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外交视域下朝韩关系的缓和及发展方向——基于对平昌冬奥会朝韩再牵手的分析

石晓宇

2018年2月9日，第23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韩国平昌开幕。开幕式上，朝韩两国代表团身着印有“KOREA”字样的队服，高举没有三八线的朝鲜半岛旗，伴随着朝鲜族民歌“阿里郎”共同入场。朝韩两国在紧张的半岛局势下时隔11年再度牵手体育赛事，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平昌冬奥能否改写半岛历史？体育外交能否真正缓和两国关系？朝韩是否能就此达成“韩朝对话、美朝对话、朝核问题出口”的愿景？朝韩关系将走向何方？

一、体育外交视域下朝韩关系的缓和迹象

2017年9月，韩国总统文在寅在联合国表达了朝韩两国牵手奥运的愿望；2018年1月1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也表达了派团参加冬奥会的意愿，此举被认为是对文在寅的积极回应；1月2日，韩国政府提议举行高级别会谈；1月3日，朝鲜方面宣布恢复板门店联络渠道，朝韩热线电话恢复；1月9日，双方在板门店韩方一侧的“和平之家”举行部长级会谈，就朝鲜派团参加平昌冬奥会达成协议；1月15日，在板门店朝方一侧的“统一阁”，双方就朝鲜艺术团赴韩演出一事达成一致，随后，韩国方面还特例放行了朝鲜艺术团船只；1月20日，朝韩代表在瑞士洛桑达成一致，敲定朝鲜派出22名运动员参加比赛。此外，韩国与朝鲜冰球队还克服术语和技术上的差异组建了女子冰球联队参加比赛。

除运动员和艺术团外，朝鲜还派出了啦啦队和政界重量级人物赴韩出席平昌冬奥会。朝鲜宪法规定的国家元首、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长金永南和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部长金与正（金正恩胞妹）参加了此次开幕式，开幕式上金与正与韩国总统文在寅握手的画面被世界媒体竞相捕捉。美国有线新闻网称这是“历史性的一握”，韩联社称这是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以来首次有白头山血统（朝鲜最高领导人的直系家属）踏上韩国土地，具有重大意义。金与正赴韩专机航班名为PRK-615，615象征2000年6月15日朝韩签署的“6.15共同宣言”，宣言明确了朝韩将自主解决国家统一问题，在各领域开启对话交流与合作。很明显，朝韩双方为了冬奥会均展示出了极大的善意。此次冬奥会成为了朝韩双方和解的政治舞台，为双方关系的缓和提供了契机，体育外交也成为了朝韩两国关系的晴雨表。

二、朝韩关系缓和原因

近年来，朝韩关系一直被核导危机的阴霾所笼罩，而此次冬奥会上，两国均向对方抛出橄榄枝，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是体育的魅力所致还是政治的诉求使然？

平昌冬奥会开幕后，世界各大主流媒体纷纷对朝韩两国牵手奥运做了报道，称此次牵手跨越了政治隔阂，宣告了同宗同源的朝韩两国原本就是一个民族，两国牵手奥运体现了体育无国界，是对象征和平与友谊的奥林匹克精神的完美诠释……诸如此类的新闻报道把此次牵手的原因归结为体育的魅力以及奥林匹克精神，认为是无国界的体育运动的感染力推动了两国的缓和，这无疑表达了对朝韩关系缓和的美好愿望。但必须承认，此类报道存在一定程度的过度解读，奥林匹克的政治意义远大于体育赛事本身。此前，朝鲜啦啦队曾三次赴韩，分别是2002年韩国釜山亚运会、2003年韩国大邱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和2005年在仁川举办的第16届亚洲田径锦标赛。可以发现朝鲜啦啦队赴韩的时期正是韩国前总统金大中、卢武铉对朝推行“阳光政策”的时期，而在2008年李明博上台后，对朝政策趋于强硬，朝鲜啦啦队就再没有踏上韩国领土。可见，体育外交带有鲜明的政治色彩，此次朝韩牵手奥运是两国针对自身国家利益的切实考量，包含明显的现实政治诉求。

作为行政权的最高机构，民族国家是理性的行为体，它们的目标是在国际体系的种种约束之中追求国家利益的最大化。[1]国际社会中的亲疏情仇与国家博弈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国家利益。英国政治家本杰明·迪斯累利早就说过：“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朝韩两国此次牵手奥运也表明在当前局势下两国走向缓和符合各自的国家利益。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朝韩两国选择暂时结束敌对状态。

肯尼斯·华尔兹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将国家的根本利益界定为国家安全，即布赞所说的“对免于威胁的追求”。[2]对于朝鲜来说，因核问题遭受国际社会的严厉制裁后，其在外交领域寻求突破缓解国内困境的愿望趋于强烈，与韩国缓和紧张关系也是其缓兵之计。对于韩国来说，由于其在朝鲜的导弹射程内，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不愿与朝鲜兵戎相见。另外，朝韩同根同源，同属一个民族，两国关系的缓和符合民众的情感认知和价值观念。出于以上共同利益的考虑，朝韩互相传递和平信号，在牵手奥运的道路上相向而行，两国关系在当前形势下趋于缓和。

三、半岛局面面对的挑战

平昌冬奥会为朝韩关系的缓和打开了一个窗口，一系列缓和迹象让民众仿佛看到了半岛和平的曙光。朝韩两国能否借此机会真正实现半岛和平稳定？答案是否定的，半岛局势的前景并不乐观，依然面临着诸多障碍和挑战。

（一）统一问题

1945年2月，根据雅尔塔会议的安排，朝鲜半岛由美国、苏联、英国、中国共同托管。8月15日，日本投降，朝鲜半岛获得解放，美国和苏联随即改变计划，商定以北纬38°为在朝鲜半岛接受日军投降的分界线（三八线）。1945年8月中下旬，苏军进入朝鲜北部接受日军投降。9月8日，美军在朝鲜南部仁川登陆，控制了三八线以南地区，形成了美苏两个占领区。在美苏两国的影响下，南北朝鲜朝着分裂的方向发展。1948年，大韩民国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先后成立。为实现对整个东北亚的控制，以便更加有效地遏制苏联，美国力图通过李承晚政权完成对北朝鲜的兼并，即依靠大韩民国拆除“人为的障碍”。[3]朝鲜半岛形势紧张，三八线上冲突频繁，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朝韩两国由于历史上的分裂形成了不同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有着不同的政治目标、经济体制和国家性格，在许多方面的利益和观念存在分歧，因此当前出现的缓和局面只可能是暂时的。

我们可以运用层次分析法来分析影响朝鲜半岛统一问题的因素。

从个人层次分析，就是要考察两国领导人处理双边关系的态度和政策。相比较而言，朝鲜历届领导人的对韩政策更具有延续性。而韩国历届领导人对朝鲜却持不同的态度，对朝忽冷忽热：李承晚时期韩国奉行强硬的对朝政策；朴正熙时期出于对冷战格局变化的考虑，对朝政策趋于缓和；全斗焕时期的统一政策基调带来了更多的南北接触；金大中、卢武铉时期对朝实行“阳光政策”，强调民族合作；李明博上台后，放弃了对朝的和缓态度，提出“无核、开放、3000”的政策。可以看到韩国的对朝政策因受不同时期不同领导人的影响而缺乏连贯性，不利于朝韩关系平稳向好发展，也不利于朝鲜半岛的统一。

从国家层次分析，就不能忽略两国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巨大差异。由于美苏对峙和冷战对抗造成了历史上的分裂，朝韩两国形成了不同的政治和经济体制。政治方面，韩国走资本主义道路，而朝鲜走社会主义道路，这使得两国在一些政策和决议方面意见相左，给两国关系制造了更深的隔阂；经济方面，韩国实行市场经济体制，而朝鲜实行计划经济体制，两国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差悬殊，对于半岛统一都有自己的顾虑：韩国担心统一会使得朝鲜拉低整体经济水平，朝鲜则担心统一会使自身经济受到韩国的巨大冲击；在意识形态方面，长期的分裂使得两国人民的生活方式、思维习惯和价值观念产生了巨大差异，双方都难以互相接受和融入，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朝鲜半岛的统一进程。

从体系层次分析，就必须关注世界上其他国家对于朝鲜半岛统一问题的影响。朝鲜半岛因其地理环境与战略地位的特殊性，在整个东北亚地区地缘政治格局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使得半岛的统一问题已经不再是朝、韩两国的问题。[4]国际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朝韩关系的缓和。朝鲜半岛的和平统一已经关系到相关国家在这一地区的根本利益和各国对朝鲜半岛的区域战略。[5]半岛统一进程一直受到美国的阻碍，美国出于自身利益从中作梗，它意图保持美韩同盟关系，继续插手东北亚事务，继而制约中国，因此美国一直在阻挠半岛的统一进程。同样，日本和俄罗斯等国家也不希望半岛统一，朝韩关系的发展面临重重外部阻碍。

（二）朝核问题

近年来，朝鲜半岛局势由于朝鲜多次进行核试验和韩国的对朝强硬政策变得日益紧张，[6]朝核问题成为朝韩关系缓和的一大障碍。核试验是朝鲜吸引外部关注进而增加政治砝码与外交谈判资本的重要手段，但美国坚持朝鲜半岛无核化。朝鲜认为，朝鲜核问题是由美国敌视朝鲜政策造成的，要解决核问题首先需美国转变对朝政策，只要美国不放弃敌视朝鲜政策，朝鲜也就不能放弃发展核遏制力。

作为朝鲜的邻国，韩国必然会遭受朝核危机的波及，一方面，韩国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希望实现半岛无核化，因而寻求美国的保护，强化了与美国的军事同盟。另一方面，韩国又不希望美国过多插手半岛事务，它担心朝鲜被激怒后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威胁到韩国的安全。朝韩关系形成了“安全困境”格局，即一方扩张武力，引起相关方恐惧，相关方进而以自卫为由更大规模地扩张武力，并配以全面施压及制裁，互不信任和相互刺激最终带来无休止的军备竞赛，让穷兵黩武和以邻为壑的对外政策大行其道。朝韩“安全困境”之所以难解，是因为在“危险游戏”中先停下来的一方可能会陷入更加危险和被动的境地。无视对方和周边国家安全利益，继续进行核导活动或妄图借助外部大国之力部署反导系统，只能是火上浇油并让对峙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金与正于平昌冬奥会开幕式次日为文在寅带来了金正恩的亲笔书信，金正恩在书信中表示希望文在寅在方便时访朝，文在寅则表示，朝鲜也需要和美国开展积极的对话，为其访朝创造条件。朝韩是否能就此达成“韩朝对话、美朝对话、朝核问题出口”的愿景呢？

从出席平昌冬奥会开幕式的美国副总统彭斯的表现即可大体推断出美国无意与朝鲜对话。美国有线新闻网报道称，开幕式上文在寅和金与正握手时，彭斯面无表情，其在开幕式上也没有和任何朝鲜官员交流。2月7日，彭斯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举行会谈，之后召开联合记者会表示：向朝鲜妥协只会招致挑衅，确认美日要继续对朝施压，警惕朝鲜的“微笑外交”。2月8日，彭斯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会面时再次强调美国会继续与韩国站在一起并对朝鲜施加最大的压力。另外，为了平昌冬奥会能顺利举行，美韩两国政府决定推迟原定于二月举行的年度军事演习。但美国副总统彭斯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军演将在奥运后举行。可见美国一直致力于对朝鲜进行制裁和施压，在东北亚扮演离岸平衡手的角色，意在以朝鲜为跳板威胁和制约中国，并无意与朝对话解决朝核问题。

霸权稳定论是当下美国对外政策的重要指导理论，霸权带来世界政治经济的稳定，霸主自我牺牲，霸权必衰，霸权丧失导致世界政治经济的不稳定。倪世雄对霸权稳定论做了进一步解释：霸权国越是强大，国际冲突就越少，霸权国越衰弱，国际冲突则越多。[7]因此，追求霸权是美国对外政策的重要目标。美国的霸权结构维护着美国在东北亚的安全秩序，但它超强的军事力量使之成为了朝鲜的心腹大患，因此美国的霸权结构也是东北亚局势动荡的重要原因。

综上，朝核问题根源于东北亚安全框架结构性矛盾的安全问题，严重影响半岛和平稳定，也是朝韩两国关系缓和的最大阻碍。

四、朝韩关系未来的发展方向

平昌冬奥会政治色彩浓厚，是各方心怀鬼胎互相妥协的结果，不会使朝韩两国冰释前嫌，也注定不会使半岛局势发生质的改变。朝鲜已经为冬奥会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让步，正在观望美国的下一步行动。美国对朝态度依然十分强硬，除制裁不断、军演不停以外，美国还从中阻挠朝韩缓和。韩国在半岛问题上受制于美国，没有主动权，撮合美朝谈判也不太可能实现。在美国的压力下，朝韩关系缓和面临的形势不容乐观。自从因拥核被多番制裁后，朝鲜遭受的压力已经接近极限，这时如果美韩继续步步紧逼，继续进行经济制裁和军事威慑的话，极有可能把朝鲜逼上绝路，并极有可能招致朝鲜方面最强烈的反弹。

总之，平昌冬奥只是给朝韩关系的缓和提供了一个契机，但是两国关系缓和的道路上阻碍重重。对立双方能否共同走出“安全困境”，取决于双方能否终结“互做加法”的相互威胁竞争，在朝鲜半岛开辟共同安全新的路径。[8]

习近平主席在2014年亚信峰会提出的“共同安全”理念为摆脱朝鲜半岛的安全困境指明了方向。中国方案的基本路径是“双暂停”迈向“双轨谈判”，一个轨道是恢复六方会谈，按照“9.19共同声明”中已经达成的相关目标实现“两个彻底”，即朝鲜彻底放弃核武器及其相关计划的同时，彻底解决朝鲜在国家主权与领土安全、可持续发展权利、国际社会应有地位与平等关系等各方面的合理关切；另一个轨道是按照“9.19共同声明”的建议与共识，启动“朝鲜半岛永久和平体制”，由朝韩两国和当今半岛安全的直接当事方以及中美这两个最主要的外部力量共同谈判建立朝鲜半岛的永久和平体制，取代“临时停战协定”，实现半岛的长治久安。

必须认识到，解决朝韩“安全困境”并非易事，两国关系的缓和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在现阶段，两国冰释前嫌实现半岛和平统一的可能性不大，两国兵戎相见的可能性与危险性在增加，朝韩两国应该会在当今的博弈中继续僵持，并随着国际格局的变化一波三折，直到东北亚地区的力量对比出现明显的、根本性的变化。为维护半岛和平稳定，东北亚地区有关国家需要共同努力，去除博弈的零和性，增强战略互信，秉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发展理念，奉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求同存异，超越“集体安全”所带来的各种分歧，寻求共同安全。

[1]【法】达里奥·巴蒂斯特拉.国际关系理论[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78.

[2]【英】巴里·布赞（闫健，李剑译）.人、国家与恐惧:后冷战时代的国际安全研究议程[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18.

[3]袁明.国际关系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252.

[4][5]吴博.朝鲜半岛统一问题研究现状[J].教育与社会科学综合，2017(3).

[6]梁立昌.朝韩关系的特殊性和朝韩关系发展分析[J].哲学政治，2013（8）.

[7]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8]杨希雨.朝鲜半岛的“安全困境”及其出路[J].国际问题研究，20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