的《明代进藏人员论析》(《西藏大学学报》2010年第1期),李淮东的《明代汉藏交通的兴衰演变——以明朝使臣入藏活动为中心的探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7年第2期)以及卢亮华的硕士论文《明代中央政府赴藏地使者辑考》(中央民族大学,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等少数几篇论文,对永乐年间明臣出使藏区的一些问题进行了局部论述,而关于整个永乐时期遣藏使的全面研究成果更是少之又少。本文拟就此问题做一探讨。
一、遣藏使的使命与任务
明成祖朱棣继位后,对治理藏区及中央政府与西藏等藏人聚居地方之间的关系问题极为重视。永乐元年(1403)二月十八日,明成祖遣中官侯显赍书币往乌思藏迎请尚师哈立麻[1],这是永乐明朝官方首次遣使臣进藏。①洪武三十五年(1402)六月,朱棣“靖难之役”获胜后继帝位,两个月后(同年八月)即派遣僧人智光出使西藏等地,赐予当地宗教上层大量金银布绢诸物,这是明成祖最早派出的遣藏使。但因该年是洪武纪年,故不记入永乐年间内。《明太宗实录》卷一一,洪武三十五年八月戊午,页二上。笔者注。继侯显出使乌思藏后,中官杨三保、番僧丹竹领占等人亦先后奉诏出使乌思藏、朵甘及川陕藏区。笔者据《明太宗实录》统计,永乐年间的遣藏使,有姓名可考者一十五人。②笔者据《明太宗实录》统计而得。尚有实录未载姓名之使臣者,其数不详。十五名使藏使臣主要选自明中央主管外夷事务机构和边疆卫所及其汉番寺院,身份主要有三:一是僧侣,二是中官(又称内官、宦官),三是朝臣。其中,僧侣使臣三人:汉僧智光、番僧丹(端)竹领占和格敦增吉;中官使臣五人:侯显、杨三保、关僧、乔来喜和戴兴;朝官使臣七人:河州卫千户康寿、洮州卫千户赵诚、鸿胪寺丞李本和凌友谅、永宁府土官知府各吉八合、陕西都指挥同知刘昭和何铭。诸遣藏使的官职品级,除了宦官系统外,中央和地方职官中的陕西都指挥同知刘昭、何铭,从二品;河州卫千户康寿、洮州卫千户赵诚,正五品;鸿胪寺丞李本、凌友谅,从六品;永宁府土官知府各吉八合,正五品。就此看来,遣藏使品级最高二品,最低也为六品,无疑反映出明朝中央对与西藏等藏族地方之间关系的高度重视。
从出使目的与任务看,永乐年间遣藏使的使命主要有四:一是诏谕藏族各部头目归附忠奉朝廷;二是迎请藏区高僧大德来京;三是敕封藏族僧俗首领;四是奉敕入藏办理交通驿路等事宜。次述如下:
(一)诏谕藏族各部头目。永乐初,西番藏族部落中之大部已相继归附明朝统治,但仍有一些“生番”并未纳入朝廷管辖之下,甚至在新附的藏族部落中也有时附时叛者,这给大明王朝在藏区的统治带来了诸多不利。为了安抚西藏等藏族地方首领,维护中央政府对诸藏区的统属权,明成祖及时派遣使臣出使西番河洮岷州、朵甘、乌思藏等藏族地区。史载:
永乐元年五月,明成祖派遣河州卫千户康寿前往安定等卫抚谕诸部族[2];永乐二年八月,遣番僧丹竹领占、格敦增吉等赍敕谕西番八郎、马儿咂、懒藏等族[3]。永乐四年四月,永宁府土官知府各吉八合等奉敕往大西番,抚谕其土酋人等[4];同年九月,鸡鸣寺番僧端竹领占、洮州卫千户赵诚奉命往八郎等簇招谕眼即多咂簇、马儿咂簇、思囊日簇、潘官簇、哈伦等簇[5]。永乐十二年正月,明成祖遣中官杨三保赍敕往谕乌思藏怕木竹巴灌顶国师阐化王吉剌思巴监藏巴里藏卜、必力工瓦阐教王领真巴儿吉监藏、管觉灌顶国师护教王宗巴斡即南哥巴藏卜、灵藏(灌)顶国师赞善王著思巴儿监藏巴藏卜及川卜、川藏、陇答、朵甘、答笼、上下邛部、陇卜诸处大小头目。[6]永乐十八年三月,鸿胪寺丞李本、凌友谅等奉敕抚谕勒白等百余寨寨首。[7]
在康寿、赵诚、杨三保等进藏使臣的招抚、劝慰乃至戒饬下,乌思藏、朵甘、陇答及西番八郎、马儿顺、懒藏各簇部落土酋、大小头目相继遣使或亲自进京朝贡,表达了遵顺朝廷的意愿。遣藏使们以诏谕、抚安藏族首领及族众为己任,将明朝的和平藏族政策传达到诸藏族地区,对明王朝治理藏区产生了积极作用。
(二)迎请藏区高僧来京。在全民信教的藏族社会中,僧人具有显赫而特殊的宗教政治地位。为了联络中央与西藏宗教上层的关系,明成祖于永乐元年二月遣侯显出使西藏,邀请哈立麻来京。③《明史》载:明成祖诏命侯显出使乌思藏、迎接哈立麻是永乐元年(1403)四月。可能是二月奉诏,四月动身。见(清)张廷玉:《明史》卷三百三十一,中华书局1974年版(下同),第八五七二页。笔者注。明成祖在《邀请哈立麻诏》中说:
先帝安邦经国于中土,于世尊教法,先前即怀敬信。皇考太〈祖〉皇帝及笃信佛法,皇妣高皇后薨逝已久,朕思报恩,罔得其方,尚师卿于方便智慧功德等,修得无上之成就,即具佛之本性矣,切望速来为已薨逝者修成解脱仪轨,故此即遣司礼监少监侯显等赍信物来请,愿尚师以慈悯喜乐为怀,尽速前来为要。
永乐元年二月十八日书于大宫殿。[8]
此次侯显奉诏出使乌思藏迎请哈立麻,行程数万里,历时四年有余,直到永乐四年(1406)十二月携尚师返回明京。哈立麻,本名却贝桑波,法名得银协巴(藏文如来的译音),《明史》称哈立麻。却贝桑波抵达南京后,受到了永乐皇帝、大臣及南京百姓的盛大欢迎和隆重礼遇[9],永乐帝还在奉天殿谒见尚师,赐予他大量金银、彩币、宝钞等物。次年二月,明成祖在灵谷寺设普渡大斋为高帝、高后荐福,据说当时云露雨鸟、舍利祥光自空而下,盛为奇异。“(成祖)命尚师建法坛,荐福皇考妣。于是庆云、天花、甘雨、甘露、舍利祥光,青鸾、青狮、白象、白鹤,连日毕见。又闻梵呗空乐自天而下,群臣上表称贺。”[10]明成祖甚悦,封哈立麻为大宝法王,总领天下佛教。哈立麻在南京坐住传教两年后,于永乐六年(1408)四月辞归,明成祖命中官“护送”返回西藏。[11]
哈立麻返藏后的第三年,即永乐八年(1410),明成祖又闻乌思藏僧昆泽思巴有道术,即命内官关僧于是年九月赍书及白金、彩币前往乌思藏迎请。[12]昆泽思巴,汉文史籍译称,本名贡噶扎西,生于公元1349年,元代帝师之后,属萨迦昆氏家族。萨迦势力在藏中失势之后,迁至达仓宗,明成祖曾两次遣使召他进京。《萨迦世系史》载:“……住在北方大国转动大力法轮的国王大明皇帝,从心里产生大敬仰,两次专门遣金字使者前来迎请(大乘法王·贡噶札西坚赞贝桑波)。(大师)虑及在先世即与此皇帝有誓愿,如去该地,对佛教和众生皆有大利益。于是大师于六十岁的龙年(公元1412年)的四月离开萨迦大寺。”[13]
永乐十一年(1413)二月,贡噶扎西抵达南京,受到明成祖恩待,封他为大乘法王,其事迹详见《萨迦世系史》[14]。贡噶扎西在南京期间,讲佛说法,护持国土,为汉藏关系做出了重要贡献。永乐十二年(1414)正月,贡噶扎西离开南京,十二月回到了萨迦寺。
贡噶扎西返回萨迦寺后仅一年,格鲁派高僧释迦也失又应邀来南京觐见永乐皇帝,成为明代汉藏关系发展中的又一件大事。永乐年间,格鲁派的兴起引起了明王朝的重视,在永乐六年(1408)、永乐十二年(1414年),明成祖朱棣两次遣专使延请宗喀巴大师进京。宗喀巴因事未能成行,但宗喀巴于永乐十二年派遣首席弟子释迦也失为代表前往南京觐见永乐皇帝。次年二月二日,释迦也失到达南京,受到明朝廷的盛大欢迎,明成祖封释迦也失为西天佛子大国师。1416年释迦也失辞归。三大高僧的相继来京,极大地促进了明代汉藏和平友好关系发展。
(三)敕封藏族僧俗首领。永乐时期,明朝的治藏政策沿袭了洪武朝“多封众建、因俗以治”的基本方略,明成祖多次遣使出使乌思藏、朵甘诸藏区,对藏区各政教势力进行了大规模分封,相继敕封吉剌思巴监藏、著思巴儿监藏、释迎也失等藏族僧俗首领政教王、法王、大国师、禅师等大小不等的封号。
首先,册封藏族五王。永乐四年(1406),明成祖封西藏帕木竹巴政权首领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为灌顶国师阐化王①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本名扎巴坚参,《明史》作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曾受命与阐教王等共同修复元代藏族地区驿站,对西藏和内地交通、联系的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同年,封馆觉地方(今昌都贡觉县)喇嘛教领袖宗巴斡(即南哥巴藏卜)为灌顶国师,永乐五年(1407),加封其为护教王②《明史》“馆觉”,即西藏贡觉。永乐十二年(1414),护教王卒,其子嗣爵。其子死后,无嗣,爵绝。;永乐四年,明成祖又封河州卫(今甘肃临夏)辖境的喇嘛教领袖著思巴儿监藏为灌顶国师,次年加封其赞善王③赞善王,灵藏(今甘孜州邓柯附近)僧人,《贤者喜宴》写作“灵赞善王”。参见班钦索南查巴著,黄颢译:《新红史》,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7页。;永乐十一年(1413),明成祖封西藏止贡寺高僧领真巴儿吉监藏为必力工瓦阐教王。[15]同年,封思达藏地方(今西藏日喀则地区的吉隆县境内)萨迦派首领南渴烈思巴为辅教王。④南渴烈思巴是款氏家族成员。《明太宗实录》卷一四○,永乐十一年五月丙戌,页二上。这就是永乐年间明朝中央册封的藏族五王,他们是永乐时期分封中地位最高的。
其次,册封两大法王。除了藏族五大政教王的分封,永乐皇帝还册封噶玛噶举派黑帽系活佛却贝桑波为大宝法王,萨迦派首领贡噶扎西为大乘法王。上文已述,永乐四年十二月,尚师哈立麻(即却贝桑波)抵达南京。次年二月,哈立麻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建法坛荐福,明成祖大喜,便于1407年4月10日封哈立麻为“万行具足十方最胜圆觉妙智慧善普应佑国演教如来大宝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16],简称“大宝法王”,成为明代著名的三大法王之一。《新红史》云:“(其间)却贝桑波为皇家讲经、灌顶、并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资福。皇帝所赐礼品无数。皇帝亲赐却贝桑波以‘如来大宝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封号。”[17]
永乐十一年(1413)二月,乌思藏萨迦高僧昆泽思巴(即贡噶扎西)来南京,被封“万行圆融妙法最胜真如惠智弘慈广济护国演教正觉大乘法王西天上善金刚普应大光明佛”[18],简称“大乘法王”,其地位和礼遇仅次于大宝法王。《萨迦世系史》载:“……(公元1413年)二月,(上师贡噶扎西)来到大宫殿南台即南京之地,觐见皇帝大法王,并为之讲授诸多佛法,皇帝封上师为“(西天万行圆融妙法最胜真如慧智弘慈广济护国演教)正觉大乘法王西天上善金刚普应大光明佛”,并赐管领僧众,护持释迦牟尼教法之金册、金印及用各种珍宝镶嵌之千幅金轮等难以计数瑰宝。”[19]由此可见,在明代著名的藏区三大法王中,有两大法王的册封是在永乐时期完成的。
再次,册封大国师、国师、禅师及各级僧官。除五大政教王、二大法王之外,永乐明朝时期还对藏区僧俗首领封以大国师、国师、禅师等封号,以及众多的大大小小僧官。
永乐四年三月,明成祖遣使诏封札思木头目撒力加监藏为朵甘卫行都司都指挥使,切禄奔、薛儿加俱为都指挥同知,陇答头目结失古加之子巴鲁为陇答卫指挥使。[20]同年十二月,封乌思藏僧哈思巴啰葛罗思为灌顶圆通善慧大国师。[21]永乐八年十月,封番僧班丹藏卜为净觉弘济国师,高日幹为广慧普应国师,失剌查为慈善弘智国师,把奔等六人为禅师。[22]永乐十年正月,封国师班丹藏卜为灌顶净觉弘济大(国)师,禅师把奔为慧慈弘应国师,湛查为净慈佑善国师,包剌麻为净觉弘慈国师。[23]永乐十一年正月,遣藏区使臣至朵甘卫升卫指挥同知阿奴、头目隆布班丹领占俱为朵甘卫行都司都指挥使。[24]同年二月,封簇尔卜掌寺端竹斡薛儿巴里藏卜为灌顶净慈通慧国师。[25]
永乐十三年(1415)二月,明成祖封格鲁派宗喀巴的首席弟子释迦也失(又译作释迦益西)为西天佛子大国师。次年,释迦也失返藏,明朝赐予他金银、绸缎、佛像等大量财物,宣德时期被封为“大慈法王”。①宣德九年(1434),释迦也失再次抵达北京,明宣宗封“万行妙明真如上胜清净般若弘昭普慧辅国显教至善大慈法王西天正觉如来自在大圆通佛”,即大慈法王。班钦索南查巴.新红史[M].黄颢,译.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51.《新红史》称:
“燕王皇帝掌政二十二年。此皇帝最初也曾派人迎请宗喀巴,但是未去。因此,迎请了噶玛巴法王却贝桑波、萨迦巴衮嘎扎西及塞热哇释益西等三人。遂后他们依次被赐以封号:如来大宝法王、大乘法王及大慈法王。此皇帝又向尊者佛像献了衣服供物等(之丰)不可思议。”[26]
终永乐一朝,总计封“西天佛子者二,灌顶大国师者九,灌顶国师十有八,其他禅师、僧官不可悉数。”[27]显然,永乐年间在藏区的分封较之洪武时期则规模更大、数量更多、体制更加完善。
明使奉皇命给予藏区政教领袖封官授爵的同时,还赐予相应的封诰、印章凭证及价值不菲的彩币表里诸物。封诰、印章是他们管理各自地方的权力凭证,而赏赐则是恩惠他们的政治手段。赏赐一般分两种类型:一种是专门性赏赐,即遣赏赐使前往各藏区对当地教俗首领及大小僧官予以厚赏;另一种是兼带性赏赐,即遣藏使入藏执行诏谕、册封使命的同时,附带对藏族宗教派别及地方势力头目予以赏赐,以彰显朝廷之恩惠。这样的事例举不胜举。
永乐元年八月,使臣智光奉诏赐馆觉、灵藏、乌思藏等处灌顶国师白金、彩币等物,“计白银二千二百两,彩币百一十表里。”②《明太宗实录》卷一一,洪武三十五年八月戊午,页二上。又,《明史·阐化王传》谓:明成祖嗣位后遣僧智光往赐灌顶国师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于是,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于永乐元年“遣使入贡”。见《明史》卷三百三十一,第8580页;《明史·辅教王》谓:“辅教王者,思达藏僧也。其地视乌斯藏传尤远。成祖即位,命僧智光持诏招谕,赐以银币。”见《明史》卷三百三十一,第8585页。永乐十五年二月,使臣乔来喜奉敕赐于乌思藏大乘法王昆泽思巴佛象佛经、金银法器、彩币等物;[28]永乐十七年十月,中官杨三保等往赐乌思藏大乘法王、阐化王、阐教王、辅教王、赞善王及西天佛子大国师释迦也失等佛象、法器、袭装、禅衣及绒锦、彩币表里。[29]所有这些颇为大度的赏赐,其根本目的是要“结其欢心”、笼络人心,维护和巩固朝廷在藏族地方的统治。所以,赏赐的数量和价值有时是十分惊人的,如永乐四年三月,明成祖遣使赍诏封乌思藏怕木竹巴吉剌思巴监藏巴里藏卜为灌顶国师阐化王时,“赐白金五百两、绮衣三袭、锦绮五十匹、彩绢百匹,茶二百斤。”[30]这些举措,极大地促进了中央朝廷与藏族地方之间的和平友好关系。
(四)奉敕进藏办理驿路事宜。除了迎送、诏谕、敕封藏区高僧和政教上层等使命之外,一些遣藏使入藏被委以修缮疏通藏区驿路使命。永乐五年(1407)三月,“敕都指挥同知刘昭、何铭等往西番、朵甘、乌思藏等处设立站赤,抚安军民。”[31]刘昭镇守西宁达二十年,为蕃汉人等所畏服。此次由他率领的七十余人修路团队完成使命后于永乐七年返回明京,受到朝廷嘉奖,赐钞币、衣服等物,永乐十三年时又被擢升为陕西都指挥使河州卫指挥同知。[32]永乐十二年(1414)正月,明朝中央再次派遣中官杨三保奉敕至乌思藏、管觉、灵藏各地,“令所辖地方骚站有未复旧者,悉如旧设置,以通使命。”[33]至此,各藏区道路驿站的恢复修缮工作完成,极大地改善了中原内地通往藏地的道路交通面貌。
综上可知,从永乐元年(1403)二月明成祖遣中官侯显出使乌思藏,到永乐二十一年(1423)内官戴兴护送阐化王使臣返回乌思藏的二十余年中,明朝中央的遣藏使臣一直未曾间断。遣藏使臣入藏的目的和任务主要是执行诏谕、册封、赏赐、迎请护送等使命。需要说明的是,另有《明实录》未载姓名使臣也先后进藏,担负诏谕、册封、赏赐诸任务,但因缺乏相关文献资料记载之故,这些使臣的具体情况难以考证。
二、遣藏使的进藏线路
为了适应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之间政治经济联系的需要,永乐朝大力加强藏地驿路建设,使内地通往藏区的道路交通状况得以恢复和改善,为使臣出使西藏及甘青川藏区提供了极大便利。由于《明实录》等明代文献中并没有详尽的汉藏通道记载资料,故永乐时期遣藏区使臣进藏具体路线问题依然是一个难题。不过,总体来看,永乐年间遣藏区使臣的入藏线路主要有两条:一是青藏道,二是川藏道。
元代在甘青川和西藏的前藏、后藏、阿里地区也都设置了诸多驿站。这些驿站是内地与西藏等地通达边情、使臣往来的官方主渠道,共计大大小小的驿站达四十多个。①“从汉藏交界处的临洮起,直到萨迦以下,共设置了27个大驿站。驿站的具体分布情况是:垛堆(甘孜、昌都)地区设9个甲姆,朵麦(甘肃、青海)地区设7个甲姆,卫(拉萨)地区设7个甲姆,藏(日喀则)地设4个甲姆,在各个甲姆之间再设若干小甲姆。元代入藏驿站(大小均论)至少在40个以上。”周德仓.西藏新闻传播史(第三章)[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5:79.遗憾的是,藏地各驿站在元末均遭到较为严重的破坏。明代初期,随着中央政府在西番、乌思藏、朵甘藏区各级行政机构的逐步建立,各藏区的驿道修复工作已迫在眉睫。但是,建国初期,明朝廷主要着力于解决北方蒙古残余势力问题,尚没有精力进行藏区的驿道重建工作,直到洪武中后期,明政府首先对甘青川藏区驿道进行了复修。洪武十四年(1381)十月和十二月,明政府分别置陕西递运所四②陕西递运所四:巩昌府漳县一,曰三岔,岷州卫三,曰酒店子,曰梅川,曰野狐〔水〕桥”,见《明太祖实录》卷一三九,洪武十四年十月辛巳,页八下;置茌浪、西宁马驿四:茫浪卫二,曰在城,曰大通河;西宁卫二,曰在城,曰老鸦城,见《明太祖实录》卷一四○,洪武十四年十二月乙卯,页五上。、茌浪和西宁马驿四,每驿配置“驿马十匹,兵士十一,牧之就屯田。”③茌浪、西宁马驿四:茫浪卫二,曰在城,曰大通河;西宁卫二,曰在城,曰老鸦城。见《明太祖实录》卷一四○,洪武十四年十二月乙卯,页五上。洪武二十五年(1392)九月,明政府又在巩昌、凉州到甘肃马驿间增置延来等二十九驿[34],较大地改善了甘青地区道路交通面貌。在四川藏区,明太祖采纳松州卫指挥佥事耿忠建议,于洪武十六年四月诏令松潘等处安抚司各簇长官司以当地民夫“纳马置驿”,籍其民充驿夫。[35]洪武二十一年二月,明太祖又采纳礼部官员高惟善的《安边六条》建议,令人在碉门至岩州间缮修、开拓道路,“以便往来人马,仍量地里远近均立邮传。”[36]此后,四川松潘、碉门、岩州一带道路逐渐得以疏通。至洪武三十一年(1398)时,明太祖朱元璋给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的敕谕称:“囊因碉门拒(长)河西口道路险隘,以致往来跋涉艰难,市马数少。今闻有路自碉门出枯木任场径抵长河西口,通杂道长官司,道路平坦,往来径直。尔即檄所司开拓,以便往来。”[37]从敕谕中“道路平坦,往来径直”句看,洪武末期时,碉门至长河西口直到杂道长官司间的道路已是通畅的。
然而,洪武朝内地通往藏区的道路修缮,其范围主要在甘青川藏族地区进行,基本未延及西藏本地。加之受西藏地区自然地理条件之限制,直至洪武末期中原内地与西藏间的道路交通依然崎岖艰险,这给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间的通使往来及其经济文化联系带来了诸多不便,这种情况直到永乐年间才有了明显改观。前文已述,永乐五年三月十三日(1407年4月24日),明成祖命都指挥同知刘昭、何铭等往西番、朵甘、乌思藏等处设立驿站,抚安军民,这是明代最早在今西藏地区进行道路修缮的官方活动。[38]此次刘昭等七十余人的修路团队,几乎耗时两年才功成还朝。
不过,此次明政府在西藏的驿道疏通,并没有把元朝时期西藏境内的驿路全部打通。因为,在永乐七年官方修路活动结束后的第五年(即永乐十二年),明成祖再次派遣中官杨三保赍敕往谕乌思藏、必力工瓦、管觉、灵藏及川卜、川藏、陇答、朵甘诸处大小头目,“令所辖地方驿站有未复旧者,悉如旧设置,以通使命。”[39]此敕中“驿站有未复旧者”句清楚地表明:藏区驿道在永乐十二年之前并未全部恢
复。为此,在《永乐十二年驿站修复敕》颁布后,各藏地均遵敕进行了二次道路复旧补修工作。从时间上推测,由于有了永乐五年至七年的修路基础,这次道路补修应该不会花费两年时间。即使按永乐朝第一次疏通驿路的时间进度计算,至迟不晚于永乐十三年,明朝内地通往西藏的道路交通才全部疏通完成。换句话说,“乌思藏通达内地驿站的恢复和增设得以完成”应是在永乐十二年之后。因此,周德仓所说:“永乐七年,乌思藏通达内地驿站的恢复和增设得以完成”[40],这显然是错误的。
永乐朝重修的西藏驿道,应该是在元代内地通往西藏原有道路上的疏通,这是学界之共识。不过,对于驿道走向问题,学术界仍然观点不一。大多数学者认为,永乐朝重修的西藏驿道走向,是从四川雅安入藏的,但赵毅对此观点提出了不同看法,他撰文考证了与驿道有关的西藏各王及各卫所的地理位置后认为,“明初汉藏驿道的走向是青藏道而不是川藏道。”[41]他进一步指出,明永乐年间修复的驿道并非取道四川雅安的川藏道,应是对元代驿道的修复,“驿道所经过的地区是从拉萨附近的乃东向青海方向延伸而不是朝雅安方向。”[42]庞琳也认为,“明代入藏道路是‘唐蕃古道’和元代入藏道路的继续。”[43]
笔者认为,从永乐明朝对藏政策和态度看,此期明政府并没有对西藏等地使者入明的朝贡路线做出具体规定,贡期也是三年一贡或一年一贡,这就意昧着藏地使臣入明没有受到特别之限制。同时,朝廷方面派出的进藏使臣对入藏线路的选择则显得更为灵活,他们一般以《洪武朝例》“便利出行”为其原则,选择通行条件较好的路线进藏。据此可知,永乐年间遣藏使的入藏主通道自然应是交通条件较好的青藏道,当然也有走川藏道及其洮岷茂松进藏支道入藏之情况。“明代汉藏交通有多条通路,前期以青藏道为主要入藏通道,中后期变为以川藏道为主”[44],这是完全正确的。
青藏道的具体路线为:从河州、洮州出发,经西宁到达西藏。此道可分两程:前程段从河州一路至西宁①河州一路入藏线:从河州,西经黄河,至贵德,西过黄河,至必里卫,与西宁入藏路合。,或从洮州一路至西宁②洮州一路入藏线:从洮州,沿洮水西行至今青海海南县、泽库县,西至川藏,经川藏过黄河与西宁入藏之路合。,如中官侯显等人入藏就是从河州出发,走青藏道执行出使重任;青藏道的后程段是从西宁出发,经毕力术江,至西藏拉萨。毕力术江(青海玉树境)在西番,其地为乌思藏孔道,“中国使者诸番皆由其地”。[45]据学者研究,“明之毕力术江,即清代的木鲁乌苏江,也就是今青海境内的通天河。”[46]从毕力术江南行可至灵藏(四川邓柯)赞善王之地,再南则可到达朵甘行都指挥使司(四川德格卢)与四川入藏之路合。永乐十七年(1419)中官杨瑛、袁奇、杜通等一百二十人,“他们是经西宁一路入藏的,到西宁前经过乐都瞿昙寺,殿后有袁琦等人所立的‘当今万岁万岁万万岁’牌位。西藏大昭寺大殿西南角、弥勒佛座后有杨瑛、袁琦、杜通等领衔一百二十人题名碑。”[47]
无论是从北线河州、西宁等地至乌思藏,还是从南线四川成都至乌思藏,出行距离均达五千里以上。因此,遣藏使从京都出发到达出使目的地,短则数月,长则逾年,此乃司空见惯之事。
三、遣藏使的特点和意义
永乐年间,中央政府与藏族地方的往来交流比洪武时期更加频繁。为了加强中央与藏区政教上层的及时沟通,确保朝廷治藏、抚藏一系列政策在西藏等藏族地方的贯彻落实,许多朝臣、中官、卫所军职人员及汉藏僧侣先后充任了大明王朝的遣藏使,相继奉诏出使西蕃、朵甘、乌思藏诸地。综观永乐年间的遣藏使,具有以下四个显著特点:
(一)遣藏使的选派是伴随着明政府在藏区统治的逐步深入而同步进行的。一方面,在洪武朝治藏措施的基础上,永乐朝在甘青川藏藏区继设军政机构,将西藏等地民众统一纳入中央政府的有效统辖之下①在西藏地区,1409年置著由万户府(辖地在今西藏隆子县境内),以搠巴星吉卫阿儿的占为万户府万户;1413年置牛儿宗寨行都指挥使司(治在今西藏德庆县境内),以喃葛监藏为行都指挥佥事;1416年置领思奔寨行都指挥使司(辖地在后藏),以喃葛加尔卜为行都指挥佥事。在四川藏区,1413年置陇卜卫指挥使司(辖地位于今玉树地区以东),以锁南斡些儿为指挥使;1415年置董卜韩胡宣慰使司(辖地为今四川宝兴一带),南葛为首任宣慰使;1434年置毕力术江卫指挥使司(辖地为今玉树州治多县境内),以官著儿监藏为卫指挥使司、阿黑巴为指挥佥事。。另一方面,永乐明朝大力加强藏区道路疏通工作,使内地通往西藏等地的道路通行整体状况得到很大改善。与此同时,明政府还因地设置了一些驿关堡寨,如永乐六年设四川天全六番招讨司太平驿[48],永乐八年设雅州守御千户所索桥关[49],这些设置于汉藏缘边的驿关堡寨,均由政府派驻关兵、驿卒及其寨堡乡勇守防巡逻,不仅加强和维护了甘青川藏地区社会秩序和边境安全,而且为遣藏使的出行、停住、歇息、补给提供了重要的交通生活保障。这也是永乐时期中央政府与藏族地方往来更加频繁、汉藏经济文化交流更加广泛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遣藏使的任选,其来源广泛,身份显耀。从民族看,既有汉族,也有藏族;从身份看,既有汉番僧侣,又有中央和地方官员;从使职性质看,既有文职大臣,也有边卫武将。特别是中官(内官)使藏使臣,作为明永乐朝一支特殊而重要的力量值得关注。其实,明太祖时并不信任中官,规定内官不得干预政事,“初,明祖著令内官不得与政事,秩不得过四品。”[50]然而,明成祖通过“靖难之役”夺得皇位后,为了防范诸王及军将专权,在锦衣卫之外又设东厂,以检查百官之动静、监视军将之动态,中官日渐成为永乐帝的耳目和心腹,故出使外国、西域、西藏等重大外夷事务也开始多用宦官担任,“当成祖时,锐意通四夷,奉使多用中贵。”[51]反映了明朝中央对与西藏等藏族地方之间关系的高度重视。
(三)遣藏使出使频繁,出使地范围广泛,几乎到达了西藏的前后藏、阿里地区及甘青川藏区之大部。使臣之使命涉及诏谕延请、道路疏通、赐赏护送等各个方面,既反映了该时期中央政府治理藏区理论和实践的深度发展,又体现了明廷为巩固和稳定其在藏区的稳定统治所做的努力,成绩是值得肯定的。
(四)遣藏使的出使之程异常艰辛。由于受自然地理环境和交通道路诸因素之限制,遣藏使臣们不得不跋涉于高寒的草原之路,或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或跨越于大江河流之间。加之从明京到达西藏等地途中,屡有盗截使臣物资甚至劫杀使臣之现象,“中官乔来喜、邓诚使乌斯藏,次毕力术江黄羊川,安定指挥哈三孙散哥及曲先指挥散即思等率众邀劫之杀朝使,尽夺驼马币物而去。”[52]出使之艰难不言而喻。
尽管如此,一个又一个遣藏使不畏艰险、不辱使命,在明朝中央与藏族地方的往来联系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历史作用。首先,遣藏使奉敕深入藏地,传达明皇旨意,对藏族政教上层及其属众进行抚赏或戒饬,这对于实现明朝中央对西藏等地的有效管辖,起到了极为重要而积极的作用,有力地维护了明朝在西藏等藏族地方的统属权。其次,由于遣藏使的艰辛付出,一条条使者驿道便在中原内地与藏族各地蔓延伸展,将内地与遥远的各藏族地区连接起来,确保了中央治藏政策与藏地政教社会情势信息的下传上达。
从这个意义上说,永乐年间的遣藏使既是明朝对藏政策的重要执行者,同时也是汉藏民族友好和平关系的传递者。所有这一切,无疑促进了明朝与藏族各地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从而使中央政府与藏族地方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