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自控与产业变局
2018-02-08
记:老虎
齐:齐俊桐
齐俊桐,一飞智控(天津)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曾是中科院沈阳自动化所最年轻的博导,现任天津大学机器人与自主系统研究所副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以及中国指挥与控制学会无人系统专业委员会委员。
一飞智控(天津)科技有限公司,业内简称一飞,是一家专门研发无人机飞控系统的公司,兼向客户提供无人自动控制的系统解决方案。
记:您怎么就干了這一行,后来怎么又想起下海创业了?
齐: 我从小就有飞行梦,最爱玩的电子游戏都是飞行游戏。高中时空军招飞行员,我特别想去开飞机,结果视力不好被刷了下来。自己就想着既然当不了飞行员,是不是该去研究飞行装备?不过那时行业内还没有无人机的概念。
高中毕业,我考取了天津大学自动化专业,觉得这个专业应该和飞行、控制有些关系。同学们毕业去的单位基本也都是西门子这样的企业,以工业自动化控制为主。我觉得所学知识还搞不了飞机,搞一般的工业自动化控制又不是我的爱好,于是上大三的时候就去问国内工业机器人的摇篮——中科院沈阳自动化所。但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无人机相关的研究方向。
特别幸运的是,当时我的导师正好从美国回来,他从事的是无人机领域开创性的工作,那时国内相关研究基础基本是零。他问我愿不愿意干。我同意了,特别坚定,接着就是玩了命地准备考试,进沈阳自动化所时考了所里的最高分。
刚进研究所时,还没有现在流行的多旋翼无人机的概念。一开始,我们只能用电动模型直升机作为实验平台。实验经费也是从其他项目中匀出来的。没黑天没白天地干。2006年,我们的无人直升机实现自主悬停,能自主飞航线了。从这以后才拿到各种项目。大概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说起创业,大环境方面,主要原因是无人系统自动化控制技术已经到了能够产业化的阶段。传统科研单位适合从0到1出成果的研发过程。而科研成果从1到N的产业化,则更适于由企业完成。
没太多别的原因,就觉得研究飞行控制特别好玩。看无人机飞起来就高兴。
记: 2012年12月,有一架无人直升机实施空中架线,首次成功跨越了淮河。解决方案是不是您牵头做的?
齐:对。这个架线项目当时从属于“皖电东送”特高压交流输电线路工程。当时架线无人直升机的起点是安徽淮南市,跨越段全长3 000多米,塔高约200米。
记:和传统方式比较,无人直升机架线的优势体现在哪里?
齐:传统意义上,如果电力架线涉及跨江、跨河,甚至跨铁路、公路,一般都要采取封航、封路等措施,有可能还要临时征用农民土地,对各方的附带经济损失都比较大,一旦工期因此拖延,成本就更高。
如果淮河封航,每小时成本当年就已经达到了十几万到二十几万人民币。而过去靠封航4-6个小时才能完成的任务,我们的无人直升机用29分钟就完成了。没有封航。节约了大量成本。
记:除了要保证无人机持续稳定的飞行姿态,还有哪些技术难点?
齐:高空架线,说起来很容易,仿佛就是让无人直升机拖着缆线导引绳过河,把绳子搭到两岸的电塔顶上就行了。实际上很难。架线作业完全靠无人直升机全自动操作,而且需要一次成功,没有演习的机会。
直升机不断往前飞,导引绳越来越长,绳子重量也越来越大,对稳定飞行姿态的扰动也必然加剧,实际在做变负载飞行。而且,电塔顶部宽度只有两米多。考虑到侧风影响,很有可能绳子搭不到塔顶上。解决办法是,我们在直升机尾部装上了摄像机,由它判定导引绳的摆幅情况,然后直升机会根据所获得的实时数据自动调整飞行姿态。
在直升机上我们还加装了力学传感器,一旦拖拽的绳子被意外卡住,随着绳子变紧,直升机受力也就跟着变大。这时相应数据就会通过传感器传递给直升机。受力达到一定程度,伺服装置就将启动,剪断绳子,保障直升机的飞行安全。
当时还有一个问题,施工电塔边上还有一条带电运行的平行线路,相距仅几十米,可能对无人直升机的控制系统产生电磁干扰。所以我们的飞行控制方案最终关注了两方面,一方面是架线的技术,另一方面是抗电磁干扰的技术。
记:那次成功作业后,有什么心得?
齐:新技术还是会推动产业的变化。我们做所有事的目的就是希望用自动化的设备,改变传统产业的作业模式。比如在精准农业领域。
记:您讲讲农业方面的应用吧。
齐:精准农业也是一飞重点关注的市场领域之一。2011年的时候,我们跟着科技部一个农业信息化的考察团,去新疆看联合收割机、自动播种机这些自动化机械。但是农业喷药领域,自动控制技术才刚起步。传统机械喷药,农机一下地,作物要损失10%-30%。如果靠农民人工喷药,他们身上要穿防护服,同时还要被太阳晒着,特别辛苦。当时我就觉得,无人控制的自动喷药,是不是适合这样的环境?而且当时日本已经用无人机去喷药了,但有关技术对中国实施禁运。我们下决心,要把喷药这个环节的问题解决掉。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让无人机喷药越来越简单,越来越智能,让人工操作越来越少。
现在播种机、收割机都有自动化设备,不用人开,用北斗卫星实施导航定位。未来精准农业啥样说不好,有可能那时对着大屏幕种地就可以了。用什么专业设备,只需点一下屏幕。无人机完成任务后能自动飞回来,加药、换药、换电池。
如果在有生之年能够推动一个行业的变革,我觉得是一件特别兴奋的事儿。
记:这两年,貌似农业植保无人机概念被炒得很热,但成熟的无人机产品并不多。复杂地形、复杂气候、不规则地块……考验控制算法的研发实力。
齐:是的。从2013年开始,极飞、大疆等业内比较大的公司都开始推出类似的无人机概念。但是真正的无人机元年,我认为从2017年下半年才算开始,农业植保无人机可以干活了。之前那段时间,业内很多同行都有类似的感受,飞行控制技术还不算成熟,农民也不接受。endprint
今年我们已经能从后台看到前方无人机的作业情况,而且也真的派出作业队去实地干活。前年,一天喷药最多200亩,大家已经很累了,回来一算账还是赔钱的。而今年在新疆,作业量已经能够达到800亩一天。飞行控制技术更成熟了,而且作业人数也在减少,800亩地只需一个人操纵无人机,能保证有盈利。
任何技术应用都是由简单向复杂转变的。现在像在新疆这种大地块作业,无人机控制几乎没有任何问题。作业者只需在手机上划出一个区域,无人机自己就把活儿干了。然而无人机毕竟要应对更复杂的环境。比如梯田,以及地势有起伏的地区,这时就要依靠雷达、超声、激光等传感器,让无人机能够判断高度,适应地块的走势,这个问题现在已经基本解决。
如今,无人机判断前后方向的障碍,还存在一些瓶颈。现在能做到10米开外、10厘米大小以上障碍物的判别,还是比较粗糙的。雷达等传感器还不能完全让无人机避开所有障碍物。细小一些的,如电线,无人机就看不到。
记:像突然出现的树枝、电线,无人机靠什么判定它们?会不会影响到飞行作业?
齐:现在针对这些细小的障碍,无人机传感器技术还有待质的提升。但也无需过分担心。无人自动化控制技术没有天花板,其他领域的技术成果可以快速借鉴引用,如无人驾驶汽车等技术。
现阶段为了保证无人机能够正常作业,可以实施人工干预,进行补救。事先按一下记录设备,把无人机暂时看不见的障碍物方位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在规划线路时,告诉无人机这里有障碍,基本就可以了。任何一种技术都体现这样一种发展规律,从简单到复杂。无人机控制技术的思路没有问题。该解决的技术问题,只要有需求,市场迟早会自动解决。
记:所以核心还是飞行控制。貌似不少无人机的飞控算法都是开源的。您对业内现状有哪些心得?
齐:各类开源飞控,成本较低,厂商出整机产品也比较快,但人们往往只关注应用层面的“开发”,很少去研究底层代码。出于通用性考虑,目前开源飞控经常号称既适合固定翼飞机也适合旋翼机,实际功能定位其实很粗糙,底层冗余代码特别多,占用了大量系统资源,影响整机性能。很多消费级无人机生产企业已经活不下去,最大的问题就是产品质量问题。采用某些开源飞控,无人机飞炸了机,大家也找不着问题出在哪儿。比较之下,做的比较好的企业,特别是在工业级无人机领域,程序代码都是自己写的。
我们飞控程序的代码都是靠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码起来的。坚持下来,很有收获。每一个代码我们都能理解它的意义所在,对工作的理解也就更深更透。针对不同用户的需求,我们改进更新的速度就会非常快,一旦出什么问题,做出的判断也会非常准。
现阶段,国内无人机市场还是场马拉松比赛,选手一两年内还不能分出胜负。
记:在无人机培训领域,公司有无考虑?
齐:我们做事的目的,就是希望技术能够推广。无人机,特别是工业级无人机,产业链很长,显然只做产品是不够的,没有合格的人不行。已经有一些单位在进行飞手培训,让他们知道一些基本的无人机操作知识。但针对不同行业的具体需求,实际还需要有二次培训,现在基本由作业队、无人机厂商负责。目前,培训大部分都是依靠教练,就像10年以前驾校里“师傅带徒弟”的模式,每个教练的尺度都不一样,学员水平也就参差不齐。这是因为没有客观的检测设备或检测标准。
所以有厂商就跟我们提出了问题,由我们负责开发培训评估的技术标准。就像现在的驾校,如果倒车时撞杆,系统就会自动判别不合格。无人机培训手段也类似,要做成程序化、标准化、可测量的、可追溯的,形成统一标准。这样也可以为将来人员培训提供技术保障。比如你操作的无人机在飞行的时候,我这边就会自动记录飞行轨迹,并判断最大速度是否过量……这些都要靠数据分析做出评判,是非常中立客观的一套东西。无人机培训市场,“无人”,一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记:现在业内有各种无人机的“云”概念,一飞的理解是什么?
齐:各类云概念出发点不一样。比如,航管部门可能更重视监管功能。我们干得更多的事儿是和业务相关的,更重视作业应用。当然我们通过云平台,完全可以实现无人机的双向控制。一旦有无人机违规飞行,我能让它降下来。
一飞几年前就已经开发云平台了。我们通过自己的云平台,不但可以看到各类无人机在哪儿,更能实现大数据挖掘功能。每架无人机作业时都会回传很多信息,速度、高度、震动情况……我们就可以从这些信息中挖掘出很多有用的东西。比如,我们可以告诉客户无人机的即时状态,是否已经过载,药是不是加多了,是不是哪个螺丝松了,是不是该保养了。通过大數据,我们还可以知道哪些地块需要喷药,需要多少无人机与之匹配。喷药速度、数量、浓度、效果等等,都一一可查。也就是从数据的角度发现数据的价值。
记:一飞的云平台现在规模有多大?
齐:已经有几千架无人机在云平台上运行。将来的无人机,可能仅仅是数据终端而已。当大家都能够飞的时候,网络才能带来更大的效率和优势。和手机上的滴滴打车软件道理是一样的,手机连接成网,产生最大效益,让打车人知道哪有出租车,让出租车司机知道哪有需求。拿着100架无人机,不知道哪里有需求,是没有意义的。反之,手里掌握需求,却没有无人机,也不行。通过云平台,进行数据挖掘,最终就是要把这些信息融合到一块儿,极大地提高整个产业的效率。
记:一飞为客户提供无人机自主控制产品及解决方案,这期间收获了哪些经验?
齐:客户的机型装上我们的飞控设备以后,还要在我们这里完成测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客户选择的机型有的成熟,有的不太成熟,与客户就可以进行充分的沟通,了解他们对飞行器的需求。无形中,我们也积累了很多硬件方面的经验,知道什么样的飞行器构形是合理的。帮客户做事,给出建议,对我们而言非常值得。
记:一飞还把有人直升机改造为MQ-300这样的无人直升机,体会是什么?
齐:目前,我们还是专注于控制系统研发的一个公司。现实条件是,我们国情很复杂,一种机型不可能满足所有的环境。在新疆这样的大地块,10斤装药量的无人机,可能飞不到地头就得飞回来。而在丘陵山地,可能把大一点的无人机运到地头都成问题。将来一定是不同载荷无人机并存的时代,这也是工业级无人机相关研发的乐趣所在。所以,我们提供飞控产品和解决方案,还要注重适配不同的飞行器和客户需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