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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现状与未来”学术座谈会综述

2018-02-07

中共党史研究 2018年5期
关键词:史料研究者外交

梁 志

(本文作者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周边国家研究院教授 上海 200241)

进入新世纪以来,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研究者可资利用的外交档案范围不断扩大,观察视角也逐渐由单边转向双边,个别情况下甚至尝试在国际冷战史或多边国际关系框架下审视当代中国外交关系的变迁。这一学术努力强有力地推动了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长足进步,使之成为党史国史研究领域中的重要研究形态,有效地促进了新实证主义思潮的生成与发展。但需要正视的是,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在快速崛起的同时亦出现了形态各异的“生长痛”,且随着时日推移愈益制约着这一领域的健康发展。鉴于此,由《中共党史研究》编辑部和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周边国家研究院联合主办的“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现状与未来”学术座谈会于2018年5月26日至27日在上海举行,来自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中共中央党校、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外交学院、厦门大学、中山大学、同济大学、首都师范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等单位的30余名专家和青年学者与会。

座谈会首先回顾和肯定了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业已取得的学术进展,尤其是大量中外档案史料的公开利用和诸多外交事件之历史脉络的建构,填补了一大批学术空白,极大地提高了党史国史研究的历史学化水准。但与会学者也一致认为,由于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受到很多现实和外部因素的直接规制,加之研究者自身能力所限,学术界必须正视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中客观存在的问题与不足,诸如研究结构失衡,中国与非洲、拉丁美洲乃至东南亚地区等国家关系的研究非常薄弱,与外交史相关的大量重要问题尚未纳入研究视野;微观研究居多,宏观思考严重不足;偏重经验叙事,主题概括、延伸叙述和理论解释的能力欠缺;“自说自话”的现象较为突出,缺乏直接而深入的学术对话,学术共同体意识单薄;理所当然地将当代中国外交决策视为理性思考的结果,缺乏对决策者和执行者人性的解剖与省思;很多通史著作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港澳台的存在,将一部当代中国外交史缩减成中国大陆外交史;研究者的知识储备不够,对外交对象国的历史缺乏基本了解,遑论熟悉直至精通;等等。《中共党史研究》编辑部则从来稿情况和审稿标准的角度,提炼出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亟待解决的两大问题:一是史料的系统性、全面性和多元性不足,很多研究者过于依赖国外档案以及中国外交部公开的部分档案,对于其他中方史料的发掘和利用相对弱化,尤其对易见史料的忽视已经达到了严重的地步,这就导致中方在当代外交史研究中常常处于一种“隐形”状态,叙述的对象和主线在结构与篇幅等方面形成严重的不平衡;二是对史料的选择和鉴别不足,很多研究者照抄照搬档案资料,甚至大段直接引用,将历史文献视为历史原貌,将“文献用语”等同于“历史语言”,史料堆砌的现象严重,忽略了档案所承载的丰富而细腻的历史信息与场景感。而从具体编辑的角度看,目前的当代中国外交史来稿还存在着在史料不足的情况下强行写作、以写公文的方式和结构叙述历史、“结语”部分简单复述全文内容以及用首都名称指代国家或政府(其实质是将外交辞令等同于历史语言)等诸多不符合学术规范的现象。

针对目前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存在的这些问题和弊端,与会学者基于自身的研究领域和学术经历,认真反思该研究领域的哲学基础、学术理念和方法框架及其未来的前进方向和创新路径。

第一,针对目前部分外交史研究过度依赖档案史料的突出问题,与会学者一致认为,任何科学的历史研究都需要达致最低限度的史料多元化标准,因此必须加强相关史料的多元化收集与利用,继续扩展当代中国外交史料的来源和范围。尤其在中国外交档案开放还很有限的情况下,充分发掘和利用地方史志、文史资料、报刊资料、回忆录等易见史料,再辅以口述访谈等,将有效地补充档案史料的史实缺失或展现某些外交决策的实施与落实等层面的内容。当然,档案史料仍然处于绝对的核心地位。座谈会主张应当继续加强档案史料的收集与整理,有学者便翔实地介绍了美国国务院RG84系列档案的文献价值,并透露华东师范大学周边国家研究院正在筹备一项整合全国各高校外交档案史料的学术工程,这将助力今后当代中国外交史料的综合利用。有学者则主张充分利用地方档案开展外交史研究,可望在诸如中外大宗贸易、边界边境的小额贸易、对外援助的基层动员与执行、人员的跨境流动以及双边或多边的文化交流等课题群落中取得突破。在此基础上,有学者明确提出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要坚持并实现“多国多边档案互证”的学术理念,真正改善片面利用对象国或中国自身外交文献来讨论当代中国外交史的现象,并由此真正彰显和体认当代中国外交史的多面性和复杂性。

第二,针对目前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存在着的格局逼仄和气象狭小的问题,与会学者一致主张应在一个长时段和宽领域的认知脉络下增强外交史研究的科学性,继续拓宽外交史研究的时空范域。如何在广收史料和重建史实之际将相关问题置于一个更大的学术框架之中,无疑将决定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学术水平的进一步提升。有学者指出,研究者至少须将具体历史问题回置于整个当代中国的全部外交史脉络下加以深度考量,并随着时势移转而不断地重新理解1949年以降当代中国的外交传统。有学者则提出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应当具有“亚洲(际)视野”,既应该从宏观上正确地认识和评价诸如日本、印度以及东盟各国的历史与现实,从而以一种综合性视野,高度重视亚洲内部复杂的交错与重叠关系及其与当代中国外交之间的多重关联,也应该关注从亚洲出发的特殊角度(如历史因素、价值观)等所型塑的外交史图景,如日本在东亚特别是在台湾的殖民史给中日和两岸关系带来的深层和持续的影响。还有学者特别强调应当注重现当代中国外交史的延续性问题,客观评价民国外交史与当代中国外交史之间的关联,毕竟诸如边界、移民等很多历史议题并不因政权更替而自动消失。在此基础上,有学者专门论述了今后研究台湾和香港在当代中国外交史上的地位与角色的重要性和可能性问题,以及如何在两岸、中美、中日、台日等诸关系范畴下综合书写台湾在当代中国外交格局中的特殊性等。还有学者谈及,当代中国外交也是一个实现现代化并不断融入世界的进程,研究者应有意识地回答“将中国现代化”“将中国世界化”的时代课题。总之,研究者必须自觉培育历史的全局意识和宏观视野,在“世界史”“跨国史”“全球史”的宽阔理路下推进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即使对于对象国历史的了解,也不能仅限于具体问题研究所涉的历史时段,至少需要熟悉这一国家的百年历史流变,这样才能真正理解对象国外交决策的缘由和特征及其与中国外交决策之间的深层关联性。

第三,需要加强当代中国外交史的学科体系建设。很多与会学者指出,目前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之所以出现一些问题,与学科建设相对滞缓存在着因果关系。如当代中国与东南亚关系史研究陷入困境的重要原因就是缺乏顶层设计、团队建设不力、相关研究机构重现状和对策研究而轻基础和历史研究、译著难被认定为科研成果等,这显然只有在学科建设层面才能予以解决。座谈会由此认为,今后应当继续厘清当代中国外交史的学科属性。有学者提出,长期以来,学术界习惯性地将当代中国外交史划归中国史范畴,使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领地”显得十分局促,史料应用范围狭窄,尤其轻忽了外部世界对中国外交的反作用力,因此当代中国外交史应属于中国史与世界史研究的交叉学科。多位学者指出,研究者不能完全脱离中共党史的范畴来讨论当代中国外交史,只有熟悉甚至精通中共在对外关系方面总体认识的阶段性变化,才能为当代中国外交的演变提供一条清晰线索。在此基础上,多位与会学者强调了当代中国外交史的跨学科特性,认为其需要得到跨学科的思想和理论资源的支持,研究者必须有意识地补充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国际关系学、传播学、文学、心理学乃至核物理等多学科知识。唯其如此,外交史研究者方可更为均衡和全面地发现影响当代中国外交嬗变的各种内外部因素,并在诸如军控史、经济外交史、地方外交工作史、文化冷战史背景下的中国广播战等具有跨学科性质的研究领域和课题中取得积极进展。此外,与会学者提出的诸如当代中国外交史的叙事主线、如何处理内政与外交的关系、如何实现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中国中心”与“世界视野”的互促共进等问题,也必须在学科建设层面加以思考和站位,推促研究者形成宏观性和思想性的解决思路。

第四,增进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思想性和理论性。很多与会学者客观地指出,目前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领域的史料性和经验性有余,但思想性和理论性不足,这既与学科建设意识的薄弱存在逻辑关联,更与不少外交史研究者对于“实证主义(史学)”的片面理解有关。实际上,从“实证主义(史学)”的概念本源来看,它既包括史料收集和叙述历史的层面,更指向历史意涵的解释和历史规律的揭示,二者缺一不可,外交史研究者理应全面、完整而准确地理解“实证主义”,在具体的研究工作中提高历史评论和历史分析能力以及自身的思想理论水平。有学者明确指出,史料本身的价值和意义在很大程度上需要理论来加以“照亮”,在叙述历史之际应超越历史叙述,未来的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必须遵循“问题导向”。也有学者指出,注重提高外交史研究的思想性和理论性,还有利于全面、客观地评价与外交史相关的诸多历史问题。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次座谈会上,部分青年学者就中国外交决策体制和革命外交结构等问题尝试模式构建和理论阐释,尤其对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中民族主义叙事取向的局限性作出了具有深度的理论分析,非常注重理论阐述与史实建构之间的张力关系,主张“理论只能以一种批判性的方式予以应用才是有益的”,已展现出年轻一代研究者较强的理论自觉。

第五,培育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人文性”,增强这一研究领域的现实关怀和公共价值。很多与会学者指出,正因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思想性和理论性不足,致使很多研究者长期陷溺于具体问题研究而较少思虑外交史研究的价值维度,外交史研究由此缺乏明显的人文关怀。中国外交理应占据国际关系的道德制高点,当代中国外交史的研究理念也应该符合普遍的道德与价值观念,从事外交史研究的学者必须书写反映正确的政治价值观的中国外交史,在世界国际关系史研究领域中占据一席之地,赢得更大范围内的学术尊重。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要“立意高远”,在具体的历史问题研究中体察人性人心,彰显人的“尊严”“价值”“信念”“情感”等向度。有学者指出,无论是对于理解当下中国的国际处境和对外政策来说,还是就培养健全的国民心态而言,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都应该发挥不可替代的现实作用,因此应具有鲜明而强烈的当代性和公共性,历史与当代要融为一体,真正的历史研究不能脱离现实,但其服务现实的层面和方法与纯粹的资政研究有着本质差异。还有学者认为,研究者在注重高层政治的同时,也要关注诸如留学生、外国实习生、援外工人和技术人员等一度见证甚至参与当代中国外交的“普通人”的历史贡献,进而加强历史研究的公众性和民主性。要言之,当代中国的外交事业取得了“改变自我,影响世界”的伟大进步,研究者亦应以“知识分子”而非普通“研究匠”的自我定位和文化角色,在书写具有普遍价值和公共关怀的外交史之际,增强这门历史学科的人文价值,并由此滋育整个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问题意识”。

综上所述,本次学术座谈会在党史国史学界首次深度探讨了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诸多现实与理论问题,经过一天半的学术对话,“正视问题、积极进取”“坚持实证、弘扬理论”应该是这次学术座谈会取得的重要共识,也理应是未来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切实遵循的基本原则。这次学术座谈会必将成为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再出发”的一个良好起点。(《中共党史研究》编辑部吴志军同志在录音整理和初稿修改过程中做了大量工作,在此谨示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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