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芳:中国近现代出版企业第一人
——从《典瑞流芳:民国大出版家夏瑞芳》谈起
2018-02-08□文│范军
□文│范 军
我国现代出版业的翘楚——商务印书馆,跨越了三个世纪的风雨历程,已逾两个甲子的沧桑岁月,历史沉淀下多少让人感慨不已和值得回味的人与事、诗与史。作为创始人之一、且担任商务印书馆最初17年总经理的夏瑞芳让人们重拾历史的记忆,重思其历史的价值与现实的启示。
早在2017年4月,北京商务印书馆就推出了美籍华人记者赵俊迈撰写的海内外第一本夏公的长篇传记——《典瑞流芳:民国大出版家夏瑞芳》(下文简称《典瑞流芳》)。因为这本传记,我们不觉想到历史留待后人依旧需要深思的若干问题:在中国近现代出版史上到底应该如何给夏瑞芳定位?他最可宝贵的品质是什么?其对当今出版文化企业最有启示的是哪些方面。
一、夏瑞芳执掌商务,主要是在清末而不是民国
对夏瑞芳的历史定位至今仍是一个问题,未完全达成共识。2005年广陵书社刊行的《中国近代十大出版家》所列10人中,6人属于商务印书馆或从商务印书馆走出的人,他们是张元济、陆费逵、王云五、章锡琛、叶圣陶和胡愈之,但没有夏瑞芳。同年,由河南大学出版社推出的10卷本《20世纪中国著名编辑出版家研究资料汇辑》收录54人,其中也没有夏瑞芳。至于研究论文、相关专著,比起张元济、王云五、叶圣陶、陆费逵等人确实显得太少,与其历史地位和实际贡献明显不相称。因此,卢仁龙在2017年《读书》第2期发文纪念夏总经理,标题就令人回味:《寻找现代出版史的失踪者——记商务印书馆创始人夏瑞芳》。
有鉴于此,《典瑞流芳》一书的正式刊行就有填补空白的特殊意义。该书在封四上的几段文字,大约可以看作是对夏瑞芳的总体评价。
夏瑞芳(1871—1914),字粹方,江苏青浦人。商务印书馆创始人,第一任总经理。在他执掌商务17年间,完成了各种新式教科书的编制,对于中国近代教育改革和普及全民文化教育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1914年1月10日,夏瑞芳在公司发行所门前遭到暗杀,时年43岁。
夏瑞芳身上闪耀着许多企业家精神,诸如创业精神、创新精神、责任意识、市场意识和人才意识等。他豁达大度,知人善用,邀请张元济加入商务,广纳贤能之士共创大业,开中国印刷出版事业之先河,为商务印书馆开拓百年基业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他有着“民国第一CEO”的美誉,是中国近现代民族出版第一人。
这几段近乎“内容提要”的文字概括精炼,总结到位,但最后关于“民国第一CEO”及“近现代民族出版第一人”,还有书名中“民国大出版家”的提法,涉及对夏瑞芳的历史定位,也涉及与其他出版家的比较,笔者觉得还有值得商榷之处。
在笔者看来,称夏瑞芳为“清末民初出版企业第一CEO”或“中国近现代出版企业第一人”是比较恰当的。其一,商务印书馆从1897年2月11日成立,夏瑞芳担任总经理之职,到1914年1月10日他遇刺身亡,离17周年仅差10天时间。中华民国是1912年建立的。夏瑞芳任职于民国的时间是2年,而在清末执掌商务长达15年。因此,只能说他是“清末民初出版企业第一CEO”“清末民初(或近现代)大出版家”。其二,清末民初民族企业已有很大的发展,印刷出版业仅仅是众多行业中的一支。不好称夏瑞芳为所有企业的“第一CEO”。近现代的民族企业家大概分三代。第一代是洋务运动时期(即19世纪60~90年代)的,第二代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成长起来的,第三代则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登上历史舞台的。夏瑞芳是典型的第二代民族企业家,是那一代企业家中年纪较轻者(26岁当总经理。当时这一代企业家执掌企业时的平均年龄是34岁)。同代企业家涉及多个行业,尤其是棉纺、缫丝、面粉、火柴等,皆有大的发展,故有所谓“棉纱大王”“面粉大王”“丝业大王”及“火柴大王”等称号。如仿此,夏瑞芳则可称为“出版大王”或“书业大王”。
二、夏瑞芳与张元济可并称“中国近现代出版第一人”,但一个侧重经营一个侧重文化
夏瑞芳与张元济的风云际会、惺惺相惜,乃商务印书馆之幸,也是整个现代中国出版之福。曾任商务印书馆董事多年并主持过商务印书馆总管理处的陈叔通这样说:商务印书馆“成为解放前我国最大的出版机构,不能不归功于夏瑞芳和张元济。商务的主要创办人是夏瑞芳。夏是一个有雄心的企业家,夏与张结合才为商务成为一个出版企业奠定了基础。”但我们也见到一些作者常有“褒张贬夏”之嫌,说张元济是商务的灵魂还有一定道理,而把接受了近8年西洋教育的夏瑞芳说成是个“大老粗”式的没有文化之人就不妥当;说夏瑞芳如何尊重张元济,放心放手、识才用才是可以的,过分强调夏瑞芳如何“言听计从”也不符合实际。张元济哲嗣张树年评价说:“夏公瑞芳不仅是我国新式印刷事业的先驱者,更是一位思想开明、目光远大、魄力恢宏的企业家。”夏、张二人相约“以扶助教育为己任”,共同的理想和信念奠定了他们友谊和事业的基础。
我们赞同这样的观点,翰林张元济的加盟加速了商务印书馆从印刷业向出版业转型的进程,商务也从之前的纯商业染上了文化报国、启迪民智的色彩。但不容忽视的,商务印书馆是向“文化托拉斯”方向发展,书刊出版固然是重中之重,但印刷的收益一直占据重要地位,而其他相关产业的兴办也步步拓展。如今,夏瑞芳在中国印刷近代化中的引领和核心作用仅有个别人(如卢仁龙)予以关注,其实这对企业来说也是不容忽视的。作为商务印书馆的CEO,夏瑞芳是对企业全权负责的,是全面执掌馆务的。商务印书馆的战略决策、重大投资、内部协调、日常经营等,无疑是夏瑞芳在主导和统筹。所以,笔者认为从企业经营管理角度看,夏瑞芳是“中国近现代出版企业第一人”。
我们知道,出版企业不同于一般的商业、工业企业,它具有经济和文化的双重属性。刘杲讲,出版经济是手段,文化是目的。出版是经济和文化的平衡,是两个效益的统一。若侧重文化建设,侧重商务印书馆作为出版企业的文化属性来看,张元济的作用就更加凸显出来了。在夏瑞芳与张元济配合的12年间,夏瑞芳放手让张元济主持编务(同时参与整个馆务的重大决策与管理),听任其聘用人才,施展抱负,可谓合作无间。张元济以自己的文化理想,领导商务印书馆从系统编写新式教科书,到出版“帝国丛书”“历史丛书”“法政丛书”及各种辞书,始终以开启民智、发展教育为宗旨。显然,张元济虽然也参与了商务的整个管理与运作,但作为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他在当时的主要贡献是引领时代潮流和出版文化方向,是那个时期中国最杰出的“总编辑”。因此,我们可以说他是“中国近现代出版文化第一人”。
可见,商务印书馆在先贤墙上将夏瑞芳、张元济并列,是十分恰当的。二人的地位和作用有点像部队的司令员与政委。不是只有一个“第一”。
三、夏瑞芳留给后人的财富既有信仰和道德,更有难能可贵的企业家精神
赵俊迈在《典瑞流芳》一书的简体版序《付梓前几句心里话》中写道:“这本书的传主夏瑞芳和几位重要人物张元济、蔡元培等等,他们给我们的启示正是今天社会亟须的‘信仰’与‘道德’。”作者在繁体版序言中也曾说:“夏瑞芳在‘商务’的角色,相当于今天的CEO,他广纳贤能之士,共创大业,开中国印刷事业之先河。适逢清朝末年、民国建立,中华民族百废待兴的大时代,他洞察局势、放眼民族未来,于是和伙伴张元济、蔡元培等定下商务‘以扶助教育为己任’的方针大计。”这其中的潜台词或是:它里面包含的意义、动机、原因、影响,都是一种忠诚信仰及高贵道德的体现,进而促成为一种值得景仰的“人文精神”。
确实如此,夏瑞芳留给后人的有其企业的品牌及实体,还有无形的声誉和有形的事功,但更有价值的是他的信仰、道德和理想主义精神、企业家精神。夏瑞芳去世不久,同行、朋友撰写的悼念文章就不约而同提到他的这些特质。蔡元培说:“(夏)君信仰基督教,内行甚修,接人甚和易……然君虽殁,而君所创设之事业,方兴未艾,其于教育之影响,则辗转流布而不能穷其所届,虽谓君永久不死可也。”蒋维乔也这样评价夏瑞芳:“君本基督教徒,其待人接物,和易宽厚,爱人如己,视敌如友,深合基督教义焉。”当然,时过境迁,我们今天不一定就需要直接和全盘接受夏瑞芳那种基督信仰、人格理想的具体内容,但出版人需要信仰、需要道德、需要理想主义,则是肯定的。如何在社会主义新时代,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重铸出版人的信仰、道德和理想,确实是在当下过度功利主义、过度娱乐化商业化背景下所要面对的问题。
夏瑞芳的企业家精神是十分突出的。蒋维乔等人早就注意到他的这种特质。蒋说夏君“豁达大度,性果断,知人善任,喜冒险进取,百折不回,故能以微细资本,成极大之公司,于我国工商及教育事业,影响绝巨。”今人于殿利更是将夏瑞芳视为“企业家精神的诠释者”,认为在他身上“闪耀着许多企业家精神,诸如创业精神、创新精神、责任意识、市场意识和人才意识等,这些极具个人色彩的特性,为企业的现代性注入了应有的活力。可以说,商务印书馆的早期发展是与作为开创者和总经理的夏瑞芳所具有的企业家精神密不可分的”。需要指出的是,《典瑞流芳》中可能是出于“为尊者讳”的目的,对夏瑞芳在“橡皮股票风波”中的“走麦城”只字未提,似无必要。冒险无疑有成功也有失败,不能简单以成败论英雄。一个企业,最大的危险是领导人没有冒险精神。成功的企业家肯定是不安分的、不满足的,他的格局和气魄决定着企业的高度和前景。从这个角度来看,正是夏瑞芳的远见卓识、雄才大略,加上勤勉苦干、敬业务实,决定了商务印书馆后来几十年的走向和命运。他的那种冒险精神、不满足精神、英雄主义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出版人所需要继承和弘扬的。
作为海内外第一部夏瑞芳的独传,《典瑞流芳》描述了传主的精彩一生,突出了他的精神价值与社会贡献,尤其是对海外资料(包括图片)有所挖掘和利用,涉及夏公后人的论述也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但总体看,史料仍然缺乏,对夏瑞芳本身的聚焦,对其作为企业经营总负责人如何运作、作用何在等探讨上仍需深入。
[1] 赵俊迈.典瑞流芳——民国大出版家夏瑞芳[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2] 蔡元培,等.商务印书馆九十年——我和商务印书馆(1897~1987)[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3] 于殿利.中国近现代民族出版第一人——纪念夏瑞芳逝世100周年[J].现代出版,2014(6)
[4] 卢仁龙.寻找现代出版史的失踪者——记商务印书馆创始人夏瑞芳[J].读书,20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