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小说《尸体》的叙事视角
2018-02-07刘建华
中篇小说《尸体》使用了儿童与成人的双重叙事视角。在儿童原始而单纯的视角之下,主人公们的冒险经历激烈而刺激,其中不乏诙谐有趣的细节描写;而成人视角则以回忆的口吻不时出现,成熟而又感性的抒发着对于童年、成长、家庭、友情和世事变迁的感慨。本文选择从叙事视角的角度考察小说的成功之处,也试图揭示作者的写作背景和写作意图。
《尸体》是美国著名作家斯蒂芬·金的一部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夏天的故事:1960年的美国缅因州小镇城堡岩,戈登、柯里、泰迪和维恩四个男孩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一天,为了成为小镇里的英雄,四个男孩决定出发去寻找一具尸体。一路上,不仅耗费的时间和体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判,各种各样的困难和危险也让他们尝尽苦头,好在四个男孩团结友爱,最终平安返家。同时这番难忘的经历也给予了男孩们人生的启迪,促进了他们的成长。
斯蒂芬·金在美国有“现代恐怖小说之王”的称号,而这部小说被誉为斯蒂芬·金最具自传性质的作品,包含着很多作者童年经历和情感体验的投射。本文选择从叙事视角的角度来考察小说的成功之处,也试图揭示作者通过这部作品所要表达的对于现实问题的思考。
1 儿童叙事视角
“以儿童视角展开的叙述中一般都存在着或隐或显的成年叙事者的声音,儿童视角不可避免的包含着成人视角,成人视角巧妙地隐匿于儿童视角后台,并不失时机地凸显于文本之上,深化儿童视角视域与儿童经验。”(沈培杏,2006)因此,童年视角下的叙事往往浸润着小说作者本身的童年经历、乡土记忆、原生家庭以及其他人格形成中的关键因素。借助对儿童视角文学作品的研究,我们往往可以窥见作者自己的情感记忆与生命体验。
小说《尸体》是一部典型的回溯—叙事类作品。小说由成年“我”——一位年轻而成功的作家——的追忆开始,随即进入十几年前童年“我”的视角,从童年“我”的心理状态叙说故事的由来、过程和结局;与此同时,成年“我”一直以全知视角俯视着故事中发生的一切,不时的给予间断性的描述和评论。两个“我”各负其责而又交叉互动,既有年少时纯真的童趣又有回首时淡淡的愁绪与感叹,可谓儿童视角与成人视角融合的典范。
2 《尸体》中的儿童视角
在这部小说中,儿童视角主要负责描述人物和他们的家庭背景以及整个冒险旅程中的种种经历,令故事悬念迭起而又诙谐幽默。由于儿童视角下的事物及其发展过程往往呈现出原始性和直观的一面,因此形成了大量激烈而形象的原始化视觉因素。例如“我”对柯里和泰迪父亲的描述:
柯里的爸爸是个失业的酒鬼,“柯里对他恨之入骨。每隔两星期,柯里就会被痛打一顿,颈子、双颊瘀伤处处,眼睛肿的高高的,好像落日般五彩缤纷。有一次他到学校时,脑袋瓜后面胡乱扎了一块大绷带,也是他唯一一次带伤上学,其他时候都由他妈妈替他请病假,因为他伤得太重,根本无法上学。”(236)
泰迪的爸爸是一位二战退伍士兵,有一天他亲手“把他(泰迪)抓到厨房后面的大炉子前,然后一手抓住他的脑壳,按在炉台上十秒钟,然后再抓起泰迪的头发,把头部另一边往炉台上一按。”(227)如此,泰迪的耳朵听力严重受损,而且精神创伤确是无法消除的。他烦躁易怒,行为怪异,近乎瘋癫。
儿童的语言带着戏谑和诙谐,读起来让人不禁莞尔。例如:“泰迪不太聪明,不过维恩也绝不会把闲暇时间用来准备大学生知识问答比赛。”(231)
同时,在整个冒险旅程中,正是因为儿童看待事物模糊朴拙的特点,才导致他们轻视了其中的难度和危险,例如食物和水的短缺、跳入布满水蛭的泥潭等。
此外,有很多从儿童“我”视角描述的事物和发表的看法,实际上携带者成年“我”的思考,令人物内心深处思想活动的描写更加精细,也更细致地刻画了人物性格。
3 《尸体》中的成人视角
与儿童视角相比,成人视角代表着理性、成熟与客观。在《尸体》这样的小说中,成人“我”总是适时地跳出来发表一些描述和评论。例如,关于家乡面貌的变化,作者在故事开篇就写到:“在城堡岩,我们本来有一座树屋,架在巨大的榆树干上,树的下方则是一大块空地。如今空地成了一家搬家公司,榆树也不复存在,这就是进步。”对比童年的纯真,“进步”一词显然带着讽刺的意味,也让读者更加期待在那个“落后”的年代所发生的更加纯真的故事。
《尸体》这部小说与其他儿童冒险类作品最大的区别就是它所携带的暗暗的愁绪——那些不时出现的关于人物悲剧命运的线索。例如柯里对泰迪的议论:“‘他活不过十年,我敢打赌……柯里说着,以一种奇异而不设防的眼神望着我。”(261)这段话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成人“我”加入的对于柯里眼神的描述,在平常插科打诨的言谈中突然出现的这种“奇异而不设防的眼神”似乎透露着他说这番话时严肃的态度,读者在此处不禁也要好好考虑十二岁的柯里所言,怀疑起泰迪的命运来。
当然,一趟为了寻找一具尸体而开启的旅程本来就携带着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所以之前关于人物悲剧命运的线索似乎也都可以消解为作者营造恐怖气氛的手段——直到旅程中途时,成年“我”带着追悔意味的评论:“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那天丢铜板决定谁去佛罗里达市场采买食物的四人之中,只有我这跑腿的人还活着……”(313)是的,最后他们三个人都死了,读者不再悬着一颗心,但是新的好奇又开始了,他们为什么死?
在书的结尾,成年“我”交代了柯里、泰迪和维恩的死因。那么作者为什么没有让他们任何一个死在冒险途中却又安排了如此悲剧的命运结局呢?这时我们就要考察作者利用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之声所要批判的家庭和社会问题了。
4 《尸体》对当代美国社会和政治问题的批判
人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小说《尸体》中的四个男孩性格各异,但都带着各自原生家庭的烙印。通过其中三个男孩的悲剧命运,作者斯蒂芬·金不仅引发了关于家庭对儿童成长影响的思考,也批判了美国当代的一些家庭与社会问题。endprint
4.1 家庭问题
在小说中,四个孩子的父母或是忙于工作或是因生活打击而沉沦,都不愿意也无法实现对子女的有效监管。
例如,柯里的爸爸把生活给他的压力全都释放到酒精中,在酗酒之后又毫无顾忌地殴打自己的儿子,给孩子造成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创伤。柯里敏感、早熟,他努力地逃离酒精和暴力,在畸形的家庭与自己的人生之间寻找平衡,甚至在充满争斗的环境中学会了调停并擅长于此——并最终死于自己的这项特长。比起柯里,“我”——童年戈登却一直经受着父母的“冷暴力”——漠视。作为“计划外”的孩子,比起优秀的哥哥来说,他生来就不受欢迎;而在故事发生的四个月前,他的哥哥意外死亡,他的父母都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中无法自拔,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
无论是“热暴力”还是“冷暴力”,在故事中人物的童年经历和成年悲剧背后,恰恰隐含着斯蒂芬·金本人的经历和家庭观念。金在两岁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尸体》中有如此众多的不良父亲形象的原因。当我们借由作品窥视作者的内心,会发现自小缺乏父爱的金内心是柔软的,他渴望父爱,也渴望家庭的完整与温暖;他把自己的内心投射到故事中,强烈地指责了各种形式的家庭暴力,也呼吁了父亲们多给自己的孩子一些关爱。
4.2 社会问题
与父母的疏于管教同时发生的,还有社会的冷漠和歧视,这一点在柯里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面对畸形的家庭和父亲的暴力,学校和社会比柯里自己更早地放弃了他。例如,柯里经常被爸爸殴打以至于伤重无法上学,可是镇上专门抓逃学小孩的哈先生见到这种情形却闷声不吭。而当柯里把同学们的牛奶钱还给学校之后,却被收钱的史老师截留,而令大家一直认为柯里是小偷,柯里面对这种情形和自己的家庭背景,根本无法为自己辩护,甚至连他自己的爸爸都不相信他。可见,出问题的不仅是他的父亲他的家庭,还有像空气一样的无处不在的社会风气。
这些家庭和社会功能的缺位和失效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息息相关。一方面,二战后,美国经济经历了百废待兴之后的迅猛增长,在“婴儿潮”的带动下,大多数美国家庭都会生育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子女。然而,由于大部分财富掌握在少数的富人手里,许多人仍然入不敷出,而且随时面临着失业的冲击。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美苏间冷战进一步加剧,核毁灭的威胁使人们处于停滞状态。物质的繁荣与随时发生战争的恐慌,使得这一时期的社会极不稳定,人们迷失于物质攀比之中,社会风气也在各式标新立异之中处于失控的边缘。
4.3 战争问题
除了批判当时的家庭和社会问题,作为一名鲜明的反战主义者,斯蒂芬·金还通过泰迪和泰迪父亲的形象猛烈地抨击了战争。
泰迪的父亲,在战争结束10几年后仍然身处战争的噩梦之中。他将战斗的残酷施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将自己的疯癫传染给了儿子,也用自己的“英雄”经历影响着儿子:泰迪一次次用“閃车”的冒险膜拜着他。可以说泰迪的父亲带给泰迪爱和理想,也带给泰迪伤害和死亡。
5 结语
从以上对小说《尸体》成人视角和儿童视角的分析可以看出,斯蒂芬·金将自己童年的一些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投射到这部作品之中。这些都证明了科幻小说编辑约翰·科鲁特和彼得·尼克斯对斯蒂芬·金的评价:“他用辛辣的文笔,尖锐的措辞,看似随意却诚恳的文风,暴风骤雨般地谴责了人类所实施的(特别对儿童的)愚蠢的暴行,这就是为什么金能成为当今最著名的‘畅销作家。”(J. Clute & P. Nichols, 1993,刘建华译)
参考文献
[1]J. Clute and P. Nichols, The Encyclopedia of Science Fiction. New York: St. Martins Griffin, 1993.
[2](美)斯蒂芬·金. 肖申克的救赎(修订版). 施寄青、赵永芬、齐若兰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5.
[3]沈杏培. 童眸里的世界——新时期儿童视角小说研究//南京师范大学. 200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