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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红楼梦》看曹雪芹的女性观

2018-02-09郑皓怡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性灵贾宝玉曹雪芹

郑皓怡



从《红楼梦》看曹雪芹的女性观

郑皓怡

(中共漳州市委党校 科技文史教研室,福建 漳州 363000)

《红楼梦》中众多语出惊人的对女性的赞赏评价在推崇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可谓一股清流,许多人得出曹雪芹是女性主义者的结论。但细细解读后就会发现,书中虽极力赞扬女性的才华,字里行间仍然流露出不自觉的男尊女卑的传统性别偏见,作者即使对女性有着关怀和同情,依旧没有超越自己时代。

《红楼梦》;曹雪芹;女性意识

《红楼梦》以其宏大的篇幅,细腻的刻画,从明清卷帙浩繁的文学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而对《红楼梦》的研读自清中后期就已勃兴,甚至成为一时显学,称为“红学”。可见其对一代又一代人的影响之深。而又因其对清代贵族女性生活的细致描写,成为明清女性研究不可或缺的史料。

《红楼梦》是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小说,作者开宗明义即点出:“念之当日所有女子,其举止行为,细考校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1]”。并有志于“为闺阁昭传”,其中自有大量当时女性生活的真实写照,也从中折射出当时社会对女性价值、女性意识的理念。在男性主导的文坛涌现出这样一部女性为主角的作品,更因其中有诸多高扬女性价值,甚至是重女轻男的石破天惊的语录,让很多读者自觉将曹氏当做女性意识的先驱者,认为其具有超越时代的平权意识。但细细考究文本则发现,此书虽具有一定的先进性,字里行间依旧不自觉流露出传统性别偏见。

一、对女性“性灵”的赞扬

清中叶以来,“性灵派”异军突起,由于对当时文坛浮夸的摹古文风和黑暗时局的厌恶,从而提倡返璞归真,直抒胸臆的清新质朴的叙事风格。对女性作品中的真善美,纯真无邪大加赞赏。一时间,才女作品备受推崇,女性也因之成为“清”“灵”的代表。

如明末学者葛征奇就说:

非以天地灵秀之气,不钟于男子,若将宇宙文字之场,应属于妇人[2]。

《红蕉集》编者邹漪也认为:

乾坤清淑之气不钟男子,而钟妇人。

而到了贾宝玉这里,更是把性灵只集中于少女身上:

“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

明清时期的性灵派文人对才女作品的迷恋,极力推崇其细腻敏感,灵动清新的特质,而忽略了造成这种特点的原因乃是女性僻处深闺,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又没有工作的权利,远离社会,囿于内闱,生活圈有限,是以阅历单薄,眼界狭隘,保留较多原始气息。

如戴鉴在为许夔臣纂辑的《国朝闺秀香咳集》作序时总结女子创作之困难所在:

然吾谓女子之工诗,更有难于男子者,何也?僻处深闺,非有名山大川以瀹其性灵,非有良朋益友以辨其正伪,而且操井臼,事针黹,米盐琐屑,扰其心思,藉非天资明敏,高才颖悟者,且不知风雅为何事。

正因如此,女子作品在题材方面也深受限制。

与曹雪芹大约同时代的章学诚便有精辟概括:

唐宋以来,妇才之可见者,不过春闺秋怨,花草荣凋,短什小篇,传其高秀[3]。

男性文人因为可以自由涉猎经史,结交师友,游历名山大川,深入社会,有机会实现经世济民的抱负。故其作品具有鲜明时代特征。而女性却因为与社会和时代相对隔离,其作品从唐到清都没有明显的变化,题材也不过伤春悲秋或闺中琐事。其仅靠天真和禁锢而保持的“性灵”其实是一种涉世未深的不成熟状态,缺乏深度思辨与现实意义,作品价值与男性不可同日而语。

同样的特征也普遍存在于外国文学作品中,男性作家如雨果、狄更斯的作品堪称“社会百科全书”,能全方位展现当时的社会众生百态,而女性作家如奥斯汀和勃朗特的作品则局限于描绘闺阁秘事和女性情感,且终生都只被当做“阁楼上的疯女人”,不能名正言顺地写作,可见不是女性天生不具备驾驭宏大叙事的能力,而是社会将其人为隔绝。

明清文人对“性灵”的片面强调结果却是强化了女性的禁锢。而到了贾宝玉这里,更是将“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限定于青春期的少女,并为保持其纯洁和天真,将其进一步与外界隔离。造成女性“只可爱而不可敬,只灵动而不智慧”“单薄而非丰富,轻盈而失厚重”[4],制约真实女性生命的发展,将其与现实隔离,严重限制女性生命的深度与广度。

二、完美女性的塑造

明清主流的文弱审美以及封建制度对人性的摧残,使男子先自衰落,不仅外表上趋于柔弱,性格上气节丧失,社会上惧内风行,渐有“阴盛阳衰”之说。为保持男性主导地位,便有意削弱女子,以提倡纤柔顺从的女德和缠足导致的肢体残疾,人为造成性别优势。是以明清对于女性的审美,单薄狭隘,都是欣赏苍白纤细、弱不禁风的少女。男性书写的文学作品中,女性常以刻板形象出现,不外乎“天使”和“魔鬼”两种类型,从而严重简化了真实女性生命的丰满程度。这种现象助长了生活中人们对女性的偏见,传统语境中对女性的偏见又通过作品得到强化,是以恶性循环。

与对少女的喜好并行不悖的是对年长的、有力量的女性则有着深深的偏见。这一点四大名著中有着鲜明的体现。

《西游记》中的女性形象多是妖魔鬼怪,《三国演义》中的女性形象则是红颜祸水,二者都作为男性的对立面存在,面容模糊,形象刻板。

《水浒传》中的年长女性,如王婆,是旧社会最讨人嫌的“三姑六婆”,愚蠢、贪婪、走街串巷,专门打听家长里短,挑拨离间,为人勾搭成奸提供方便,又帮助潘金莲谋杀亲夫。而即使是身为水浒英雄的少数几个女性角色,也是“母大虫” “母夜叉”,形容丑陋,举止粗野,不符合传统女性审美。

哪怕是《红楼梦》这种以女性为主角的作品,作者虽写出“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潜意识中仍对年长女性有偏见,并借男主贾宝玉之口表露无疑。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女儿便觉清爽,见到男人便觉浊臭逼人。”

而其“宝珠”和“鱼眼睛”的言论,更是将女子价值仅局限于少女时期: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很多不好的弊病儿来;再老了,更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甚至“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而《红楼梦》中所出现的老年女性的角色,除了贾母大多以家长、庇护者的姿态出现以外,其他诸如王夫人、邢夫人、赵姨娘和刘姥姥等角色则大多为反面形象,不是虚伪残忍就是粗俗贪婪。

贾宝玉的少女崇拜正好是中国乃至整个东亚文化圈的通病。正好符合凯特·米利特所批判的“婴儿女神”[5],这种将女子的价值局限于少女时期的审美阻碍女性生命向更高更广处发展,势必限制真实女性的成长,也造成了文学作品中的完美女主人公为了避免失去价值只有红颜薄命。曹雪芹也难以跳脱这种红颜薄命的刻板印象,于是在《红楼梦》中,借警幻仙姑之手,给大观园的美人们都安排了薄命的结局。在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带他领略的群芳髓(碎),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即大观园女子无法逃脱的悲剧宿命。与此不同的是,这个家族的男性则大多幸存,作为父系家族的继承人,他们承担着延续和振兴家族血脉的重任,实在不能够这样轻易凋零。

三、不对等的爱情关系与“致命的激情”

《红楼梦》极写贾宝玉和林黛玉二人前世今生的姻缘。撇开二人现世中身处的社会,即使在西方神话世界中,二人也始终处于不平等的地位。

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

林黛玉前身为绛珠仙草,靠贾宝玉的神瑛侍者浇灌而得以成活。这个故事中,作为男性的贾宝玉一直承担着高等生命形态、给予者、拯救者的角色。而林黛玉则以一种较为低级的生命形态(草木),接受贾宝玉的照顾和施舍,弱者地位不言而喻。而她落入凡尘“仅修成个女体”更点出了她的地位比身为男子的贾宝玉低级,这就为其转世“报恩”,为爱情流尽一生血泪而死做了足够铺垫。

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因爱而死的,大多是女性。这种“致命的激情”唯美哀伤,成为佳话,也让读者为这些美好女性的夭折而唏嘘不已。这些女主对爱情的大胆追求,看似勇敢,实则体现的是古今中外女性的永恒困境,根源则在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婚姻对男性是一种选择,在女性则是命运”。“以弱者姿态体验爱情所产生的生命危机。”[7]旧时女子被剥夺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与权利,只能依附男子,命运不得自主。很自然地将爱情作为唯一救赎。是以当其与不公命运抗争,追求自由解放的手段都是追求自由的爱情与婚姻,而当发现爱情破灭之时就只有一死。从茶花女、包法利夫人到安娜卡列尼娜再到林黛玉、杜丽娘,莫不如是,但其不顾一切追求自由和命运自主的代价往往是献祭生命。

不可否认,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塑造了一大批血肉丰盈,栩栩如生的经典女性形象,为研究中国明清贵族女性生活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其立志“为闺阁昭传”,且文中不乏有重女轻男的语录,在当时可谓石破天惊,但归根结底,依然是默认女性作为“第二性”劣于男子,被禁锢深闺,价值仅局限于少女时期。这也反映了作家的思想观念只能达到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平却不能超越时代。曹雪芹身为封建时代的文人,纵然能发自内心同情和欣赏女性,却无法具备超越时代的性别平等思想。

[1] [清]曹雪芹,高鹗.新批校注红楼梦[M]. 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3.

[2] 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885.

[3] [清]章学诚.文史通义[M]. 台北:里仁书局, 1984.

[4] 欧丽娟.大观红楼[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7: 15.

[5] 凯特•米利特.性政治[M]. 上海: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0: 177.

[6] 西蒙娜•波伏瓦.第二性[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1: 756.

(责任编辑:黄文丽)

The Female View of Xueqin Cao from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

ZHENG Hao-yi

(The party school of Zhangzhou, Zhangzhou, Fujian, 363000, China)

In th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there are so many appreciation and evaluation for women, it’s so incredible in the feudal age of promoting the superiority of men over women. So many people made a conclusion that Xueqin Cao is a feminism. But when we read the next carefully, thought the book praises the talents of women, There is still an unconscious gender bias between the lines. Even though the author cares sympathizes with women, he still hasn't gone beyond his own era.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 Xueqin Cao; feminism

2018-07-17

郑皓怡(1990—),女,福建漳州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明清史。

1673-1417(2018)04-0043-04

10.13908/j.cnki.issn1673-1417.2018.04.0009

I206.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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