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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中的女性意识和话语权威
——论《金色笔记》中的叙述声音

2018-02-08卫佳睿

淄博师专论丛 2018年3期
关键词:叙述者安娜权威

卫佳睿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昆明650500)

引言

《金色笔记》(The Golden Notebook,1962)是当代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Dorris Lessing,1919-2013)的代表作,凭借这部作品,莱辛获得了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金色笔记》写于20世纪50年代,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整个世界一片混沌,战争使得生命变得毫无意义,一切事物在瞬间灰飞烟灭,人们的精神世界处于崩溃和分裂的边缘。女性,虽然依旧在抗争和捍卫自身的权利和地位,可是这个社会仍然是由男性主导,由男性掌握着国家的主权。这些都使女性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和无能为力,从而引发了对自身存在的怀疑和精神危机。多丽丝·莱辛是一个具有殖民地背景的女性英国作家,其丰富的政治经历和生活经验,使得其写作方式和风格独树一帜。莱辛在《金色笔记》中描述了20世纪50年代女性精神困惑的整个过程,是其丰富经历和复杂思想的体现。虽然莱辛一直要与女性主义划分界限,但不可否认的是,女性主义视这部作品为宣言,是有一定原因的。例如,盖尔·格林认识到对《金色笔记》是否为女性主义作品的争论本身是特定文学历史上有趣的批评方法。[1]博尔克曼则从女性气质和女性写作障碍方面比较了两本小说的女主人公。[2](P101-114)此外,《金色笔记》的“自由女性”和五本笔记相互转换的叙述声音也很独特,从声音中透露出的女性意识和话语权威也值得研究。本文就将运用女性主义叙事学的观点分析这部小说的多重叙述声音。

一、作者型声音和女性意识

苏珊·兰瑟(Susan Lanser)在其著名论著《虚构的权威》(Fictions of Authority,1992)中提到的第一种叙述声音——作者型声音,表示的是“一种异故事的、集体的并具有潜在的自我指称意义的叙事状态”。[3](P17)兰瑟指出作者型一词并非用来“意指叙述者和作者之间某种实在的对应,而是表明这样的叙述声音产生或再生了作者权威的结构或功能性场景”。[3](P18)“而且,由于作者型叙述者存在于叙述时间之外,而且不会被事件加以人化。他们也就拥有某种常规性的权威。比起是那种赋予小说人物的、甚至是正在叙述的小说人物相比,这种作者型叙述者具备更高的权威”。[3](P42)女性主义叙事学的独特之处在于揭露作家选取一定的叙述声音和视角背后隐藏的意识形态。所以兰瑟借用了叙事学的理念并提出了新的概念,从而更好地探究文本中叙述声音隐藏的意识形态。从夏洛特·勃朗宁和简·奥斯丁传统的作者型声音叙述到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现代主义个人型声音小说——“让女性书写女性,因为她从未被书写过”,女性作家的变化是兰瑟研究的重点。而《金色笔记》驾轻就熟的饱含这两种声音。[4](P49)

《金色笔记》的框架小说“自由女性”从叙事方式上看是部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讲述了"一九五七年夏天,安娜和她的朋友摩莉别后重逢”的故事。[5](P1)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尤其是女性作家的作品,大多数采用作者型声音为叙述者以掩藏自己的身份,从而可以躲在叙述者的背后质疑男性权威、表达女性意识。莱辛自己也曾多次表露自己对19世纪现实主义作家的倾慕和赞美,“自由女性”无疑是一个例子,即使《金色笔记》在形式上是一部颠覆传统的作品。

“自由女性”部分的女性叙述者不仅仅描述故事里人物的行为,而且常常加入自己的观点和评价。作者型声音的权威性体现在叙述者的不在场和超越叙述时间之外,而且叙述者可以从事“超表述的行为,他们作深层的思考和评价,在虚构世界以外总结归纳,寻求与受述者对话,点评叙述过程”。[3](P18)这种超表述行为赋予作者型声音一个更高的话语权威,超越仅仅叙述虚构人物的言辞和行动。在“自由女性”中,读者可以明显的看出叙述者是一位女性。这位女性叙述者不仅仅叙述人物的对话和行动,而且把小说里人物的想法和不想说的话都表达出来,让读者更深刻地思考20世纪50年代人们的精神状况和危机。女性叙述者本人就是一种女性意识。女性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描写更加细腻。所以,与以男性为视角的文本相比,女性叙述者本身代表着一种女性叙事权威;正如学者所说的,“女性叙述者作为女性意识的载体,传达女性思想的媒介,文本叙述的中心,她掌握着叙述的过程,她的视角决定着叙事行为,彰显了女性的主体性叙事地位”;同时决定了文本中的叙述声音。[6](P15)

作者型声音有助于女性叙述者揭示女性角色的内心想法。在男性主导的社会里,女性多多少少在男性或外人面前,掩饰自己的女性意识和对男性权威的反抗。例如,女性叙述者对摩莉的描述,“她那么自尊自爱,其根源在于——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一直不愿屈服,不愿钻进某个安全的地方去,即一直没有钻进婚姻这个安全的避风港里去”。[5](P18)女性叙述者通过作者型声音从外部更客观地把握女性角色的世界,从而显示出其女性意识。女性意识体现在女性对自身作为人、尤其是女人的价值的体验和醒悟。理查在商业上很成功,是一位商业巨头。此外,在理查说话时,女性叙述者把安娜对理查地位的蔑视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她觉得有趣,在跟理查的交谈中,她惊奇地发现他具有某种权威,但这在她看来并没有使他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相反的,他反而似乎在万能的金钱的映衬下变得渺小了。而他之所以更喜欢摩莉,也正因为她一点也不尊重这个曾经做过她的丈夫,如今实际上已是这个国家金融寡头之一的男人”。[5](P26)拒绝接受男性社会对女性的传统定义,以及对男性权力的质疑和颠覆也是女性意识的一个表现。安娜和摩莉对理查的蔑视和反抗直接消解了男性的话语权威,为女性发出声音。女性叙述者借助作者型声音表达出女性心底里对男性权力和社会的质疑,使得女性意识的展现更客观和直观。

作者型声音使得女性叙述者的对象不只局限于主角,即安娜和摩莉的视角,还可以在小说中出现的人物之间相互自由转换。譬如,理查的夫人马莉恩,在小说的刚开始,摩莉说到“马莉恩活得像个家庭主妇,或者说像个女主人,但从来不像一个人”。[5](P24)但后来,马莉恩经常与安娜及摩莉交流,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开始反抗理查所代表的男性权威,从羡慕安娜开始到与理查离婚,并投身于非洲的政治运动,最后经营一家花店,过上了独立和自由的生活。马莉恩是女性意识从觉醒到发展典型的代表。作者型声音使得女性叙述者更好地抓住小说里女性人物的心理动态和整体发展。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审视女性心理情感和表达女性生命体验是女性意识的另一个表现。女性叙述者用马莉恩的例子表明了当时家庭妇女这个群体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

从女性主体的角度来说,女性意识可以包含两个层面:“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确定自身本质、生命意义以及其在社会中的地位;二是从女性立场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其加以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7](P9)因此,女性意识的重点在于对自身的关注、体验和对外界社会的重新审视。女性叙述者利用作者型声音把“自由女性”里女性的内心想法和对男性权威的反抗描写得淋漓尽致,并充分利用作者型声音权威、客观和直观的特点,使得女性可以摘下面具,毫无伪装地在父权制下表达心理的不满和诉求。女性叙述者通过作者型声音使得女性以自己独特的审美视角观察和表达女性生活以及女性内心世界,并以自己的立场看待社会现象和国家政策的变化。

二、个人型声音和话语权威

个人型声音表示“那些有意讲述自己的故事的叙述者”。[3](P22)其中,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故事的主人公。兰瑟认为,个人型声音这种叙述形式,能够体现出一种强制性,强行把叙述声音摆在最明显的位置,让读者可以直面这种原本十分个人化且私有化的声音,可以使女性公开化地为自己言说,争取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追求话语权威。而且,“自身故事的叙述的‘我’也是结构上‘优越的’声音,它统筹着其他人物的声音”。[3](P20)话语权威是指“由作品、作家、叙述者、人物或文本行为申明的或被授予的知识名誉、意识形态地位以及美学价值”。[3](P5)话语权威是通过叙述者的地位来观察社会,越贴近社会权力中心越主导话语权威。个人型声音以“我”来作为叙述者可以更好地发挥女性话语权威,使女性声音公开化。

兰瑟提到“女性个人叙述声音最早是在19世纪初期的英国才基本成形,它综合了爱情小说和精神追求型的自传这两种附属的小说类型,合成家庭女教师的故事,讲述独立的女性追求精神和物质幸福的生活历程”。[3](P203)家庭女教师的特点是她们受过教育而且有说话的平台。女作家这个职业和家庭女教师类似,她们都是有说话和读写能力的女性。所以,莱辛笔下的安娜和19世纪初期的家庭女教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莱辛注重的是大时代背景下的种族主义、政治问题和精神危机等等,不再把女性局限于爱情小说和自传这两种类型。

除“自由女性”之外,《金色笔记》还包括黑、红、黄、蓝、金五本笔记,其中黑、红、蓝、金色笔记都采用了个人型声音讲述不同主题的故事,安娜既是叙述者也是故事中的主人公。这五本笔记事实上是安娜的日记,是安娜和自己的对话。“日记、书信体这类自我表述形式以及它们所特具的个人性或私密性,及时性、片段性、主观性、情感性等特征给作者书写的自由与个人化倾向及自主特征,最符合自我表现和自我书写”。[8](P285)于是,安娜在日记里展现了各种各样的内心想法及对男性权威的愤怒和不满。女性以这种形式,自由地记下自己的生活体验,不被干扰地讲述她对世界的认识与评价。安娜不受外界舆论和道德的限制,可以毫无顾忌地坦露女性真实的自我和声音。因此,安娜自己牢牢掌握了女性话语权威。

黑色笔记分为两个版面,左侧记录了在非洲生活值得回忆的一些场景,右侧记载着与小说《战争边缘》有关的一些事宜。这本笔记里主要涉及到种族主义、殖民地和白人对黑人的歧视问题。小说讲述的是一位英国白人飞行员同非洲当地一个厨师的妻子相爱的悲剧故事。然而,随着小说出版的成功,许多编剧和导演在为安娜带来金钱的同时,也把小说的主题和内容改得面目全非。例如把地点设在英国,爱上的是一位英国姑娘,把种族问题给抹杀掉。而这些人的种种表现和对种族问题的歧视或避讳使安娜觉得写作实在太丢人,太丑恶,应该远远避开。但是安娜作为一个以写作谋生的作家,作为一个需要抚养孩子的单身母亲,她无可奈何地被迫妥协。这些都是安娜的亲身经历,以个人型声音描写读者也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安娜的内心想法。把“我”放在首要位置,叙述了安娜对以金钱为目的的这种商业利益现象的深恶痛觉。

红色笔记以日记的形式讲述安娜从接触英国共产党,参加共产党,到最后退出的整个过程。以个人型声音讲述让读者更全面地了解到安娜内心的斗争过程,从而消解男性在政治方面的话语权威。在传统社会,女性是不允许直接或间接地参加国家事务的,更不用说发表言论。随着时代的进步,女性逐渐觉醒,争取和男性平等的权力,但这样的女性只是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还是为了男性而生活。例如,在笔记里描述安娜挨家挨户去拉票时,大部分女性都是家庭主妇并跟随丈夫的选择,其中一位想去上班,但是丈夫不让。还有五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变得疯疯癫癫,经常性地怀疑自己等等。安娜也在笔记里明确表明自己实际上对女人比选举更感兴趣。以个人型声音叙述直接表达了女性对女性的关怀和同情,女性处于主动言说的位置,树立了女性话语权威。

蓝色笔记相当于安娜的日记,描写了她的日常生活和内心的矛盾,主要包括安娜咨询心理医生的详细情况、梦和男人,还有一些报纸的剪纸。个人型声音从“我”这个角度来叙述,打开了安娜心里的大门,她可以尽情地写下自己的所说所做所想之事,没有任何的阻碍。剪纸记录的事实包括原子弹爆炸、战争和美国麦卡锡主义等,让读者能彻底地了解地20世纪50年代分裂的社会现状和人们的精神面貌。比如,一方面安娜扮演着家庭主妇的角色,给女儿穿衣、做饭、送她上学;另一方面,安娜又在思考这些原因,“随着这一毫无意义但又显然不可避免的紧张感的出现,怨恨的闸门也随之打开。怨恨什么呢?不公平!我不应该把那么多时间花在琐碎的小事上。……然而,我还是要怨恨他,因为他们这班男人就是整天这样过日子:身边有秘书、保姆和为之服务的各种各样的女人,这些人替他们承担了生活的重荷”。[5](P354)类似的想法有很多,安娜以“我”的身份把女性内心的想法和思考都言说出来,让读者直接去了解女性群体的内心世界,表达女性的不满,而不只是处于边缘地位,由男性来诉说。

金色笔记是安娜最后对人生的总结。在与索尔·格林的交流中,安娜找到了与男性和谐相处的平衡,克服了自己的写作障碍。在这部分,安娜仍然以个人型声音言说自己整个的心理过程和最后的顿悟,带读者去感受一个“自由女性”作家是如何在传统男权社会的压制下冲出来去全身心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情感,如何把握和男性相处的和谐关系,与男性社会握手言和,克服写作障碍,重新开始写作,从而以小说的方式来建立女性话语权威。

在话语理论中,话语权威被用来指称演说者的权利。话语权的获得与失去,直接关系到言语是否可以继续,所说是否为真,交往的对象是否处在平等的身体势位上。[9](P106)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指出:“历史本应是人类生活的记载,但在男权文化主宰的社会里,历史成了一部男性对女性的战争和征服史”。[10](P225)他强调,历史(history)的字面就是男人的故事——his story,女性是被排除在外的,女性的历史就是受男权话语和文化的压抑,从而不断地抗争,又不断地失败的过程。然而,在莱辛的四本笔记中,安娜以“我”为言说主体,男性变为被言说,扭转了女性在话语权威上被动的地位,颠覆了男权社会的传统定义,为女性建立了话语权威,表现了女性在20世纪50年代面临的精神危机和她们的思考。

结语

黄必康认为“女性叙述声音的意义就在于,女性作家必须贴近主导话语权威,借用其社会历史惯性,通过变换其写作修辞手法和结构,从内部颠覆其权力机制,从而发出自己的声音,建构自己的话语权威”。[11](P118)多丽丝·莱辛在这部小说里,运用不同寻常的叙事结构和两种叙述声音展现了女性政治意识的觉醒,强调女性意识,赋予女性话语权威,主动诉说她们自己的生存状况和心理情感,向男权社会和父权制度进行了质疑和挑战。兰瑟提出的叙述声音为剖析小说体现的女性意识和建构的女性话语权威提供了一个更加独特和客观的方法。与此同时,在诉说过程中,作者也表露出她的女性观点,表达了她自己的希求。女性和男性是世界上两种相互补充和相互依赖的人类,两者都离不开对方。最终达到的目标也是两性和谐相处,正如摩莉和安娜最终都选择了结婚。这不是一种女性向男性的屈服,而是两性和谐相处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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